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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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海也在看這個又是快兩年沒見過的兒子。身量高挑了些,但還是清瘦,薄背窄腰,蕭疏身材,天青色緞袍一裹,艷如春柳,毫無將門虎氣,打個赤腳散了頭發(fā)就是飄搖在山林中的野仙一點都找不到認同感。言如海轉(zhuǎn)過身去不看他因為長途跋涉顯得蒼白疲倦的面容,男孩子家長這么昳麗做什么?“去見過你祖母,然后休息去吧?!?/br> 言景行沉默。侯爺皺眉:“還怎么了?” 言景行指指被他拿在手里的硯臺:“這紫琳石里面有星辰砂” “所以?” “對著陽光看不到,得用蠟燭烤,常人都以為靠的是光,其實是熱?!?/br> “”言如海把硯臺回歸原位:“本侯又是不看在砂。本侯只是練練舉重!” 言景行一本正經(jīng)道:“哦?!?/br> 大書房外陽光明媚。言景行躬身退出,方站直身體。瞧了眼流光溢彩的華檐,金黃的陽光潑水似的流淌下來,朱紅色碧青色煙紫色,濃艷的一大片。焦急等在一邊的慶林忙接過來,扇子搖開擋了個簾子:“少爺,您小心傷眼?!?/br> 大小蟹爪定然是玉繡學畫畫抽去的,硯臺多半在二少爺仁行手里,再不然就是被父親擱在了他臥室。紫毫羊毫鐵定被慧繡取走了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侯爺好容易回來一趟,對子女的請求都會分外好說話,跟他們得到的好處相比這些不過是零碎捎帶只是平常管得死嚴的地方終于被突破,拿到了那個言景行的東西,會有種別樣的滿足感。 但紫金葫蘆和水漏怎么會變位置呢?葫蘆掛瓶也就算了,可能是下人換插花的時候沒注意。但水漏好端端的誰去移它? 一時間尋不到答案,言景行輕輕敲著扇子,慢慢往回走。 祖母應(yīng)該明天請安的時候才問一萬兩銀子的問題。她自詡公正,自然是要不偏不倚的解決。言景行暗暗籌劃一番,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回書院讀書比較妙雖然那里的生活還是一樣的無趣。明明很簡單的功課卻要假裝自己學的很努力,看著那些人一本書辛辛苦苦背一個月,自己都忍不住替他們著急 剛過了二院垂花門,卻看到暖香往福壽堂去,藕荷色披風在白柳從中一閃而過。慶林也看到了,他嘖嘖稱奇:“往日倒沒見老太太對外客這么熱心。那個石榴紅裙淡紫比甲,梳個翻云髻的jiejie是老太太那里的紅纓?!?/br> “背影你也認得?” “她是老太太身邊所有丫鬟里頭腰最細的。”慶林伸手比劃。言景行就近拿扇子敲他腦袋:“眼睛都盯著哪兒呢!” 瞧他緊跟過去,慶林急忙追上,心道這回您倒不急著沐浴了。卻不料言景行緊走兩步又停下,撩開花樹扶疏枝葉默默站著觀望一會兒,回身離開,徑直折返臥室果然還是要先沐浴。 老太太并非尖酸老婦,到還不至于難為一個做客孤女。急燙燙趕過去,倒激她逆反。 第19章 過關(guān) 言府老太太從來不是個容易討好的人。她性格中帶著女性特有的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和人類都有的那種無意識自我美化。她不喜歡周圍的人。從前任兒媳到現(xiàn)任兒媳,從兒子到孫子,沒有哪個能讓她特別滿意。 所以,第二天請安,老人家穿了石青纏珠聯(lián)紋暗金八團起花倭緞襖靠在墨色金線蟒引枕上,頭上香黃色抹額綴了龍眼大東珠,灰白色的頭發(fā)上插一只赤金嵌藍翠雙花頭梳。微微后仰的姿態(tài)不好端茶盞,所以她都會慢條斯理的喝上半盞再與眾人說話。 今兒個人齊全,言如海,張氏,言景行,次子言仁行,長女嚴玉繡,次女嚴慧繡都到齊了。言如海陪坐左手上方烏木梅花高腳椅上,張氏坐左次圓凳。為了表示嫡母仁慈,庶出嫡出一般待遇,她的親生女兒言慧繡也跟著庶姐坐錦面小杌子。 “齊家那丫頭我見了。雖說出身寒微了點,但模樣做派都還過得去。哪怕生于貧困,受了磋磨,也沒消磨了志氣。這很好。老爺既然與已故忠勇伯是至交,那如今尋了這遺腹子回來,也是功德一件。” 言如海恭敬答道:“母親仁慈,這也原是齊大兄弟的福氣。百年之后,總算有人燒香獻祭了?!?/br> 言如海心里明白,老母親脾性難讓人喜歡,但畢竟腦子不糊涂。盡管她并不喜歡長孫,但事情真的發(fā)生時,卻和鎮(zhèn)國公府那位老太太一樣,關(guān)心的是自家人有沒有遭人設(shè)計。所以她才會連隔夜都不隔,當天叫了暖香去過目盤問。 若是性子敏感些多疑些的姑娘又要哭上一哭,倍感寄人籬下的悲憤辛酸,但暖香不是,所以她非常配合老太太的盤問好歹算是自己未來的長輩。這讓言老太對她的滿意度又高了些。 “你生在清河又落到了瓦渡,想來小鄉(xiāng)村淳樸安逸桃源之境,又有舅舅舅母扶持照顧,好端端的,你上京城做甚?” 前世的暖香夠聰明,聽出了言外之意,但應(yīng)變手段卻不聰明,留下了極差的第一印象。后來費老鼻子勁兒都沒能扭轉(zhuǎn)。老太太就想表達你不過是個一朝得勢的村姑,貪慕榮華富貴,舍棄了撫養(yǎng)之恩,揀高枝跳了,還真別把自己當千金小姐。多年媳婦熬成婆,好不容易成了慣受逢迎的老人,她說話一點都不顧忌。 什么淳樸安逸?什么撫養(yǎng)之恩?這原本就是暖香心中的傷疤,一被戳,立即爆了。原本還被老人氣場壓的抬不起頭的她,臉皮紫漲,連眼睛都紅了:“老奶奶不懂就別亂講,您啥都沒經(jīng)歷過,就別隨隨便便質(zhì)疑別人的做法。我在村子里活不下去才跑出來的。根本沒有什么好端端的。舅舅舅母都不是好東西。” 她說的是事實,沒有一點問題。但當時老太太的臉色更能說明問題,不用人提醒她就知道自己闖禍了。 這輩子,暖香說:“老婦人問的是。只是暖香自幼失祜,命途多舛,依仗弱舅,顛沛流離。今瓦渡遭劫,我有幸得神靈圖讖,搶得先機。不惟自己僥幸逃生,舅舅舅母父老鄉(xiāng)親也得以保全。暖香冥冥中覺得是亡夫亡母的庇佑。又兼世子提點家中尚有年邁祖母,便愿替父母盡孝,二老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老太太依舊不置一詞點評,但暖香離開后卻暗暗點頭。心道齊家那泥腿子都沒洗干凈的人家,剛封的爵兩代不滿,子女都拿不出手,偏這鄉(xiāng)下長大的還像那么回事。父蔭果然是盡被她得了吧? 想到父蔭,老太太注意到言景行,不由得添些煩躁和不滿:嫡長子與父親,從樣貌到作風都毫無相似之處,這實在讓人有點鬧心。老二倒是像,可惜是個庶的。對張氏也生出些不滿,嫁過來也有八年了,連哥兒都沒添一個。 兩個兒媳婦她一個都不喜歡。第一個是朵燈籠花,中看不中用,性子還霸道,攔著相公不許納妾,連成婚前婆母娘安置的房里人都裁撤了。到后來自己一病不起還不放過,病秧子一個無法伺候還不依不饒,弄得寧遠侯府人丁凋敝。張氏倒是個寬容大度的,雖說樣貌差了點,才華更是沒法比,但畢竟有點主母做派??衫咸髞硌杆侔l(fā)現(xiàn)什么寬容大方都是假的,還非要裝的自己很賢惠,演得一手好戲!還不如許氏呢,至少她車馬擺明,不會當著啥還想立啥。 果然,“賢惠”的張氏有意在言如海面前賣好,便道:“雖說是齊兄弟有福這卻也是咱們景哥兒的功勞。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去了地震災區(qū),接人回來。重情重義,正是老爺同袍情深,哥兒才受了感召呢?!?/br> 言如海果然高興。雖然未說話,但剛毅嚴肅的面孔已柔和多了。這便是他的第二個老婆,雖說不如前任風雅美貌,但相處起來不僅沒有壓力還很舒坦呀。哎,若是許氏性格沒有那么倔強傲慢,兩人怕也不會到最后形同陌路。 張氏果然越說越起勁:“也是母親仁慈有禮,老爺教導有方,所以咱們的孩兒才這么不同。一般人家,別說是縉紳官宦,便是豪門大族,一個十五歲的,未成家立業(yè)的小孩子也使不了一萬兩的銀票。哥兒卻是一口氣捐給了瓦渡災區(qū),一般人哪里想的到?呵呵,這般氣度排場,倒是輕易見不到呢。真可謂芝蘭玉樹生了自家門庭?!?/br> 在場人反應(yīng)比較一致,先是驚訝,被一萬兩這個數(shù)字震得回不過神,再是皺眉,張氏的酸醋嘲諷一點都沒掩飾。張氏的月前是八兩銀,加了慧姐兒的二兩,一共十兩。她管家,為了表示公正,總讓老太太這里的mama各房送月錢當然,私下里她拿不拿實惠就沒人知道了。但如今言景行一動一萬,她不僅無法干涉,無法過問,甚至還毫不知情,這讓她如何受的了? 其實瓦渡消息傳來,張氏便去給言如??蘖?。那時候言侯爺剛從西北回來,享受了家的溫暖和芳香,正直心情好。 張氏卸去了釵環(huán),只留一根朱紅抹額,穿著素色暗花水紋長衣跪在他面前,滿面委屈哀苦:“老爺,您遠在西北,蒙你器重信任,把哥兒姐兒交給了我,又代您行孝膝下。愚妻cao持家業(yè),因著人又拙心又直,沒少得罪人。但卻是夙興夜寐,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望為老爺免了后顧之憂,為這個家盡一份綿薄之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老爺您冷眼掂量,小婦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br> 言如海放松了被邊塞風沙磨礪粗硬的身體,靠著鋪了大紅色金線蟒緞褥的黃花梨美人靠,五彩泥金小蓋鐘里,一泓碧螺春沏的剛剛好。他心滿意足,情懷正愉悅,忽見張氏如此,也是詫異,一把拎她起來:“夫人有話好好講,孩子都大了,莫哭哭啼啼為此態(tài)也?!?/br> 張氏手指一轉(zhuǎn),拈了淡青色印羅蘭花的帕子逝去眼角清淚:“老爺,人都說后娘難做。小婦卻自不量力,心想著,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何畏人言?只要自己兢兢業(yè)業(yè),不偏不倚,拿了真心待人,大家自然給我一個公允的說法??涩F(xiàn)在,我自己沒有哥兒,我把仁哥兒當親生的養(yǎng),玉姐兒是秋姨娘生的,但吃穿用度都是和我的慧姐兒一樣。我偏不自量力,要用一顆真心去堵悠悠眾口,去換人一點信任。侯爺,我太傻了呀?!?/br> 言如海輕輕吹開浮在杯面上的茶葉,張氏這一開口,他的好心情就煙消云散了。她剛開了個頭,他就知道定是言景行又做了什么事出來他已經(jīng)盡量發(fā)揮想象力了,卻沒料到是為著花錢?更沒想到言景行原來這么會花錢! “一萬兩的銀子不是小數(shù)目,我身為當家主母卻是從頭到尾都不知情。旁人如何看我?那些婆子下人們還服不服我?再則,按理來講,哥兒捐助災民這是大好事一件,可也該用咱們侯府的名義捐呀。倒不是說要占哥兒的功勞,實在是一家人不該這么生分,白白叫人瞧了熱鬧。三則,都是老爺?shù)暮⒆樱窠銉夯劢銉翰徽f了,女孩子本就比不得,可仁哥兒也是男丁,他平日使喚才多少?這對比一出來,庶子小可憐兒,豈不叫人看老爺笑話?” 其實言如海并不用張氏為自己分析,他的內(nèi)心并不像外表那么粗狂。這些他都想的到。但問題是,言景行用的本就是母親的嫁妝。當初許氏陪嫁足有兩三萬兩,她若是無后,自然要被國公府收走,但現(xiàn)在這些都是言景行的。 尤其言如海本人有意和先妻財貨撇清干系,免得落了侵吞妝奩的名聲,所以并不干預也不多過問。當初當著鎮(zhèn)國公府人的面盡數(shù)盤點清楚,一一交給兒子。再加上鎮(zhèn)國公府生恐小孩被欺負,送人送資源,打理經(jīng)營,他本就非常放心。而他自己本來公務(wù)又忙,長期不在,兒子又老成的讓人忘掉年齡,所以不怎么留意,是以言景行這孩子如今到底有多少錢,他這個當?shù)木谷徊恢???/br> 言如海還是生出些尷尬來,覺得果然還是得找兒子聊一聊。于是就有了言景行剛到家便被叫到書房那一幕。 第20章 過關(guān) 碧紗窗里剛剛放出白亮的天光,暖香便醒了。她惺忪著眼睛坐起,便立即有兩個小丫鬟走過來,一個撩起被褥扶暖香起身整理床鋪,一個就捧來了今日要穿的衣服。一個身條挺拔眉目可觀,一個面容尚幼有些孩兒氣。前者是老太太昨晚撥來的,叫紅纓,后者卻是剛進侯府言景行送來的,叫零魚。 零魚?暖香原本就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有這么古怪的名字。后來才知道言景行此人其實挺會省事。他原本有十個丫鬟,剛好從一心雙成三星四維排起,排到九久十真。但后來有了第十一,于是恰巧屬于第十一的小丫頭就成了零余(魚)。 零魚梳著丫髻,包包頭用紅緞帶夾珠花裹起來,水紅小襖石青比甲,垂著兩只手來給暖香行禮,聲音脆生生的:“姑娘好,我叫零魚,是少爺那里伺候花花草草的,今晚,少爺讓我來伺候你?!?/br> 雖然聽起來有點怪,但暖香對伺候花草的人服侍自己并沒有意見,晚上小姑娘用那擺弄花的手來擺弄她的臉,似乎也跟別的下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其實她不過做客一晚,閉眼睡覺而已。估計今天,最多半下午的時候忠勇伯府就吵出了結(jié)果,派人來接自己了。零魚去要客飯,糖兒便來幫暖香梳頭發(fā)她的第一個丫鬟。在金陵的時候,陳氏從可靠的人牙子那里選購的,趁著她府里添人手,一起調(diào)丨教了,如今這個分給暖香。 侯府客膳大約分三等,暖香大眼看去便曉得自己這是一等的。有酸筍雞崽子湯,高湯水晶白菜,擱著蝦皮芝麻香醋蘸醬的小籠包,碧瑩瑩的粳米粥,金燦燦的黃金團,還有軟糯的粟米棗心窩窩頭,酥脆的卷皮起酥鮮rou餅。還有看碟和小菜。 紅纓把房間歸置妥當便告辭到老太太那里去,暖香知道她要去回復情報。其實她很好奇,睡覺能看出什么?會不會磨牙說夢話?吃飯能看出什么?是不是吧唧嘴?會不會掉菜?有沒有把看碟也動了? 零魚倒是言景行擔心她剛到侯府會拘束害怕,特意調(diào)過來的。小丫頭還要趕到日出時刻回去澆花。書衡注意到她十分小心的把公筷小碗放好,眼睛溜溜的轉(zhuǎn)了一圈,倒似要提醒她,不管用什么餐具都是不能發(fā)出聲音的。 前世的她在災荒中餓怕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眼睛里永遠只有食物?,F(xiàn)在她努力回憶也想不起當初自己是不是把看碟的菜給吃了。應(yīng)該沒有的吧?吃相大約不大好看。 暖香盡職盡責的做一個安靜不生事的客人,吃完飯便默默的做到一邊發(fā)呆,偶爾比劃比劃這兩天重新練起的字找找感覺。只是,不經(jīng)意的,眼睛卻總是瞟去榮澤堂。軒昂華美的正院正房,上輩子她安心樂居,富貴尊榮的場所。 再往后是福壽堂,那是她每次進入都提著一口氣,大冬天還能騰出一身細汗的地方。現(xiàn)在言景行正在那個位置,長輩的“關(guān)愛”并沒有那么容易消受。 一萬兩捐款的事情被張氏爆出,眾人或多或少有些驚愕,當事者卻還很鎮(zhèn)定,至少表面看是這樣,言景行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腰間玉佩。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單膝跪下:“孩兒擅自行事。愿聽祖母教誨。” 老太太坐直了身體,面色不大好看。她雖然不滿意言景行擅自動用大筆錢款,連聲招呼都不打,卻更不喜張氏如此做派。到底是小官之女,沒見過許多世面,一萬兩很多嗎?值得你如此酸苦眼紅。這數(shù)字是不小,可與整個侯府的家底比起來,倒也罷了。老太太愈發(fā)覺得自己沒有把全部家業(yè)交于張氏是對的,縱然自己累著,但總比讓媳婦迷失在潑天富貴里的好。正所謂合為一軍之將不合為三軍之帥,她也就管管內(nèi)宅了。 “莫覺得別人都是瞎子聾子。當心聰明誤?!崩咸Z氣嚴厲,言景行抿了抿唇,應(yīng)是。張氏嘴角剛有點笑意,老太太的視線卻從言景行身上飄過,空中一蕩,又落到了張氏身上:“莫要用你的器量去揣測別人的深淺?!?/br> 張氏不明所以,愣怔在那里,臉上驟紅驟白,僵如木偶。 言如海皺了皺眉。畢竟是冢婦,雖說是繼室,也不大靈慧,但他還是不喜歡母親在兒女面前如此下她面子。遂道:“母親,這事說到底是景兒失之考量,他回來當天我已教訓過。但男孩子家,若是使個錢還扣扣索索思前想后的,未免失了氣魄。為著幾枚孔方兄,銅臭污了家室馨香更是不該。景兒是不當家不曉得柴米價,張氏是深知管家不易自幼受勤儉樸素的庭訓,有分歧,也是常事??倸w不是什么大問題,就此揭過吧?!?/br> 老太太又慢慢靠了回去。子女都全的當著一品大員的兒子,這面子總要給的。“老爺都開口了,那我還說什么。景兒起來吧。我是年紀大了,到了享福的年齡,什么事,該我不知道的,我都會不知道的?!彼姓惺郑⒓从写┘t著綠的丫鬟捧了個帶鎖漆雕紅木小匣子過來?!斑@里頭是京北兩家鋪子的契,交給太太吧?!?/br> 張氏頓時一喜,她曉得這樣一鬧,老太太定然要松手的,與貨真價實的鋪子相比,挨兩句嘴又算什么呢?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是她一貫的生存智慧。 言景行默默退位,面上并無什么表情。老太太的陪嫁,要留給言家子孫。但言家子孫這么多,她要留給哪個,全看她喜好了。 紅纓已經(jīng)回到老太太身邊,身為慣使的貼身丫鬟,甚至無需言語,就知道主子想要什么。簡單幾個眼色手勢比下來,老太太已有了想要的答案,她喝了剩下的半盞茶開口:“忠勇伯的丫頭很不錯。雖然破了點相,損了福氣,但還是個好孩子。昨日是消息送晚了,伯府誥命陪老太太進香不曾回來。今日一定要送回去的。景兒,人是你帶回來的,便由你交付去吧。人家定然有別情要訴,有家事要理,咱們一拖一占的,未免沒眼色兒。” 聽到破相損福氣那里,言景行便下意識的皺眉。當初文文也是那樣,因著左額角的胎記,總被人同情。好比是美玉上的一點瑕疵,讓人恨不得提刀挖去。搖頭嘆息者有之,憐憫惋惜者有之。小孩其實比大人想的要聰明,文文很早意識到大家目光中的異樣,總是用劉海把額頭擋起來,還尤其愛戴帽子。 明明太醫(yī)說了她身體很弱,多病多災,那為什么不能讓她開心些呢? 等老太太說到下一句,言景行就意識到這番話是講給他聽的。忠勇伯府并不十分期盼這個遺孤。不然何至于這么晚才得到消息?別管太寬了,那是齊家的人。老太太就是要提醒他。這個女孩在伯府遭冷遇已是必然。孫子又十五了。她要把所有屬于少年的情緒躁動,從見義勇為的熱血,扶弱憐貧的俠義,到英雄救美的旖旎全部打散掉。 坦白的講,老太太的思慮很有道理。 言景行已經(jīng)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情緒,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他就開始把喜怒哀樂收進口袋里。展示出來的,都是加工的剛好的。躬身領(lǐng)取祖母教誨,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言景行心想:我要弄個官來當當了。搶不來話語權(quán),連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從meimei,到母親他再也不要遇到第三個。 才不過日上三竿,忠勇伯府的人便到了。暖香注意到來人中有祖母那里兩個mama嬸娘李氏那里兩個管事婆子至少表面看起來對暖香的回歸十分重視。言景行拉著暖香的手出來,小姑娘不說話,乖巧的跟在他身邊,也不像平日那樣笑靨如花。是要回家了過于興奮,以至于不知所措,還是她也不大想分開呢? 暖香回憶里,她上輩子被伯府帶走的時候,可是一步三回頭,哭的讓伯府的人都覺得尷尬。讓侯府的人也覺得尷尬:好像少爺橫插一腳奪走了本屬于齊家親屬的戲份。那個時候言景行把她從災區(qū)救出來,一路精心照料,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奇妙的認主心理。就好像雛鳥第一次開眼,見到了生活指導者,他將帶著她走入并掌握這個陌生的世界。 今生她沒有那么失態(tài),但心里還是酸酸的。好不容易重來一回,她與言景行相處有很強的補償心理,根本黏不夠啊。這樣想著,暖香拉著言景行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 言景行拍拍她的肩以示撫慰。小姑娘的神態(tài)讓他一時間對伯府接客下人莫名抵觸。為什么她偏偏就是齊志山遺孤呢?若只是災區(qū)隨便撿回來的女兒,那他就可以想怎么安置就安置了。 “仙姑?”言景行忽然喚她。已經(jīng)習慣了叫他景哥哥的暖香,反應(yīng)了一息才曉得是叫自己:“嗯?” “神靈給你的預言,可包括多了個哥哥?” 其實你是我的丈夫。暖香默默搖頭。 言景行有點失望。這神靈看起來也沒聰明到哪去。 第21章 回家 忠勇伯府在上京城外圈,暖香馬車上呆了一袋煙的功夫,方才搖搖晃晃回了家門。因為有侯府氣派在前,又看到門口高大威武兩個石獅子的時候,暖香心里并未如何忐忑不安。端嚴牌匾下站著兩個當值的小廝,見了便叫:“請姑娘轉(zhuǎn)角門。” 暖香抿了抿嘴角,并不多話。又是孤女,又是貧女,一文不名前來寄養(yǎng),走角門也是應(yīng)該。忠勇伯府是在原來的形制上重新修繕擴建的。暖香下車,坐轎,過廊道,走儀門,衣帽周全的小廝退下。瞧了眼那纏著祥云瑞獸的垂花門框,暖香臉色未免更難看些。儀門,就是二門。幽靜貴女子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前世中計,被人逗引著跑出了儀門,可是很受了一番奚落。 扶著婆子的手帶了糖兒碎步踩上砌花甬道,依然不進正堂見客,老太太在后面慈恩堂等她。暖香并不覺得從未見過的親人一照面便能立即熱絡(luò)起來,所以前世被那雞皮鶴發(fā)的老人染了滿面的眼淚,只覺得又尷尬,又無措。呆愣著不知如何是好。大家便私下評價這孩子終究養(yǎng)不熟,情分早淡了。瞧瞧那冷漠樣? “祖母?!眲傔M門便有兩個釵環(huán)齊全的丫頭走過來,一個解去了她的錦鯉荷花爛繡披風,一個鋪墊子在地上。暖香走上前,磕頭下去,呼喚的聲音微微顫抖,再抬起頭來,眼眶已經(jīng)紅濕:“奶奶,暖暖給你叩頭了。” 老太太出身貧寒,大半輩子受苦受累,并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保養(yǎng)精細的老人。穿著靛青色萬福連綿香黃盤扣大襖,衣襟上二指鑲邊壓著暗金鳳紋。墨綠色召冬紋抹額云朵兩片籠住了灰白的頭發(fā)。老人家瘦削的身材,眼角皺紋叢生,腮幫上都是黃褐的斑點。手也同樣粗糙,暗黃色的指甲毫無光潤之感。早年出力干農(nóng)活,掌心里的紋路都分外坳深。又是念孤心切,分外用力,撫摸著暖香的時候,她的臉皮被摩挲到發(fā)疼。 “丫頭?!崩咸_口叫她一聲便哽咽難語,眼淚潑灑而下?!澳?,你可回來了呀。” “祖母,孫兒好想您。我終于見到您了?!迸銚溥M老人懷里,碎珠滾滾。想到她對自己的關(guān)愛和庇護,又痛又愧,真情涌動,不可抑制。 站了一地的婆子下人被感染,都偷偷擦淚。半晌才有丫鬟過來扶老太太回去坐下。鋪著猩紅金鳳牡丹錦毯,放著曲腳如意紋方形幾案,有丫鬟把她往另一邊讓,老太太卻攜了她的手,硬是讓她與自己一邊坐,將她強拉進懷里。 一道披紅掛彩的身影就站在屏風后頭,瞧見這一幕,心里嗤笑:老太太也是太大心,剛見面就認做了自家人。說是齊家骨血可有證據(jù)?真不知道言家安得什么心。她身后高低參差還排著一溜串晚輩,都強壓著好奇跟在她身后。她不動,余者也不敢動。 眼睛一轉(zhuǎn),就抿出了兩包淚,這婦人頂著滿頭珠翠走了進來。 “老太太,親親侄女來了?快要我看看,諾,我把姑娘小子們也都帶來了?!?/br> 暖香乖巧起身見禮,以嬸娘呼之。李氏便拉了她到跟前好一番摩挲:“可憐見的小姑娘。聽說你是瓦渡長大的?哎,不曉得什么地方這么會養(yǎng)人,這臉皮手皮,真是白嫩的很呢,可不像干過粗活的。頭發(fā)也好,黑真真的鴉羽色?!彼掷锢悖劬s看著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頭臉一晃,鬢角掛著的三串金墜角步搖叮當作響。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暖香的頭發(fā),因著額角的傷,暖香下意識的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