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看著倒很是孝順，刺血抄了經(jīng)書供奉在佛前，這些日子也是日日誦經(jīng)?！鳖櫚苏涔室怆[瞞了一段，道：“不過我看他也沒什么佛性，不過找個借口不想在你身邊待罷了?！?/br>
    貴妃眼角流了兩滴淚下來。

    “這就哭了？”顧八珍疑惑道。

    正說著話，外頭打梆子的聲音響了，顧八珍聽見有點著急，低聲道：“申時，該出兵了。”

    貴妃已經(jīng)是彌留之際，五感減弱，這么小的聲音她是一點沒聽見，甚至連顧八珍的臉都開始模糊，已經(jīng)快要看不清五官了。

    顧八珍咳嗽一聲，道：“我說快些。你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心腹的那么幾個人，已經(jīng)被灌了藥躺在側殿里，等著跟你一起下葬。”說著她又笑了起來，“姑姑今兒可一定得死了，你也不想碧菡放臭了吧?！?/br>
    “還有什么？”顧八珍偏了偏頭，沉吟片刻，“對了，剩下的宮女太監(jiān)也都換到冷宮掃地去了，這么大的宮殿，現(xiàn)在就剩我們兩個，還有兩個又聾又啞的老太監(jiān)，合并兩個眼瞎腿拐的老宮女了?！?/br>
    說完這一句，顧八珍長舒了一口，看著躺在床上幾乎都不出氣的貴妃，推了推她，嫌棄道：“你現(xiàn)在別死，我這就說陛下了?！?/br>
    貴妃已經(jīng)渾濁的眼睛里，忽然又現(xiàn)了明光。

    “陛下……”顧八珍歪著頭，等了好一陣子才羨慕道：“姑姑你知道你原本早該死了，是陛下專門下旨，又請了太醫(yī)給你瞧病，你才活到現(xiàn)在了?！?/br>
    貴妃臉上忽然就有了笑容，竟然能看出幾分顏色來。

    “不過不是為了你，哈哈?！鳖櫚苏湫α似饋恚坪鯙轵_到了貴妃開心，“是為了顧九曦來著，我就記得上回姑姑說顧九曦勾引了陛下，現(xiàn)在想想竟然是真的。”顧八珍直視貴妃，一字一頓道：“姑姑是不是覺得這兩日身上特別的疼，好像被鬼壓床一樣？”

    等了一會，雖然貴妃沒有點頭，但是看她臉上的表情，顧八珍就知道自己說對了，“那是因為皇帝想讓顧九曦開開心心的嫁了，不想她的婚事出一星半點的差錯，也不想她傳出來克親人的名聲來，所以才給姑姑下了秘藥，要讓姑姑一定活到她出嫁?！?/br>
    貴妃喉嚨里頭已經(jīng)發(fā)出奇怪的聲音了，顧八珍嚇得站了起來，伸手在貴妃面前探了探，眼睛已經(jīng)不動了，不過還是在微微的出氣。

    顧八珍松了口氣，又道：“今天早上聽說夏公公燒了個荷包，淺米分色的，上頭繡著荷葉荷花等物，不過已經(jīng)放了許久了，據(jù)說邊邊角角的顏色都變黃了。”

    貴妃忽然一陣抽搐，顧八珍立即跳開，等到貴妃不動了這才回來，只是這個時候貴妃已經(jīng)是直挺挺的，臉上變成了鐵青色，不用探，顧八珍就知道她已經(jīng)死透了。

    顧八珍嘆了口氣，有點解脫又有點遺憾，“怎么就死了，我還沒說死后不得超生的事情呢。”

    說著，她將自己的頭發(fā)拉散了些，又去倒了杯水，狠狠的砸在地上，這才大叫一聲驚慌失措跑了出來，滿臉淚痕大聲喊道：“娘娘去了！娘娘去了！”

    不多時，皇宮上下都得到了消息。

    曹妃嘆了口氣，道：“她這個樣子……我如今是一點點都不羨慕她了……”

    平卉則是站在皇后身前，依舊面無表情，用平淡無奇的聲音回報道：“消息是申時的梆子敲響沒過一盅茶的功夫傳來的，想必是趕上大軍開拔了?！?/br>
    皇后點了點頭，拿起茶杯蓋子抹了好幾下茶葉，這才抿了一口，半響她放下茶杯，嘆道：“顧家這姑侄兩個……心性一樣的涼薄。”

    “那……還要不要幫她了？”平卉問道。

    “要！為什么不要，她不過求兩頓飽飯一碗熱水而已，還沒養(yǎng)只狗花的功夫多，她這種人，宮里來來回回這么些年有過多少？再說本宮說話可是從來算話的……”皇后冷笑一聲，嘴角微微翹起，“當年本宮就說過讓她好看……哼，現(xiàn)在可不是看見了?！?/br>
    顧九曦回了屋里，直接就讓幾個丫鬟出去，她一人斜靠在床上。

    床已經(jīng)給收拾干凈了，早先他們兩個胡鬧的痕跡是一點看不出來了，平平整整的床面，連被子都換過了。

    顧九曦嘆氣，只是想起孟將軍的吩咐來，不免又有些臉紅，也不叫丫鬟進來伺候，自己找了衣服，從里到外換了，這才讓聽音拿她換下來的衣服去洗了，又交待她將來一定好好收著，這才坐在桌邊，有點不知道該干什么了。

    成親太急有利有弊。

    好的地方，就是顧九曦覺得自己完全不用適應，不過拜了堂，就跟將軍成了老夫老妻，也不會因為面薄等等理由還要跟將軍相處一段時間。

    不好的地方……現(xiàn)在將軍走了，顧九曦心里升起千頭萬緒來，比方她的嫁妝要整理，將軍交給她的家底要整理，還有將軍留下來的人手等等等等。

    往長遠了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主母了，將軍又不在身邊，東院的大小事務她都得cao心才是，雖然以前有衛(wèi)婆子管著，不過……將軍自己也說了，成親了就該交到她手上了，她總不能讓將軍失望不是。

    還有那幾個不招將軍待見通房丫鬟和庶子庶女，她也的想法子幫將軍料理了才是，至少得知道這里頭究竟是怎么回事。

    往進了說，明天的回門禮還沒看見呢。

    一時間顧九曦也有些煩躁，正在這時露瑤進來了，道：“夫人，太夫人屋里傳飯了?！?/br>
    顧九曦抬頭看了她一眼，說起來她屋里還有八個丫鬟要好好的觀察，將來各人該做什么，這也是事兒。

    想到這兒，顧九曦站起身來，道：“聽音留下，你隨我一起去?！?/br>
    露瑤點頭，跟在了顧九曦身后，兩人一起往太夫人屋里去。

    原來在家里還不覺得，只覺得聽音和露瑤兩個都是老太君手里出來的丫鬟，性子沉穩(wěn)老實，別的就沒有了，不過到了孟家這才一天半的時間，顧九曦就覺察出她們兩個的好處了。

    早先在家里叫她姑娘或者小姐，到了孟家她就是夫人或者太太了，這兩個丫鬟適應的極好，連她有時候都反應不過來是叫她，可是這兩個丫鬟竟然沒一次叫錯。

    顧九曦暗自點了點頭，她早已不是天真可愛嘰嘰喳喳的少女了，還是用這些老實不說話的丫鬟更舒服些。

    從顧九曦的院子到老太君的院子，不過兩層院墻，中間一個夾道，很快就到了，不過一進去，顧九曦就想起來當年她剛搬去老太君院子里住的時候。

    第一天早上，所有人都到了，就差她一個。

    現(xiàn)在也是，孟夫人，二少奶奶徐氏，還有孟夫人的二女兒梅嫻，都在屋里坐著，看她進來，孟夫人笑了笑，“第一天你不認得路，來晚些也沒什么。不過太夫人是長輩，斷斷不可叫她等你才是?！?/br>
    這等下馬威顧九曦還不看在眼里，況且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是太夫人等她，而是這些人專門來早了堵她才是。

    顧九曦淡淡一笑，道：“太太說的是?！闭f著便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坐下了。

    徐氏看了婆婆一眼。

    不多時，太夫人出來了，身邊還跟著個眼熟的丫鬟，就是早先顧九曦在廟里見過的那個。

    太夫人看見這一屋子的人笑了笑，沖著顧九曦招手讓她過來，笑道：“你坐我下手第一個?！?/br>
    顧九曦也不推辭，顧家原先也是這樣坐的，老太君身邊坐的都是孫子輩兒的，況且這還是她進門跟太夫人吃的第一頓飯，不讓她坐身邊才奇怪呢。

    不過徐氏看著她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

    顧九曦雖沒她大，不過卻是她的大嫂，不像原先在顧家，多半都是低頭忍了，這次身份不一樣了，顧九曦反而沖她笑了笑。

    這桌上孫子輩兒的加上她一共三個，原先沒她的時候，想必是梅嫻和徐氏挨著太夫人坐的，眼下有了她這個才進門的大少奶奶，這徐氏自然是要失寵了。

    趁著丫鬟上菜的空閑，顧九曦笑道：“將軍臨走的時候還交代我，大廚房就在祖母院子后頭不遠處，說是想吃上熱飯，須得每天早早的來才是。”

    太夫人笑得很是開心，“你這聲祖母可真是叫到我心里去了。”笑了兩聲又道：“不過倒是不用早早的來，我這人喜歡安靜，你隔三差五的來上一次就成了，天天來我也煩?！?/br>
    聽了這話孟夫人臉上一僵，顧九曦又笑了笑，原先不過是無心之舉，沒想到這就把孟夫人給戳破了。

    太夫人又看梅嫻，道：“可叫過人了？”

    梅嫻臉上有點不好看，想說方才在外頭，她這位新嫂嫂也沒好好叫婆婆來著，不過她卻是不敢這么說的，當下嬌笑一聲，“這可不行，聽說早上祖母給了她一個大紅包，她才改口的，我這會還沒收到紅包呢?！?/br>
    孟夫人聽見，順勢皺了皺眉頭，道：“早上光是見了長輩，府里還有不少小輩要見呢……”她意猶未盡的拖了拖，說完又看顧九曦，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明日回門放心的回去，這是因為德笙要出征才分的這么開的?！?/br>
    太夫人淡淡一笑，道：“你婆婆說的是，你放心便是，等回門后來了，后天早上再見也不遲，橫豎也就三個人?！?/br>
    顧九曦笑著答應了，可是心里卻覺得孟夫人又該不痛快了。

    三個人……梅嫻，再加上孟家老二的兩個孩子，這是明顯沒將那一對庶子庶女算在里頭。

    顧九曦沖太夫人微微一笑，略有害羞道：“說起來我的嫁妝還沒整好呢，正是想請?zhí)蛉撕推拍笇捪迌商?，不然可送不了什么好東西了?！?/br>
    正巧這時飯菜都上來了，也就沒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吃飯了。

    可是吃著這飯，明顯是偏素的……顧九曦想起她成親那天，給她上了一桌油膩席面的秦嬤嬤了，這個人一來就對她有了敵意……難道也是孟夫人下的手？

    顧九曦暗暗在心里記了一筆，打算等回去找衛(wèi)婆子好好問一問。

    不多時吃過了飯，太夫人拉著她的手，道：“一會我讓清平給你把東西送去?！碧ь^一看，清平便是上回跟太夫人去寺廟的那一個。

    顧九曦道謝，也沒故意想留下來跟太夫人說話，直接就告辭了。中午將軍雖然給她按了腰又揉了肚子，可是畢竟折騰了一夜加半天，這會是腰酸背痛就差腿抽筋兒。

    若不是離的近，她都想叫個軟轎子抬回去算了。想起將軍來，又是一陣子帶著心酸的甜蜜。

    剛回到屋里，聽音便道：“衛(wèi)婆子來了，正在廂房等著?！?/br>
    顧九曦急忙叫進來，衛(wèi)婆子進來就行禮，笑道：“明日夫人回門，將軍特地備下一份好禮來，叫我交給夫人?！?/br>
    提起將軍來，顧九曦不由得一笑，問道：“將軍讓你準備了什么?！?/br>
    衛(wèi)婆子笑著出去招呼了一聲，只見四個人抬了個木箱子進來，衛(wèi)婆子等這箱子放到顧九曦面前才道：“這東西西北常見，不夠這么整齊的也是難得。”

    顧九曦越發(fā)的好奇了，衛(wèi)婆子伸手去開箱子，笑道：“夫人別給嚇到了?！?/br>
    里頭是個虎骨！

    整整齊齊一套的虎骨，“這！”顧九曦也是見過好東西的人，不過孟將軍備下的這份禮，可真是……她搖了搖頭，記得早先老太君就說要虎骨泡酒來著，這下可是隨了她的愿了。

    顧九曦笑道：“這禮還真是叫人不好拒絕。”又對衛(wèi)婆子道：“我都想自己留下來了?！?/br>
    衛(wèi)婆子賠笑兩聲，“誰說不是，不過這東西夫人現(xiàn)在吃不得，留下來也要散了藥性，不如等過兩年將軍打了新的再說？”

    顧九曦讓露瑤拿了紅封來給衛(wèi)婆子，道：“這東西還是請衛(wèi)婆婆搬去廂房，明早我?guī)ё摺！?/br>
    衛(wèi)婆子正要下去，顧九曦又將人叫住道：“這兩日忙，等到……”她算了算日子，明天回門得一整天，便道：“后天晚上您可有事兒？我請您來說說話?！?/br>
    衛(wèi)婆子點頭，道：“夫人的差事要緊，別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br>
    不多時清平也來送了太夫人準備的回門禮，雖是常見的東西，不過的確是要精致上三分，顧九曦累了一天，吩咐聽音露瑤兩個帶著婆子去收拾了，她梳洗完畢便睡下，一覺到了天明。

    坐上馬車回顧家，雖然沒有將軍陪著，不過顧九曦覺得眼下的顧家是沒什么人會給她難堪了，專門挑這個出來說嘴的。

    只是進了顧家的大門……怎么一院子的人都是愁云慘淡，顧九曦心下生疑，走到老太君屋門口，就聽見里頭的哭聲，“我苦命的兒?。　?/br>
    錢嬤嬤掀了簾子出來，眼圈也是紅紅的，像是才陪著老太君哭了一場，她抹了抹眼淚道：“昨兒宮里來了消息，貴妃去了，碧菡一頭撞死靈前，也跟著一起走了?！?/br>
    ☆、第092章

    顧九曦一愣，心想終于到了這一天，只是反應過來不免又是一聲嘆息……真的是比上輩子早了整整一年。

    錢嬤嬤擠出一個帶著歉意的苦笑來，道：“消息是昨天夜里傳來的，說貴妃是申時初刻沒的。老太君哭了一夜沒睡，人也是昏昏沉沉的，等會若是有什么……”錢嬤嬤抿了抿嘴，看著已經(jīng)今時不同往日的九姑娘，道：“您多擔待一些?！?/br>
    顧九曦點了點頭，道：“嬤嬤放心，祖母是長輩，有什么我受著便是?！?/br>
    錢嬤嬤這才笑了笑，掀開簾子，用稍稍帶了幾分輕松的語氣道：“老太君，九姑奶奶回門了！”

    一看見老太君，顧九曦就知道錢嬤嬤說的一點不摻假，老太君整張臉上都腫著，眼睛更是腫成了一條縫，幾乎都要看不見了。

    老太君沖她伸手，顧九曦急忙拉住，在老太君身邊坐下。

    “你姑姑……昨天下午……去了。”就這短短的一句話，老太君中間哭了三聲才說完。

    顧九曦點頭嗯了一聲，“方才錢嬤嬤同我說了，祖母節(jié)哀，莫要哭壞了眼睛?！?/br>
    “好好勸勸你祖母?！闭f話的是吳氏，她皺著眉頭看著顧九曦，表情雖很是嚴肅，只是語氣里難免有幾分做戲的味道，“方才我們怎么都勸不住，這是聽說你回來了，她才止了淚?！?/br>
    顧九曦緊緊握著老太君的手，心想老太君止了眼淚，多半不是因為心里有多么喜歡她，畢竟她跟老太君相處的時間有限，說起來連一年都沒到，喜歡的程度有限，怎么也是比不上養(yǎng)在身邊十幾年，一直當成心肝rou的貴妃的，就算前頭貴妃做了好些個不合老太君心意的事情，但是眼下人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如今想起來的就都是好處。

    老太君肯止了眼淚，多半還是看在今日她回門的份上。

    顧九曦端了茶杯給老太君道：“祖母喝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