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當年是你姑姑傻,連帶著你也傻,可如今看來卻不是傻,還是聰明的緊,不然今日怎么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我便不提,木家半個奴才一般的身份,可大姑娘二姑娘可是你們木家正經(jīng)的主子姑娘,連大少爺也是個正經(jīng)的主子爺!可如今一個個到了這般地步,連大少夫人懷了身孕想要吃一口滋補的也沒有!蓮子,你是不是該回報我一些了?” 蘇涼月忽然一反常態(tài)凌厲起來,眼底透著猩紅,可見著是急了眼。 “姨娘說笑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府中當初在巒安是何等煊赫,怎么可能一入上京就連大少夫人吃一口滋補的都不能。若真是不足,待我回去同姑娘說一聲,給姨娘先送些貼補著用?!?/br> 蓮子是少有的倉皇,連一眼都不敢看蘇涼月,只垂著頭急著要走,蘇涼月聽她這般說,忽然笑了起來: “貼補?今日得了貼補,明日呢?難不成我們以后都要瞧著四丫頭臉色等她接濟過日子?蓮子,你該懂我想要什么,我不貪心,給我一間賺錢的鋪子,我領(lǐng)著大姑娘二姑娘帶大少爺夫妻還回巒安去,我們安安生生的過我們的日子,再不去煩四姑娘可好?也不求四姑娘給我們出氣了!” “姨娘說的什么話?我怎么能替姑娘應(yīng)姨娘什么?” “你怎么不能?你跟了她十多年了,這十幾年盡心盡力的情分,難不成還勸說不來個鋪子?” “四姑娘有自己的主意,我不過是個下人……” “蓮子,你若不肯,我就把當年的事告訴你主子?!?/br> 蘇涼月忽然沉聲打斷了蓮子的話,蓮子登時僵住,還是來了,她一直擔心的事,還是來了,她緊咬嘴唇,終是回眼凌厲看去: “那姨娘就說去吧,看著梅夫人一支現(xiàn)下光景,姨娘自該清楚和四姑娘為敵是怎樣下場,姨娘不說,或許還能安穩(wěn)過日子,要是說了,恐怕恨不能當初!” “我如今已然生不如死!還恨不能當初?倒是你,這樣忠心耿耿為著贖罪在她身邊,我說了,你連這份贖罪的忠心也不能了!你還是好生想想吧!我可沒日子等你了!” 蘇涼月恨恨丟下一句便摔門而去。 蓮子蒼白著臉,少有的惶恐,呆呆等在單間里,只等著小二來喚,她方才失魂落魄提著食盒去了。 只是蓮子走后,卻見著雅間里走出一位儒雅公子,他瞧著馬車走遠,不禁蹙眉。木四姑娘的丫鬟,木家的蘇姨娘,可說的當年事又是什么?竟叫木四姑娘的丫鬟這般驚慌。 “煩勞,借一下筆墨?!?/br> 他行至柜臺向掌柜的討要,掌柜的一見登時賠笑,奉上筆墨,他寥寥幾筆后道謝離去,出了門喚來小廝,叫他將字條送去周家別院給木四姑娘。 待交代完他方才上了馬車,馬車身上清晰印著廉郡王府的標志。 卻說蘇蘇涼月方才出了惟和樓便上了一架灰布小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回到木府,便叫馬車里難聞氣味熏的厭惡。卻是一進府中,正預(yù)備著要往西小院回,可行到前院時卻忽然頓住了腳步。略一思量,轉(zhuǎn)身便往書房去了。 木成文如今賦閑在府,也沒閑銀子請尚好的老師教導(dǎo)木宸,自是親自在書房教導(dǎo)起來,蘇涼月順著窗子往內(nèi)瞧了一眼,梁mama侍奉在旁,恰是抬眼來看,她一笑,梁mama帶著疑惑卻還是悄悄退了出來。 “蘇姨娘可有事?老爺正給二少爺講書,巳時三刻才會出來?!?/br> “也沒什么,就是來看看老爺,老爺既忙,我也不擾她了,倒是瞧見了梁mama,忽然想起件事來?!?/br> 梁mama愈發(fā)摸不著頭腦,蘇涼月便是帶出些羞窘: “前幾日我也領(lǐng)著大姑娘二姑娘求到四姑娘跟前,旁的不論,這府中如今光景她卻是不幫不好,可四姑娘卻冷漠的很,倒是她身旁的蓮子,從小到大的情分,四姑娘大約總會聽上一二分。我忽然想起這蓮子似乎是我房里原先大丫鬟紅纓的侄女,梁mama一貫和紅纓交好,也是梁mama當初幫著做主把她調(diào)出了我的院子送到了莊子上,后來紅纓去后,又把她侄女安頓在了府中分去了四姑娘身邊,只沖著這些情分,蓮子總也要給梁mama些顏面吧?!?/br> 蘇涼月說著,眼神掃過梁mama,梁mama似乎也是忽然憶起往事,這紅纓死了十多年,她倒真是忘了這些緣故了。 ☆、第一一六章 木容一早用罷早飯是又往那邊院子去看木宛的,木宛沒再提起搬出的事,只她既已打定主意,自然也難再說服,木容也覺著她搬出去或許心中會舒坦些,雖想著她們母女作伴,卻也未再勸服。 洺師叔的藥管用的很,木宛雖看著面色還有些蒼白,可也能下地走上幾步,姐妹二人在院子里曬了會子太陽,木容也就往回去了,只一回院子卻聽蓮心告訴,蓮子竟病了。 “一下子發(fā)起熱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去請醫(yī)女來悄悄吧,換季的時候最容易病,且她這幾日也不少勞心勞神的伺候,別再鬧成大癥候?!?/br> 木容雖意外,她一早起瞧著還精神極好說說笑笑,忽然間竟就病倒了,可一想連日光景也果然太勞累了些。雖吩咐了下去找醫(yī)女來看看,卻到底不放心,悄悄去到屋里去看,蓮子卻蓋著被子面里睡著,她也不敢吵嚷,又悄悄退了出來。 心里不覺著便擔憂起來,不過幾歲上蓮子就跟在了她身邊,又盡心盡力的侍奉,兩個人雖為主仆,可她看待蓮子也同親人一般無二。 這邊方才看罷出來,就見莫槐從外而來,見了她趕忙上前: “姑娘,門上送了封書信來,說是廉郡王府的世子爺叫送給姑娘的?!?/br> 木容倒是狐疑,這簡箬笙一向有事都親自往來,今日怎么忽然令人傳起書信來?接了信一瞧竟是連封口都未曾滴上蠟油,可見著是臨時起意倉促為之。 字不多,她叫莫槐給自己看了,愈發(fā)的疑惑起來。 簡箬笙信中意思,今日一早在惟和樓見了她的婢女,同木府蘇姨娘一處,言談間提起往事,婢女頗為忌憚,且蘇姨娘幾次提起此婢女的姑母,令婢女想法子說服四姑娘送于蘇姨娘一間商鋪。 蓮子的姑母。 木容倒真沒想過,兩世到如今,前世她一向自顧不暇,蓮子之前不受她信任,及至后來得了她信任,又是拿命護住自己,最終也為自己丟了命,她斷沒有不相信的道理。更是因著前世這些,她反倒真從來沒想過蓮子的身世。 而蘇姨娘眼下,竟似乎是拿著蓮子的姑母來要挾蓮子,為她辦事? 木容這念頭一閃而過,連自己都搖頭否認。到如今,她從沒見蓮子為任何一個家人奔波過,覺著她好似就獨桿一個人。 “冬姨,在巒安時你一貫在前院,可知道蓮子的家生奴才還是外頭采買的?” 冬姨不防木容忽然問起蓮子來,細細思量后方才想起: “是家生的,從莊子上選上來的,因著沒根基才叫分去了姑娘那里。” 同她想的一樣,大約沒了父母也每人幫著游走,這才沒分到一個好去處。木容點頭,又叫了莫桑進來。 “你去打探打探蘇姨娘現(xiàn)下都在做什么?!?/br> 蓮子沒告訴她,甚至一回來就病倒了,可見著不是小事,大約知曉她近來都在為石隱的事煩心,不想叫她擔憂,這才一字不漏??伤@姑母如在世,蓮子這般重情之人恐怕總要探望,不會近十年里從不往來,若她沒猜錯,大約已不在世。可一個不在世的人,又有什么事能叫蘇涼月拿來威脅蓮子? 這些事她想要清楚,除了問蓮子外,也只有從木家舊人里來問了。 “冬姨,你知道蓮子有個姑母么?” 冬姨疑惑再次回想,半晌卻搖了搖頭。 “從沒聽說過她有什么姑母的。” 看來,她這姑母在冬姨入木家之前就已不在人世,或是已不在木家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她接連問這些,又叫莫桑去查蘇涼月,冬姨不僅擔憂,木容卻笑笑: “不妨事,等蓮子好了我問問她就是了。” 蘇涼月不知揪住了蓮子什么把柄,她這半個主子半個親人一般的,總也要為她分擔分擔。 木容雖把這事放在了心上,醫(yī)女也很快請了來,可蓮子這病竟愈發(fā)深沉了起來,連日高熱不退的昏睡,甚至說起了胡話,木容幾日里不是去瞧木宛就是來看蓮子,偶有閑暇也催促莫槐往襄國公府去打探消息,只是襄國公府如今鐵通一般,好似真把莫桑莫槐也剔除在外,一星半點的消息也放不出來,叫木容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卻是這日里,一早起來早飯還沒用罷,就聽冬姨提起門上傳話來,說木家有人來看蓮子,想叫蓮子出去說說話,只蓮子病了,是她出去回的話,來的竟是梁mama。 木容忽然想起前幾日里蘇涼月的事,木家來人看她不奇怪,可梁mama忽然來看蓮子,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在巒安的時候,梁mama可是從來沒和蓮子多說過半句話的。 莫桑也是查了回話來,這蘇涼月日日窩在府中甚少出門,除了拿回一早出來堵截蓮子,余下這幾日里也只出去過一次往云家去看木三,可也沒見到就被云家人送了出來。 存了疑心,木容早飯罷又去看蓮子,就見著蓮子靠在床頭上半坐著,雖沒精神卻到底醒了。 木容乍見心頭歡喜,她總算好了起來,這一高興,從蓮心手中接過藥碗便要親自喂她吃藥,誰知蓮子竟是眼神一縮躲了開去,木容正僵了手,就見蓮子兩眼通紅流淚。 “姑娘,是我對不起你……” “胡說什么?你哪里對不起我了?” 木容笑著寬慰她,她卻忽然一手攥住了木容手腕,叫木容一個不備撒了藥,藥湯滴在手上,木容嘶了一聲只覺著燙手,卻還是緊緊攥著藥碗沒丟,生怕藥湯再濺了燙著蓮子。 “這是怎么?你快好好躺著,病還沒好透!” 蓮子竟忽然從床上撲到了地上,木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跪在了面前,木容驚的一下立起,忽然覺著心頭一沉??梢娭K涼月手中的把柄,必是一件不小的把柄。 “有些事,我知道瞞不住姑娘,蘇姨娘一張口,今日梁mama就上了門,可見著她預(yù)備用這些想要再坑一回姑娘,可這些子往事,總也是我的罪過,姑娘若再幫蘇姨娘,往后必會后悔!” 她倏然住了嘴,緊緊咬住嘴唇,淚眼中幾番掙扎,一抬眼順著門縫看見了外頭站著的莫桑,她咬牙狠心: “我姑母,我姑母叫紅纓,是木家來巒安后采買的奴婢,分派到了蘇姨娘身邊伺候!” 木容一瞬鐵青了面色。 她猜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卻唯獨沒想過,蓮子會和蘇涼月有上關(guān)聯(lián)。蓮子卻怕自己停住便再沒膽量說下去,便橫了心急急往外說起: “梅夫人當年叫了周姨娘身邊杏雨給安胎藥里下紅花,這事卻叫蘇姨娘發(fā)覺,蘇姨娘便叫我姑母給周姨娘藥里再下一些活血利血的藥,可我姑母卻不知梅夫人的事!蘇姨娘只說自己可憐,是靠著老爺寵愛過活,周姨娘身家頗豐根本不在意那點子寵愛,她只想下點藥叫周姨娘生產(chǎn)時壞了身子往后不能再得寵,我姑母就應(yīng)了,誰知在周家,周姨娘一副藥下去生下了姑娘就血崩起來,沒多久就過世了……我姑母……” 一聲清脆響聲,卻是木容手中藥碗落了地,濺了一地的藥湯,碎了四分五裂的碗。 “姑娘……姑娘,萬不能幫蘇姨娘……” 蓮子緊緊咬住嘴唇,伏在地上簇簇發(fā)顫。 那些事她知道瞞不了一輩子,尤其在木容本事愈發(fā)大了以后。卻總想再晚些,再晚些,等到她覺著贖完了罪再叫木容知道也不遲,可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的貪心不足,她總覺著還沒贖完罪,似乎只有把這條命還給了木容才算是替姑母贖完了罪,她只想這樣長長久久的伺候著木容,伺候她一輩子長命無憂,伺候她嫁人產(chǎn)子,直到自己熬凈最后以后起,才能算完。 她總存著一些奢念,或許那些事她不提,便再沒人提,一輩子瞞住,叫她主仆二人一輩子生不出嫌隙,可她卻低估了蘇涼月的貪心。 “對,梅千云總有原配嫡妻的身份,即便再妒忌,可我娘總威脅不到她,倒是蘇涼月,我娘可是實實在在的擋了她……” 木容仿若如夢初醒。 她始終不敢相信一把紅花就要了她娘的命,只當她娘是大驚后動了胎氣才如此,可萬沒想到,真正的原因竟在于此,還是和蓮子有關(guān)的原因! 不知何時木容也猩紅了眼底,她低頭去看蓮子,卻忽然間覺著萬般陌生。 她是那個一輩子為奴為仆伺候自己的人?是那個在云家后宅為了自己拼盡了性命的人?原來她的忠心,是因為救贖。 木容忽然轉(zhuǎn)身往外而去,一路跌跌撞撞,蓮心匆忙跟出,莫桑閃身避過,待人去后便站在門外,看著屋中伏地痛哭的蓮子,他眼中錯從復(fù)雜的不解。 “我說過會替你隱瞞,你為什么要自己告訴四姑娘?” “瞞不過,瞞不過的。就算編造出一個理由來,叫四姑娘信了,四姑娘為著我不受難,總會愿意舍出一間鋪子給她,可我怎么能?我是來贖罪的,怎么能叫姑娘再替我去幫殺母仇人?” 原來莫桑是查出了緣由的,卻并未告知木容。 在他看來,往事已矣,于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而言,蓮子當初的贖罪,早已化作如今對親人一般的忠誠。如此也就夠了,何必還要提當初? 他頭一回對人生出了厭惡,雖跟著主子看遍各式各樣的人,卻還是叫蘇涼月的貪心引出了憤怒和厭惡。他轉(zhuǎn)身往外便去,今日的事對于木四姑娘來說是不小的挫折,他須得盡快稟報主子知曉。 ☆、第一一七章 石隱到時,已是亥時三刻,靜夜寧謐。 他學(xué)梁上君子,翻墻撬窗,進到木容臥房時,就見她躺在床上,屋中盞燈未點,她靜的好似熟睡。他上前,果然見她黑暗中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 她著一身月白色里衣,露了半個肩頭在錦被外,春夜仍舊寒涼,他探手下去,隔著衣裳都覺出肌膚的冰涼,為她拉上錦被蓋嚴,轉(zhuǎn)身便坐在了床沿上。 “還沒想好,你怎么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