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等相思趕到門外時,溫云卿正扶著車壁喘|息不止,王中道快速在他手臂上扎了幾針,才漸漸平靜下來。王中道便忙去院內(nèi)尋水,給溫云卿服藥。 溫云卿此刻面色已好了一些,轉(zhuǎn)頭見相思正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苦笑道:“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的,不用這么憐憫地看我?!?/br> 相思笑不出來,低頭去看地上成排爬過的螞蟻,悶聲道:“你的病還沒好嗎?” 溫云卿不嫌臟地尋了塊石頭坐下,指了指旁邊一塊石頭示意相思坐下,這才道:“我本來活不過八歲,但先前有你家太爺贈我木香犀角,后你又去尋了碧幽草,才能勉強(qiáng)活到今日,這些年都是白賺的,但這病終歸是好不了的?!?/br> 相思在他旁邊抱膝坐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一時心里竟有莫名傷感,就不想再聊這話題,好在此時王中道尋了水來,給溫云卿服了藥。 因知這藥效要過一會兒才能發(fā)揮,王中道雖心中有氣,但還是進(jìn)院去尋陳炳天商量救疫之法,于是只相思和溫云卿在門口坐著。 一時有些周遭寂靜,相思便沒話找話:“陳太醫(yī)怎么好像不太高興你們來?” “他原本是要升太醫(yī)院院長的,誰知偏巧這時忍冬閣舉薦了個人,頂替了他,這梁子便結(jié)下了。”溫云卿說著,不自禁搖了搖頭,笑道:“他雖嘴上不留情面,但還是個盡心的大夫,只是要頂他幾句,他沒了火氣,才肯合力做事。” 相思一聽,驚訝問:“那你方才沒生氣呀?” 溫云卿眸中閃過一抹亮色,笑著看向相思,問:“我是不是裝得很像?” 第44章 李知州的信送出去后,再無音訊,于是幾日后又寫一封信,快馬加鞭讓人送去。 而這十日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有不少大夫得了忍冬閣的告帖來了韶州府,算一算有十幾人,都與溫云卿住在城內(nèi)的連升客棧里。他們清晨去城外病舍治病,晚上回客棧商討對策,只幾日,便擬定了一個頗為詳盡的治瘧方略。 陳炳天雖有些自恃清高,但對這巨大的助益,也不愿拒絕,到底是以病患為重了。 相思自那日從病舍回來,便又去運(yùn)了一批藥材,諸事繁瑣,便再沒見過溫云卿,不過從別人嘴里聽到些消息。 韶州府又到了雨季,于現(xiàn)在的情形來說,無異雪上加霜,一夜之間,冒出三百多瘴瘧病患,李知州傻了眼,沒頭蒼蠅一般在城里亂竄。 好在幾日前,忍冬閣眾人已定好了治療的方略,這才沒出大亂子。 這時沉香會的救疫藥材也送到了,李知州帶著陳炳天去收藥,哪知開袋一看,竟都是些發(fā)了霉的,氣得李知州連寫了告狀書信送去防疫司。 怎奈沈繼和在防疫司中也有熟人,這書信便被壓下來。 韶州府的疫病鬧到如今,任誰看也知是要鬧大的,偏沈繼和心存僥幸,想趁機(jī)多撈一筆,一面把防疫司撥過來的銀錢貪了,一面又去向藥商們索藥,這事兒自然瞞不住,旁人不敢去觸沈繼和的霉頭,盧長安卻心中發(fā)急,他本是光桿兒一個,不怕沈繼和報復(fù),自去沉香會大罵了沈繼和一頓。 因是青天白日去的,驚動了不少人,沈繼和面色極難看地讓人把盧長安請走,第二日又免了他學(xué)院院長的職事。 盧長安也是個倔脾氣,既免了他的院長職事,便拎包就來了韶州府,尋到城外病舍時,見幾個人正往里面搬藥,忙忙活活的,這時門內(nèi)走出一個人,盧長安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我來幫忙救疫,應(yīng)該找誰?” 相思被嚇了一跳,見是盧長安,驚詫道:“院長您怎么來了?” 盧長安于是把幾日前的事一說,相思安撫了盧長安一番,又想起平日他便喜歡到處義診,來韶州府正稱了他的心,遂帶著盧長安回了自家鋪?zhàn)印?/br> 相思與盧長安才到鋪里,外面就“嘩啦啦”下起雨來,盧長安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嘟囔道:“什么鬼天氣,說下就下了!” 相思從馮小甲手中接過一盞熱姜茶,恭敬遞給盧長安,應(yīng)道:“可不是么,入了暑伏后,這韶州府的天氣越發(fā)的不像話!” 盧長安就站在門口打量著這條雨巷,許久不再開言。相思想到盧長安是才被罷了執(zhí)事的,此時心中定然不痛快,便開解道:“沉香會現(xiàn)下確實(shí)不像話,連韶州府的瘴瘧都敢不上心,也就院長您不怕被累,站出來說話。雖現(xiàn)下拿沈繼和沒有辦法,但他總不能一直一手遮天?!?/br> 盧長安看了相思一眼,哼哼道:“老頭子我雖然眼下跑到這韶州府來,卻也沒落魄到要你這娃娃可憐我,沈繼和如今的作為,等到疫病擴(kuò)大隱瞞不住時,他的會長也就做到頭兒了。” 見盧長安并沒有消沉,相思稍稍寬心,親自去后院收拾了一間廂房給盧長安住,晚間紅藥又做了幾個拿手小菜給他洗塵。 紅藥手藝素來好,盧長安一下多吃了兩碗飯,吃完還夸道:“你這小丫鬟的手藝確實(shí)不錯,比許多飯館的廚子厲害!” 聽著這夸獎,相思沒什么見識地覺得與有榮焉。此時外面雨雖停了,天卻黑了,相思略有些躊躇,問道:“不然明天再去找溫少閣主?” 盧長安橫了她一眼:“才想夸你長進(jìn)了,你就要偷懶,我這幾日馬不停蹄往這里趕,就圖早些盡力,這都到跟前兒了,還等個什么勁兒?” 相思被批評了,忙做深刻反省狀,而后才備了馬車與盧長安往城門客棧去。 這客棧名叫“連升”,原是韶州府最大的客棧,但此時也樓上樓下盡是人,一老一少進(jìn)了客棧,就看見堂里坐著王中道,身邊還圍坐著幾個青年人。 王中道見相思帶著個老者進(jìn)門,想是有事,便讓旁邊幾個年輕的大夫散了。相思忙上前,介紹道:“王堂主,這是原來沉香會書院的盧院長,特意趕到這里救疫的?!?/br> 這盧長安向來喜歡到處義診,五年前穎州府鬧痘瘟,他也曾去,和溫元蕪也一同行過醫(yī),所以王中道倒也有所耳聞,雖有些自矜,卻掩不住眸中敬服之色,起身一禮:“盧院長來得正是時候!” 盧長安也極為敬佩王中道,兩人甚是投機(jī),說了許久,王中道才想起正事,引著二人上樓。來到走廊盡頭房間門口,王中道敲門,喚了一聲:“云卿,歇了嗎?” 屋內(nèi)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來,不多時房門開啟,穿著月白夾衫的溫云卿站在門口,此時已入了暑伏,是韶州府最為濕熱的時候,但溫云卿卻穿得如春秋一般的厚衫。 他見門外還站著相思和盧長安,唇角微微翹起:“我正在寫方子,你們正好幫我看看?!?/br> 王中道說了盧長安來意,溫云卿自然十分欣喜,與他說起今日新發(fā)瘧疾病患的脈象和病癥,又把墨跡尚未干透的方箋拿給幾人看,方箋傳到相思手中的時候,她微微一愣。 那箋是寫方劑常用的細(xì)紙小箋,但上面的字非常中正,但中正之中自有清逸之感,并未如大多數(shù)人那般為求工整而與眾同。 相思看了好一會兒,越發(fā)贊嘆,又想起自己賬本上那些龍飛鳳舞頗有個人風(fēng)格的字,略有赧然。 “我聽府衙的差人說,你曾要百姓用幔帳防瘴瘧?”相思正走神,忽聽溫云卿問自己,便抬頭去看他。 他面色有些蒼白,嘴唇泛著病態(tài)的嫣紅,似是有些困倦,輕輕靠在椅背上,只一雙眼睛溫潤如水,沉寂而安寧。 相思暗暗嘆息一聲“禍害”,捂著自己“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肝,強(qiáng)自鎮(zhèn)定心神:“確有此事,但知州老爺和陳太醫(yī)并不贊同,我雖自己使了些力氣,總歸沒有大助益。” 溫云卿似是沒有發(fā)現(xiàn)相思的異常,點(diǎn)點(diǎn)頭對盧長安道:“我來韶州府之前,曾翻閱各州州志,也尋出了一個規(guī)律……咳咳咳!” 毫無預(yù)兆地,他咳嗽起來。他的身材頎長,肩膀亦很寬闊,和他父親很像,但卻非常瘦削,此時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被困在冰雪之下的枯葉蝶,拼命振動翅膀想要掙脫出去。 “白天不讓你去病舍,你非不肯,莫不是受了風(fēng)邪?”王中道忙上前點(diǎn)住他周身幾處大xue,溫云卿額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卻是搖著頭道:“不礙事。” 許久,溫云卿終于平靜下來,端起杯盞啜了一口,才抬頭看向盧長安和相思,唇角微微翹起:“老毛病了,沒什么要緊。” 盧長安見他不過是個二十歲的青年人,這病卻似入了膏肓一般,又因他也曾聽人說起溫云卿的病,此時便忍不住道:“可否讓我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