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看她一眼，“你要是早想到了，也就不會來嚇我了?！?/br>
    大太太不好意思笑笑，又道：“要我說最近家里事多，不如什么時候去大相國寺做個法事消消災？”

    老太君想了想，道：“這倒是個主意?！?/br>
    幾人遂坐下來吃飯，吃完飯又各自散去休息不提。顧九曦心知這不是什么大事，便舒舒服服睡了一覺才起來，打理妥當才去了老太君屋里，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經(jīng)在了，看見她來，老太君急忙招手，“真是小孩子，全家想必就你一個睡得著了?！?/br>
    老太君原先輕松的臉上，現(xiàn)在又是緊張了，顧九曦心想莫非是事情又起了變化？

    果真，剛坐下就聽老太君說，“下午官爺帶著人來搜院子了，還有幾個女監(jiān)的婆子進來搜了內(nèi)院，沒搜出來什么?！?/br>
    顧九曦安慰道：“沒搜出來不是挺好的？”

    “咳，”老太君自嘲道：“我倒是希望她搜點什么出來，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了。”

    “大伯父是京營左都督，父親在翰林院供職，我們家門口上頭的國公府還是太祖皇帝御賜的，再怎么都出不了事兒的。”顧九曦不免又將說過好幾次的話又說了一遍。

    只是老太君依舊愁眉苦臉的，自己一個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半響才道：“你們兩個別陪著我了，一個個比我還緊張，留九曦一個人就是?！?/br>
    下午就這么過去，等到吃過晚飯，幾人出來消食的時候，隔著院墻還能看見外頭燈火通明的全是火光，大太太嚇得一抖，老太君此刻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一聲聲吩咐道：“你們晚上也都別回去了，都在我屋里湊合湊合，大家都在一處也安心些?！?/br>
    又說讓去把黎氏和孩子也抱來。

    只是等到睡覺的時候，在宮里輪值的兩位老爺還是沒什么消息傳來。

    顧九曦和顧沅兩個跟老太君在一張床上睡著，老太君不由得念道：“這人心惶惶的，又是這么大的動靜，究竟是怎么了？”

    跟宮墻外頭不一樣，皇宮里頭，特別是后宮，到處還是安安靜靜的景象，至少在清韻宮是這樣。

    貴妃在床上躺著，中午顧家人出去之后，她又吐了血，眼下喝了藥，正躺在床上假寐。碧菡在一邊伺候，至于顧八珍，貴妃現(xiàn)在看見那張跟自己如出一轍，但是又嬌艷鮮嫩的臉，就想沖上去給她撕了！

    “我快不行了?！辟F妃拉著碧菡的手，“我死了之后，你得替我守著這一畝三分地?！?/br>
    碧菡眼里有淚，死死抓著貴妃，“娘娘，你說什么傻話?！?/br>
    貴妃抬了抬手，“你看，我連手都抬不起來了。”見碧菡還想再哭，貴妃阻止了她，“趁著我還有力氣，有些事兒我得交待你?！?/br>
    碧菡用重重的鼻音嗯了一聲。

    可是貴妃許久沒說，半響，她長嘆了一口氣，“我是怎么落到這個地步的……我母親她，嫌我是個累贅，嫌棄我墜了國公府的名聲，可是當初進宮她也是高高興興的送我進來，我生了辰銘，她私底下給我塞了不少好東西，生怕我在宮里受委屈?！?/br>
    碧菡仔細聽著，貴妃從老太君說到五皇子，又從五皇子說回老太君，可是……半句不提皇帝，碧菡心酸道：“娘娘歇一歇?！?/br>
    貴妃卻臉色一變，道：“后頭那個賤婢！早知道就不該讓她進來，居然敢在我面前拿喬。”

    碧菡嘆氣，“若是當初讓九姑娘進來——”

    “她更不行！她那樣有心機，將我母親籠絡了去，沒見了幾次面，連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也籠絡了去！我恨不得——”沒說兩句話，貴妃就咳了起來，碧菡急忙給她順氣。

    歇了許久，貴妃喘過氣來，憤恨道：“我是不會讓她頂著我的臉在陛下面前晃悠的，這清韻宮……只能是我一個人的?！?/br>
    話音剛落，便聽見門口有動靜，兩人的視線齊齊看去，只見皇帝大步流星進來，看見貴妃一臉的憔悴，皇帝臉上表情軟了軟，聲音也放低了，“你可好些了?！?/br>
    碧菡去倒茶，貴妃卻將帕子捂在臉上，“我這個樣子，陛下別看?！?/br>
    帕子的角上還有半滴方才咳嗽染上去的血，皇帝坐在貴妃身邊，道：“你好好養(yǎng)病，太醫(yī)說你這病是起于心思過重，你放寬心就什么都好了?！?/br>
    貴妃臉上蓋著帕子，臉上的表情是滿滿的諷刺，只是跟皇帝說話還是nongnong的情誼，“陛下好久沒來了。”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什么，道：“你好好的，我常來看你?！庇值溃骸奥犝f今日你又暈了，藥吃了嗎？可還難受？”

    貴妃哀怨道：“若不是我要死了，怕是陛下也不會來吧。”

    皇帝頓時一口氣噎住了，立即道：“你若還是這樣，朕就不來了！”

    貴妃一下子坐了起來，“當初你求我進宮的時候是怎么說的！許我三生三世？這連三十年都還沒到呢！”

    皇帝瞇著眼睛，“朕給你的宮殿是最好的，貢品進來許你先挑，你給皇后沒臉朕也忍了，你還想怎么樣！”

    “我當初就不該聽你的！”貴妃哭訴道：“皇帝……皇帝哪里來的真心！”

    皇帝拂袖站起，“你好好吃藥，朕這就去了?！?/br>
    貴妃伸手抓住皇帝的衣袖，誰料皇帝步子一點沒停，貴妃被從榻上帶了下來，摔在地上。

    皇帝見狀不免心軟，回頭將貴妃扶了起來，“你這又是何苦?！?/br>
    “我生不能同殿下同寢，死不能與陛下同xue，我……”

    皇帝嘆了口氣，沒說什么。

    “我求陛下一件事……”貴妃哭訴道。

    聽見這熟悉的開頭，皇帝眼神冷了起來，放開貴妃站的直直的，“你又想求什么？

    “我家里的侄女兒……我死了之后辰銘一個人孤零零的，想讓她去辰銘府上做個侍妾，陪著辰銘，我也就放心了?！?/br>
    皇帝朝后退了兩步，“你求的太多了！”

    “可是陛下一件都沒答應我！我的大侄子還在吏部空著缺兒呢，陛下當初是怎么說的，給找一個京里的空缺，讓他留在京城里！”

    皇帝冷笑兩聲，“貴妃還不知道吧，過完年顧家就走了關系，讓貴妃的大侄子外放了，怎么？你母親進宮這都兩次了，沒跟貴妃說嗎？”

    貴妃愣了一愣，張嘴想說什么，可是出來的卻是鮮血。

    皇帝眼睛里閃過一絲擔憂，最后留下的，卻是解脫。

    “太醫(yī)，叫太醫(yī)來！”

    早有在清韻宮班房輪值的太醫(yī)過來，上來給貴妃號脈之后，跪在皇帝面前許久沒說話，其實不用太醫(yī)說，只看貴妃這面若金紙，氣若游絲的架勢，就知道她不好了。

    “娘娘壽數(shù)已盡，能活幾日就看上天的安排了……”

    皇帝愣了一愣，轉(zhuǎn)身走了。

    碧菡捂著嘴進來，看著躺在床上已經(jīng)毫無知覺的貴妃，壓抑著哭了出來。

    住在后殿的顧八珍聽見前頭一陣的喧嘩，又特意看了看碧菡哭得通紅的雙眼，回來暗自高興，可總算是不用活在她的陰影下頭了。

    顧家兩位老爺再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已經(jīng)三天過去了，他們兩個一回來還來不及洗漱吃飯，只是一人灌了一杯參湯，便來老太君屋里說了最新的消息。

    顧九曦也終于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就在她們進宮的那天早上，蠻夷皇帝還有他的兒子，一家子十幾口人全部都被殺了，出來逛的橫尸街頭，留在會同館里的也沒逃過一劫。

    皇帝震怒，下令封了城徹查！

    “可查出來是誰做的！”老太君緊張道。

    顧明澤搖了搖頭，“集市上的兇手一得手便自盡了，會同館里動手的人還沒找到，不過看集市上那些人的樣貌體征，還有手里的兵器，怕也是草原上來的?！?/br>
    顧九曦忽然想起當日孟將軍還在宮里教皇子們武藝，道：“那孟將軍呢？陛下可有說讓他回邊關鎮(zhèn)守？”

    顧明澤搖頭，老太君看了顧九曦一眼，問道：“那會同館的人呢？若是沒找到豈不是要一直這么下去？”

    “京里已經(jīng)搜了個遍，在西市某個廢棄的院子找到三具尸體，多半就是了?！鳖櫭鳚傻溃骸巴砩鲜亻T的人就走了，只是宵禁又提前了兩個時辰。這些人明顯就是為了刺殺蠻夷皇帝一家子來的，既然已經(jīng)得手，倒是不用擔心別的了。”

    只是想起朝中局勢，顧明澤不由得又嘆氣。

    這時候顧明宇開口了，道：“這兩日大哥一直在帶著人四處搜捕，倒是不如我知道的詳細?！鳖櫭饔钕肓讼耄诺溃骸靶【艅傉f的孟將軍……還在宮里教皇子武藝。”

    “什么！”不僅是顧九曦，連老太君也是一拍桌子，驚呼道：“蠻夷皇帝在京中遇刺，這明顯就是蠻夷各族要斷了和談的后路，陛下這個時候怎么能——”

    顧明宇抬頭看了一眼，“陛下對孟將軍忌諱的很，朝中大臣人人皆知。”

    說完這一句又是長久的沉默。

    顧家人各嘆各的氣，顧九曦道：“況且……誰都知道孟將軍此去，已經(jīng)將蠻夷皇帝一家子都俘虜了來，蠻夷再無主事之人……皇帝不同意孟將軍去是怕孟將軍功高蓋主，又怕孟將軍在軍中一呼百應……其他的文武百官……是覺得不管是誰去這都是一個天大的功勞，何必讓孟將軍得了去?！?/br>
    顧明宇贊許的看了顧九曦一眼，道：“差不多?！彼湫陕?，“還有幾個迂腐的老學究，說蠻夷皇帝死了，是我們的錯，我們理虧，要求和……”

    “皇帝答應了？”老太君一臉的震驚。

    顧明宇點了點頭。

    “他瘋了！”

    顧明澤冷笑，“皇帝現(xiàn)在心頭上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讓孟將軍再有戰(zhàn)功，二十六歲的正三品將軍，手里有兵，又有威望，誰在皇帝的位置上都不安心啊?！?/br>
    “正是，所以不管是想要出戰(zhàn)的其他將領們，還是一心求和的文官們……皇帝都答應了……”顧明宇一邊說話，一邊嘆氣，“二皇子和三皇子還在朝堂之上打了一架，二皇子說要把蠻夷皇帝一家子的遺體運回去，三皇子死在邊關那么多百姓和士兵，要運也先運他們的?！?/br>
    “就這樣皇帝也沒變了主意，讓文官帶著蠻夷皇帝還有兇手的頭顱先去和談，后頭跟著三個將軍帶著二十萬大軍壓陣?！?/br>
    “那孟將軍呢？”顧九曦見兩人說來說去都沒有孟將軍什么事情，不免追問道。

    顧明宇嘆了口氣，“孟將軍在金鑾殿前頭跪了兩天，皇帝也沒讓他去……”

    顧九曦緊緊抓著老太君的胳膊，“這回要囤積糧食了！”

    孟將軍的正一品驃騎大將軍……怕是就應在這一回了。

    老太君又看兩個兒子，顧明澤道：“這時候正是青黃不接，怕是價格太高……況且我們自己家里也有莊子，不過等上三五月新糧食就下來了，到時候不賣了便是。最重要的，是邊關的形勢不至于這等危急?！鳖櫭鳚梢贿呎f一邊搖頭，“這些將軍的確不如孟將軍驍勇善戰(zhàn)，只是雙方兵力懸殊，就算費些功夫，也不過是多費些錢糧罷了?！?/br>
    再說有了吳家的前車之鑒，對于囤糧這兩個字，顧明澤是有些抗拒的。

    顧明宇想了想，卻道：“我倒是贊同小九的主意。我們這邊缺糧，蠻夷之地更是缺糧，我們不過撐過三五月就有糧食下來，他們……撐過去了糧食依舊不夠。況且這一打起來，種地的壯丁多半都要入伍，未來兩三年怕是都不會豐收了?！?/br>
    老太君嘆道：“早年我也是經(jīng)過戰(zhàn)亂的，那時候……囤吧，只是記得要暗地里進行，切不可讓旁人抓住把柄?！?/br>
    顧九曦忽然笑了笑，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家里的糧米鋪子不是給三房要了去，若是有人問，就說要重新開個鋪子?！?/br>
    這一聲笑讓屋里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下來，老太君看著面前兩個面容憔悴，三天都沒梳頭的兒子道：“先回去好好歇著，剩下的時候我們再說?！?/br>
    兩位老爺拜別老太君出去，顧九曦又道：“這個時候……雖然分家了，不過能不能別叫他們搬出去?！?/br>
    老太君知道她說的是二房一家，笑道：“本來就是打算只搬三房出去的，況且……皇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工夫理我們家里這點破事了，再等等看?！币婎櫨抨剡€有擔憂，老太君道：“這么大的院子，不住人可惜，回頭我去跟他們說。”

    “我不是——”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現(xiàn)在這么亂……還是住在一起的好?！崩咸抗馓撏鴩拇箝T，“我們門上掛的匾，是太祖皇帝賜的?！?/br>
    果真到了晚上，門口守著國公府的士兵走了，走之前還特意交待了要看好大門，特別留意沒見過的生人，只是在街上站崗的士兵還在，不過人數(shù)比前兩日少了一半。

    顧家收購糧食也在進行中。

    顧九曦雖然擔心，但是她的這份擔心說起來其實無憑無據(jù)，并不能跟外人道明，也只得在心里著急，不過她也安慰自己，孟將軍是能護住她們所有人的。

    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難免想一想皇位交替之事……上輩子貴妃死了，皇帝傷心欲絕，再加上精心培養(yǎng)數(shù)十年的太子暴斃，皇帝這才在她二十一歲那年死了，可是這輩子……就算貴妃死了，皇帝怕是也沒那么傷心了。

    如果皇帝不死呢……那孟將軍會不會就有危險了？

    顧九曦猛然間從床上坐起，皇帝跟孟將軍相比……她自然是希望孟將軍平平安安的。

    聽見屋里的動靜，聽蘭進來道：“姑娘可是要水？”

    顧九曦沉聲道：“沒事，你出去吧?！狈藗€身又躺下，終于迷迷糊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