“再取綾羅綢緞絲帛錦絹各一塊。”甄達熟知六皇子愛占小便宜的世俗習性，他府中大多數(shù)東西都是跟權(quán)貴們要的，如果沒有記錯，他進府所乘馬車的車廂是跟禮部尚書要的，馬車的車輪是跟禁軍統(tǒng)領(lǐng)要的，馬車的車簾子是跟吏部侍郎要的，那匹拉馬車的神駿黑馬是向當紅一品太監(jiān)福公公要的。

    愛占小便宜的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更何況，又終日無所事事。

    華宗平愉快的笑了笑，道：“既然甄大人今日心情好，如此慷慨大方，我卻之不恭啊?！?/br>
    甄達表情嚴肅，一字也不多說。

    華宗平一臉尷尬的道：“我也沒準備什么回贈的。”

    甄達道：“不用回贈。”

    “這怎么行，一定要回贈，我可不能平白無故收你的贈禮，好像我很喜歡占便宜似的。”華宗平盤桓了片刻，恍然道：“我的手爐里的木炭全都是千金不換的‘祥炭’，燃盡的炭灰灑在花、草、樹的根部，來年花香、草綠、樹木茂盛，萬金難尋。”

    甄達眉頭一皺，想了想，道：“甄某卻之不恭?！?/br>
    聞言，華宗平的笑意頓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連木炭灰都要，真是貪小便宜?！?/br>
    甄達肅目道：“六殿下在說什么？”

    華宗平將眉一挑，心無城府的道：“我說你怎么不推卻，你一推卻，我就能只好作罷，心安理得的收下你的贈物?！彼荒樀牟桓吲d，很不情愿的吩咐車夫道：“那就把木炭灰倒給甄大人吧?！痹挳叄譁惖杰嚪蚨?，輕聲的說：“要留兩爐?！?/br>
    就在這時，有家丁奔至，稟道：“老爺，禮部許大人和刑部秦大人在府外，說是赴您之約?！?/br>
    翟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狠狠地瞪向華宗平。

    又有家丁來報：“老爺，府外來了幾個青樓女子，說是您傳喚的她們?！?/br>
    甄達雙唇緊抿，拂袖，不悅。

    “老爺，有大批的乞丐在府外坐著，說是甄府通知今晚施食。”

    見老爺?shù)纳袂槭窃趧优?，翟寧的背脊直冒冷汗，連忙向前幾步，準備告華宗平一狀，拱手說道：“小的……”

    “哦，這些人是我找來的?！比A宗平說得云淡風清，“聽翟管家說甄府的規(guī)矩不準乘馬車進府，我就想等甄大人明日出府再見面。閑著也是閑著，就找些人來聊聊，假借甄大人的名義找些能說的、會唱的、善舞的、喝彩的人。誰知，翟總管突然頓悟，一定要讓我進府。”

    甄達不語，緊抿的雙唇微微松了些。

    翟寧惱憤異常，卻不辯解，趕緊狡猾的道：“小的先去讓他們回去，免得他們受了風寒。”

    甄達的目光深遠，沒有追究，一擺手，讓翟寧去了。

    “那可就辛苦翟總管了，我這人喜歡熱鬧，陸續(xù)找來的人可不少?！比A宗平輕嘆了嘆氣，“你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

    這嘆氣聲聽在翟寧的耳朵里，異常的尖銳，他咬緊牙關(guān)，忍氣吞聲的向府外快步走去。

    甄達始終一言不發(fā)，過了片刻，轉(zhuǎn)頭掃了一眼甄璀璨，命道：“帶她去客房休息?！?/br>
    一個婆子應是，趨步走到甄璀璨面前，將手一引，道：“姑娘請。”

    甄璀璨頜首，進府不易，想出府自也不易，不如就先順其自然。她目不斜視的跟著婆子的后面，沒有看華宗平一眼，便轉(zhuǎn)個彎拐進了一條小徑。

    欠他的十株鐵皮石斛和半壺酒，她定會奉上。倒是想不到，他這么快就把翟寧的給他添的堵，都還了回去。不由得，她隱隱一笑，是個有趣的人呢。

    正走著，她察覺到有數(shù)雙眼睛在暗處跟著，她佯裝不知，自顧自的走。

    ☆、第零五章

    不愧是朝中重臣，府邸真是大。

    穿過兩處花園后，才走到西園的客苑。苑內(nèi)有一排客房，她被引到了其中一間。

    推開屋門，婆子先進去將油燈點上，黑漆漆的屋內(nèi)頓時明亮。

    甄璀璨站在門前，看著寬敞干凈的屋內(nèi)，擺設(shè)物個個精美貴氣。她倚著門，打趣般的道：“把那些值錢的玩意都清點一下，別到時候說少了一件讓我賠?！?/br>
    婆子語聲溫和的道：“姑娘多慮了。”

    她笑了笑，大步的跨進屋內(nèi)，仔細的打量屋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心中盤算著今晚能否睡個安穩(wěn)覺。

    “姑娘如何稱呼？”婆子為她鋪好了床，在一張被褥下又鋪了一張厚實的毛毯。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稱呼姑娘即可。”

    婆子頓了頓，道：“老奴姓顧?！?/br>
    甄璀璨往床榻上一躺，試了試，很是舒適，喜道：“有勞顧嬤嬤了?！币魂嚴滹L吹來，她打了個寒顫，起身問：“可有炭火取暖？”

    “有，老奴這就去準備?！鳖檵邒唠x開了。

    一個腳步聲剛走遠，就聽到有一串腳步聲在走近。

    聞聲，甄璀璨警惕的看出去，一個嫵媚嬌艷的麗人迫不及待的踏進了屋內(nèi)，衣著綿繡貂皮華服，珠光寶氣，面色紅潤，兩個婆子在她身側(cè)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后面簇擁著四個丫鬟。

    甄璀璨皺了皺眉，環(huán)抱著胳膊，撇嘴道：“我好歹是個客人，進屋前也不打聲招呼？”

    一個丫鬟機靈的道：“您說的是，實在抱歉，請您見諒?！彼纸榻B道：“這是董姨娘?！?/br>
    董姨娘？甄璀璨早有耳聞，都道是董姨娘的肚子很爭氣，已經(jīng)接連為甄老爺生了兩個少爺，可惜前年小產(chǎn)了一次。董姨娘的爹是當朝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董文閑，而她是董文閑的嫡長女。如此出身，卻是妾室，只因當年的‘陰差陽錯’。

    董姨娘面帶著柔美的笑容，走近了幾步，殷切的喚道：“大小姐。”

    聲音足夠熱情，注視足夠溫暖，甄璀璨卻聽得極為別扭，只流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董姨娘的眼睛里含著細碎的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著久別重逢的激動，走向前，端視她的容顏，越看越觸動，不由得潸然淚下，“你娘她……她可還好？”

    “你認得我娘？”甄璀璨揉了揉鼻子。

    “見過兩面，一次是元宵節(jié)廟會上，那年她剛嫁為甄夫人；一次是你百日宴，她特意請我去的?！倍棠飮@了口氣，“在你的百日宴上時，她跟我說了很多話。”

    甄璀璨暗暗地捏了捏手指，含糊其辭道：“我很久沒見到我娘了?！?/br>
    董姨娘咬著唇，眼淚流出了眼眶，淚水流得很快，她輕輕的用帕拭淚，慶幸的道：“你回來就好?！?/br>
    甄璀璨怔了怔，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董姨娘關(guān)切的問：“你餓不餓？想吃點什么？”

    “不餓?！闭玷埠懿涣晳T被關(guān)心。

    “我都聽說了，”董姨娘掩唇輕嘆，“晌午時，那個為你去向老爺通報的門里下人被翟總管攔住了，翟總管得知你來認親，便先將消息告訴了夫人，夫人震驚，叮囑翟總管務必將你處理掉?！彼主鋈簧駛牡溃骸澳莻€門里下人被翟總管殺了?！?/br>
    甄璀璨的神色難辨，只是聳聳肩，“這府門一關(guān)，其中細節(jié)倒是精彩?！?/br>
    董姨娘詫異的問：“后來，你巧遇了六皇子？”

    “沒錯?！碧闪耍喼鼻傻牟豢伤甲h。

    董姨娘的眼神沉了沉，試探道：“他可曾對你說過什么？”

    “比如？”

    “他喜歡占便宜，自私冷漠，游手好閑，怎會無緣無故幫你？”

    甄璀璨將眉一揚，語氣寒了幾分，“你就這樣非議我的貴人？”

    董姨娘賠笑道：“并不是我碎嘴，這是人盡皆知的事?！?/br>
    甄璀璨思慮了半晌，嘀咕道：“他剛才確是滿載而歸呢?！?/br>
    “是啊，他終日無所事事，只是到處找權(quán)貴們要東西，自己的府邸放不下了，又到處找權(quán)貴們高價變賣東西，攢了一大筆銀兩，買下了一所大宅子，再到處要東西?！碧崞鹆首拥氖群?，董姨娘不禁失笑。

    甄璀璨淡淡的一笑，眼睛清亮，冷靜的道：“天下人誰能平白無故的待誰好？就連最疼我的娘都騙了我很久，說我爹是個樵夫，墜崖死于我一歲那年?！?/br>
    董姨娘憐憫的嘆息，“你娘她……她騙你是有苦衷的。”

    甄璀璨不語，突然也很憐憫那個有苦衷的女人，獨自忍受苦難了十幾年，換來的是什么？值得嗎？

    沉默了一會，董姨娘問出了心結(jié)：“大小姐還沒有向老爺證實自己的身份？”

    “與你何干？”甄璀璨無事般的一笑。

    “我是想問問有沒有我能做的。”董姨娘輕蹙眉。

    “為何？”

    “因為你就是甄大小姐，你既然回來了，就要面對這個身份，這應該也是你娘的遺愿?！?/br>
    “你憑什么相信我的身份？”

    董姨娘瞧著那張清秀的面容，道：“你跟她長得真有七、八分的神似，年齡上也符合。”

    “是嗎？”甄璀璨微微的一笑，在心中卻是大笑不已，有七、八分的神似？怎么可能，實在好笑！

    “是，特別是眼睛和嘴，整個氣質(zhì)很像?！倍棠镎J真的道：“像你娘那樣容貌和氣質(zhì)的女子實在罕見，你像極了年輕時的她，也只有母女才會這般神似。”

    甄璀璨的心中又忍不住大笑，真是虛假，連同剛才的眼淚都顯得那么虛偽。繞來繞去，不如開門見山的談，她一本正經(jīng)的問：“有什么我能幫你的？”

    “你現(xiàn)在能幫我的，就是相信我?！倍棠镎Z聲篤定。

    “真是菩薩心腸，你從小就心懷悲慈？”甄璀璨笑了。

    “你不信我？”董姨娘語聲悲切。

    甄璀璨打了個呵欠，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我很困，腦子不轉(zhuǎn)了，該睡覺啦，明日再好好的想一想。”

    “有些事，我不知該如何說起?！倍棠镫y掩傷心，“人心難測，好壞難分，你這般慎重是應該的，我是能理解的?！?/br>
    甄璀璨眨眨眼，忽然道：“三日后，我的身份就能水落石出，這是我的迂回之策。兩日內(nèi)，請?zhí)嫖冶Ｃ?，莫再泄露我的身份，以免誤了我的計劃?！?/br>
    董姨娘仿佛看到了轉(zhuǎn)機，連連點頭：“定不辜負?！?/br>
    甄璀璨又打了個呵欠，往旁邊一倒的躺在床上了。

    見狀，董姨娘道：“我先回了。”

    一行人便轉(zhuǎn)身離開，到了門前，那個機靈的丫鬟又回來，道：“這屋子怪冷的，董姨娘說過會給您送一缸炭火來?！?/br>
    “多謝，不必了?！闭玷部戳丝茨茄诀?，“顧嬤嬤已經(jīng)去拿，應該快到了?！?/br>
    一串腳步聲漸行漸遠，還沒有等甄璀璨回過神，一個腳步聲就傳來。

    “姑娘，請隨老奴去南園的客苑?！笔穷檵邒?。

    “嗯？”

    “兩缸炭火已放置好，又鋪了新被褥，還備了熱水?！鳖檵邒邔⑹忠灰?，溫和有力的道：“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