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甄璀璨沒再向前,無措的站著,心底的悲痛瘋狂的叫囂,使她難以招架。 原本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籠罩在沉凝的氣氛中,有無形的屏障將他們分隔,仿佛難以逾越。 半晌,甄璀璨清聲道:“你是應該對我避而遠之。” 華宗平倚在桌邊小心翼翼的瞧著她,方才竭力控制自己,使得他有些疲憊。 “那天她提出讓我跟別的男子試試能否懷上身孕,我忍無可忍,我真的我受夠了,受夠了她總是莫名其妙突然想到的那些卑鄙無恥的想法。我拒絕了她,她憤怒極了,就突然改變了主意?!闭玷捕ň此暤溃骸案富实乃浪阄乙鸬??是我直接造成的?” 華宗平篤定的道:“我并沒有認為父皇的死跟你有關?!?/br> “可是我也姓甄,對嗎?”甄璀璨問得很輕。盡管華姓宗室都對先皇的自縊沉默,但都心知肚明肯定是甄氏所為,迫于無奈的沉默。 華宗平默默的搖了搖頭,道:“對不起,是我現(xiàn)在的心情很糟糕,思緒混亂。” “我能明白。”失去至親的感覺她身有體會,在她很難過的那段日子,就是他陪在身邊。 甄璀璨試著向他走了一步,見他好像沒有再避開的舉動,便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她能感覺到他的有些頹廢,那是一種本不該在他身上出現(xiàn)的東西。他一直是那么的閑適、優(yōu)雅,笑起來似春風似明月似清泉,如今他把自己關在黑黑的屋子里,流露著不欲人知的傷感。 看他又試圖躲她,她有些痛心的問:“你……為何?” “再等等?!彼枰恍┆毺幍臅r間,認真的拷問自己的內心。 “我等,”甄璀璨輕道:“等你像以前一樣?!?/br> “會的。” 甄璀璨相信他會很快調整好心情,他絕不是優(yōu)柔寡斷之人,不由得,她想告訴他:“宗平,你現(xiàn)在已經是皇上了,是正統(tǒng)的皇上,你理應是華國的主宰,是皇權的執(zhí)掌者?!?/br> 身為太子時,需要有些顧忌,雖離皇位極近,但最不能掉以輕心。既然已經是皇上,便要享受這個身份給予的特權,善于用它。她希望能跟他齊心協(xié)力,一起拿回屬于他們的一切。 “容我想想。”像每次遇到困境時一樣,他不會意氣用事,要沉著思考出應對的策略。 “好。”沉默了半晌,她很冷靜的道:“你也想想以后要怎樣待我?!?/br> 她隱有不安,不知他會怎么做,突然有一種他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親密的錯覺,有很多權、恨、國、仇擺在他們中間,任何的美好都能被撕裂。 他們的身份無法改變,決定了他們在很多關鍵時刻必須要清醒。 “我也會想想,我以后要怎樣待你。”說罷,甄璀璨轉身離開,走到寢宮外,常聲道:“皇上,臣妾覺得,向陽宮盛不下的東西,都可以暫放在嫻寧宮。” 皇上聽到了,但他并沒有把盛不下的東西放在嫻寧宮,而是把從太子府搬運來的所有東西都搬送去了國庫。 監(jiān)管國庫的官員道:“啟稟皇上,進了國庫的財物,皇上可不能私取。簡而言之,它們就不再是皇上個人的財物?!?/br> 華宗平很無所謂的道:“朕留著這些東西也沒用。” 愛錢財如命的華宗平,突然就變得不再愛錢財,自從有次他要出宮,未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許之后,他就開始尋起了能在皇宮中做的好玩的事兒。 皇宮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能讓華宗平自由活動的地方,他一天就能走幾十遍。 朝政不用華宗平cao勞,他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的閑著。于是,常見他在向陽宮里足不出院,躺在太陽底下睡覺?;蚴浅隽讼蜿枌m,坐在迎春河邊釣魚。偶爾會看他在御書房里逛逛。他安安靜靜的做著傀儡皇帝。 他終日無所事事,卻從沒有去找過他的皇后。 甄璀璨居于嫻寧宮,她每日都以為華宗平明日會來,日復一日,已是半個月。他不想見她?那么深厚的感情說隱藏就能隱藏?她不能再等,要見到他問個清楚。 她主動前去向陽宮,在通報后,宮女道:“皇上在歇息,請皇后改日再來?!?/br> 竟然不讓她見皇上?宮女好大的膽子,甄璀璨目露威色,道:“你確有通報?” “奴婢確有通報,”宮女趕緊道:“是皇上親口所說:請皇后改日再來?!?/br> 甄璀璨一怔,既然是他所說,她雖有失落,便如他所說的改日再來。 殊不知,再次前去,他依舊說的是:請皇后改日再來。 如此往復數(shù)次,甄璀璨的心似被鈍刀不停的劃割,他何故一次又一次的推脫不見? 這日,恰好碰到他在河畔垂釣。已是初冬,天氣嚴寒,他著一襲雪白輕裘,閑適的坐在浮著一層薄冰的河邊釣魚,優(yōu)哉游哉。 甄璀璨慢慢的走上前,命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退下。 河邊只有他們兩人,還沒等她開口,他就抿嘴笑道:“你的話真管用,讓他們退下他們就退下。” 她目露詫異。 “我干什么他們都要在旁邊跟著,”他壓低了聲音,“好像是怕我會突然想不開自縊?!?/br> 原來他是被監(jiān)視著,就像先皇一樣,一舉一動都要被牢牢盯住。 甄璀璨偏頭瞧他,他的神態(tài)已同以往那般閑適自若,如深淵的眸底閃動著令人迷戀的光華,他渾身上下洋溢的風流恣意絲毫不減,卻多了幾分詭異的涼意。 見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河面,她陡然瞇起雙目,輕道:“你當真不想見我?” “你說讓我想想以后要怎樣待你,”他淡淡的說著,“我還沒有想好?!?/br> 聞言,甄璀璨極為不適的咬著唇,這些日子始終伴隨著她的那股苦澀再次漫開,她在瑟瑟發(fā)抖,心向下墜著,墜入深不見底的冰湖中,被冰封。 她何其聰明之人,怎會不明白他已經想好了,這就是他要待她的方式,疏離,冷淡,相敬如賓,漸行漸遠。 她抬首望向天際,深深的呼吸著,拼命的眨著眼睛。許久,她勉強牽動唇角,輕道:“你真的還沒想好?”難道不能緩和?他不相信她?華家跟姓甄的那個女人的仇恨要牽連到她? 他不語。 她輕聲道:“如果我是你,我會狠心的收起所有的情感,因她姓甄,因她也野心勃勃的似有陰謀。身為皇上了,若再不顧國恨家仇施愛于她,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會被華家人鄙視,遭天下人恥笑?!?/br> 他隱隱的一嘆,有著數(shù)不盡的惆悵。 她又輕聲道:“如果我是你,我會想要博一下,萬一……”,停頓了片刻,她苦笑道:“有‘萬一’,就有‘意外’,太過冒險,不值?!?/br> 他的手抖了抖。 “無論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闭玷埠艽蠓降男α诵?,道:“我知道你待我一直都很真誠,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虛假,真的很感謝你……”感謝你曾給予過的溫柔,曾陪伴過的那段路,曾共同經歷的艱險。 她把自己的斗篷解開,輕輕的為他披上,輕道:“再結實的身子也難抵無孔不入的風寒,還是要多穿一些?!?/br> 有一股暖流融進他的心臟,那顆在漸漸收攏的心臟,莫名的就疼了起來。 這心,怎么好像永遠疼不習慣似的。 他無法自抑的轉身去尋她,她已經沿著河畔走了,身姿輕盈儀態(tài)萬方,是她一貫的灑脫。 甄璀璨信步走著,盡可能顯得自然,她要體面的從他的眼前離開,也能讓他心安一些。 回到嫻寧宮,她獨自坐于窗前,壓抑在內心的悲哀只是無聲的隨著呼吸起伏,慢慢的在釋放著。她提醒自己要面對現(xiàn)狀,現(xiàn)狀是:盡快做出抉擇,否則,勢必會與他成敵。 她不愿與他成敵,也不允許他視她為敵。 憶想來時路,真是難以置信的奇妙。她本是無憂無慮的少女,卻莫名的成了京城名門閨秀,遇到了一個美好的男子,得到了他給予的一段極為幸福的時光。 此時此刻,她留在這座皇宮唯一的理由,便是為娘報仇。 她的暗暗下定決心,該報仇了。待仇報了,她就能回歸到屬于她的無憂無慮。 在這個時候報仇,能成全他的皇位。報仇之后離開他,能成全他身為華姓的尊嚴。她要在這份真摯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可能是幼年時太過于寵辱不驚,以至于她能輕松得拿得起放得下。只有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放不下。 夜幕降臨,甄璀璨取出了那柄彎刀藏于袖中,神色泰然的出了嫻寧宮。如往常一樣,不被防范的順利進了如意宮。 ☆、第一百章 圓月高懸,月色很縹緲,輕籠著寂靜的如意宮。 通報之后,甄璀璨被領至寢宮,剛走到門前,便聽到里面?zhèn)鞒鰟×业目人月暋?/br> “咳,咳……” 太皇太后已是咳嗽多日,喝了許多止咳藥湯都不見起效,御醫(yī)勸她多休息,她如何能多休息,成堆的奏折等著她批閱,繁多的國事等著她決策,長時間的日理萬機,積勞成疾。 寢宮中緲緲青煙,玉香爐中燃著安神香,數(shù)盞燈把布置極為簡約的內室照得通明。 站在梅花屏風外,甄璀璨輕喚道:“皇祖母?!?/br> “你進來吧?!?/br> 繞過屏風,便見一張雕花拔步床,床幔和被褥是鮮艷的紅色。太皇太后著寬松的睡袍坐在床頭,摘去了鳳冠,滿頭黑發(fā)如瀑。鮮紅和烏黑,映襯著她臉色蒼白,不可否認,她素凈的容貌美得令人驚艷。 “咳咳……” 待一陣咳嗽停止后,安禾連忙把溫水遞過去,太皇太后輕喝了一口,氣息微弱的問道:“找我是為何事?” 甄璀璨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安禾,太皇太后道:“安禾你退下吧?!?/br> 安禾瞧了瞧了甄璀璨的衣袖,不露聲色的退至屏風外。 “坐著說?!碧侍笫疽馑岩巫优驳酱查竭?。 甄璀璨溫順的端坐在床榻邊,輕輕的看過去,她此時的模樣安寧溫和,就像是一位有家室的婦人,很難想象她平日里的手腕薄涼。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袖里的彎刀,平和的問道:“當朝的傀儡皇上,可還讓您滿意?” “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很稱職的傀儡。”太皇太后笑了笑,“因為他太稱職了,命不久矣?!?/br> 甄璀璨擰眉,問:“他憑何該死?” “該?”太皇太后很奇怪她還在用這個字,“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應該的?” “是啊,生殺予奪就在您的一念之間。”甄璀璨語聲沉靜,“殺了他之后呢?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太稱職了殺,不太稱職也殺?再然后呢?” 太皇太后道:“你想說什么?” “璀璨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br> “你何需明白?!?/br> “那您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無需明白,”太皇太后的目光深遠,“我只知道我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權利就像是堤壩,太容易塌泄,要不停的修繕?!?/br> “修繕時所需,便是累累白骨。”甄璀璨沉聲道:“無數(shù)冤魂,無數(shù)血淚,牽連無數(shù)人的命運?!?/br> 太皇太后挑眉,笑道:“他們可以隨時化作厲鬼來找我?!?/br> “您以此為傲?” “談不上有什么可值得驕傲,太過平常?!?/br> “平常到您可以濫殺無辜而無所忌憚?”甄璀璨正色的望著她,與她的眼睛對視,“平常到可以讓您不顧禮義廉恥,為所欲為?” 太皇太后一怔,忽地咳嗽起來,咳嗽的很劇烈,持續(xù)了好一會。甄璀璨始終無動于衷的看著,一臉的漠然。 “要不然呢?”太皇太后沒有動怒,語氣前所未有的緩和,“無辜的活著,被別人濫殺而無所忌憚,被別人不顧禮義廉恥的為所欲為?” “難道人與人之間只有弱rou強食?不能仁義的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