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阿顧笑著道,“我和八公主相識以來,雖然一直不和。但論起來,八jiejie只占了一些口頭便宜,其他的都不是我吃虧——被阿婆狠狠管教的可不是我,我有什么好生氣的?我想的很明白,這世上有很多讓人不快樂的事情,如果要一直記著它們,我們就永遠(yuǎn)不能放達(dá)了??偟乃闼悖K究是開懷的事情要多一些。再說了,”她揚(yáng)起臉,面上泛出開懷的笑意,“我馬上就要出宮啦!宮外頭有更廣闊的世界,我很快就能夠看到外頭的精彩,相比之下,這些不過是小事,若是一直記在心頭,豈不是自擾么?”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熟悉的科舉,應(yīng)該都是三年一考,三鼎甲第一名叫狀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事實(shí)上,作為科舉初始時代的唐朝,科舉存在形式和后面朝代是有些不一樣的。唐朝科舉一年舉行一次,進(jìn)士科每年錄取名額比較少,所以唐朝的進(jìn)士比較金貴。唐武則天時,試貢舉之士立于殿前,門下省長官奏狀,名次最高者置于最前,因而稱為狀頭,也叫做狀元。無榜眼,但有探花郎,是指擇取新科進(jìn)士中年貌俊朗的兩個少年,并非專指第三名。“探花”作為第三人的代稱確立于北宋。 唐代進(jìn)士及第后有隆重的慶典?;顒又槐闶窃谛訄@舉行探花宴。事先選擇同榜進(jìn)士中最年輕且英俊的兩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沿途采摘鮮花。然后在瓊林苑賦詩,并用鮮花迎接狀元。這項(xiàng)活動一直延續(xù)到唐末。唐人李淖在《秦中歲時記》中寫道:“進(jìn)士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花,二使者被罰。 第71章 十三:翠衣發(fā)華洛(之茶心 這一趟芙蓉園春游,除了中間的一些不愉快的插曲,總的來說阿顧玩的十分開心。從芙蓉園回來,躺在於飛閣的朱漆雕花羅漢床上,阿顧閉上眼睛,仿佛還看的到蔚藍(lán)天空,聞得到縈繞在鼻尖的淡淡花香。 這一趟芙蓉園春游,本來就有為丹陽公主踐行的意思。待到從芙蓉園回宮,就連太皇太后,都再也找不到挽留女兒和外孫女的理由,公主母女離宮的事情,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你就要出宮了,”太妃的清麗眸子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怔惘之意,“阿顧,師傅這一輩子,怕是都沒有機(jī)會走出這座宮廷啦!你出了宮,便要替師傅看盡這宮外美景呀!” 鶴羽殿中仙鶴梳羽青銅香爐銜著背后羽翼,吐出嬸嬸清煙,阿顧笑著道,“瞧師傅您說的,前些日子我和阿婆、圣人前往芙蓉園,那芙蓉園的風(fēng)景可美啦。我就想著,若是您也一起來的,可就好了。師傅,等到我在外頭安頓好了,稟了圣人,接您到宮外游玩一二次,可不是很好?” 江太妃唇角微微一翹,阿顧還太小,她終究不明白,對于到了太妃這樣級別的女人而言,她們?nèi)松淖詈笠饬x,就是守在這座華麗的宮殿中,為死去的先帝守貞。就連當(dāng)年風(fēng)華絕代專寵的唐貴妃,如今也漸漸收斂起了艷美的容貌,開始深居簡出起來。而她心中的向往,觸摸宮外自由氣息的羽翼,早在那個長安冬日,第一次踏入太極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此生遙不可及。 這個話題太過于沉重,她不愿意和阿顧分說,于是別了過去,凝神,朗聲道,“阿顧,你日后隨你阿娘出了宮,少不得參與長安各家小娘子的宴飲,與長安諸多貴女打一些交道。有些事情,我本來想過些日子再告訴你的,如今也只得提前說了?!?/br> 阿顧面上恭敬起來,道,“謹(jǐn)聽太妃教誨。” “論起來,你是大長公主的女兒,身份尊貴,滿長安除了宮中的幾位公主,大約只有幾位親王的宗女和大長公主的女兒可堪比擬,但是你不可能只和皇親貴族打交道,這天下有些底蘊(yùn)深厚世族的女兒,論起來,其實(shí)并不比宗女遜色!”?!?/br> 阿顧目光微閃,問道,“師傅,我知道如今世族勢大,但是終究天下是皇室的。如今世族和皇室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 江太妃肅然道,“世族存在了數(shù)百年,底蘊(yùn)深厚,他們力量強(qiáng)大,和皇室獨(dú)坐天下天生就是不能完全相容的。因此,數(shù)百年來,但凡坐在帝位上的帝王有點(diǎn)雄心,就想要遏制世族的力量。大周帝室以科舉取士,便是意圖從寒門中拔取人才,淡化世族在朝堂上的力量。但終究,這些年來沒有一個皇帝能夠真正擺脫世族的影響?yīng)氉灾卫韲?,便也說明,世族的確有著不可取代的地方。便是咱們大周朝的皇族姬氏,終究要依靠世族的力量的?!?/br> 她說到這兒,唇角含起一抹笑意,“昨日杏林宴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大周幾代圣人打算簡拔寒門對抗世族,但事實(shí)上,世族千年的底蘊(yùn),確實(shí)不是一二寒門子弟可比擬的。世家子弟常年讀書熏陶,才高者多,已經(jīng)將年年科舉名額占了十之六七。譬如曲江宴上的這兩位探花使,俱都是從新科進(jìn)士中選出的年少才高之士,二人出身不同,崔郢出身清河崔氏,行事老練,人情曠達(dá),所以擇了玉真公主惜園中的素帶芍藥,既奉承了玉真公主,又討了太皇太后和圣人的歡心;那夏鼎十年寒窗,能夠在少年時候在科舉中脫穎而出,也算的上是寒門中的少年英才了,雖此前在向?qū)幫跣辛司?,得了寧王青睞推薦,因此得中進(jìn)士,卻終究根基太淺,并不清楚長安權(quán)貴各家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因此并不知道顧國公不得太皇太后喜歡,所以折了顧家園子中的海棠。開罪了太皇太后,怕日后在官途上前程無亮了。由此可見,寒門子弟相較于世家兒郎,確實(shí)在很多地方是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的!” 阿顧聽的目凝神斂,思忖著問道,“那,師傅,如今大周有哪些深厚世族呢?” 江太妃面上揚(yáng)起一絲驕矜笑意,“當(dāng)年那些隨高祖和太宗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大多數(shù)都折在了后來帝氏爭斗中,如今還留存下來的,尚有盧國公程氏、申公高氏一脈、褒公段氏一脈,至今子嗣綿延,常有高官厚祿。另有一支士族,在此之外,但在大周百姓之中,地位清貴,縱然是大周皇室,也不能將它們比下去,便是山東士族。所謂七姓十家,便指的是太原王、清河崔、范陽盧 、博陵崔、趙郡李、滎陽鄭、隴西李。太皇皇帝命臣子勘正姓氏,修訂《氏族志》。大臣高審公等初定時,將山東崔民干列第一等。高宗皇帝于延光二年頒布《禁婚詔》,命此七姓十家等子孫,不得自為婚姻”,結(jié)果卻不顯,反而令得這些門戶益發(fā)矜貴,“其后天下衰宗落譜,昭穆所不齒者,皆稱‘禁婚家’,益自貴” 可見得山東士族在大周百姓心中多么深入人心,根深蒂固?!?/br> 阿顧聽著太妃說起世族的清華故事,不覺目眩神迷,忽的問道,“師傅,我曾聽說,世族子弟皆人才高潔,你是出自世家么?” 江太妃怔了怔,開口道,“我出自宛平江氏,卻是是一支小世族?!?/br> 阿顧想,太妃不過是出自宛平一個小世族,便有著這般風(fēng)貌,想著那些傳說中“禁婚家”嫡系女兒,不知是何等風(fēng)姿,一時竟生了幾分向往之意。她在宮中待了一年,此時只覺宮外世界十分精彩,而她也在這樣的精彩之中鼓起一股勇氣,笑著道,“師傅,你這般諄諄教導(dǎo),弟子懂的你的深意,待到阿顧出宮之后,定會見識很多。阿顧定當(dāng)謹(jǐn)言慎行,絕不會給你丟了面子?!睋P(yáng)起頭來,淡淡的籠煙眉中揚(yáng)起一股意氣之意,青春光芒清亮逼人。 江太妃看著阿顧清春逼人的眉眼,心中升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欣羨之意。 “那就好,”她轉(zhuǎn)過頭,從琴架上取了一柄漆琴下來,撫摸片刻,目光似有不舍之色,“這些日子,你我?guī)熗较嗟?,我教了你不少東西,唯有絲竹,因著孝期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教導(dǎo)你。你如今的書法已經(jīng)頗有小成了,其他東西我也教了你不少,剩下的,需要你自己領(lǐng)悟,便是我不天天盯著,也是可以的。這把琴名臨照,是我少年時所用,乃蜀中制琴名家雷鳴早年所制,雖不是上品,倒也發(fā)音清越,瑟瑟可愛,我將它贈予你。也算是我的臨別贈禮?!?/br> 阿顧的眸中既有不舍之色,閃過歡喜之色,“多謝師父?!彼粗?,明亮的荔枝眸中露出一絲依依之色,“我舍不得你?!?/br> “傻孩子,”江太妃眸中也露出一絲難得的柔軟情緒,柔聲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阿娘做這樣的決定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卑㈩櫷对谔鷳阎?,撒嬌道,“可我就是舍不得么!” 江太妃失笑,面上神情柔和,“你日后難道不進(jìn)宮么?只要你還進(jìn)宮,我們便還有相見之日。” 拜別了江太妃,從鶴羽殿中出來,正值日暮時分,天邊絢著如火的流云。太極宮花紅柳綠,惠風(fēng)和暢,撲在面上,帶著一絲輕融的暖意,阿顧起了一絲興致,索性不直接回去,從東海池繞過來,繞了一段遠(yuǎn)路。走到快到千步廊畔,遠(yuǎn)遠(yuǎn)聽到一陣喧天喝彩聲,聲音高昂,帶著掩不住的歡愉的情緒。 阿顧奇道,“前頭發(fā)生什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呢。”繡兒道,推著阿顧的輪輿往前走。轉(zhuǎn)過了凌煙閣,廣闊的毬場已然在望。場上兩隊(duì)人馬正在場上追逐著馬球,雙方士兵聚在球場旁,觀看著場上激烈的馬球賽,轟然叫好。 宮中的毬場本是給皇族子弟玩樂之處。太宗皇帝時,羽林大將軍薛澈向天子提出上書,奏請開放千步廊畔的毬場讓三軍習(xí)練習(xí)馬球,以增強(qiáng)十六衛(wèi)的戰(zhàn)斗力和協(xié)作能力。太宗皇帝答應(yīng)了他的提議。此后,球場馬球賽便成了太極宮中的一道勝景。不時會有兩支軍隊(duì)在這兒打一場激烈的馬球。若是皇帝和百官前來觀看馬球,便是最熱鬧的時候,球場外部被執(zhí)著刀戟的侍衛(wèi)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便是平日里,也常常有宮中的貴人主子前來球場觀看侍衛(wèi)軍馬球賽。 今個兒正是千牛衛(wèi)與羽林軍作戰(zhàn)的日子,兩隊(duì)軍衛(wèi)上場的馬球手,千牛衛(wèi)頭上綁著黑色頭巾,羽林軍頭上綁著紅色頭巾,都一身勁裝,策馬在球場上奔馳。 “對了,今兒個是宮中打馬球的日子呢,”繡兒猛然想起來道。兩隊(duì)人馬騎著駿馬追逐著場中的一顆小小馬球。一粒綴著五彩流蘇的馬球在場中撲顛來撲顛去,仿佛帶動著生命一般跳動。小丫頭們仰頭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馬球場上的激烈角逐,一雙眸子燦燦發(fā)亮,攛掇著阿顧道,“小娘子,聽說今兒是千牛衛(wèi)和羽林軍的球賽呢,既然過來了,咱們不如看看吧!” 阿顧撲哧一笑,她自己瞧著那邊場上打的熱火朝天的樣子,也有些生了好奇心思,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咱們便過去看看吧?!?/br> 幾個小丫頭歡呼一聲,都推著阿顧的輪輿趕忙向著球場這邊過來。 毬場亭是建在馬球場旁的一座亭子,地基頗高,坐在上頭可俯瞰整個球場,本便是觀賞場上球賽的最佳地方,因故得名。阿顧坐在亭中,觀望著場中比賽。 馬球在場中跳躍,場上,兩支隊(duì)伍一支在前驅(qū)趕,一支在后追逐,小小的馬球在空中畫作一道流線,遠(yuǎn)遠(yuǎn)的向著前方奔騰而去。兩隊(duì)競爭追逐激烈異常。 阿顧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軟弱無力的雙腿。馬球是一個充滿著朝氣的運(yùn)動,充滿了生命的氣息。若是自己雙足完好,定然也會學(xué)著騎馬,偶爾和伙伴們打一場馬球,如今這樣子,卻是全無指望了。 太極宮藍(lán)天高遠(yuǎn),宮道上的風(fēng)將阿顧的發(fā)絲吹的飄拂起來。阿顧黯然神傷。身邊忽的傳來一聲驚呼,阿顧感到一股迅疾的風(fēng)聲向自己襲來,抬起頭來,看見一只五彩繽紛的馬毬從毬場中飛出來,正高高的向著自己的方向砸過來。 卻原來,剛剛場中千牛衛(wèi)一個選手?jǐn)r住了羽林軍運(yùn)球的隊(duì)員,想要奪取對方手中的馬球。羽林軍揮動手中的球桿,對著馬球一個側(cè)擊,想要將球送到隊(duì)友手中。卻不妨,對面對手冷不防的也揮動球桿搶球。斜刺里兩支球桿一同擊打在馬球上,馬球受力,猛的攢起老高,和很的向著毬場亭方向阿顧砸了過來。那馬球乃是擊球者從高速奔馳的馬上揮棒擊出,速度極快,碧桐驚呼一聲,想要過來撲救,已經(jīng)是來不及,紗兒和羅兒兩個小丫頭更是嚇的不知道動彈。是阿顧本人一時間也呆愣的坐在原處,眼見的馬球便要砸到自己的頭上,連呼吸都稟住,面色慘白,忽覺面前風(fēng)聲一止,睜開眼睛,見綴著長長流蘇的球停在自己的鼻尖,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捉在球上。 手的主人微笑著將馬球擲回去。對阿顧道,“顧娘子,你還好吧?” 將馬球擊打出來的兩個軍士匆匆下了馬,奔到亭下,跪在地上,面色慘白,“我等打球不慎,驚著了貴人,還請責(zé)罰?!?/br> 謝弼轉(zhuǎn)過頭,怒斥著這兩個闖了禍的軍士,“你們兩個蠢貨,場上驍勇一些是好事,便是因?yàn)閾屒蛘哿斯穷^,傷了門面,我也贊是一聲好漢。但若是控制不住手中馬球,打飛出去傷了球場邊的人,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士兵們垂頭道,“多謝謝郎將斥責(zé)!” 阿顧驚魂甫定,背后尚彌著一層汗意,球場上的風(fēng)吹過,涼颼颼的兜著風(fēng)。她卻無知無覺,抬起頭,瞧著面前的謝弼,神色微微有些發(fā)怔。 少年將軍一身銀白色的鎧甲,英姿颯颯,漫天火燒云霞的暮色落在他的背后,仿佛便做了他的背景,將他映襯出來,愈發(fā)顯的風(fēng)神俊秀,微微一笑,如同燦爛的朝陽,笑若春山。 “顧娘子,”謝弼搶先責(zé)罰過兩個士兵,這方對著阿顧求情道,“這兩個蠻漢子也不是有意的,好在你沒出什么事,這次就饒了他們吧。” “啊,”阿顧剎那間回過神來,赧然低下頭去,“我沒事的!”不知怎么的,一張俏臉卻是非常沉,非常沉,漫漫的紅云漫過少女雪白的臉頰。 剛剛擊飛出場的馬球帶著巨大的風(fēng)速,卻被謝弼徒手接過,卸掉了馬球上帶著的力道,豪發(fā)無傷。這一手空手接球的功夫俊的很,兩個小士兵佩服至極,一個黑臉小兵壯著膽子試著道,“謝郎將,你要不要也下來跟我們打一場?” 謝弼眉眼一揚(yáng),“來就來,誰怕誰?”果然便解下了身上盔甲,握起一根偃月型球桿,翻上自己的黃驃馬上了場。 打馬球除了一根球桿上的技術(shù),首要要靠騎術(shù)。黃驃馬是謝弼的愛騎,顯然和主人極有默契,在馬場上追奔跑起來,如同一根拉弓的弦。阿顧默默坐在原處,望著場上的謝弼。球場上的謝弼是那樣的健碩,笑容燦爛,舉手投足都帶著自然的弧度,汗水從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滴下來,每一下,似乎都有賁張的力量。 阿顧望著謝弼的英姿,目光深深。 場上的少年,笑容明朗,沒有絲毫陰霾。就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那樣的健康,那樣……英雄。 阿顧目光追逐著謝弼的身影,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癡迷。 “娘子,”紗兒和羅兒這才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撲上前問道,“你沒事吧?” 阿顧瞧著謝弼策馬在毬場上奔跑的身影,心不在焉道,“我沒事。” “這兒太危險了,”羅兒心有余悸,“娘子,咱們回去吧?!?/br> 阿顧低頭望著自己的腿。這么長的時間,她的雙腿還是沒有見絲毫起色,依舊無法站起。這樣一個軟弱無力的自己,如何能夠追逐的住太陽?阿顧眸中閃過一絲痛楚傷感神色,應(yīng)道,“回去吧!” 萬年歷三月二十,宜動土,易遷居,定了出宮的日子。太皇太后也已經(jīng)首肯。公主母女出宮之事,便已經(jīng)成了定局。宮中的皇子公主聽聞了消息,都前來於飛閣,向阿顧送上了臨別贈禮。清河公主送的是一柄泥金仕女團(tuán)扇,八公主命大丫頭仙織送過來一個鎏金香囊,就連燕王姬洛,都送了一柄匕首。 宮人們在閣中來去匆匆,收拾著行李。阿顧瞧著於飛閣的帳幔陳設(shè),這座小小的殿閣,自己也在這兒住了大半年的時間,如今即將離開,雖說太皇太后應(yīng)承了將這兒留下來,給自己做他日進(jìn)宮時候落腳歇息的地方,但想來,那時候自己的心情又將完全不一樣了。 “娘子,”紗兒問道,“這些您練過的大字和帖子怎么收起來?” “將它們理好了,用牛皮紙包好了?!卑㈩櫟?,“到時候運(yùn)出宮的時候,你們可要好好盯緊了,別讓人壓壞了?!?/br> “哎?!?/br> “娘子,”紗兒捧著茶具過來,“這些茶具可不可以收起來了?” 阿顧看著紗兒手中捧的紫砂茶具,怔了一怔。 很久以前,自己承諾過姬澤的話語,瞬間在自己腦中泛起。 那時候是在甘露殿中,姬澤笑著問,“阿顧可否給我煎一盞茶?”她面上泛起紅暈,承諾道,“阿顧學(xué)藝不精,待到什么時候成了手藝,定會為九郎煎一盞茶?!?/br> 如今,她練了這么久的茶藝,其實(shí)已經(jīng)可以煎出一盞不錯的茶了。只是總是不自信,覺得還可以煎的更好,“娘子,”紗兒見她發(fā)呆,不解意思,又問了一聲。 “哦,”阿顧回過神來,吩咐道,“先不忙著收起來,放在外頭吧!” 紗兒柔順的應(yīng)道,“是!” 太極宮中清空萬里,阿顧坐在窗前,托著腮,想起自己這一年來的宮中生活。這一年來,但凡宮中有什么好東西,姬澤都會賞到自己的於飛閣來。他手把手的教自己書法,無論多忙,都會記得批改自己的功課。他時常召自己到甘露殿去,檢查自己的書法練習(xí)成果。論起來,皇帝對自己這個孤苦無依的表妹,著實(shí)是不壞的! 如今,自己便快要隨著阿娘離開太極宮了,以后雖然會進(jìn)宮,但再也沒有現(xiàn)在方便了。自己總該在離宮之前,兌現(xiàn)曾經(jīng)的承諾,為他煎一盞茶吧?! 彬彬紛紛的楊花灑在空中,像一場溫柔的春雪。阿顧披起一件翠綠色的斗篷,吩咐道,“碧桐,咱們?nèi)ジ事兜钜惶恕!?/br> 甘露殿中,十六盞立式宮燈放著明亮的光芒,將寬闊的殿堂照耀的亮如白晝。年輕的皇帝立在御案后,將手中的紫霜毫筆擱在筆架上。作為一位年輕氣盛且能力極強(qiáng)的新帝,他和他的父皇神宗皇帝懈怠政事,將朝中大權(quán)交給jian相唐忠民和李甫不同,將權(quán)利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又正是最少年力強(qiáng)的時候,除了初登基的小半年,政事漸漸上手后,手腕豐富,果決善斷,先帝嫌棄繁蕪的奏折、朝事,在他手中竟是很快就能解決大半,每日里竟能富余出不少時間讀書寫字,召見群臣。此時望著跪在殿中的千牛衛(wèi)中郎將謝弼,笑著道,“……輔機(jī)有著在戰(zhàn)場上一展身手的志向,自是好的。只是此時大周內(nèi)外皆無大戰(zhàn),這個時候放你出去,也沒有什么好處。倒不如暫且留在長安,先得個幾年資歷,待到他日烽煙戰(zhàn)起的時候,自然就能派上用場!” 謝弼跪伏在甘露殿的地衣上,聞言拱手道,“末將遵命!” “好了,起來吧?!奔奢p松道,打量著面前的發(fā)小,又調(diào)笑道,“輔機(jī)忽然想要出京,只怕也有幾分是為了逃脫八皇妹的熱情吧?!?/br> 謝弼的面上微微一紅,拱手道,“八公主身份尊貴,只是臣沒有這個福氣,卻是配不上的?!?/br> 姬澤聞言沉默,過了片刻,方道,“朕知道了,你的事情,朕自有打算!” 謝弼不知道姬澤心中究竟如何打算,心中打著鼓,應(yīng)了,“是?!?/br> 內(nèi)侍梁七變從殿外進(jìn)來,笑著道,“大家,顧娘子如今在殿外,說是要求見您呢!” “阿顧?”姬澤面上閃過一絲訝異。 這個小表妹雖然近些日子來和自己關(guān)系處的不錯,但為人一向?qū)徤?,從來都是自己打發(fā)了人去喚,才會到甘露殿來。如這般主動來甘露殿請見的事情,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讓她進(jìn)來吧!”他吩咐道。 梁七變躬身應(yīng)了是,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阿顧從殿外進(jìn)來,朝著姬澤道了一個萬福,“圣人萬福?!碧ь^瞧見了姬澤身邊的謝弼,神情怔了一怔,雪白的臉蛋上閃過一絲蘊(yùn)藉紅暈,“謝郎將萬福。” 謝弼立在姬澤身邊,笑著欠了欠身,“顧娘子?!?/br> 姬澤似笑非笑道,“免禮。今兒真是稀奇,怎么把阿顧吹來了。阿顧今兒來求見朕,是……?” 阿顧笑著道,“怎么?阿顧閑了就不能來甘露殿看看您么?”她晃了晃手中的茶罐,——其實(shí)阿顧前來是為了踐半年前的約的!” “哦?!奔深D了頓,想了起來,笑著道,“阿顧的茶藝練好了?” 阿顧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練茶藝也練了半年了,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九郎若是如今有空閑的話,不如賞臣妹一個臉面,吃一口臣妹煎的茶,也算是了了昔日的承諾!” 姬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期待阿顧的口福了!” 阿顧一雙色如琉璃的大眸子閃耀著明媚快活的光彩,唇角微微翹起,又望向謝弼,眸色微微蕩了蕩,“謝將軍既然在這兒,是否也愿意賞臉幫我品鑒一下煎茶的火候?” 謝弼怔了怔,拱手笑道,“顧娘子厚愛,只是只怕說不出什么。若是顧娘子不嫌棄的話,弼倒是想要叨擾一盞茶吃?!?/br> 阿顧抿嘴應(yīng)了。 甘露殿地衣松軟,如同陷在夢境中的云朵。阿顧坐在月牙凳上,將整套茶具用熱湯洗滌了一遍,才開始正式烹茶。 茶鼎中的水聲沸騰,泛起魚目氣泡,阿顧用銀湯匙加了一勺鹽進(jìn)去。待到水邊緣氣泡如涌泉連珠子,方一邊用竹筴在沸水中攪動,一邊投入早已經(jīng)碾好備在一旁的茶末。如此待到釜中茶湯氣泡如騰波鼓浪,將之前留下來的一小瓢水澆進(jìn)去。鼎中的泡沫迅速泛起,在湯花上形成了一層厚厚的茶膏,在茶湯表層載浮載沉,復(fù)又化作一個個小小的泡沫,散向了鼎壁。阿顧分入琉璃盞中,用盞托托著茶盞,奉到姬澤手中,“九郎請用!” 姬澤瞧著阿顧的架勢,心中微微一怔。他此前雖然應(yīng)了阿顧所請,但平心里說,并不認(rèn)為阿顧能夠烹出什么讓人拍案叫絕的好茶來。這時候見著琉璃盞中的茶湯,只覺芬芳撲鼻,饒是他自幼富貴,登基之后,用過無數(shù)好物,依舊忍不住贊了一聲,“好”字。奉到唇邊飲了一口,只覺滋味甘洌,茶葉的本色清香之氣在口感中漸漸浮現(xiàn),終至回味余甘,目中露出微微贊嘆驚奇之色,瞧著阿顧道,“取茶之本色,輔以少鹽,控制火候煎出膏腴滋味。余味泛甘,朕倒真沒想到,你不過煎了屈屈半年的茶,竟能烹出這樣一手好茶?!?/br> 阿顧大眸子閃耀著明媚快活的光彩,抿唇笑道,“能得了九郎這一個‘好’字,也不枉了meimei這大半年來花在烹茶上的功夫了!” 琉璃眸兒在殿中微微一轉(zhuǎn),復(fù)又低下頭去,取了一個綠玉斗,重新斟了一盞茶,推到謝弼面前,“謝郎將請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