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朵趕忙湊近主子，貼去耳朵細細聽著。

    ——“本宮所說，你一一記住，如果唐曉被本宮說服，你就……”蕭妃低語交代，福朵不住的點著頭，眼睛閃爍著堅韌。

    ——“要是…娘娘說服不了他?！备６溥€是有些不安。

    秋風(fēng)瑟瑟，剮著蕭妃蒼白的臉，蕭妃癡然望著漸濃的秋意，“本宮已經(jīng)知道真相，除非他真打算弒母堵住本宮的嘴，不然…本宮心意堅定，本宮憐他，愧他…但本宮卻不會幫他。福朵，他無路可走。本宮替他選了一條最好的路…本宮，絕不會害了自己的孩子?！?/br>
    福朵心痛的點著頭，屈膝道：“那奴婢就先下去張羅了?！?/br>
    蕭妃點了點頭，單薄的身姿在秋風(fēng)里頑強的佇立著。

    皇宮，太醫(yī)院

    今兒的皇宮，實在太吵。莫牙翻了半天的醫(yī)書愣是一行字都沒看進去——鑼鼓喧天震耳欲聾，這是在跳大神呢還是唱大戲呢？

    莫牙終于憋忍不住，摔下醫(yī)書怒氣涌腦，跑出太醫(yī)院朝聲音傳出的方向?qū)ち藢?，逮著個小太監(jiān)，指著那處怒道：“宮里也可以唱大戲么？”

    小太監(jiān)墊著腳張望著，嘻嘻笑道：“莫太醫(yī)一看就是剛進宮不久，太醫(yī)院離建章宮最近，被吵到也是常有的事，不稀奇不稀奇，誰讓今天是建章宮主子的生辰呢？那主子愛聽戲，每年生辰至少唱上個三天，莫太醫(yī)忍一忍，眼睛一閉耳朵一堵也就過去了?！?/br>
    ——“建章宮？”莫牙好像聽說過這個宮名，“住的是哪位？”莫牙愣是擠不出“主子”二個字，誰也不是莫牙的主子，莫牙牙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三皇子夫婦吶?！毙√O(jiān)張大嘴露出一口黃牙，“三殿下最寵愛自己的皇妃，寵的恨不得上天入地都行，三皇妃最愛聽戲，這不，生辰大日子，請了好幾個戲板進宮輪番唱…還有的唱呢?！?/br>
    ——寵的恨不得上天入地？莫牙不屑，能上天能入地么？

    說話間，鑼鼓又起，小太監(jiān)吼著什么也是聽不清楚，莫牙揮了揮手逃回太醫(yī)院，撿起兩個藥罐塞子塞進了耳朵，莫牙實在太聰明，雖然耳朵還是被震的嗡嗡作響，但總歸好上許多。

    見莫牙耳朵里塞著東西，坐在一旁的兩個老太醫(yī)捻著山羊胡子使了個眼色。莫牙是空降的太醫(yī)，連一輪甄選都沒有就大搖大擺的進了太醫(yī)院，還得蕭妃娘娘懿旨，只需管珠翠宮景福宮的事。

    老太醫(yī)干了幾十年，從不知道還帶這樣的？自己背著藥匣子滿宮撒開來跑，莫牙這年輕娃子卻是悠哉清閑，銀子還一分沒少掙，不服，嚴重不服。

    ——“會使針又怎么樣？”白胡子太醫(yī)做了個戳針的手勢，“針灸不可靠，一針扎進死xue那可是人命，還是要溫補為上，才能保平安吶?！?/br>
    真當(dāng)莫神醫(yī)聾了吶？莫牙托著腮幫子，悄悄把一邊的耳塞子抽出半截，身子往兩個老太醫(yī)方向挪了挪。

    “針灸之術(shù)，歪門邪道?！焙诤犹t(yī)狠狠附和，“毫無說法毫無根據(jù)嘛。不就是仗著…”黑胡子瞥了眼瞇著眼睛像是打瞌睡的莫牙，“仗著那兩位主子的賞識，就真以為自己可以青云之上，把我們這些個老人踩在腳底？荒謬，真是荒謬。醫(yī)者重閱歷經(jīng)驗，他才半大小子，敢在太醫(yī)院橫著走？”

    ——醫(yī)者重閱歷經(jīng)驗不假，可你們幾個窩在深宮幾十年，哪里來的閱歷，哪里攢的經(jīng)驗？整日渾渾噩噩拿溫補說事，溫補，補出條絕路還差不多。

    莫牙身上背負著任務(wù)，還不想和這兩人開撕——不如不聽。

    莫牙正要把塞子堵進去，忽的聽見那兩人說起什么，緩下動作不動聲色。

    ——“聽說了沒？”黑胡子擠了擠眼睛。

    ——“啥子？”白胡子有些懵逼。

    ——“嘖嘖?！焙诤狱c了點案桌，瞥了瞥建章宮的方向，“知道建章宮為什么今年生辰搞那么大動靜么？”

    ——“為啥？”

    ——“宮中有謠傳，下個月…皇上會擬下圣旨，改立建章宮三殿下做太子?！?/br>
    ——“啊？”白胡子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不能吧。”

    黑胡子洋洋得意的白了眼莫牙，竊喜道：“所以說，小人得志得不了多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吶。皇上疏離蕭妃母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五殿下死里逃生，皇上也就是為了安撫他們母子，這才暫且擱置了易儲之事…但這是遲早的，躲不去。”

    ——“建章宮那位，知道了？”

    “當(dāng)然?！焙诤犹裘迹安蝗荒苷鲞@么大陣勢？三殿下最疼皇妃，偏偏這位皇妃是個按捺不住的主子，等不及要嘚瑟嘚瑟…三殿下寵妻，凡是有求必應(yīng)，這不，鑼鼓震天，苦了咱們當(dāng)值的幾個…”

    ——“三殿下哪里得來的消息？可靠么？”白胡子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司天監(jiān)吶?！焙诤又柑?，“易儲必有卦象指引，當(dāng)然是司天監(jiān)的消息。”

    ——“嘖嘖嘖?！卑缀哟亮舜聊婪较?，“莫太醫(yī)的夫人，也在司天監(jiān)當(dāng)差，那小子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還眼巴巴指望攀著珠翠宮的高枝？”

    “哈哈。”黑胡子鄙夷笑著，“當(dāng)差？也要看是當(dāng)?shù)氖裁床?。莫夫人在司天監(jiān)就是個看卦檔的，能知道什么？還是個…瞎子…哈哈哈哈…”

    莫牙站起身，抽出耳塞子朝說話那倆人走去，神色漠然。倆人半張著嘴注視著面無表情的莫牙，撇了撇嘴埋下頭。

    莫牙烏亮的眼珠子盯著白胡子，片刻道：“發(fā)色黯淡無澤，膚干紋深，口重腋臭，你每過半個時辰就要喝干一壺濃茶，卻還是覺得口干舌燥，氣味難除。是不是？”

    白胡子抖直背，先是一愣，隨即中邪似的點著頭，“是…總覺得口干的不行，嘴巴少許閉上，就是一股子氣味…嚼多少甘草也不頂用?！?/br>
    ——“宮里娘娘愛干凈，喜香氣，你一張口就是臭氣，醫(yī)術(shù)再厲害也是被娘娘們推了去。怎么樣，想治不？”莫牙敲了敲桌子。

    “想，想?！卑缀有‰u逐米一臉崇拜，“莫太醫(yī)，求指教。”

    莫牙也不去理他，看向目瞪口呆的黑胡子太醫(yī)，神色冰冷，“你，站起來走幾步?！?/br>
    黑胡子是不想搭理他的，但鬼使神差的順從著莫牙的意思，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了幾步，“成不？”

    ——“你?！蹦捞舸讲恍?，“你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微跛么？”

    “胡說八道?！焙诤诱ㄥ仯拔宜闹珡娊?，哪里跛了？”

    莫牙笑了聲，“你左腳底是不是經(jīng)常有綿軟之感，腳底的涌泉xue通腎臟，涌泉xue使不上力氣，就是說…”莫牙壓低聲音，“你啊，作為男人，該是很憋屈吧?！?/br>
    白胡子太醫(yī)噗嗤一聲大笑出來，指著黑胡子同僚，“你…你…怪不得你懼內(nèi)的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

    這是暗疾，不足為外人道也，莫牙可以一眼看出自己藏了許多年的暗疾，本事可見一斑，黑胡子膝蓋一軟跪在莫牙身前，“莫神醫(yī)…救我…”

    莫牙從懷里摸出羊皮卷，露出金針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霎時又收回懷里愛惜的按了按，“莫神醫(yī)仁心仁術(shù)，當(dāng)然是想幫你們的。只是…”莫牙健氣一笑，“針灸不可靠，一針扎進死xue那可是人命，還是要溫補為上，才能保平安吶?！?/br>
    黑白胡子面面相覷，剛剛的嘀咕都被莫牙悄悄聽進，這會子是沒救了。

    ——“二位慢慢溫補著，入土之前該是能補出療效來。我先走，你們慢聊?！蹦腊翚鈸P眉，頭也不回的踏出了太醫(yī)院的大門，只留下兩個呆如木雞的黑白胡子。

    ——這才解恨。莫牙搓了搓手心，今年看來入冬挺早，秋風(fēng)冷颼颼的直往領(lǐng)口里鉆。程渲今天穿的少，得取件衣裳再去接她。

    莫牙想起，該給程渲置辦幾件冬衣了。

    正想的出神，忽的發(fā)覺不遠處一個人影正逼視著自己，越走越近，那嬌小的模樣，俏麗的發(fā)髻，鮮艷的卦裙…除了穆玲瓏還有誰？

    莫牙生怕被穆玲瓏看見，正要避開些，見穆玲瓏是朝建章宮去，這才放下心。

    ——建章宮的三殿下？莫牙默念，這樣的排場，如果真是因為得知自己就要取代景福宮的太子之位…

    御出雙生，龍骨男盡…雙生尚存，兇卦未破…三皇子…能有那個命數(shù)么？

    皇家太兇險。莫牙搖著頭，覺得一腳踩在地上，都能踩出一泡血水來。

    ——“穆郡主？”

    熟悉又可怕的聲音頓住了莫牙的步子，莫牙躲到一旁，悄悄看著不遠處的這兩人。

    ☆、第129章 多情種

    御出雙生，龍骨男盡…雙生尚存，兇卦未破…三皇子…能有那個命數(shù)么？

    皇家太兇險。莫牙搖著頭，覺得一腳踩在地上，都能踩出一泡血水來...

    ——“穆郡主？”

    熟悉又可怕的聲音頓住了莫牙的步子，莫牙躲到一旁，悄悄看著不遠處的這兩人。

    穆玲瓏盈盈轉(zhuǎn)身，見是太子，咬唇嬌憨一笑，“玲瓏，見過太子殿下?！?/br>
    ——“郡主也去建章宮？”唐曉看著兩手空空的穆玲瓏，唇角漾出溫和的笑容，眼里蘊著深情，“郡主，你是不是忘帶什么了？”

    “沒有啊。”穆玲瓏孩子氣的打量著自己，“我忘了什么嗎？”

    唐曉含著笑，“禮物。送去建章宮的禮物?？ぶ魍抢锶?，一定是替賢王府給三皇妃賀生辰，既然是生辰，郡主哪有不送去禮物的道理？還不是忘了？”

    ——“我才沒有。”穆玲瓏擠了擠圓潤的鼻頭，沖唐曉嗔怒著，“父王說，不用帶禮物的。”

    ——“哦？”唐曉饒有興趣。

    穆玲瓏傲嬌的點著頭，“父王說，皇妃生辰，又不是整歲的大日子，送禮成風(fēng)只會讓世風(fēng)日下，人到就是禮數(shù)，不用再備什么禮物。才不是我忘了，殿下你冤枉我?！?/br>
    唐曉負手走近她，灼灼的黑目眨也不眨，用一種自己也意識不到的柔和口吻，低聲道：“是我冤枉了郡主?！?/br>
    穆玲瓏哪里見過太子對自己這樣的溫柔，咋舌跳開幾步，側(cè)過身，懼怕著道：“我胡說呢。”

    ——那樣的眼神…

    莫牙見過那樣的眼神——穆陵看著程渲的時候，就是一模一樣的眼神，飽含著寵溺的柔情，可以融化世間任何一個女子的心腸。

    唐曉深邃的看著躲閃的穆玲瓏，眸子藏著熱烈的情感。同是情海沉淪的男人，唐曉騙不過莫牙。

    ——唐曉，確實愛慕著…自己的堂妹，穆玲瓏。

    這口味也忒重了…莫牙后背噌噌冒著冷氣。唐瘸子心狠不止，還有些扭曲吶。這得多缺愛才會這樣。

    莫牙忽然對老爹涌出深深的感激——自己一個孤兒，老爹雖困著自己，卻也愛著自己，潛心醫(yī)術(shù)可以讓人平靜刻苦，不會胡思亂想變作一個心理扭曲的人。

    莫牙又朝唐曉看去，見他寬實的身體越逼越近，近得像是要包裹住嬌小的穆玲瓏，這畫面太美莫牙不忍去看,莫牙真想振臂高呼：“殿下，放過你堂妹！”

    想到肩上還扛著大事，莫牙喉結(jié)動了動，趕忙閃身走了。

    ——“既然都是去建章宮?！碧茣院湍铝岘嚥⒓缱咧拔覀円黄?？”

    穆玲瓏左右看看，去建章宮也就是這一條宮道，要不一起，還是能飛檐走壁？穆玲瓏揉著發(fā)梢，歪頭脆聲道：“玲瓏也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殿下別嫌棄我聒噪就好。”

    “郡主活潑可愛，會有誰嫌棄你？”唐曉笑了笑，忍不住又側(cè)目看了眼她紅撲撲的俏臉。

    “莫牙啊?！蹦铝岘囙狡鹱?，鼻子里忿忿低哼了聲，“他回來岳陽就一直躲著我，見到本郡主也說不了幾句話就搪塞了去…不知好歹，太可惡?！?/br>
    ——“可郡主就喜歡這份不識好歹?！碧茣缘驼Z。

    穆玲瓏嘿嘿一笑，忽的想起什么——中秋那晚，她拖著莫牙和自己看燈，臨走要送莫牙個大燈籠，莫牙硬是推了去不要…

    那晚，自己和身邊的唐曉說過——“可本郡主，好喜歡這份不識好歹…”

    穆玲瓏發(fā)愣的看著身旁穿繡龍緞服的太子殿下，紅唇動了一動，心里隱約有些悸動之感。穆玲瓏眼神楚楚，唐曉灼熱望著，嘴角蘊著暖笑，“莫牙娶了妻，男子有了家室，當(dāng)然會斷了那些花花草草，郡主對他的好感寫在臉上，莫牙當(dāng)然會刻意回避去。如果不是，那就不是你鐘意的莫神醫(yī)?？ぶ?，我說的對不對？”

    穆玲瓏合上唇，內(nèi)心的悸動卻沒有止息，一個“對”字含在嘴里，卻沒有說出口。

    ——“殿下大婚后，也會避開那些花花草草嗎？”穆玲瓏忽的看著唐曉。

    “我…”唐曉嘎然失笑，“我在你眼里，是個風(fēng)花雪月的男人么？”

    穆玲瓏咬唇羞澀一笑，望著越來越近的建章宮，幾步走到唐曉前頭，低聲道：“殿下癡情專一，玲瓏知道?！?/br>
    唐曉注視著她可人的背影，“郡主知道的，不論我的太子妃是誰，我的心里，永遠深藏著那個人，這一生，都不會變?！?/br>
    穆玲瓏驀然回首，盈盈的水眸溢出快樂，沖唐曉蹙起鼻頭稚氣一笑，腳步像一只靈敏的小鹿，甩開唐曉直朝建章宮去了。

    唐曉周身溢出一種懼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越陷越深，墜進愛慕穆玲瓏的情網(wǎng)里，無法自拔。唐曉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她只是你的堂妹，有著血緣之親的堂妹，不論你有多喜歡，也絕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將來。

    ——齊國同姓通婚都罕見，何況，是皇族的血脈親人，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