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又是大半月過去，宮里沒消息傳出來，帶著蠻夷皇帝去和談的官員也沒什么消息，甚至那二十萬大軍也是穩(wěn)步朝前推進(jìn)著，似乎一切都是很是順利。

    直到進(jìn)了三月，這天早上，老太君笑瞇瞇拉著顧九曦的手，道：“沒兩天就及笄了，這次我們好好的辦一場，掃掃這些日子的晦氣?！?/br>
    顧九曦低著頭笑了，只是心里難免想起上輩子，在小院子里……沒有一個人想起來她及笄。

    “請兩個戲班子，相識的人家都請來……”老太君一條條吩咐著，只是話說了一半，就見錢嬤嬤一臉凝重的進(jìn)來，跪在地上道：“宮里來了消息，貴妃不好了，陛下準(zhǔn)許家人去見她最后一面?！?/br>
    “啊！”

    顧九曦的手生生被老太君抓出一條血印子來。

    ☆、第076章

    一屋子的人都被這消息驚得沒了言語，雖然貴妃病成那個樣子，也說了一年貴妃要死了，可是就看著她最近鬧出的這些血雨腥風(fēng)，哪里像快死的人，也因此，顧家從上倒下，就算連看了當(dāng)日貴妃方子的老太君，也從來沒覺得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老太君晃了兩下，撲通一聲又坐了下來，顫顫巍巍道：“進(jìn)宮，進(jìn)宮，全都進(jìn)宮。”

    屋里的人又被她這一句話說的活了過來，當(dāng)下該換衣賞的換衣賞，梳頭的梳頭，不過一刻鐘，就全等在二門了。

    雖然按著進(jìn)宮的品級都換了大妝，不過能自己做的地方都選了素凈的樣式。

    上了馬車，老太君才看見顧九曦手上一道紅印，埋怨道：“你這孩子，當(dāng)時躲開就是了，怎么生生被我抓了，你馬上就要及笄了，叫外人瞧見不好。”

    顧九曦緩緩搖了搖頭，“不疼，晚上回來興許就消了?！?/br>
    老太君說了沒兩句話就沉默下來，想著宮中的貴妃。

    顧九曦卻有點心悸，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這一點在貴妃身上沒有分毫體現(xiàn)，貴妃臨死時候做下的這些事情，幾乎都要將整個顧家拖下深淵去。

    貴妃這時候反而像是顧家的仇人，臨死也要拉上顧家墊背。

    顧九曦想過，如果真的如貴妃所愿，顧八珍到了皇帝宮里，她去了五皇子府上……其實貴妃不是為了顧家，而是為了她自己，宮里的顧八珍是為了讓皇帝不忘了她，五皇子府上的自己是為了讓五皇子也別忘了她這個母妃。

    可是……貴妃本來就是皇帝的愛妃，五皇子又是她親生的，這兩位忘了誰都不會忘了貴妃的。上輩子貴妃死后這兩人的表現(xiàn)……顧九曦想起來就是一陣寒顫。

    一路無言到了皇宮，又往清韻宮趕。

    從進(jìn)去，顧九曦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她和大太太兩個扶著老太君，身后跟著二太太，一行四人進(jìn)了正殿。

    貴妃朝天躺在床上，身邊跪著碧菡，床腳還坐著顧八珍。

    看見她們進(jìn)來，兩人齊齊抬眼，都是一雙通紅的眼睛，碧菡眼睛里頭還有血絲，想必是許久沒好好休息了。

    一看見她們，碧菡就哭訴道：“老太君，娘娘她……娘娘她已經(jīng)三天沒進(jìn)水米了……”

    老太君一顫，顧九曦頓時覺得扶著老太君的胳膊一沉，老太君眼看著就要往后倒過去了。

    “我苦命的兒?。　崩咸龘淞松先?，顧九曦左右看看，跟在大太太和二太太后頭，也到了貴妃床邊。

    上次見面還是顧八珍三日回門的日子，算起來連一個月都沒到，貴妃已經(jīng)瘦脫了人形，頭發(fā)也掉了不少，已經(jīng)是三月初的天氣，顧九曦早就換上了薄夾襖，可是貴妃依舊蓋著厚被子，屋里角落里還放著兩個火盆取暖。

    她這是真的不行了……顧九曦莫名松了口氣，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顧八珍一雙眼睛冷冷的，似乎一直在看著她，嘴角上翹的角度很是嘲諷，似乎再說：怎么不裝難過了？

    顧九曦扭過頭去，在老太君背上輕輕順著氣。

    縱然是這個女兒千不好萬不好，可是看見她這副樣子，眼見就是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老太君還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里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不少埋怨皇帝還有后宮的話，只是她也不敢說的太清楚，剩下的人聽見了也當(dāng)作沒聽見。

    正在這時，五皇子進(jìn)來了，也是一雙通紅的眼睛，手里端著一碗藥。

    碧菡看見這藥，哭得更大聲了。

    顧九曦上輩子也在宮里待過，一聞見這味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這是一碗……能讓人醒來，但是也能讓人很快喪命的藥，宮里常用在彌留之際，讓人能清醒過來說最后一句話，回陽救逆湯。

    只是為什么是五皇子端過來……

    五皇子將藥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半低著頭道：“父皇說了，等老太君來，就叫母妃將這藥喝了，好醒來跟老太君說——說說話?！?/br>
    老太君愣住了，哆嗦著嘴皮子很久沒出聲。

    是叫女兒起來說最后一句話，還是……就這么讓她再昏迷中撐上幾天，可是這湯……是皇帝吩咐的。

    老太君的臉色一瞬間昏暗，點了點頭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給她喝了吧?！?/br>
    屋里響起幾聲嘆息……卻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來的。

    碧菡流著眼淚將藥湯子給貴妃灌了下去，過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貴妃的眼皮子劇烈動了幾下，貴妃醒了……

    她眼神迷糊，看了許久才看清楚周圍站了多少人，只是在她看清楚的那一瞬間，她立即就喃喃低語道：“陛下怎么不在……”

    顧九曦站在最后頭，看見五皇子的背影抖了抖，最難受的……想必就是五皇子。

    碧菡又給貴妃喂了點參湯，不多時貴妃回過神來，張口說話。

    她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來，全部都是氣聲，稍稍不留意，就錯過去了。

    “我這次真的是快要死了，”貴妃嘴角抽了抽，想笑卻沒笑出來，“被她們咒了這么久，終于被她們咒死了……”

    老太君伸手去拍她，“說什么傻話?！敝皇鞘峙e起來了，卻想起貴妃眼下經(jīng)不起這個，落下去的時候很是輕飄飄的。

    一群人圍著貴妃傷心，貴妃仰頭，眼神在每個人身上都劃了一遍，終究還是無奈而又心酸的平躺了下來，道：“我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辰銘了……”

    顧九曦聽見站在她身前的五皇子抽泣一聲，“母妃……”

    “你還這樣小，沒我看著你……那些人還不得——”貴妃頓了頓，悲傷道：“母親，我求你幫我看著辰銘?！?/br>
    老太君點了點頭，拉著貴妃的手道：“你放心，他也是我的外孫，你就留下這一個骨血，我自然幫你看得好好的?！?/br>
    貴妃點了點頭，道：“母親，是女兒不孝，叫您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

    老太君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大太太跟二太太在一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勸著。

    顧九曦并沒有那么傷心，屋里還有一個人跟她一樣，就是顧八珍。

    顧八珍跪在床腳，翹起的嘴角，還有眼睛瞇起的樣子，無一不顯示她盼著貴妃死盼了很久了。

    顧九曦低下頭來，又往后縮了縮身子。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能躲過去的，貴妃道：“九曦呢？九曦來了嗎？”

    “來了來了，”沒等顧九曦說話，老太君飛快的轉(zhuǎn)頭，大太太將身子一讓，推了顧九曦上來，老太君一把抓住她，拉著她到了貴妃床前，將她的手遞到了貴妃手里。

    顧九曦依舊沒抬頭，沒說話，她能感受到貴妃拉著她的手……雖然是已經(jīng)用了渾身的力氣，不過依舊是軟綿綿的。

    “九曦……”貴妃叫了一聲，里頭包含了無數(shù)的情緒，有算計，有無奈，有一絲陰險和快意，但是就是沒有后悔。

    “前頭是我錯了……”貴妃的聲音越發(fā)的小了，“家里這些姑娘們，你是最聰明的一個……我求你……你去五皇子府上幫我好好看著他，照顧他，他已經(jīng)沒了母妃，皇帝也不喜歡他了，他身邊得有一個人陪著他……”貴妃的視線轉(zhuǎn)向五皇子，“他還這樣小……”

    五皇子已經(jīng)哭腫了一雙眼睛，說不出話來。

    可是顧九曦心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的思緒，就是沒有同情，她想起上次貴妃說的話，“……等我死了再叫你們定親，等辰銘守完三年孝期再叫你去，十八歲的侍妾，哈哈哈哈……”

    顧九曦忽然一顫，聽見貴妃又道：“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你能不能再叫我一聲姑姑，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看著辰銘……”

    屋里安靜極了，只有貴妃一個人的哭泣聲，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著顧九曦的答案。

    顧九曦?fù)u了搖頭，“我不能。”

    貴妃臉上一下子變得通紅，“我就要死了，你就看著我死不瞑目嗎！”

    老太君在身后狠狠的拍了一下顧九曦，“你就不能答應(yīng)一聲！你就不能讓她安安生生的——”去嗎！

    顧九曦幾乎都要被老太君拍到貴妃床上去，她抓著兩邊掛起的床幔穩(wěn)住身子，這才沉聲道：“我不騙人，我也不能……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能答應(yīng)?！?/br>
    屋里又是一陣沉寂。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顧九曦身上，可是顧九曦的背反而挺的更直了。

    老太君看著她的眼神里已經(jīng)有了一點恨意。

    大太太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二太太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顧八珍嘴角已經(jīng)翹了起來，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樣子，猛然間撲倒顧九曦腳底下，死死抱著她的雙腿，“九meimei，算是jiejie求你了，姑姑她……就這么一個心愿了，你難道還不肯答應(yīng)嗎！”

    顧九曦緩緩的搖了搖頭，老太君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哭聲，就在這時，五皇子忽然動了，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把抓起顧九曦就跑了出去。

    “辰銘，辰銘！”貴妃的叫聲在身后響起，還有碧菡的，“我跟去看看?！?/br>
    五皇子拉著顧九曦跑到了外頭的院子里，回頭沖追著跑出來的碧菡喝道：“離遠(yuǎn)些！”

    碧菡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五皇子拉著顧九曦又往宮門口走了走，估摸著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這才開口，很是猶豫，“我母妃她……她已經(jīng)成了個這個樣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不過就算她讓你做侍妾也不怕……她讓你三年后進(jìn)門也不怕……我……將來我升你做皇子妃……我——”

    五皇子的目光忽然堅定了起來，正想說什么，顧九曦將他打斷了，“我不愿意?！彼龗觊_五皇子拉著她的手，五皇子抓的極緊，顧九曦掙得費勁，五皇子的手又從方才被老太君抓破的地方劃過。

    一陣疼，顧九曦皺了皺眉頭。

    五皇子看著她的眼神里忽然就有了點懇求。

    顧九曦微微低頭，避開了五皇子的眼光，“上次說的話……我在貴妃面前發(fā)誓，沒有一句假話。”

    她對皇帝沒有非分之想，對五皇子也一點沒有。

    五皇子愣住了，此時顧九曦反而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看著五皇子，“我不愿意，我不想跟皇家扯上一星半點的關(guān)系?！?/br>
    五皇子的眼神直愣愣的看著顧九曦，似乎什么都有，卻又一言不發(fā)。

    半響，五皇子瞇著眼睛，狠狠地罵了一聲。

    “滾！你給我滾出清韻宮去！”

    顧九曦福了福身子，頭也不回走了。

    ☆、第077章

    雖出了清韻宮，但是皇宮里并不是她能隨處亂逛的地方。

    顧九曦想了想，清韻宮是絕對不能再去了，否則若是貴妃拉著老太君再次逼迫她……五皇子能幫她解圍一次，卻不能有第二次了。

    下意識間，顧九曦已經(jīng)走上了出宮的道路，她打算去宮門等著老太君等人出來。

    只是出宮必定要從皇后宮門口走，離那里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顧九曦就隱隱聽見竹蕓公主的聲音，語速很快，很是焦急，聲音里還帶了一絲哭腔。

    顧九曦往過看去，只見皇后宮門兩個身影。

    對面著她的，是竹蕓公主，背對著她的看不見正臉，可是身上那個鎧甲，還有他高大的身形，除了孟將軍，沒有第二個人。

    顧九曦停住了腳步，想等兩人說完了再過去，可是竹蕓公主雖然已經(jīng)看見她了，聲音沒有一絲一毫壓低，顧九曦有些尷尬，移開了視線，只是竹蕓公主的話還是不斷的飄進(jìn)她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