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稀罕。”姬華琬揚高了頭,轉身離開。 “我怎么養(yǎng)了這么個孽障孫女,”太皇太后跌坐回身后的羅漢榻上,神色無力。 “殿下你別生氣,”梅姑姑勸道,“八公主年紀還小,教教就好了!” “只好這樣想了,”太皇太后頹然道,“小八在這樣下去只怕就毀了,為了先帝著想,說不得,我只得再盡盡力了!” 姬華琬一路奔回鳳陽閣,將自己拋在次間的錦繡小榻上,氣悶不已。 唐貴妃聽聞了消息,匆匆趕過來,坐在姬華琬身后,笑著問道,“阿燕,這是怎么了?” “我就不明白,”姬華琬氣的粉面緋紅,“那姓顧的丫頭究竟給皇祖母下了什么藥,皇祖母怎么就被她給迷了心竅,竟不偏著我這嫡親的孫女兒,反而向著一個外八路的丫頭?!?/br> “胡說,”唐貴妃皺起了眉頭,喝道,“這話也是你能出口的?” 她問清了永安宮中發(fā)生的事情,皺眉斥姬華琬道,“你做什么這么看不慣顧家那個丫頭。她得的那塊暖玉雖說珍貴,但你鳳陽閣中的連珠帳、蠲忿犀、如意玉,哪一樣不和那塊暖玉一般貴重?她是你六皇姑的獨女,自幼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又不比你自小身子康健,太皇太后也是因為那塊暖玉能夠溫養(yǎng)她的身子,才將暖玉賜給了她。你何必這般斤斤計較,失了自己大周公主的尊重?” 姬華琬怒極,“我便是不喜歡她又如何?我有多少好東西,那都是父皇給我的。和她何關?那塊暖玉是應天女帝的寶物,如何能落到她一個外姓女手中?母妃,你總是幫著姓顧的臭丫頭說話,究竟她是你女兒,還是我是你女兒?”轉身摔了簾子,撲進自己的八寶床上,不肯抬頭。 “阿燕,”唐貴妃急急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算了,我說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姬華琬聽著身后簾子輕響,自言自語道,“阿顧,我定要叫你好看?!?/br> 於飛閣中此時氣氛融融?!皢眩辟嚬霉每粗@塊仙壽暖玉,精神一震,贊道,“這塊仙壽暖玉,對娘子可實實是個好東西啊?!?/br> “哦?”公主坐在其上,聽了賴姑姑這話,奇道,“怎么說?” “小娘子幼時受難,損了血氣。奴婢雖然盡力為娘子調養(yǎng)身體,但人力手段有限,終究不能令娘子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tài)。倒是這仙壽暖玉為自然鬼斧神工之力造化,長久佩戴,有溫養(yǎng)心脈,促進血氣運行之功效,對娘子的身子狀況是最好的。若是娘子長久佩戴,調養(yǎng)身體便省了大半之力,別的不說,便是日后添上十年壽數(shù),也是可能的。” 公主一聽之下,立刻將暖玉重新放進阿顧的衣襟里,囑咐道,“留兒,從今兒起,你除了洗漱之時,必須戴著這塊暖玉,一刻也不能離開身邊?!?/br> 阿顧笑道,“哪有這么離奇?”見公主豎了柳眉,忙應道,“好了,日后我一定會時時不離身的!” 第二日,太極宮中艷陽高照,阿顧在東廂中讀書,小丫頭紗兒沖進來,興奮的喚道,“娘子,娘子?!?/br> “噤聲!”碧桐惱了,豎手指在唇邊做了一個手勢。 紗兒吐了吐舌頭,低頭道,“碧桐jiejie,我知道錯了?!?/br> 阿顧將一張寫好的帖子放到一旁,聽著簾外的動靜,嘴角翹起一個細微的弧度,揚聲道,“好了,紗兒,有什么大事呢?” “娘子,”紗兒性情活潑,聽了這話忙打了簾子進來,朝阿顧行了個禮,抬起頭來笑道,“我得了一個消息,想著你聽了一定開心。太皇太后遣了身邊的莊姑姑到八公主那兒,教導八公主禮儀規(guī)矩呢。” “哦,竟有此事?”阿顧的眸子訝然,奇道,“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紗兒道,“這位莊姑姑是永安宮中的積年老人,最是為人嚴苛肅刻的?!贝浇菭科鹆艘唤z幸災樂禍的笑容,“她到了鳳陽閣。八公主這時候啊,定是在水深火熱中了!” “別這么說。”阿顧訓道,“太皇太后這么做,也是為了八jiejie好?!敝皇亲约旱拇浇且矞\淺的翹了起來。 “身為公主,自當為天下禮儀之表率。禮儀規(guī)矩這些東西,學到表皮還不夠,還需學進心中,才算是過關。”鳳陽閣中,莊姑姑五十余歲年紀,身材中等,頭頂圓髻梳的一絲不茍,身子立的筆直,淡淡的對八公主訓導道。 “莊姑姑是吧,”姬華琬一身雍容華裳,微微靠在背后青金引枕之上,瞧著面前的綠裳女官,揚了揚下巴,倨傲道,“本公主的規(guī)矩禮儀已經(jīng)很好了,用不上你的教導,你還是回皇祖母那兒去吧!” “單憑公主說的這句話,就知道公主的禮儀不過關了!”莊姑姑道,“老奴雖只是個宮人,但如今奉了太皇太后的命來教導公主,公主便當以師長之禮敬重,這也是敬重老奴身后的太皇太后的意思。”她遙向太皇太后永安宮的方向行了個禮,“老奴來鳳陽閣前,太皇太后特意賜了老奴一樣東西。”回過頭,虛舉雙手,接過小宮人遞上的一把黃楊木戒尺?!按顺吣颂侍笏n,若是老奴覺著公主不受教,便可以此戒尺懲治于公主。公主若想要過好日子,便還是好好的跟老奴學著些?!?/br> “你個老虔婆,”姬華琬霍然起身,瞧著莊姑姑冷笑道,“本公主便是不肯被你教,你能耐我何?”轉身向著大開的閣門而去。 莊姑姑面色一沉,揚聲問道,“公主確實是不肯受教了?” “自然?!奔A琬冷笑道。 莊姑姑揚起下巴示意。身后跟著的幾個老姑姑一擁上前,將八公主押了起來。姬華琬大喝,“放開我?!睂㈩^昂的老高,容色碩艷逼人,“本公主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人敢碰過我一根手指頭?!?/br> 莊姑姑抿了抿唇,不理會姬華琬的話,擎起姬華琬雪玉般的手,執(zhí)起戒尺,“啪”的一聲責打在姬華琬的掌心上。 姬華琬手猛然一縮,一股劇痛迅速蔓延上來,忍不住嘩的一聲眼中淚水落下,她從小到大,從未吃過這樣的皮rou苦頭,暴怒到極處,拼命掙扎,瞪著閣中的宮人怒聲喝道,“你們都是死人么?還不把這個老虔婆給我拿下?” 閣中宮人們噤若寒蟬,將頭低的幾乎埋在地衣中,不敢直視八公主的目光。 她們也曾伺候在八公主身旁,在宮中耀武揚威,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墒侨涨?,毬場亭中那一場爭執(zhí),讓她們知道了世事無常的道理。 當日在亭中對十公主出手的宮人事后都被重罰,打了十杖之后,從鳳陽閣中光鮮亮麗的公主侍女,下放成宮中人人都可踩一腳的浣衣女,可謂天差地別??v然是八公主,也沒有法子救下她們。鮮血一樣的教訓這才讓她們真真切切的明白過來:太極宮中貴妃母女風光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以后,她們只是宮中一個普通的宮人,若再如從前一般的氣勢囂張,不將其他主子放在眼中,就會落得和當日宮人一樣的下場。 莊姑姑是太皇太后遣過來的教養(yǎng)姑姑,手中持著的是奉命可責打公主的戒尺。就連貴太妃都對她十分尊重,她們如何敢聽公主的話和姑姑作對? 姬華琬的美眸中閃過憤恨,不甘,瞪著莊姑姑摞下話來,“今天你敢這么辱我。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好看?!?/br> 莊姑姑不以為意,淡淡笑道,“那就等公主先從老奴手上過關再說吧!” “現(xiàn)在,”她彬彬有禮道,“老奴可以開始教導了么?” …… 太陽從西邊落下,莊姑姑退出了鳳陽閣。姬華琬跌跌撞撞的沖進了寢室,投在柔軟的八寶床上,莊姑姑教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她一個字也不信。那些兄弟友愛的道理聽著倒是似模似樣,但從來宮中過日子不是過著道理的,只要自己有足夠的權勢寵愛,不要說一個外八路的表妹,便是那些尊貴的皇子親兄弟也可以踩在腳底。 在她看來,阿顧不過是個寄居宮中的破落戶。事實上,她連自己的姑母丹陽公主也有些看不上,覺得她空有嫡公主的尊貴身份,卻絲毫沒有智慧魄力,在夫家韓國公府受了委屈,堂堂一個大周嫡公主,竟是避讓妾室風頭避到皇宮中來,也就是父皇好脾氣,看在皇祖母的份上,肯收留這個不爭氣的meimei。但無論如何,丹陽公主總還是皇家的女兒,姓得一個姬字。她阿顧算是個什么東西?她明明有自己的父家,卻死皮賴臉的留在宮中。什么時候,皇家不僅要養(yǎng)歸家的女兒,連外孫女也要一并養(yǎng)著了? 姬華琬驕矜的抬起頭來, 她可不同于丹陽姑姑,也不同于自己那些不爭氣的公主姐妹,她是神宗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出身高貴,生母是唐貴妃。皇祖母雖然待她冷淡些,但相較于六jiejie和十meimei,自己已經(jīng)算是她最寵愛的孫女兒了。如今雖然冒出了一個阿顧,但她堅信,外孫女兒始終是比不過孫女兒親的。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兄姬澤最念在心上的meimei,就算父皇已經(jīng)不在了,只要有皇兄在,自己便永遠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一章,倒覺得八公主其實有點百折不撓的傲骨了! (亂入:親,傲骨是這么用的么?) 其實太皇太后肯派姑姑去教導,就代表著對八公主還有希望。 但是八公主肯不肯受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本章中火蠶綿、連珠帳、蠲忿犀、如意玉皆出自唐同昌公主嫁妝。 《杜陽雜編》記載: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廣化里,賜錢五百萬貫,仍罄內庫寶貨以實其宅。至于房櫳戶牖,無不以珍異飾之。……堂中設連珠之帳,卻寒之簾,犀簟牙席,龍罽鳳褥。連珠帳,續(xù)真珠為之也。卻寒簾,類玳瑁班,有紫色,云卻寒之鳥骨所為也,未知出自何國。又有鷓鴣枕、翡翠匣、神絲繡被。其枕以七寶合成,為鷓鴣之狀。翡翠匣,積毛羽飾之。神絲繡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其精巧華麗絕比。其上綴以靈粟之珠,珠如粟粒,五色輝煥。又帶蠲忿犀、如意玉。其犀圓如彈丸,入土不朽爛,帶之令人蠲忿怒。如意玉類桃實,上有七孔,云通明之象也。又有瑟瑟幕、紋布巾、火蠶綿、九玉釵?!?/br> 宮中收羅盡天下珍寶。但就算是宮中,也有些珍品是稀少到皇帝太后要像當家主婦一樣量入為出的。設定中火蠶綿就是這個檔次的寶貝。所以,就算是公主,也只有受寵的能夠分到一兩件。所以太皇太后珍愛阿顧,也沒說多賜幾件給她換洗輪流著穿。 從火蠶綿的分配來看,早年最受神宗寵愛的公主是咸宜公主姬慈歆。后來自然是心愛的唐貴妃生的八公主啦! 火蠶綿聽著很神奇吧!比現(xiàn)在的羽絨衫強多了,好希望有一件這樣的神奇衣服,冬天就不必怕冷了! 瞧了下時間表,玉真公主大概很快要出場了! 這個公主很爽快利落,大概是你們喜歡的類型。 以及,顧家為什么會丟了女主之后瞧著像沒事的原因,大概文中這一年過年新年后就會交待。其實,以這個更文速度,也不久了! 第59章 十一:逢儂多欲擿 太極宮中的日子有聲有色,轉眼間又大半個月過去了。眼見的,就快要到年底了。過了年底,新的一年就要到來。 “……昌繼位為西伯。西伯也就是文王。文王施行仁義,天下人都敬服他,賢士紛紛前來投奔。文王逝世之后,次子姬發(fā)立,武王姬發(fā)任命賢能,以文王為榜樣,承繼文王的事業(yè)。當時商殷紂王無道,武王姬發(fā)率兵討伐,打敗了紂王,這便是西周代商的故事?!?/br> “如今咱們大周皇室姬氏自承是文王嫡長子伯邑考的后人,伯邑考早亡,留下一個遺腹子,名喚佚。這位佚后來做了西周的史官,因著當時世人有以職業(yè)為姓氏的做法,后世便稱之為史佚。成王桐葉封地的典故,就是史佚勸成王以記載下來?!?/br> 鶴羽殿中,江太妃正襟危坐,對阿顧講述西周代商的史事,阿顧聽的十分入神,問道,“聽聞周朝亦是以嫡長制立國,伯邑考雖早亡,卻有遺腹子史佚。史佚乃文王嫡長孫,按嫡長繼承制,繼承順序還在武王姬發(fā)之上。為何文王不以史佚為繼承人,而立了武王姬發(fā)呢?” 江太妃笑著道,“道理雖是這個道理。但有時候事情不僅看道理,時勢才是最終抉擇因素!史佚若是伯邑考的遺腹子,文王去逝之時,他不過是一個稚嫩少年,他的叔父姬發(fā)卻已經(jīng)成年精干。當時中原殷商荒yin無道,西周漸漸崛起,若是奉個少年為王,則大權必旁落,周朝上下不能一心,大有可能就會沒落下去;若擇姬發(fā),則姬發(fā)為壯主,方能夠一統(tǒng)周朝上下之心,一鼓作氣攻下殷商,方能綿延周朝八百年天下?!?/br> “原來是這樣!”阿顧點了點頭,“我曾聽人說起如今本朝祖史佚。本以為史佚繼承西岐方是正理,如今聽師傅剖開來說,方明白,原來文王立了武王姬發(fā)繼位也是有大道理的!” 江太妃低頭淡淡一笑,道,“大周皇室乃是史佚后人,自然是要為伯邑考一支聲張的。如今天下依舊尊重世家貴族。大周皇室雖幾度打壓,但世家貴族依舊挺立,朝臣中一半以上為世族子弟。天下可堪稱道的世家集團有兩個,一是西魏北周流傳下來以八柱國為基礎的關隴集團。姬氏便是依靠著關隴集團起家的;再便是魏晉流傳下來的士族,根基于太行山以東,綿延千年,自孝文帝漢化改革之后方固定下來,稱之為山東士族。姬氏以武立國,自認自己一脈乃是文王后裔,歷史綿延數(shù)千年,而如今資歷最久遠的山東士族,追溯上去也不過是從東漢末年起。從這一點上說,姬氏遠強過那些個山東貴族,且姬氏祖上自西魏便高居八柱國之一,如今又雄踞天下,乃是天下第一世家;那些清高的山東士族卻認為姬氏雖自認為文王嫡裔,但并無譜牒實證,不可盡信;且近數(shù)百年來常與胡人交婚,血統(tǒng)不純,皇室子弟作風放蕩,如今雖擁有天下,卻稱不得什么底蘊雄厚的世家。二者彼此交攻,已有數(shù)十年?;适掖驂荷綎|士族,太宗皇帝時修《氏族志》,將皇族姬氏列為天下第一;應天女帝之時亦修《姓氏錄》,又將并州薛氏列入上等?!?/br> 阿顧聽著太妃說著大周百年來的上層政治軼事,目眩神迷,她自回到阿娘身邊,自詡已經(jīng)漸漸開闊眼界,如今聽得太妃教授自己史事,方知道自己從前所知曉的不過是一些皮毛,如今太妃教導的方是一片廣闊的世界。她開口問道,“那師傅覺得,大周皇室可算的上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世族么?” 江太妃靜默片刻,方道,“姬氏綿延千年,乃帝裔之后,數(shù)代身居高位,在天下大亂之時奮起,重新統(tǒng)治天下,要稱得一聲世族,還是夠格的。只是,”她微微一笑,“姬氏自承是文王嫡裔,素崇周禮,尊嫡長繼承制,可他們卻從來也不提,那位伯邑考的遺腹子史佚,可便是個庶出的!” …… 從鶴羽殿出來,繡春已經(jīng)是領著絹兒、綈兒兩個小丫頭在外頭接著,將一件早已經(jīng)備好的白色厚重大氅披在阿顧身上。阿顧被北風兜頭一吹,精神一震清爽。昨兒晚上下了一場大雪,今日整個太極宮中被一層厚厚的白雪掩蓋,一輪紅日懸在天上,照在潔白的雪地上,美麗動人心魄。綈兒迎了上來,笑著問道,“娘子可覺得累了?奴婢們和綠雪jiejie坐在耳房里,聽說(西海池)紫光閣旁的梅花都開了呢。” “梅花?”阿顧砰然心動,問道,“是紅梅還是白梅?” “是紅梅。”綈兒比劃道,“紫光閣的梅花是太極宮中開的最好的一處,大片大片的,遠遠看過去,像一片紅云一樣。” 阿顧想著這樣的美景,只覺得一片心曠神怡,她素性最愛紅梅,聽說紫光閣旁開著大片極好的紅梅花,不由得動了心,笑著道,“既如此,咱們便去紫光閣那邊賞梅,也摘幾枝梅花回去吧!” 絹兒和綈兒年紀還小,頓時歡喜作色,繡春面上怔了怔,也不愿掃了阿顧的興,抿了嘴笑著稱是。一行人往鶴羽殿西北而去,走了小半柱香時候,就遠遠望見了紫光閣。紫光閣在太極宮西北,位置有些偏僻,閣外大半畝紅梅在寒冷的冬日靜靜綻放,燦爛如火焰,將阿顧的一雙眸子都照的鮮亮鮮亮的。 “這梅花開的真好?!卑㈩欃澋馈?/br> 一個青裳人影從紫光閣后轉了出來,懷中抱著一個青瓷花瓶,中間插著幾束清艷的紅梅。阿顧抬頭一看,認得是蔣太婕妤,自己在永安宮向皇祖母請安的時候曾經(jīng)遇到過幾次,笑著道了一個萬福,“太婕妤萬福?!?/br> “原來是顧娘子,”蔣婕妤抱著花瓶朝著阿顧微微欠了欠身,瓶中紅梅映襯著容顏清矍,依稀可見少年時的秀美。 “顧娘子也來這兒賞紅梅?” “是呢,”阿顧點了點頭,“我聽說這兒的梅花開了,忍不住便想過來看看?!?/br> 蔣婕妤輕輕笑了笑,“紫光閣的梅花的確開的好,顧娘子便在這兒賞著吧,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朝阿顧點了點頭,越過她裊裊去了! 阿顧望著太婕妤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覺得有一種孤涼的情緒。 繡春嘆道,“太婕妤定是想念咸池公主了?!?/br> “咸池公主?”阿顧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琉璃眸在漫天紅梅的映襯之下分外的彌深,帶著些微好奇。 “嗯,”繡春點了點頭,“咸池公主是神宗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后,神宗皇帝素來寵愛于她。這位大公主生的美貌,且為人性情極好,很受宮人愛戴,可惜命不好,青年早喪。據(jù)說咸池公主生前住的就是這座紫光閣,生前極愛閣前的紅梅?!?/br> “真是紅顏薄命!”阿顧嘆道。 “娘子,”絹兒笑嘻嘻的過來勸道,“咱們就到梅林了。你瞧,前面那株紅梅開的多好??!” 阿顧抿嘴微笑,睇著絹兒和綈兒,“知道你們耐不住心思了,去摘吧!” 兩個小丫頭歡笑一聲,立馬向梅林深處奔去,絹兒還記得朝阿顧屈一屈膝,綈兒已經(jīng)是跑的沒影了。 “這兩個小蹄子,”繡春惱的訓道,“沒一點規(guī)矩的。” “好啦,”阿顧的心情被這滿眼的碩碩紅梅給染的淺淺愉悅,抿嘴笑道,“她們還是小孩子呢,規(guī)矩平日里記得守就是了,這時候歡快點,沒什么壞處的。” 繡春瞧著阿顧不由好笑,說起來,阿顧今年也不過才九歲,說起十一二歲的絹兒、綈兒,竟然用“小孩子”的說法,實在是有些老氣橫秋了。 好笑之后,便有些憐惜。 若非是吃過苦頭,這般花骨朵年紀的女孩子,又怎么會沉靜的像是十四五歲的大娘子! “小娘子,”繡春推著阿顧在滿眼灼灼的梅林中緩步行走,問道,“你喜歡梅花,是因為受梅妃娘子影響么?”江太妃素性愛梅,在太極宮中受寵的時候被宮人稱為梅妃,從前宮中所居在飛霜殿前手植的兩株梅樹,如今已經(jīng)開滿了花了。 “那倒不是?!卑㈩欓_口答道,回過頭來,枝頭灼灼開放的紅梅將她清凈的琉璃眸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師傅喜歡綠萼梅的清靈,如絕世獨立的精靈,不沾惹紅塵獨自芬芳;我卻喜歡熱鬧鬧的紅梅,覺得紅梅開的漂亮灼人,生機勃勃的。百花都在春夏秋三季開盡了,到了寒涼的冬天,都收斂了風頭,唯有梅花一腔傲骨頂著風雪開放。我小時候在湖州的時候,住的屋子窗前便植了一株老梅,” 憶起舊事,她眸色靜謐似秋湖,“那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我在江南好些年,難得見那么大的雪。第二天,雪停了,太陽出來,照在窗上糊著的紙上,分外明亮。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閑極無事,便看著窗外。開的灼烈的紅梅映在窗紙上,看起來漂亮極了。我就在想,這梅花真了不起,別的花都在冬天的時候不開了,只有她,頂著漫天的風雪盛開。若做人都和這梅花一樣,能熬過冬天的嚴寒,也就能等到春天了?!?/br> 她說的清淡平和,繡春聽的卻心一酸,小娘子那時候在湖州過的定很苦吧。方只能看著窗外盛放的紅梅激勵自己。她低聲道,“如今娘子已經(jīng)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