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個花白頭發(fā)的老者，雙目如電，只是此時雙眉緊鎖。

    此時天色將亮未亮，漸有白霧在山巒間升起，玄色馬車?yán)锊粫r傳出男子的咳嗽聲，這聲音并不大，只是由于周遭寂靜，這咳聲就有些突兀。

    “云卿，我?guī)湍闶┽槹??！崩险邼M眼憂色地看著車簾。

    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片刻之后，車內(nèi)漸漸安靜，傳出一個溫和清淡的聲音來：“只是方才憋著一口氣，不礙事，還是快些趕路吧?！?/br>
    王中道嘆口氣，心中頗有埋怨之意：“你這些日子本就病著，這幾日又馬不停蹄地趕路，若是病情嚴(yán)重了可怎么辦！”

    車內(nèi)安靜了片刻，才聽青年緩聲道：“我何時不是病著的，總不能一直待在閣里等死的吧。”

    王中道搖搖頭，正準(zhǔn)備上馬。

    “前面是忍冬閣的大夫嗎！”

    眾人回望，見不遠(yuǎn)處跑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那婦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四五歲昏迷的孩子。王中道忙上前兩步扶住那婦人，問：“這孩子怎么了？”

    婦人滿眼血絲，抓住王中道急急說道：“我們前幾日才去過韶州府，回來路上他發(fā)了惡瘧，吃了幾服藥，一點(diǎn)效果也沒有！今早氣也喘不上來了，這可怎么辦！這荒山野嶺的找不到醫(yī)館藥鋪，您是忍冬閣的，千萬救救我兒子的命??！”

    這婦人越說越激動，又見面前的馬車上帶著忍冬閣的徽記，竟一下掙脫了王中道，直奔馬車去了。

    “孩子染病，快攔住她！”王中道急喊。

    一直立在車旁的蕭綏動作麻利，上前一步正要動作，車內(nèi)卻忽然傳出一聲警告：“蕭綏！”

    蕭綏一愣，那婦人已抱著孩子撲到了車前。

    車簾緩緩掀開，隱沒在黑暗中的男子面目漸漸明晰，他生著溫柔的眉眼，神色平和，眼中帶一點(diǎn)笑意，什么也不說，只是看著婦人，便讓婦人心中的緊張急躁消散開去。

    “讓我看看孩子?！睖卦魄渖焓直н^那昏迷的孩童，放在車內(nèi)軟墊上，蒼白的手指落在病童的手腕上，又仔細(xì)查看病童面色，片刻之后問那婦人：“先前可是喝過白術(shù)湯？”

    那婦人一愣，隨即快速點(diǎn)點(diǎn)頭：“最初病時，尋了一個郎中，說是惡瘧，開了白術(shù)湯喝?！?/br>
    溫云卿點(diǎn)點(diǎn)頭，解開病童的上衣，見身上并無血淤斑塊，只是呼吸極為緩慢，伏在胸口細(xì)聽，胸中尚無異狀，這才稍稍安心。

    那婦人見眼前青年這般作為，又想起方才問話，有些躊躇問道：“可是那郎中開錯了藥？”

    溫云卿將病童的衣衫重新穿好，又拿了件稍厚的衣衫包裹住病童，這才抬頭安撫那婦人：“他得的不是惡瘧，是閑日瘧，白術(shù)湯確實(shí)不對癥，但也無礙，我寫一張方子，前面再行半日就是城鎮(zhèn)，你與我們同行，到了鎮(zhèn)里喝了藥應(yīng)無大礙?！?/br>
    那婦人聽了這話，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謝了又謝，哪有拒絕的道理。

    但車外的王中道卻是黑了臉，五年前溫元蕪就是為了救一個患寒熱癥的女童，才喪了命，如今他親兒子又是這番做派，再出事還要不要他活？

    那婦人見王中道黑了臉，心下惴惴，只以為是嫌棄她母子添了許多麻煩，小心翼翼地看向溫云卿：“小先生，若是前面不遠(yuǎn)就是鎮(zhèn)上，不如……不如我們自己走吧？”

    “閑日瘧最見不得風(fēng)，這四下荒涼，怕你也尋不到馬車，還是與我們同行。”溫云卿先安撫了那婦人，又讓蕭綏尋了匹溫馴的馬給婦人騎，這才看著王中道，溫言問：“我若是見了病人都不救，還來韶州府做什么呢？”

    王中道有氣無處撒，憋了半晌，氣鼓鼓道：“病人自然是要救，但你也總歸要小心些，閣主就是因這寒熱癥走的，你不躲著些，若也染上這寒熱癥，我怎么和閣主交代!”

    溫云卿聽了王中道這抱怨，竟也不放在身上，唇角微微翹起，平和道：“交代什么？他自己也是這般行事，等到了下面，我自去和爹好好理論，不用叔叔給交代?！?/br>
    王中道氣苦，轉(zhuǎn)身后小聲嘟囔了幾句，這才無奈翻身上馬，只盼著早些到鎮(zhèn)上，把那染病的小童從溫云卿的馬車?yán)镛冻鰜怼?/br>
    不到中午，忍冬閣一行人便到了鎮(zhèn)上，沒等安置就去尋了一家藥鋪，按照溫云卿的藥方，抓了柴胡八分、黃岑一錢半、桂枝五分、白芍一錢半、草果仁六分、知母一錢半、花檳榔一錢半，拿到客棧里，另加了兩片生姜、兩枚紅棗，煎出一碗濃厚的湯藥，給那小童服了，不一刻，發(fā)出了一身汗，人也不再畏冷，又過一會兒，竟?jié)u漸清醒過來。

    那婦人此時終于安心下來，自然千恩萬謝，謝過之后又頗有些窘迫地問了診金。溫云卿笑笑，不但未提診金之事，反贈了婦人一些銀錢，叫她在鎮(zhèn)上尋個清凈的小院落，別接觸外人，將養(yǎng)半月后，再啟程。

    婦人一一應(yīng)了，只覺自己遇上了在世活菩薩，一口一個“恩人”地叫。

    *

    忍冬閣眾人到韶州府時，正是傍晚，街上行人稀少，只不時有巡邏官兵從旁經(jīng)過。王中道正想尋個客棧住下，便聽前面有人喊：“救疫的藥運(yùn)回來了！快來幫幫忙！”

    這一聲吆喝，旁邊一家藥鋪便涌出幾個伙計(jì)要往那邊跑，王中道抓住一個伙計(jì)，問：“是沉香會送來的防疫藥材到了？”

    那伙計(jì)看他一眼，見是個面生的，沒甚好氣地回道：“哪里是什么沉香會送來的藥材，是魏家少爺運(yùn)藥回來了！”

    王中道有些莫名其妙，卻聽馬車內(nèi)傳出溫云卿的聲音：“去看看有什么能幫的吧?！?/br>
    不遠(yuǎn)處的一家鋪?zhàn)忧懊妫Ａ硕畮纵v馬車，車上的藥材摞得很高，左右十多個伙計(jì)正“哼哧哼哧”地把藥材搬進(jìn)鋪里。

    堂里有賬房把這些藥材一一登記在冊，只等明日都送到城外病舍去，誰知起先記錯了個數(shù)，賬房先生連連喊停，讓伙計(jì)們把先前抬進(jìn)堂里的藥重新攏一遍數(shù)，這些伙計(jì)就都進(jìn)了鋪里。

    于是，風(fēng)塵仆仆的魏家藥鋪少東家，只得坐在高高車頂上。上面空氣頗有些清新脫俗，但坐久了，相思總覺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樹上的猴兒。

    “要下來嗎？”

    下方忽然有一個滿是笑意的聲音問。

    相思驚訝低頭看去，見不遠(yuǎn)處的石階上正坐著一個白衫青年，青年眉目如畫，正含笑看著自己。

    相思老臉一紅，也不知哪里生出一斗窘迫三升靦腆：“不……不用……”

    她想要拒絕，但聽見鋪里吵吵嚷嚷的，料想一時怕是沒人理她，于是又轉(zhuǎn)頭去看那白衫青年，試探問道：“要是……要是不麻煩，能接我一下嗎？”

    白衫青年慢慢起身走到車邊，從下面伸手上來，相思躊躇了一下，輕輕握住，只覺這只手比普通人要涼一些，慌忙抬眼去看那青年。

    “你跳吧，我接著?！卑咨狼嗄甑脑捤坪鹾苣茏屓税残模谑窍嗨家皇治兆∷氖?，一手抓著車上的麻繩，往下滑，眼看離地越來越近，相思的腳卻踩空了，心里一悚正要叫，卻有一雙手從腋下穿過，穩(wěn)穩(wěn)架住了她。

    看著青年近在咫尺的好看眉眼，相思沒出息地憋紅了臉：“多謝多謝！”

    那青年正要說話，方才進(jìn)鋪里幫忙的王中道已然看見這一幕，扯著脖子喊：“云卿，外面有寒氣，你下車干什么！”

    溫云卿應(yīng)了一聲，卻沒上馬車，而是看向相思，微微笑著道：“我要多謝你的碧幽草?！?/br>
    第43章

    溫云卿應(yīng)了一聲，卻沒上馬車，而是看向相思，微微笑著道：“我要多謝你的碧幽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