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姬紅萼的一雙圓眸子里滿是怒氣,“若不是你沒有看好你的那只貓,它怎么會闖進殿中吃了我的鸚鵡?” “哦?我當是什么事呢,”姬華琬便明白過來,唇角微微翹起來,雍容的坐了回去,“原來是這么回事。你自家的鸚鵡自家不看好,被貓兒吃了,便自己找處地方傷心難過罷了,憑什么跑來對著我大吼大叫?”話音一轉(zhuǎn),露出嫌惡神色,“難怪我剛才看著雪奴嘴上染了些什么臟東西,我還沒有怪你沒把你的鸚鵡看好,害我的雪奴亂沾了臟東西呢?” 她面上神情輕佻,語氣帶著淡淡輕鄙,把姬紅萼氣的身子亂顫,一張粉面漲的通紅,指著她怒喝道,“姬華琬,你顛倒黑白,好不要臉?!?/br> 姬玄池坐在一旁聽明白了什么事,出聲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爭了?!彼粗~頭道,“不過是些小事情,如何傷了我們姐妹間的情分?”復又朝姬紅萼道,“十meimei,你年紀小,傷心那鸚鵡也是有的。只是無論如何,那只是只畜生而已,八meimei是你的親jiejie,你這樣對她指斥,實在有些過了?!?/br> “她是你的親娘還是什么,你這么向著八jiejie說話?”姬紅萼轉(zhuǎn)臉朝著姬玄池冷笑,話音一轉(zhuǎn),“jiejie說的對,不過是只畜生,不可為之傷了姐妹情分。若是八jiejie肯把那只大食貓交給meimei,meimei便信了八jiejie心中是有我這個meimei的,日后定敬重八jiejie,如何?” 姬玄池被姬紅萼的話臊的滿臉通紅,姬華琬直起起來,風姿冷艷,冷笑,“姬十,你有多大的臉,敢要走我的雪奴?” 阿顧緊趕慢趕,遠遠的望見毬場亭十公主和八公主對峙的情景,六公主則在一旁勸架,瞧著姬紅萼勢單力孤,似乎有些吃虧的樣子,忙吩咐紗兒,“去把燕王找過來?!?/br> 紗兒點了點頭,悄悄的溜走了。 “六jiejie,八jiejie,十meimei,”阿顧上了亭子,笑著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姬玄池見了阿顧,微微松了一口氣,“阿顧,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勸勸八meimei和十meimei,莫要因為一點小事氣壞了身子?!?/br> “瞧瞧你什么德性!”姬華琬嗤笑出聲,仰著精致的下頷,居高臨下的看著姬紅萼,“姬小十,貓吃鳥本就是天性,不過是一只畜生,十meimei竟找我來算賬,著實沒有道理。說到底,是你的鳥兒不中用,活該被貓吃了,我還幫你省了一份喂鳥的口糧呢?!?/br> “姬八,”姬紅萼氣的目眥欲裂,沖上前想要和姬華琬撕打。姬華琬的宮人哪敢讓她真的碰到八公主,忙上前攔住。她們心中看不上姬紅萼這位十公主,手足間用力就沒個分寸,姬紅萼的手足俱被宮人扯住,她雖是公主之尊,到底人小力弱,掙扎不過這些人的力道,一雙腿在半空中撲騰,只覺手腳之間被弄的生疼。 阿顧坐在一旁瞧的十分焦急,揚聲喝道,“你們都住手,十公主是什么身份?你們竟敢這般慢待,是不要命了么?”這些個宮人們聽了她的話怔了怔,手下勁道微松,姬紅萼松快了一些,掙動的愈發(fā)激烈起來,“你們這些賤婢,待我脫了手出去,定要你們好看?!睂m人們著起惱來,頓時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毬場亭中,大部分都是姬華琬的人,姬紅萼勢單力孤,阿顧有心幫忙,但自己坐在輪輿上,根本站不起來,身后又只帶了羅兒一個小丫頭,頹然無力,就連發(fā)出的聲音都被淹沒在毬場亭的一片雜亂中。 姬玄池待在一旁,瞧著鬧的太過,眉頭重重的蹙起來,勸道,“八meimei,十meimei不懂事,你又何必太過和她計較?” 姬華琬坐在亭中施錦袱凳上,端起了案上的琉璃蓮花盞,右手把盞,小指托于盞底之下,遞于唇邊,輕輕飲了一口,看著姬紅萼被自己的宮人抓住猶如一場好玩的鬧劇,優(yōu)容道,“六姐,咱們看看風景,豈非是好?” 她正自得意間,一支羽箭從亭外東南方向飛來,猶帶勁厲破空之聲,神準的射在自己手中執(zhí)著的琉璃蓮花盞上,琉璃盞“嘩啦”一聲破碎,盞中烏色的梅漿落在櫻黃六幅宮裙上,染上明顯的濕漬。那羽箭猶自去勢未減,徑直向前,射到她的肋骨上。姬華琬驚叫一聲,猛的跳了起來,竟覺胸肋之間除了疼痛外沒有受傷——那只羽箭竟是掐去了箭簇的! …… 永安宮中華麗恢宏,奇楠香從香爐中吐出清甜香味。六公主、八公主、燕王、十公主、阿顧都垂頭喪氣的立在殿中一排,太皇太后坐在上頭,瞧著面前的皇子公主,冷笑道,“繼續(xù)呀,剛剛在毬場亭不是很熱鬧么?怎么這個時候倒啞火了?” 姬華琬狠狠瞪了姬洛一眼,抬起頭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十二郎今日竟拿著弓箭射我!” 姬洛冷笑,“那箭支是去了簇的。八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風,你可以指使侍女欺凌阿鵠,就不許我跟你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br> “你那是開玩笑么?”姬華琬氣的跳腳,“箭去了簇依舊是兇器。再說了,你就對你的射箭水平這么自信?弓箭無眼,若是不小心射到了我的臉面眼睛,我出了事情,你賠的起么?” 姬洛抱肘,上下打量著姬華琬,“我瞧著八皇姐活蹦亂跳,中氣十足的,能有什么事情?倒是八皇姐,縱著雪奴在宮中橫行傷人,這些年太極宮中傷在雪奴爪下的不在少數(shù)?;市秩缃褚苍趯m中行走,皇祖母更是年紀大了,若是不小心哪一天你的貓傷了圣人或皇祖母,你要如何是好?” “你,”姬華琬氣的一口氣提不上來,姬洛巧言設辯,不僅想要洗脫自己的惡意,更是想將意圖傷害圣人和皇祖母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來。她惱道,“你不要信口雌黃,圣人身邊有著千牛衛(wèi)和羽林軍保衛(wèi),皇祖母身邊更是時時刻刻都有一大堆宮人跟著,怎么可能被雪奴傷到?!?/br> “便是沒有傷到,那天它突然竄出來,嚇到皇祖母也是了不得的!” “好了!”太皇太后瞧著面前一對孫兒孫女對峙,十分心煩,大聲喝道。 “阿燕,雀奴,阿鵠,你們幾個,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出這么大的事情,不恤骨rou之情。” “可是,”三人都不服,想要張口說話。 “不必說了,”太皇太后止住了他們,“自應天女帝在位之時大肆屠戮宗室,宗室子弟凋零。如今在世的沒有多少,便更加應該團結(jié)一致,才是興旺之道。那些爭執(zhí)都是小節(jié),你們都是先帝的子女,身上都流著一半共同的血脈,這方是最重要的,因為些許小事爭執(zhí),便大打出手,傷了血脈之情,著實大謬!” 姬華琬、姬洛、姬紅萼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這時候都低下頭去,跪在地上低聲道,“孫兒(孫女)知錯了。” “那就好?!碧侍簏c了點頭,“你們?nèi)烁髁P在宮中禁足一個月,抄寫《孝經(jīng)》百遍,以察兄弟姐妹間友悌之情?!?/br> 她處置了罪魁三人,轉(zhuǎn)了頭,望著陪侍在一旁的六公主,“阿荼,你身為長姐,身負管教弟妹之職,卻沒有盡好責任,可知錯?” “我?”姬玄池一直立在一旁旁觀,此時聽聞太皇太后的教導,又是驚訝,又是慚愧,分辨道,“只是皇祖母,阿荼人微言輕,今日也曾開口勸了,弟妹們著實不聽我的話?!?/br> “你既為長姐,他們便該聽從你的管教?!碧侍蟮溃叭羰撬麄儾环?,你也可以尋長輩來說。長輩自會為你做主。但你如今沒有盡到自己責任,這便是你的錯。我罰你也抄寫《孝經(jīng)》二十遍,你可服氣?” 姬玄池生母不過是個婕妤,位份不高,自來都是依附在八公主的光輝下,她沒有想到太皇太后既對自己有這樣高的期許,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慚愧,拜伏道,“阿荼服氣。” 太皇太后唇角翹起一絲微微的弧度,“阿顧,你身為皇子公主的手足,亦是同罰,便也抄《孝經(jīng)》十遍吧!” “至于那只惹事的大食貓,”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亂棍打死作數(shù)!” “皇祖母不要,”八公主大驚,撲到太皇太后身邊,哀哀痛哭道,“雪奴是父皇賜給孫女的,上面寄托著父皇對孫女的一片疼愛之情,孫女失了父皇,瞧著它便不免多加疼愛。若是打殺了它,父皇在九泉之下也會傷心的?!?/br> 太皇太后思及早逝的獨子,心中一震,一顆心軟下來,再也硬不起來。 昭慶殿中,貴太妃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對送八公主回來的殿前副監(jiān)賀恒和顏悅色的應承道,“我知道了,定會督促八公主好好抄孝經(jīng)反省。” 待到賀恒出了鳳陽閣,姬華琬方跳了起來,““皇祖母憑什么這么罰我?明明是姬紅萼和姬洛欺負我,為什么皇祖母不重罰他們兩個,反而連我也罰了?” 唐貴妃閉了閉眼,斥道,“好了?!彼家回Q,面上盡是寒霜, “你想知道憑什么?就憑太皇太后是仁宗皇帝的妻子,后宮中地位最高的長輩!就憑燕王和十公主也是太皇太后的孫子孫女!” 姬華琬委屈至極,沖回寢閣鳳陽閣中,哭道,“父皇,父皇你不在了,他們都欺負我!” 鴻雁殿中,太嬪周氏同樣接了懿旨,笑容可掬的送走了永安宮殿前監(jiān)張展英,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的兒子,“這回你得意了吧?你這般背著我胡來,我可不會替你向姨母說情的?!?/br> “不就是抄幾遍《孝經(jīng)》么,”姬洛滿不在乎道,“能費多少工夫,能叫姬華琬吃這一回憋,就是再多抄一百遍,我也樂意?!?/br> 周太嬪冷笑,“你倒是得意了!阿鵠不過是個小丫頭,雖有幾分可憐,但我們母子過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這般不計后果為她出頭,甚至不惜杠上八公主,究竟為的是什么?” “我出頭才不是因了她,”姬洛矢口否認,他抬頭看著自己的阿娘,神情孺慕,“我還記得,母妃你從前最愛的那盆蘭花,就是被那只大食貓給推翻打碎的。” 周太嬪雖然因著十公主可憐的境遇而對之多有憐惜,可是見自己的兒子因為她而牽涉入麻煩中,心中還是多有不悅的。此時聽了姬洛說這般的話,便覺一腔不悅之情都被融化在冰雪之中了。感動道,“原來,你竟是為了我。那大可不必的。這些年,我已經(jīng)習慣了!” 她也是周家金尊玉貴的小娘子,若非那一年永安宮中發(fā)生的一場意外,自己這時已然另許長安權(quán)貴之家,做主持家事的一家主婦。這些年,她雖然頂著一個充媛的名頭,有著太皇太后姨母的庇護,但面對這座貴妃獨寵的宮廷,也只得收斂風頭,避讓貴妃,做了一個獨守空閨的空心人。唯有得了這么一個貼心的兒子,才讓她在這座寂寞深宮生活中有了一絲安慰。 “可我就是為母妃不服氣,”姬洛揚眉道,“母妃,你是比那唐氏女差了身世還是差了才貌?憑什么就該在她的鋒芒下過日子?” 他冷笑一聲,“如今父皇已經(jīng)不在了,唐氏母女風光的依仗已經(jīng)沒了!母妃,你要記得,你是世家周氏的女兒,有尊貴的身世,有個做太皇太后的姨母,膝下又有我這個封爵的皇子;她唐氏卻不過是一個過氣太妃,你如今比她要強的多了,再也不必讓著她了!” “你這孩子,”周太嬪心中情緒燉熬,又是苦澀,又是感動,別過頭去,拭去腮邊的一滴淚珠。 “母妃,”姬洛軟下聲響,倚在周太嬪懷中,“我一直沒有問過,當年有我這個兒子,你……后悔么?” 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兒子,周充媛也許可以不進宮,另尋一個低門親事嫁了,做一家主婦,遠離長安,遠離親人,過平淡但安樂的生活。 周太嬪伸手抱住懷中的兒子,面上溢著歡笑,但卻有眼淚滴落下來,“不悔!雖然當年的事情是一個意外,但對母妃而言,這輩子,有了你這個兒子,母妃不悔!” 第58章 十:芳風散林花(之暖玉) 長安今冬的第一場雪也下了下來。午時的時候還是灑灑的雪點兒,到了薄暮,已經(jīng)飄搖成了鵝毛一樣,將整座太極宮覆蓋成了銀白色的世界。 阿顧坐在東廂房臨窗朱漆楠木平頭案后,背脊挺直,抄寫著《孝經(jīng)》。 “今兒天氣這般冷,娘子的手執(zhí)筆露在外頭,豈不是冷了?”碧桐在一旁侍候筆墨勸道,想起當日之事,又不免抱怨起來,“毬場亭的事和娘子有什么干系?娘子不過是遭遇無妄之災罷了。太皇太后怎么連娘子也罰了?” “好啦!”阿顧執(zhí)起手中的狼毫筆,在案前碧綠蓮花水盂中蕩了一蕩,笑著道,“皇祖母既然說了要我抄寫,還是早些兒抄寫完了,才是對皇祖母的恭敬。我就當是加練書法了!外面雖然下著雪,但閣里也不算很冷,你要是擔心,不如再在暖爐里添一些炭就是了?!?/br> “娘子說的是。”碧桐聽了,立馬便去添炭去了。 書房之中炭火燃燒無煙,阿顧手執(zhí)著狼毫筆,認真抄寫《孝經(jīng)》,這大半年練習的書法便顯了效用,一個個端正嫵媚的小楷在發(fā)黃的麻紙上一一瀉出毫尖:“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br> “資于事父以事母,其愛同;資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br> 她抄寫了一會兒,怔怔的瞧著自己紙上的話語,心中思緒翻覆起伏,抬頭望著窗外飄舞在半空中的雪花,紛飛雜亂。 長安冬日寒涼,阿顧在窗扇大開的屋子里吹了大半個時辰的涼風,便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太常局中精通內(nèi)科的御醫(yī)馮轍診斷了之后,說是她身骨積弱,早年時候沒有保養(yǎng)好,忽遭風寒,內(nèi)外交困,便一并發(fā)作了出來,開了一道方子,慢慢的喝上小半個月,也便就好了。病好了之后,太皇太后特意命安姑姑開庫取了幾兩火蠶綿,讓針工局的曹云娘給宮中幾位公主和阿顧一人做一套夾衫。 這火蠶綿乃是宮中珍品,它并非一般綿絮,產(chǎn)自火洲,最是生熱耐寒的奇物?;鹦Q培育十分艱難,成年后吐絲量也極少,大周皇室歷年來搜羅,也沒有集起多少,據(jù)說,用它來絮一件棉衣,止用一兩,便足以抵御冬日凜冽風寒,若是稍稍用的多一些,便會讓人覺得烘烤的受不了。在這一輩公主中,也只有已逝的大公主咸宜公主姬慈歆早年得先帝賞過一件碧色蘭草繡火蠶衣,再后來八公主有兩套海棠紅紋和鵝黃牡丹繡火蠶衣,深冬的時候穿出來,縱然是大雪紛飛,只需著薄薄一件衫子,便可終日不被寒涼所侵。 冬日的長安,滴水成冰。新君登基已經(jīng)滿了一年,雖然有些年少氣盛,但勤于政事,太皇太后瞧著年輕的皇帝處理國事頗有章程,便將權(quán)利大部分交還了他,自己只留在后宮之中享一享清福。她上了年紀,不太愿意見神宗皇帝留下的那些妃嬪,倒是樂意看著子孫滿堂,因此,宮中的幾位皇子、公主每日清晨都趕到永安宮請安。這一日,阿顧坐著輪輿去永安宮,出了於飛閣旁的角門,轉(zhuǎn)過廊角,遠遠的見了八公主坐在七寶步輦上沿著西邊過來,停了下來,喚道,“八jiejie。” “原來是阿顧表妹啊,”姬華琬從七寶步輦上探出身來,一身鵝黃火蠶衫在滿宮雪色中嬌美怡人,前襟的一枝牡丹刺繡栩栩如生,在遍地臃腫的冬日,越發(fā)顯的裊娜靈巧。目光掠過阿顧身上披著的蓮青色大氅,神色閃過一絲滿意,冷笑道,“算你還識趣,沒把火蠶衫穿出來?!彼吡艘宦?,“六jiejie和十meimei兩位大周公主還沒有得到手的衣裳,你憑什么穿?” 阿顧眉目收斂,淡淡道,“這火蠶衣幾位表姐妹都有的,只是我體質(zhì)虛弱畏寒,皇祖母才特意吩咐先趕了我的出來,阿顧知道它的珍貴,但也不敢辭皇祖母的心意。只愿時時服用,體念皇祖母的慈心?!?/br> “好一張靈巧的嘴兒,”姬華琬揚了揚下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得意多久。”回頭吩咐,“走?!?/br> 大宮人仙織屈膝應了一聲,起身吩咐“起輦?!彼膫€小宦者應聲抬著七寶步輦,繼續(xù)往永安宮而去。 阿顧侯在宮廊一旁,瞧著姬華琬走遠了,才打算重新起行?!鞍㈩檍iejie?!鄙砗髠鱽硎鞯膯韭?。 她回過頭來,瞧見姬紅萼。這是阿顧在禁足抄經(jīng)的懲罰結(jié)束后,第一次看到姬紅萼,她徒步而行,披著一件紫色帶毛邊大氅,站在雪地里,愈發(fā)顯的氣勁勃發(fā)。 兩個人一起沿著宮廊向永安宮行走,阿顧看了一眼姬紅萼身后的兩個容貌陌生的小宮人,問道,“怎么今兒不見凝朱jiejie?” 姬紅萼淡淡一笑,“我留在寢殿里了?!?/br> 她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再周全能干的奴婢,不能夠在危急時刻出來維護主子,我留著有何用?”她漂亮的眸中閃過一絲刀鋒般的銳意,“那時候我在毬場亭中和八jiejie爭執(zhí),阿顧jiejie的羅兒都能上前幫著拉扯一把,她身為我的貼身大宮人,竟一點都不敢上前護主?!?/br> 阿顧怔了半響,“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凝朱畢竟在你身邊照顧了你多年?!?/br> 姬紅萼一笑,圓眸中閃過一絲柔和的笑意,“阿顧,我知道你的好心,我也不會埋汰她,只是從今以后,叫我再想信重她如舊日,是再也不能了?!?/br> “阿顧,”姬紅萼默然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你知道么?上次的事情,我雖然被皇祖母一道罰了,但心里并不生氣,反倒是開心的很?!?/br> 她眼圈兒一紅,凝蹙起淚意來,“在這宮中,息事寧人是沒有用的。只有自己先掙一個尊嚴出來,旁人才會尊重你。如今已經(jīng)是很好了,若是從前,有父皇護著,我便是受了天大委屈,也只有受罰的道理。小時候八jiejie有一天和五皇兄光王玩鬧,光王兄玩笑著說了一句:‘八meimei和唐母妃生的一樣豐碩。’八jiejie聽著覺得光王兄是在嘲諷自己肥胖,惱怒起來大哭大鬧,父皇登時心疼不已,立時罰光王兄給八jiejie賠罪,此后整整三個月沒有宣光王兄入宮。還是光王兄沒有法子,輾轉(zhuǎn)收羅了多樣好物,一天送一個給八jiejie賠罪,足足送了小半個月,八jiejie方被他逗的笑了。父皇這才饒了光王兄。王兄才能夠重入宮門。如今,相比父皇對八jiejie沒有理由限度的偏袒,皇祖母肯這般一視同仁的罰我們,已經(jīng)是公正嚴明了?!?/br> 阿顧望著面前清麗倔強的女孩,只能嘆了口氣。 進了永安宮大殿,一股炭火暖氣便撲面而來,阿顧解了身上的大氅,交給一旁侍候的二等宮人銀果。對著上首的太皇太后恭敬行了一個萬福禮,“阿顧拜見皇祖母,皇祖母萬福?!?/br> 太皇太后望著阿顧,面色十分慈和,“阿顧來我這兒坐?!睂㈩檲F團搡搡的安置在自己的羅漢榻上,握著她的手,查看她是否冷到了,“今兒怎么沒穿火蠶衫?” “原是皇祖母關心,才賜下的好東西,阿顧十分珍惜,時常上身的?!卑㈩櫺χ溃澳腔鹦Q衣果然暖和的很,只是穿了有些日子,今日讓宮人清洗晾曬了。”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身子底子弱,前些日子稍受了點風寒,便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這火蠶衣雖好,終不能時時刻刻穿在身上,這樣吧,”回頭吩咐安姑姑,“安娘,將我?guī)熘械哪菈K仙壽暖玉取來?!?/br> 安姑姑福身應是,轉(zhuǎn)身而去,過了一會兒,捧著一個朱漆海棠春睡托盤進來,太皇太后取了盤中的暖玉,替阿顧戴在頸上,拍著她笑道,“阿顧,這可是好東西,你便戴著吧!” 阿顧低下頭去看胸前這塊仙壽暖玉,一塊大如鵝卵的瑩潤白玉用桃形黃金鑲了邊,從頂引出鏈子來,伸手捧起,只覺質(zhì)如羊脂,觸手生溫,握在手中漸漸的便生出一絲暖意,隔著衣裳從心口浸入,發(fā)散到四肢百骸,肌膚所觸之地玉質(zhì)漸漸泛起煙霧微溶之感,潤澤神奇,端的是一塊奇物。 她感念太皇太后的慈心,應道,“皇祖母,我定會好好戴著它的?!?/br> 永安宮上頭,太皇太后和阿顧祖孫二人和樂溫馨,下頭,八公主姬華琬盯著阿顧手中的暖玉,美眸閃過火花。 太皇太后給阿顧的這塊暖玉,她是知道的。 這塊暖玉乃是昆侖上貢的貢品,玉質(zhì)細膩,自生暖澤,佩戴能夠溫養(yǎng)身體。應天女帝晚年就佩著這枚暖玉,八十余歲仍面目年輕如三十余許。女帝退位之后在上陽宮病逝,暖玉便歸了皇帝內(nèi)庫。她曾經(jīng)向父皇索要過。一向疼寵她若掌上明珠,幾乎百依百順的神宗皇帝卻破天荒沒有答應,反而將仙壽暖玉敬獻給了馮太后。太皇太后是父皇的嫡親母后,父皇事母至孝,將這塊珍貴的暖玉敬獻給了她,自己也沒有什么好不滿的。但如今,太皇太后竟將這暖玉給了阿顧這個外姓女—— 她瞪著阿顧,心中氣恨不已,陰陽怪氣道,“皇祖母真是疼阿顧meimei,竟是連宮中所有公主都越過了。阿顧meimei福氣真好。” 這道聲音雖然不大,卻也沒有遮掩,一時之間,殿中人士都聽見了。太皇太后面色一沉,望著姬華琬沉聲喝道,“八丫頭,你胡說什么呢?” “八meimei,”姬玄池坐在一旁,忙勸著姬華琬,“快跟皇祖母認個錯?!?/br> 姬華琬瞧見太皇太后的臉色,微微瑟縮。知道自己沒了靠山,低頭道,“皇祖母,阿燕多嘴了。阿燕不該一時忍不住氣就胡說的。” 太皇太后哼了一聲,這個孫女兒小時候花容月貌,千伶百俐,也曾有過十分可愛的時候,漸漸大了,卻不知道怎么,越來越刁蠻自我了。神宗皇帝的其他孩子大多成才,唯有這個放在掌心疼寵的愛女卻養(yǎng)成這么一副傲慢自大的性子,可見得孩子的成長的確是不能太過寵溺的。她著實不喜歡姬華琬的性子,但念著不在了的神宗皇帝,到底,姬華琬終究是神宗皇帝最寵愛的女兒,自己終究還是想要將她教好了,“看來你前些日子抄的一百遍《孝經(jīng)》竟是白抄了!”她板著臉威嚴訓道,“莫說孝經(jīng)講的孝順親長、友愛兄弟的道理,便是連大周公主該有的雍容氣度竟都沒有學好。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br> 她聲色迅疾,斥責不留情面,姬華琬何曾受過這般重話,一股激憤從胸前涌出,倏然昂起頭來,將之前所有的收斂,忍耐都拋到一邊去,指著阿顧道,“皇祖母,你對這個破落戶疼一些,我也沒話說,但這仙壽暖玉是雪國進獻的寶物,曾隨應天女皇貼身佩戴,皇祖母若是賜給皇室的哪位姐妹也就算了,這個丫頭有什么資格佩戴?” “放肆,”太皇太后氣的渾身發(fā)抖,大聲喝道,“你給我滾回去,閉門思過?!甭暽珖绤栔翗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