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相思方才聽王中道喚這青年“溫云卿”時,整個人就愣在當場,她自小就聽戚寒水夸這位少閣主,什么“過目不忘”、“宅心仁厚”、“天上有地上無”之類的話,心中早把這溫云卿腦補成了一個三頭六臂的神人,但看眼前這青年,雖性情沉穩(wěn),生得如仙如佛,卻只生了一個腦袋兩條腿,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這細微的情緒落在溫云卿眼中,他竟是一笑,溫和問:“我讓你失望啦?” 相思大窘,慌忙搖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看著相思的窘狀,溫云卿也不拆穿,慢慢走回方才的位置坐下,才道:“我猜你肯定是聽了許多戚叔叔夸獎我的話,他看我什么都是好的,說話自然有失偏頗?!?/br> 相思越發(fā)的不好意思起來,抬頭見伙計們還圍在鋪里,忙對溫云卿道:“溫少閣主……我要先去鋪里看一看?!?/br> 溫云卿笑著點點頭,不再看相思,而是以手指頜,看向長街另外一邊,似乎有些百無聊賴。 相思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躊躇,進鋪子去與賬房對賬。忍冬閣來的幾個人也幫了許多忙,總算在天黑之前,將車上的藥材全搬進了鋪里。 因這些日子韶州府瘟疫鬧騰得很,各地都在囤積藥材,馬車也不好尋,所以這二十幾輛馬車才空出來,熊新便又領(lǐng)著車隊出城去運剩下的藥材。 等一切安置妥當,已是深夜,馮小甲動手煮了些面條,炸了一盆rou醬,伙計們便一人端著個大碗蹲在墻角喝面條。相思這幾日累得夠嗆,此時也餓了,盛了滿滿一碗,澆了一勺子rou醬,坐在個小凳上吃得噴香。 吃到一半,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屁股就出門張望,此時月明星稀,街上寂靜冷清,石階上自然也沒有坐什么人。 “真是傻了?!毕嗨监洁煲痪?,搖搖頭回鋪里繼續(xù)吃面。 崔錦城余光看見相思方才動作,頭也未抬:“那人是忍冬閣的少閣主?” 相思一愣,“嗯”了一聲,隨即繼續(xù)悶頭吃面條。 第二日一早,李知州派人來接收藥材,核對無誤后,便又把藥材搬上馬車運到城外去。因來的人說李知州現(xiàn)也在病舍,相思便也跟著車隊一同出了城。 行至城門口時,遇上了忍冬閣一行人,戚寒水與州府的差人說了幾句,又拿出忍冬閣的令牌。因這幾日患瘴瘧的百姓越發(fā)多了,韶州府里難尋大夫,差人難免對忍冬閣來的幾人另眼相看,十分客氣地請他們同行。 相思偶爾能聽見后面馬車里的咳嗽聲,身旁趕車的馬夫自然也聽見了,小聲嘟囔:“這忍冬閣派人怎么也不派個好的來,這送來個病秧子是什么意思嘛?!?/br> 相思張了張嘴,又頓住,想了想解釋道:“后面馬車里的人,就是忍冬閣的閣主,雖然病著,還要來韶州府治疫病,旁的人怕沒有肯這么做的。” “真的?”那馬夫明顯嚇了一跳,回頭看一眼那輛樸素的馬車,又轉(zhuǎn)回身咂咂嘴,嘆道:“那這可是真菩薩!” 后面馬車又傳來幾聲咳嗽,兩人便沒再說話。 不多時到了城外病舍,差人忙去尋自家知州老爺,相思便和王中道一齊在門外等著。 王中道看了相思一眼,問:“你就是戚寒水常提起的魏家小子?” 相思哪里知道戚寒水在忍冬閣竟會提起自己,有些好奇:“我的確是魏家的,戚先生常提起我?” 這里面卻有另外的緣故,這緣故就是相思尋了碧幽草送到忍冬閣一事。這碧幽草本是難尋之物,那次溫云卿又病得兇險,多虧這草才救了命,戚寒水心中便多出幾分對相思的感念來,但這感念卻常以“口誅筆伐”體現(xiàn)。 后來顧長亭也去了忍冬閣,師徒二人便也時常提及相思。 這王中道本是個嚴肅的,見相思又是個少年晚輩,架子便高高端起:“戚寒水說你有些經(jīng)商的才能,昨日又聽人說你主動去籌藥,藥商有這樣的濟世胸懷,這很是不錯?!?/br> 相思雖被夸了,卻高興不起來,稍稍能明白為何戚寒水許多年不肯回忍冬閣去,卻恭敬乖巧謝了。 這時余光卻瞥見車簾一動,溫云卿探出半個身子來。他看見相思站在車外,眼中略有笑意,卻不說話,扶著車壁下了馬車。 這時方才進去的差人也引了李知州過來,溫云卿緩緩一禮,道:“知州大人?!?/br> 那李知州素知忍冬閣的盛名,忙去扶他,欣喜道:“閣主能來是韶州府百姓的福分!這幾日陳太醫(yī)也忙不過來,急都要急死了!” 王中道接話:“現(xiàn)今在韶州府主持治瘴瘧的是陳炳天?” “是了,一月前就來了?!?/br> 王中道皺了皺眉,正要開言,溫云卿卻接過話頭:“不知現(xiàn)今韶州府有多少病患?” 李知州想了想,道:“加上今早才收的,統(tǒng)共二百一十個人,這間病舍不夠住,我又讓人在別處征了幾個宅院。” 溫云卿點點頭:“按照目前的形勢推斷,這瘴瘧一時是治不住的,忍冬閣已廣發(fā)告帖,請各地醫(yī)者來韶州府救疫,十日之內(nèi)應(yīng)能到這里?!?/br> “啊?這下可好了!”李知州大喜,頗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溫云卿又看了相思一眼,轉(zhuǎn)頭對李知州道:“至于治瘴瘧用的藥材,昨日王堂主已看過一些,大體都還齊全,只是數(shù)量不夠,若要應(yīng)對大規(guī)模發(fā)病的情形,要多存藥材?!?/br> 李知州一聽,免不得又要看向沉香會的替罪羊——相思同志,道:“這次藥辦得不錯,既然溫閣主說需多存些藥,你便再跑幾趟?!?/br> 相思嘴里發(fā)苦,正要說話,溫云卿卻輕描淡寫道:“救疫所需藥材量極大,非一人之力可及,早些日子防疫司已撥了銀錢給沉香會,文書應(yīng)該也送到了,知州大人還需寫信去催沉香會才是?!?/br> 李知州一拍腦門,連說兩聲“糊涂”,便讓差人帶溫云卿幾人去病舍查探,自己先回府衙寫信去了。 此時相思也向李知州稟完了事,本可以走了,但往日她一直被攔在病舍外面,今次便也想渾水摸魚探探里面的情況,便厚著臉皮跟在后面。 幾人才進病舍,便聽見屋里傳來婦人撕心裂肺的哭聲,一行人連忙加快腳步,進屋一看,卻是個婦人抱著個男子坐在地上哭。王中道上前一探,見那男人氣息脈搏全無,神色黯然地對溫云卿搖搖頭。 “快來幾個人把他抬出去!”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極不耐煩的聲音,隨即進來一個穿著太醫(yī)院官服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見屋里還有其他人,先是一愣,隨即認出王中道來,聲音有些不自然:“王堂主?” 王中道淡淡應(yīng)了一聲,身子一偏,陳炳天便看見立在一旁的溫云卿,面色越發(fā)不愉:“溫閣主拖著病軀也來了?” 溫云卿點點頭:“太醫(yī)院有送了信來,希望能幫上忙。” 陳炳天唇角掛著一抹冷笑:“我哪敢勞忍冬閣幫忙!” 溫云卿正要說話,卻忽然咳嗽起來,王中道忙扶著他往門外走,陳炳天冷哼一聲:“病成這樣就安心在金川郡里養(yǎng)病,跋涉千里又能怎樣,還不是給人添麻煩?” 早幾日這陳炳天就曾貶斥過相思一頓,如今又是這般作為,相思便有些氣惱,正要開口,溫云卿卻強忍住咳嗽轉(zhuǎn)過伸來,平靜冷漠地看著陳炳天,輕聲道:“我自不會給陳太醫(yī)添麻煩,也不是來與你爭功,只問你,二百個病患你自己可能看過來?” 陳炳天一時語塞,溫云卿卻又咳嗽起來,一張臉煞白如紙,被王中道強拉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