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還站在方才的花樹下，正跟一個姑娘說笑，但是卻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里捧著一個花球默默靠近。有枝葉有花朵，形狀渾圓，顯然做的極為用心。

    明月先察覺到了。那是一個模樣頗為俊秀的男子，青襟直裰，白凈清秀，舉止間帶著些書卷氣。瞧他在河對岸遠遠走來，眼神一直停留在meimei身上，明月便知道他是為暖香來的。不由抿嘴輕笑，拉拉暖香的衣袖，把她推了出去。

    猛沖兩步，站穩(wěn)，暖香卻還詫異為何會這樣。一則她現(xiàn)在年紀還小，二則按照前世的經(jīng)驗，這次春游并沒有人給她拋花球的。難道方才那場戲做的太真，所以喚醒了男兒的惜花之心？

    又想到這輩子在胡爺那里被多賣的二兩銀子，暖香暗暗的生出些得意，這今世應(yīng)該比前世更有魅力的。暖香也是曾經(jīng)滄海，如今大眼望去，這個男子，容貌氣質(zhì)都于言景行相差甚遠，從那裝束來看，家世應(yīng)該更是比不上。但不得不說，心里還真是有那么一絲絲得意。虛榮啊虛榮。暖香強忍著自己去摸臉頰的沖動。

    “文星書院的學(xué)生。難怪面善?！毖跃靶邪亚Ю镧R還給楊小六，手一勾，執(zhí)弓在手，搭箭在弦。

    楊小六頓時駭異：“你做什么？別沖動啊。光天化日，你就動手?！?/br>
    “難道我該月黑風高動手？”言景行不為所動，慢慢拉弓如月，眼底驀地沒有了溫度，看得楊小六頭皮一寒，不由驅(qū)馬后退。

    花球飛過來的時候，暖香心想自己一定是快樂的?；蛟S真的是內(nèi)心想法，或者是任何人看到花球飛來都會條件反射的動作，那就是她不由得伸出了雙手去接。同情對方弱質(zhì)書生一個，臂力不大，花球又輕，不好拋，跨前一步，暖香昂起了頭，看著那粉紅艷麗的桃花團子飛過來，仿佛一只蝴蝶，她的臉上是帶笑的。

    然而就在這時，嗖嘭！散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來，一支銀亮的羽箭釘在了地上。扎進春天松軟的泥土里，幾乎沒了半截進去。

    花球毫無懸念的粉碎開來，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驚訝的看著花雨中的小姑娘。她穿著淡淡柳黃色織花小襖，下面是淺淺象牙色薄絨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極為輕薄的紅綃衫子。那開心的笑著，張開手臂，被落花籠罩的小人兒，仿佛一個草木精靈，稚嫩面龐上的眉眼，乍現(xiàn)風情，并不該是她的年紀所有。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生尤物？

    暖香倒是最早反應(yīng)過來，她走過去拔出那支箭，四下一尋，遙遙的招手。眾人這才驚愕的回頭，望向北邊，紛紛去尋找箭的主人。

    言景行在綠樹紅花之后，勒馬而立，遠遠望去，只有一個輪廓。神態(tài)表情具都看不清楚。暖香有感自己身軀比較小，容易被埋沒，她把那串“龍女之淚”的玉珠掛在了手腕上，再次招搖。

    那圓潤無暇的珍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璀璨一片，簡直刺瞎眾人的眼睛。一直關(guān)注著暖香的寧和郡主不由得微微轉(zhuǎn)過了臉。那串珠子她記得，天工坊鎮(zhèn)店的寶貝，用一十八顆從大小到光澤都一模一樣的南海冰珠串成。只有體態(tài)最輕盈，水性最好的姑娘才能潛到那樣的深度，采到這么珍貴的寶珠。

    她問了好多次，老板都不肯賣，現(xiàn)在卻到了暖香的手里。而且看情形，還是言景行送予她的。寧和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像黯然，像失落，像隱憂，又有點嫉羨。我羨慕她？寧和郡主是絕對不承認的。她的坐姿愈發(fā)矜持端莊了些，表情愈發(fā)高貴冷漠了些，輕輕捧起越州青玉梅花杯，慢慢啜飲。

    明珠也看到了。眼巴巴的瞅著，心里的渴求真真的。明明她才是忠勇伯嫡女，長得又美。世人眼瞎嗎？一個個都看重那個村姑。

    “不得不說這女孩子真甜。熱情似火啊?！睏钚×e著千里鏡：“若是我，也舍不得丟開的。說真的，文文若長大了，指不定就這樣。我可記得她多黏你呀。明明總要喝藥，卻還是那么愛笑?！?/br>
    如今有了暖香，楊小六便不再忌諱提到言文繡。這種東西就像傷口一樣，捂著不成，就得亮出來。慢慢的，自然就愈合了。言景行總得習慣。

    “你會編花球嗎？”

    “不會?！睏钚×鶕u頭：“我與你一樣，從來不參合這種事的。怎么？難道你要破例？”

    “毀掉了她的，總要還一個才好?！毖跃靶械睦碛煞浅Ｕ?。但是他還真的沒玩過。現(xiàn)在也不清楚這些花是怎么纏到一起的。

    楊小六搔搔頭，準備回頭求助屬下。言景行卻道不用了。他從慶林那里拿了筆過來，掏出手絹，略寫一番，纏在箭矢上，再次射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那箭帶著銀亮的弧線，在眾人或驚訝或羨慕的眼神中，落在了暖香面前。這次的力度可是和緩多了，堪堪落上草地，驚飛了兩只蝴蝶。

    她撿起箭，解開手帕，身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圍上了一圈姑娘?！翱炜纯?。”“快打開。”這些女郎倒比暖香還急，一個個意興昂然。寧和郡主欲要過來圍觀，卻又放不下身段，幸而有人聲音足夠大。

    言慧繡畢竟占著meimei的身份，她湊過來的時候，大家都主動讓開位置?！耙溲悖@弦落花，無心之過，容量則個?！?/br>
    原來是意外呀。眾人或多或少松口氣。也是，這么一個剛從山腳下爬上來的丫頭，要讓言景行動心，甚至吃醋，那還差得遠呢。那個原本拋花的青衣男子倒是一副踩了狗屎的倒霉樣：他運氣怎么就那么背呢？

    暖香不由得笑出來。他說破花球是射偏了，你信嗎？

    嘛，反正你們信就好了。暖香轉(zhuǎn)轉(zhuǎn)脖子。不再被眾人用眼睛來回清掃，她周身壓力頓時一輕。

    眾人再次尋過去，那勒馬彎弓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了。仿佛驚鴻踏雪，乍然出現(xiàn)，又乍然隱沒，平白蕩起人心中一圈圈漣漪。這聚滿了人群的春日游玩之所，很反常，很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第46章 9.15丨丨丨

    承載著眾人或驚訝或嫉羨各種晦澀難名的心思，暖香早早登上了回程的馬車。她的心愿達成了，今日已然滿足，不再久待。大jiejie明月不放心meimei單獨行動，也便還家去。其他三個明或是不甘心，或是不愿意面對現(xiàn)在的暖香，都還留著。

    目前為止，我有兩副你的手絹了。暖香把帕子拿出來，棉布的材料比絲綢托墨，所以并沒有糊掉，黑真真的墨跡還算清晰。暖香看了片刻，把它折好，壓在枕頭底下，和當初在瓦渡得到的那一幅放在一起。

    她先用填金紅福底小瓷碗裝了冰糖雪梨給老太太，春燥容易肺干，這湯滋陰極好。老人一邊吃著一邊覷著暖香，笑道：“暖丫頭腮幫上有些喜色，遇到開心事了？來給祖母說道說道?！?/br>
    暖香不自覺的摸摸面頰，似乎是有點發(fā)燙。不得不說，這大庭廣眾下的飛箭，眾人目光睽睽下的互動，實在太讓人心癢。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控制的極好，卻不料還是被老奶奶識出了端倪。

    并不打算隱瞞老人，暖香笑道：“我遇到了恩公。”

    “言家小郎？”老人眼角的皺紋都是笑意：“那是專管撩人春夢的禍禍。哪個女孩兒不動心？暖暖可要當心了?！?/br>
    “當心？”暖香詫異。

    老人舀了一勺甜甜的梨汁送她喝下，慈愛的摸摸她的頭：“諾，便是這般滋味。甜絲絲的，流到人心坎里。我從去年冬天燒火炕開始，一天一碗，哪天不吃就不舒服。會上癮。這種男兒也是一樣。你還小，他又太出挑，偏生心里又不知裝著什么。家里又是那樣的環(huán)境。不是我非要編派，只是這樣的人或多或少有一點怪癖的?！?/br>
    怪癖嘛，不是有一點，是有很多點。暖香心道，她已經(jīng)知道了老人的用意。這和藹的老祖母在委婉的勸告她。怕她看上了，卻又得不到，白白讓自己難受，為此不惜點破那完美表象下的缺憾。

    只是暖香心里有數(shù)，手里有譜，所以并不大在意。至于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左性兒，大覺古怪的習慣，暖香前世依然摸透，都在她可以理解并接受的范圍內(nèi)。

    老人也在觀察暖香的神色，見她并不大放在心上，便笑道：“終究還得你自己去捉摸。就當我人老了嘴碎吧?！?/br>
    暖香笑嘻嘻的撲到老人懷里，抱住她妝花織暗金卍紋的衣襟：“奶奶是為我好，我知道的。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委屈了自己?！?/br>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一般，晚間李氏過來定省，提到族譜改名一次，遭到了暖香的堅決抵制。

    捧著五彩連環(huán)泥金瓶的李氏，滿面笑容的走進來，把已經(jīng)有點半萎的木蘭丟掉，換上新摘的月季，合上了竹簾子，照舊問些婆母今日吃了多少飯，睡了多久中覺，那西洋參還中不中吃的話。開了個場，眼睛溜溜的瞟向了暖香。

    “瞧瞧暖丫頭，真是越來越俊俏。身量也高了些，面頰也圓潤了。新鮮衣裳打扮起來，還真是嫩的跟花骨朵一樣。真是福報呀。大哥哥大嫂子在天有靈，若是看到侄女兒出落的這么出息，也該覺得安慰了?！?/br>
    我不穿好衣裳就不嫩了嗎？暖香心道，笑盈盈勸道：“嬸子勸暖香惜福呢，我曉得?？靹e引老太太傷心了。我好容易引的老人家多笑笑，這會兒又要落淚?！?/br>
    李氏忙收了那一點哀色，笑著拉起了暖香的手，道：“還是侄女兒想的周到，這一天到晚的，我都忙糊涂了?！迸銊傤A(yù)備說嬸子總是很忙的，李氏已笑著轉(zhuǎn)向了老太太：“是當日上族譜的時候，有族老說三姑娘這名兒不大對。如今既然尋到了根，那就要和別的女孩子一條線兒。咱們家四個姑娘，明月，明玉，明珠，明娟。都是老爺親自掐的字兒，入明這輩分。三姑娘孤零零寫在另一邊，顯得不合群兒?！?/br>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雖說如今闊了，但只盯著名兒也不好，可不就是佛老說的著相嘛。身上的血脈是真的，名字有什么要緊？在當兵發(fā)達起來之前，老爺還叫小石頭，他哥還叫大饅頭呢。”

    說到底，暖香這名字是兒子兒媳叫的，那已經(jīng)去世的小兩口留下來的。跟這個人一樣，屬于遺物的一部分。老人家舍不得拋棄。

    聽她這么說，李氏臉上便泛出些厭惡來，但隨即又在笑紋理隱沒的很好。人家哪個人發(fā)達了之后不是費盡心力的找靠譜的祖宗給自己添彩？大周王朝還說自己春秋羊家的分支呢。誰闊了不是想盡辦法忘掉或者抹掉黑歷史？偏偏這老婆子不懂事，三天兩頭把過去的糗事掛著嘴邊。倒像是怕了誰不知道自己泥腿子剛踏進豪門的一樣。

    強忍著不滿，李氏打疊起耐心道：“您原本在理。但如今我們既然成了伯爵，那一切都得講究著來。老爺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別人笑他土氣未去，沒規(guī)沒矩？我們不能給他拖后腿不是？況且以后來人見客的，一串女兒花枝招展的帶出去，四個明單列一個香，那也不整齊。三丫頭自己也要積極融入這個大家族的呀。首先從名字上，就不能讓人覺得例外。改明香，或者另取一個也成。一看就是一家人。”

    老人拙于口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又想暖香或許自己也想跟姊妹一樣，顯得親近，也未可知。便笑道：“既然是改三丫的名兒，就問問三丫吧。丫頭，你覺得呢？”

    李氏心中一恨，想到也不知道這小丫頭嚇得什么迷魂藥，哄的老太太團團轉(zhuǎn)。改個名兒不過是家長一句話的事，竟然去問她本人了。這種事哪有小孩子說話的份？

    暖香一口否定：“不，我不改。嫂子說的有理。我們要有規(guī)矩，要顯得親熱。但是規(guī)矩從來不在名字上來。我們只要敬愛長輩，團結(jié)姊妹兄弟，待客有禮，恩友有儀，那便是我們叫小翠兒小春兒的，也沒有笑話我們。當今帝王眾多子嗣，其他姑且不論，最出眾的三個，承平，元安，靖業(yè)?？墒菦]有一點相同的。今上雄偉高義世人皆知，可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是決不會在性命的這一兩個字兒上計較的?！?/br>
    李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這丫頭片子竟然如此鋼口。她敢說當今皇帝沒規(guī)矩嗎？即便他真的不怎么守規(guī)矩，她也不敢講呀。而團結(jié)姊妹才叫規(guī)矩這點兒更戳中李氏心病。原本以為通過很公平的“大家自己選首飾”讓暖香認清自己的地位和處境，以后老實點。卻不料一轉(zhuǎn)眼就被齊志青知道了。這個嚴肅刻板的男人當場質(zhì)疑她“相夫教子”的能力，只把她氣的哭出來。

    瞧著她笑容僵硬到掛不住的臉色，暖香淡淡微笑，不急不慌的說道：“嬸娘想讓暖香覺得自己已經(jīng)回歸家門，不僅人在一處，心也在一處了，實在用心良苦。暖香深謝您的好意。只是我覺得親情的紐帶和家庭的組合靠的從來都不是名字，而是貨真價實的心和情。我大周建國也有一百余年，華夏歷史也有三千年，多少豪門大族毀于內(nèi)斗，從開國之元封二侯，到今朝孔姓之王，說倒就倒，手足相殘。他們的名兒倒是都取的一樣呢。暖香愚見，只覺得過于看重名字，那是本末倒置。”

    李氏的臉上已經(jīng)有點兜不住了。偏偏老太太還是一副又欣賞又疼愛的表情，就差豎個牌子“我孫女兒真是棒”了。她是不能氣著老太太的，不然齊志青那橫貨一定會錘她。強迫自己語言和善一點，李氏艱難的道：“侄女兒小是小，說出話來倒是一篇一篇的。這見識，嘖嘖，連媳婦我都要佩服了。”

    聽她話音酸苦，暖香便笑道：“不敢當。隨便說說。倒是讓嬸娘見笑了。嬸娘如此疼暖香，族老那里自然會去說的。暖香就先謝過您了?！陛p輕一禮施下去，動作規(guī)矩到十成十，扮了滿分的乖巧。

    當著老太太的面，李氏不得不應(yīng)承，只得咬碎了一口銀牙。

    如今住在這慈恩堂，伴著老太太，李氏便是想從生活用度上給點教訓(xùn)，要她分清高低都做不到。她如何不窩火？

    也不知道這妮子交了什么好運，竟然那么多人都喜歡她。拿著八字找先生打一卦，算命的說這女娃名字取的好，原本命相是缺火缺木，福祿不終，眉角有疤，露了真氣。但盡數(shù)被這名字補全了，暖字有日，自帶貴人，香字上有草木露梢，黍之甘，乃為香。是以逢兇化吉，富貴圓滿

    讓她恢復(fù)了以前克父克母的帶煞命，眾人都離得遠遠的也好啊。李氏暗暗咬牙。

    不料如意算盤竟然這么輕易的落空了。

    暖香才不改！這名字本就是那人送她的。當日茜紗窗下，伏案學(xué)書，言景行也曾與她解字。暖者，從日從爰，爰者象形，兩手互相牽引，中間一畫，代指瑗玉。她可不就是因著一塊玉佩與言景行聯(lián)系到一起的？當初或許是無心之舉，但后來怎么想怎么覺得機緣巧合命中注定。兩手并握一玉，多么美好的景象？

    暖暖。她喜歡言景行這樣叫她。舌尖輕彈，一個滾珠般的好詞，滿滿輕快溫柔的味道。她才不要換！

    第47章 9.15丨丨丨

    二月十五釋迦牟尼佛涅槃，二月廿一普賢菩薩壽誕。篤信佛菩薩的老太太一早去云龍寺進香，為了避免來回奔波，便索性客留寺廟。難得可以出門玩，大家都很興奮。遺憾的是時令頭上，明月略微染了點小杏斑，不愿見人。于是只有其他三個明去，暖香便留下來陪她。順便再多學(xué)些針線。

    凈了面，沾了點潤膚桃花露，小心的從粉白色彩繪匣子里挑了薔薇泥涂上，明月對鏡自視笑道：“這臉涂的，倒像是要唱戲。”

    暖香微微側(cè)頭，小牙尖尖，咬斷了紅線，笑道：“已經(jīng)淡的多了。睡一覺，明日起來，定然大好了?！?/br>
    “希望如此。”明月捏著鮫帕走過來，把花草蟈蟈紙罩子取下來，燈芯剔的更亮些：“meimei別做了，眼睛眍了豈不可惜？”

    三meimei又耐心又好學(xué)，原本有些底子，如今略一指導(dǎo)便能繡很漂亮的連珠繡。這針法繁瑣，進度慢，暖香正直好動愛玩的年紀卻這么有耐心，這讓明月微微詫異。jiejie肚子里就這么點東西，馬上就全給你學(xué)去了。明月笑著開玩笑。暖香自然十分謙虛。

    因為晚膳不大對胃口，那黃燜兔子和酸溜牛肚暖香幾乎沒有動，這又費力費神的做這么久的伙計，明月?lián)乃砩弦I，便叫人送點心過來。

    暖香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笑道：“就剩下最后一個零頭，不愿意拖到明天去。”

    “這是貓咪？”明月拿過來細觀。一只虎斑，半瞇著一瓣蒜似的眼睛，毛絨絨的團成一團。憨態(tài)可掬，讓人想要動手揉上去。“你喜歡貓？”

    “嗯。算是吧。不過體質(zhì)問題，貓咪并不大喜歡我。倒是經(jīng)?；ハ嗥圬撃?。”暖香想到當初草莓沖她揮爪示威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笑。哪怕看到她手里的小魚干也不會撒嬌，而是一幅“你再不交出來就死定了”的大爺模樣。

    真不知道言景行怎么受到了這樣一只貓。

    糖兒拿賞錢打發(fā)了婆子，領(lǐng)著食盒走進來，四樣小點心。鮮rou小籠包，鵝油松瓤酥，紫米棗心小卷子，還有燉的嫩嫩的雞蛋羹。明月從白毛巾里分了雙筷子給書衡，笑道：“廚房的人這回行動倒快，你肯自己出錢，她們自然愿意發(fā)財?！?/br>
    這卻是兩個姊妹自己出的錢，不動公中的貨。也省了在李氏那里費口舌。明月覺得暖香是陪自己的，便要自己請她，暖香卻不肯，堅持與她均分?？v然有時齊志青會想起那好日子到來卻無命享受的妻子，多少照顧這個閨女，但明月手頭其實并不算太寬松。

    暖香笑道：“你要額外添個菜，她們就推三阻四，叨叨出一篇子話來。索性直接拿錢去，懶得跟她們多計較?！?/br>
    “這話有理。母雞不見谷子還不生蛋呢。何況是人。”

    寂然用畢，兩人把剩下的搓了盤子，散給丫頭去吃。相對著說些閑話。窗外簌簌涼風，吹動花樹的影子，在碧紗窗上一折射，無端端有些駭人。綴錦閣離花園子近，還能聽到蟲鳴。讓暖香不由得想到瓦渡村的小時候。她曾經(jīng)捉螞蚱用狗尾草串起來，一大串提回去，兩只蘆花雞都圍著她轉(zhuǎn)。

    “meimei。”明月遲疑了一下，問道：“其實jiejie一直有點好奇，你真的能預(yù)見事情嗎？我聽說你預(yù)知了地震。”

    暖香點點頭，有些詫異：“jiejie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明月臉上有點發(fā)紅，支吾兩聲，揉揉腮幫，笑道：“沒什么事。去叫水過來吧，我們泡了腳早點睡。我去叮囑他們切點姜絲放進去。”

    暖香望著她蔥綠緞子白花鎖邊長襖的袖口，那里有一點暈染的桃花色，人已走過去，一邊吩咐婆子仔細上夜，一邊把窗戶楞子放下來。

    綴錦閣位置狹窄，又被明月放著幾架親手繡好的屏風，再擺一張榻便顯得局促。暖香并不介意與人同睡，明月也樂得省事。兩人索性大被同眠。明月細心，玫紅色鴛鴦戲水緞被簇新明亮，鴨絨色四角福壽聯(lián)紋的床單也是新?lián)Q。暖香只讓糖兒把自己慣用的梔子白雙鯉魚枕頭包括來。解開小襖，穿著淡色月牙領(lǐng)中衣，暖香自顧自睡倒。烏黑的頭發(fā)拖在身后，柔軟如絲。

    明月睡在她身后，看著那耳根后姣白的肌膚，圓潤的耳垂，輕輕用手指捏了捏。暖香察覺到了，便翻身過來，瞇著眼笑道：“jiejie怎么了？”

    明月便道：“meimei這牛乳一樣的好皮子實在太誘人了。你才這么點就有人拋花球了，若是花開豆蔻，可以參與，豈不是要跟寧和郡主一樣幾乎把所有花球都搶走了？”

    “想要的那個人不來，便是收獲了一車也沒意思?！迸惆雺舭胄阉季S倒還清晰：“話說回來，當天也有人給jiejie拋花球呀，jiejie有沒有中意的?！?/br>
    明月臉上頓時飛出兩片紅云，不說話了。暖香也不催她，等到水漏滴滴答答銀箭淺退，她才慢慢道：“meimei真的能看到未來嗎？”

    暖香終于想到了她要問什么。一骨碌爬起來，頓時睡意全無。明月，暖香敲敲腦袋，她上輩子的生活表面看著不錯，其實很不如意。李氏做主，將她嫁給了皇商高家的三孫子。瞧著光鮮富貴有體面。實則外甜內(nèi)苦。那高文宴不是個好東西，又好賭又好色，賭輸了就打老婆，明月嫁過去不到一年，所有陪嫁丫鬟都被他睡了一遍。偏偏這正該娘家人出面撐腰的時候，李氏卻眼熱高家富貴，收了對方銀子便不開口，只勸明月：多少婆子都是從媳婦那里熬過來的，你只管生個兒子穩(wěn)住他就好了。再過兩年這句話就變成：你自己生不出兒子那怪誰？三年的功夫明月就一病而終。

    暖香抓抓頭，李氏是想攀上赤手可熱的德妃娘娘，甚至三皇子？這野心倒是挺大?？上哄e了寶，還白白搭上了明月。

    明月被暖香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她也窩著頭發(fā)做了起來，拿衣裳給暖香披上，有點擔憂又有點遲疑：“meimei可是看到了什么？”

    前世暖香自己能察覺到伯府無形中的排斥和冷落，為了避免遭人取笑，不大出門，性子也稍變得孤僻冷漠，是以和明月并沒有太多交際。只記得冬季生病的時候，她曾讓人送了一雙靴子過來，棉花夾層絨毛里緞子面。她道了謝，卻也沒有過多的了解。但今生兩人卻感情日厚，又有那一靴之恩

    暖香咬咬牙，緊緊握住明月的手：“好jiejie，只聽我一句勸，不管太太給你說了什么親事，你都不要答應(yīng)?！?/br>
    明月被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不由得捂緊了暖香的手：“meimei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