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引之站起來點(diǎn)頭，暉哥兒就一咕嚕在地上滾了一圈，滾到娘腳邊，他覺得很有趣哈哈笑了起來，抱著娘的腳脖子抬頭看著。

    “小崽子。”顧若離哭笑不得，“怎么就喜歡在地上滾，娘怎么教你的啊。”

    暉哥兒自己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搖搖晃晃的跑門口去了。

    娘兒四個一人一邊坐著吃早飯，暉哥兒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紀(jì)，不要人喂，自己雙手并用抓著餃子，點(diǎn)心的糊了一臉，趙含之吃的西里呼嚕的像只小豬，顧引之斯文很多，吃完了一粒渣子都沒落桌子上，身上也是干干凈凈的。

    “趙含之?！鳖櫲綦x看著老大，趙含之一個激靈頓時繃直了腰動作也慢下來，西里呼嚕的喝羊乳的聲音也不見了，抬頭掛著兩條白胡子沖著娘笑，“這樣，您滿意嗎?！?/br>
    “就該這樣?！鳖櫲綦x道：“只有小豬崽子吃東西的時候才會西里呼嚕的，我們祥哥兒是漂亮的小伙子，當(dāng)然不會是小豬崽子，對吧?！?/br>
    趙含之不受捧，咧著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顧若離，好像在說：你就知道說這種話哄我，我還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不就是想捧我不要我發(fā)出聲音來嘛。

    說這些廢話做什么。

    顧若離被他的表情氣的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可是小伙子什么都沒說她還不能發(fā)作，只能忍著端茶喝著，忽然，暉哥兒啪的一聲將手里的蝦餃砸趙含之臉上，奶聲奶氣的喊道：“壞！”

    蝦餃咕嚕嚕的滾桌子上，趙含之嘿了一聲拍桌子，“你想找打是不是。”

    暉哥兒覺得自己贏了哈哈笑了起來，東倒西歪的又將丟出去的餃子抓回來塞嘴巴里咕嘰咕嘰的吃了。

    “哼！”趙含之用手擋著臉不讓顧若離看著，等著暉哥兒，“你給我等著。”

    暉哥兒又抓了一個餃子丟過來，這一回正好落在趙含之的碗里，他哈哈一笑抓起來塞嘴里示威一樣的齜著牙。

    “壞！”暉哥兒氣的不得了，那是他的餃子，他憋著勁兒一副在想辦法的樣子。

    顧引之安靜的放了筷子，和顧若離道：“娘，我吃飽了?！比缓罂戳艘谎鄹绺绲艿埽约阂涣餆煹呐芤贿呑チ?。

    她知道顧若離要發(fā)作了。

    “吃完了嗎?！鳖櫲綦x一字一句的問著，一大一小點(diǎn)頭，她就指著墻，“這都是糧食，辛苦種出來的，辛苦做出這么好看好吃的食物給你們吃，你們就這樣糟蹋？”

    兩個人不說話了。

    “面壁去。”顧若離指著墻，“我就在這里看著，一刻鐘內(nèi)誰敢動一下就多加一刻鐘。”

    暉哥兒是第一次，趙含之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自動的跑過去面對著墻站好了。

    暉哥兒有樣學(xué)樣也跟著過去，攥著小拳頭貼墻站著。

    “都收了吧，也別扔了，中午再給他們吃?！鳖櫲綦x指著一桌子的東西，“下一次再看到他們這么糟蹋東西，就罰一頓不給吃。”

    韓mama心疼的看著兩個孩子，又不敢說什么垂著頭帶著人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下去。

    “從明天去，一早要吃什么晚上就和乳娘說好了，吃幾個嬌子，喝多少的牛乳羊乳說清楚了。少了不準(zhǔn)哭，多了就留著中午吃，一直吃完了為止，聽到?jīng)]有?！?/br>
    三個兒子都點(diǎn)著頭，跟搗蒜似的。

    她也不再嘮叨了……以前最煩人在她耳朵跟前嗡嗡嘮叨，沒有想到因果循環(huán)有一天她也快要成了嘮叨的老婆子了。

    暉哥兒站不住一刻鐘，就扶著墻，趙含之就喊道：“娘，他動了。”

    “他才會走路，能站穩(wěn)就不錯了?！鳖櫲綦x回道：“你對自己倒是很寬松，對別人怎么長了這么多的心眼呢?！?/br>
    趙含之撇撇嘴不說話了。

    站夠了一刻鐘，她也不多說什么，先送兩個大的去找吳孝之，等去了外院才知道，吳孝之和榮王去廟里了。

    她就后悔了，應(yīng)該請個正式的坐席先生回來。

    “那就和娘一起去找祖母吧。”顧若離拉著三個兒子帶著三個乳母并著婆子浩浩蕩蕩的出了門，方朝陽在院子里剪花枝，一邊的小廝正弓著腰給她遞剪刀，聽到腳步聲方朝陽和小廝一起側(cè)頭過來看他們。

    “怎么一起來了?！狈匠柲门磷硬潦?，起身走過來，趙含之就跟燕子似的撲過去抱著她的腿，“祖母！”

    方朝陽摸摸他的頭，柔聲道：“怪，早膳用了沒有，祖母這里有剛釀好的蜜餞的?！?/br>
    “吃了，不夠可以再吃點(diǎn)?！壁w含之笑著，方朝陽就回頭喊那個小廝，“把大公子帶暖閣里去吃。”

    趙含之就撲了故去，喊道：“林成。”

    顧若離回來的少都是方朝陽過去，而且，就算她來也是帶著幾個孩子，根本沒心思去管丫頭小廝長什么模樣，這會兒趙含之忽然朝一個垂著頭的小廝跑去，還一臉的親昵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看著就是一愣。

    “去暖閣里吃點(diǎn)心去?！狈匠柪櫼嗣煾鐑旱念^，顧若離就凝目看著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廝，先是垂著頭然后又拿袖子遮住臉，跟著趙含之一溜煙的往院子里躥。

    她覺得奇怪而且還眼熟，這背影似乎在哪里看到過。

    “娘，這小廝我怎么沒見過？”顧若離看著那個小廝，方朝陽哦了一聲回道：“林成啊，還算乖巧我就留著用了，怎么了？”

    林成？林成？顧若離心頭一亮忽然沖著那個小廝道：“你給我站住。”

    那小廝撇開趙含之就后院跑，顧若離就喊著婆子，“將他給我攔住。”

    就跟過街老鼠似的，三兩下林城就被攔住了，他捂著臉小心翼翼的看著顧若離。

    “怎么了?！狈匠栆哺^去打量著林成，就見顧若離盯著對方，忽然拉開他的手，道：“魏成林！”

    魏易啊了一聲拱手作揖，“先生好！”

    “你在這里做什么，你什么時候來郡主府的，你不知道顏釋文在找你啊。”顧若離真是被氣的哭笑不得，魏易偷看方朝陽的臉色，頓時嚇的臉色發(fā)白，低聲回道：“我……我給他寫信了?！?/br>
    “魏易？”方朝陽這個人，長的丑他莫說記，看都不會看幾眼，而且，魏易來府里特意把臉用藥抹黑了一點(diǎn)，黑黑瘦瘦的跟蒼白的弱不禁風(fēng)的魏易大相徑庭。

    而且，一個小廝而已，她根本不會盯著人家的臉去細(xì)看。

    但是顧若離這么一講她就明白了，瞇著眼睛看著魏易一字一句問道：“你是魏易？”

    魏易點(diǎn)著頭，“郡主！”

    “都退下去?！鳖櫲綦x揮手，讓一院子的丫頭婆子都退了，三個孩子也被乳娘抱走，她回頭看方朝陽，“去房里說?！?/br>
    顏家的表少爺冒充小廝在方朝陽身邊伺候，這話好說可不好聽。

    “不錯?！狈匠栔钢阂?，“不錯，你很不錯！”

    魏易一臉的委屈看著她，“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您看我這一年多兢兢業(yè)業(yè)的伺候著，我真習(xí)慣做郡主府的小廝了，也沒有別的心思打算，就想，就想守在您身邊做個下人?！?/br>
    顧若離和方朝陽一起回了暖閣，魏易跟著進(jìn)去心虛的站在房間中央，看著對面母女倆冷著臉坐著。

    “這么說你來一年了？”顧若離真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潛伏在這里做下人，還在郡主府，這讓顏顯去把大周翻了個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你來這里就為了留在郡主身邊做小廝？”

    魏易點(diǎn)著頭，保證似的道：“我就是這么想的?！鄙矸菔区櫆纤惠呑佣荚讲贿^去，而且，方朝陽根本沒正眼看過他……

    “娘?！鳖櫲綦x回頭看著方朝陽，“你說怎么辦？喊顏釋文來？”

    方朝陽沒說話，抄了手邊的茶盅就丟在了魏易的頭上，魏易頓時被淋了一頭的茶水茶葉，人也被砸的暈了勉強(qiáng)扶住了桌子才沒倒下去，她站起來走過去盯著他，“給你兩個選擇，一個立刻死在我這里，死了你就永遠(yuǎn)留這里了。另外一條，跟著你魏家的人一起死，你選一個！”

    “我……我自己死?！蔽阂渍f著，在地上就撿起碎了茶盅照著脖子就去割，顧若離驚了一跳過來拉著他，看著方朝陽，道：“娘，找人送他回松江吧，您把他逼死了也沒用啊。”再說，中間還有顏顯呢。

    方朝陽冷哼了一聲，拂袖回去坐炕上，冷目看著他，“快死！”

    魏易就真的拿瓷片去割脖子，一劃拉就是一條深深的血痕，但是就一個瓷片想要割斷喉嚨還真是不容易，他又回頭接著割，顧若離已經(jīng)奪了下來摔地上，“行了啊！”

    魏易垂著頭站著，他真的沒什么別的想法，就想留在她身邊。

    現(xiàn)在她讓他死，他就去死，死在這里他做了孤魂也還能圍在她身邊。

    “瑞珠，去找顏夫人過來?！鳖櫲綦x對外面吩咐了一聲，又回頭看著方朝陽，勸道：“娘，他做法是不好，可是……”

    方朝陽揉著額頭掃了一眼魏易脖子上的血痕，擺了擺手，“讓他滾，即刻滾出去?！?/br>
    “走吧?！鳖櫲綦x拉著魏易出來，低聲道：“你怎么這么胡鬧，這么大的人做這種事出來，你爹娘知道該多失望?！?/br>
    魏易依依不舍的回頭看了一眼方朝陽，她并未抬頭更不曾正眼看他，他又回頭跟著顧若離出去，低聲道：“我從小身體不好，冬天的時候我娘怕我出去受涼生病，夏天的時候她又怕我被蚊蟲咬了，熱了曬了……縣主你可能不相信，直到二十歲我都沒有出過家門，我不知道城外集市上的小吃什么味道，我不知道揚(yáng)州水湯包子是甜的還是咸的，我不知道運(yùn)河水汛時水位有多高……”

    顧若離停下來看著他。

    “因?yàn)槟_書院，我寫信給表哥，表哥才說服我娘讓我出來……我在路上整整走了半年，看什么都新奇。我覺得，這輩子我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堅(jiān)持的一件事就是來京城學(xué)醫(yī)了，真的。”

    他脖子上還流著血，顧若離嘆了口氣，拿帕子給他按住傷口，魏易朝她笑了笑自己接過來按著，“我知道我喜歡郡主大逆不道，您也會很討厭我，還有我表哥也討厭我……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啊?？h主，喜歡一個人有錯嗎?！?/br>
    顧若離沒說話。

    “來這里做小廝，是我二十幾年做的第二個大膽的決定，我費(fèi)了很多功夫，腳磨了好多的泡，我睡在破廟里跟著乞丐要飯，我等著郡主府買人，好不容易混進(jìn)來……我就想待在這里，就算她不記得我是誰，一輩子都認(rèn)不出我，我也愿意。”

    顧若離有些動容，她對方朝陽的感情從來都不干涉，也沒有理由干涉，所以只要她愿意，她是和魏易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引起什么轟動其實(shí)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現(xiàn)在方朝陽明顯對魏易沒興趣，她只得勸道：“我娘的性格你不了解，她今天讓我?guī)愠鰜硪呀?jīng)是給了你面子了，要是依著她，她是不會顧后果的，這一口氣是定然要出的?！?/br>
    當(dāng)年她和先帝都能翻臉，何況一個小小的魏易和宜春侯府。

    “嗯。先生我知道了?！蔽阂坠笆?，“有這一年的時間我也心滿意足了，所以先生能不能幫我和我表哥說說，我還想去書院學(xué)醫(yī)，我保證以后我再也不會來sao擾郡主?！?/br>
    “這個不行?！鳖櫲綦x拒絕了他，“就算顏釋文同意你留下來，我也不同意你再去書院學(xué)醫(yī)了，這一會兒進(jìn)一會兒出的，人家還當(dāng)我們是兒戲呢，你回去吧，找個好一點(diǎn)的大夫?qū)W徒，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寫信來問我問楊先生都可以?！?/br>
    魏易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正院，跟著顧若離去如意門，才到門口宜春侯府的馬車就來了，顏夫人和顏顯幾乎是跳著下車的，顏夫人哭著顏顯臉色很難看，朝顧若離拱了拱手，也不好意思再多言，只道：“還望縣主替我向郡主賠禮，是我們顏氏錯了?！?/br>
    “帶他回去吧，脖子上的傷他自己治沒有問題?！鳖櫲綦x看了一眼被顏夫人抱著的魏易嘆了口氣，顏夫人松開他過來和顧若離行禮，“老身實(shí)在是沒臉去見郡主了，還請縣主轉(zhuǎn)告一句，改日……改日老身再登門賠禮。”

    顧若離點(diǎn)了頭，目送三個人離開。

    她回了暖閣，方朝陽冷著臉坐在炕頭上，李mama站在一邊也不敢說話，說實(shí)話她還真懷疑過，因?yàn)榭礃用彩呛苡悬c(diǎn)像的，可是就是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誰能想的到一個錦衣玉食的貴公子，會喬裝打扮來郡主府做下人。

    李mama見顧若離進(jìn)來就出去了，顧若離坐在方朝陽身邊看著她低聲道：“娘，您也消消氣。這兩天顏釋文肯定要送他回去的，以后他就不會在您跟前晃悠了?！?/br>
    “嗯?！狈匠栆婚_始是很生氣，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貓了一年多，還義正言辭的就想看看她，想看她的人多著呢，難道她都要留在府里養(yǎng)著，給別人看著。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德行，“行了，往后別和我提著小子，聽了我就煩?！?/br>
    “知道了，知道了?！鳖櫲綦x笑著道：“不過，也可見我娘的魅力還是無人能及……”

    方朝陽白了她一眼。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隔了兩天顏顯就將魏易收拾好送松江去，方朝陽當(dāng)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院子里帶著趙含之剪花枝，趙含之好奇的道：“祖母，林成不回來了嗎。”

    “別和祖母提他，祖母不喜歡撒謊的人。”方朝陽低頭看著小不點(diǎn)，“你以后也不準(zhǔn)和祖母撒謊?！?/br>
    趙含之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拍著胸脯道：“我不會。”又道：“祖母，等您老了像太皇太后那樣的時候，我天天陪著你?！?/br>
    方朝陽挑眉笑了起來，捏了捏他的小臉道：“祖母才不稀罕你陪我，你自己肆意過自己的人生去。”

    趙含之不懂，以為方朝陽不相信，就保證的點(diǎn)著頭，“真的，真的！”

    “嗯。祖母信你還不成?！狈匠柌辉僬f，李mama從一邊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封信遞給他，“郡主，門外一個婆子送來的，說是您的信?！?/br>
    方朝陽放了剪刀接信過來拆開，里面的字很好看，龍飛鳳舞大氣滂沱的，署名是魏成林。

    “字和畫倒是不錯。”方朝陽看內(nèi)容，內(nèi)容一共有兩張紙洋洋灑灑和她道歉，她一掃而過懶得看，視線就落在最后一句上，“郡主，縣主他們要去西北，我聽說您不喜歡西北，那我們約好，二十年后我來陪你，陪你終老！”

    “到時候，我們都老了，老人家也沒什么丑不丑了對不對？然后啊……我陪您說說話，養(yǎng)養(yǎng)花，您就把我當(dāng)下人?！?/br>
    “二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一定還活著！”

    “無聊?！狈匠枌⑿啪境闪艘粓F(tuán)想要扔，想了想又?jǐn)[在了信封邊上接著做事，趙含之就道：“祖母，我?guī)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