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的晚上，住在東院最后一排小屋子里的三個通房，也收到了端午節(jié)的粽子，三人一邊吃著粽子，一邊嘆息。

    “又是一年端午了?！瘪R氏看著外頭的月亮，道：“我們在這院子里住了多久了？”

    薛氏冷冷道：“你看月亮做什么，今兒又不是中秋?！?/br>
    馬氏嘆了口氣，“中秋節(jié)我是從來不敢看月亮的?！?/br>
    兩人又看趙氏，趙氏依舊是一幅樂呵呵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從來都不記這個的。”

    兩人一下子沒了興致，吃完粽子便各自回房了。

    小院是一排五間的屋子，雖然有院子，但是卻沒有廂房，這五間屋子住了她們?nèi)齻€通房，還有兩個合并的丫鬟，中間一間還得留下來做廳，其實也很是擁擠了。

    她們?nèi)齻€在屋里，說話聲音稍稍大一些隔壁就能聽見，甚至有時候夜里磨牙說夢話，第二天都能被人拿出來嘲笑。

    到了點燈時分，也許是過節(jié)導(dǎo)致的離愁別緒，三人屋里的燈早早就滅了，只是睡沒睡著就不一定了。

    至少一心念著大小姐，又從來不看看圓月的馬氏是沒睡著的。

    小院的門開了，有丫鬟來收碟子等雜物。

    其中一個伺候三個通房的丫鬟，名叫銀瓶的問道：“聽說夫人有孕了，可是真的？”

    馬氏心里一驚，不知不覺中連呼吸都忘記了。

    雖然丫鬟刻意壓低了聲音，不過萬籟俱靜，這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大的。

    外頭來的丫鬟小聲道：“可不是真的，我們都領(lǐng)了賞銀，說起來這夫人命真好，這就有身孕了?！闭f著又問，“你不也收了賞銀，何苦還來問我?！?/br>
    “唉，”銀瓶嘆了口氣，道：“我伺候這一院子的主子也有好些年了，這夫人有孕，倒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們。”

    外頭來的丫鬟笑了一聲，道：“你可別生出什么不該有的心來，你可別忘了你雖是伺候這幾個的丫鬟，你的差事是誰派的，你的月錢是在誰手里領(lǐng)的?！?/br>
    銀瓶嗯了一聲，又有摩擦碰撞的聲音傳來，想必是兩人在交遞東西。

    半晌，外來的丫鬟壓低聲音又道：“我先告訴你一聲，你要是有什么交好的人，或者干媽什么的，提早拜一拜?！?/br>
    銀瓶聲音里有了點緊張，“怎么說？”

    外來的丫鬟許久才道：“我聽說夫人這次有了身孕，請了人來算命，說屬相相沖，要將這三位挪出去呢？”

    銀瓶還在仔細算，“夫人今年十五，這里頭馬氏是屬——”

    “咳，你算這個有什么用。”丫鬟嘲笑她，“不過一把銀子出去，別說跟這三位了，連大少爺都搬出去了?！?/br>
    銀瓶一愣。

    馬氏倒抽了一口冷氣，卻聽見旁邊屋里也有人呼氣，她瞇了瞇眼睛，原來都沒睡。

    可是這么一走神，后頭的話就只聽見一半了。

    “……這三位夫人肯定是不待見的，將來送出去到田莊上肯定就回不來了，你早點打算，別跟著一起出去……”

    ☆、第109章

    馬氏幾乎一夜都沒睡。

    這一夜她也沒聽見隔壁磨牙的聲音，甚至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她們?nèi)齻€的眼圈都是腫著的。

    該怎么辦呢？是三個聯(lián)合起來一起去找夫人說，還是各憑各的本事，大家各自飛去。

    馬氏的眼神不由得落在對面薛氏和趙氏臉上，只是這兩個人卻都躲開了。

    顧九曦屋里，她剛吃完早飯，就聽見外頭說蕭嬤嬤來了。

    她正牌婆婆留下來的這幾人，現(xiàn)在總算是整理出個章程了。

    蕭嬤嬤依舊在外頭管著馬廄，隔三差五的來給顧九曦請個安，閑聊兩句說是給她解悶，不經(jīng)意間也能說兩句這將軍府里頭的關(guān)系，倒是讓顧九曦對她生了幾分贊嘆出來，怪不得能管了馬廄，還能娶到太夫人的人，這份功力，許多人都是比不上的。

    王嬤嬤兩口子管著先夫人留下來的嫁妝，雖然不多，不過也夠他們兩個忙活了。

    至于曹嬤嬤，當日顧九曦就覺得她性子有些左，后來得了將軍的來信……曹嬤嬤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她所說的相公死于醉酒后溺水，女兒死于難產(chǎn)，兒子死于劫匪等等，將軍事后查過，全都是真的。

    這么些意外都發(fā)生在她一個人身上，也難怪她性子變成這樣。

    所以顧九曦也就是逢年過節(jié)給她的賞錢多些，平日里也就再沒了來往。

    正想著，蕭嬤嬤進來了，笑道：“恭喜夫人。”

    顧九曦讓座，又叫上茶。

    蕭嬤嬤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兩眼，笑道：“夫人腰身細，倒是還看不出來什么。”

    有了身孕，也不再藏著掖著，顧九曦就知道這府里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祝賀一番的，況且這孩子……說起來也真是來的夠巧夠快的了，要不是她身上有孝，怕是又要接上一摞的帖子求拜訪了。

    就跟她剛成親那會一樣。

    人人都想看將軍究竟求娶了個什么人，人人也都想看看進門一天就能壞有將軍子嗣的究竟是個什么人。

    會不會跟將軍一樣是三頭六臂呢？

    顧九曦想起早先顧六靈對將軍身形的猜測，不免笑了起來，道：“等顯懷了，就不細了?！?/br>
    蕭嬤嬤喝了口茶，笑瞇瞇道：“我也生了三個孩子了，后頭我女兒，兒媳婦都有生，若是夫人這些日子覺得自己想吃什么，脾氣變了，以前喜歡的東西忽然不喜歡了，這都是常有的事兒，誰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嬤嬤有心了。”顧九曦笑著道謝。

    蕭嬤嬤又給她講了幾個孕期的趣事這才告辭。

    送走蕭嬤嬤，顧九曦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不冷不熱的處著，兩方都無所求。

    “去叫那三人來吧?！卑肷?，顧九曦想起來還有正事兒要做，吩咐露瑤道。

    不多時，小院子三個通房跟著露瑤過來了。見面依舊是在偏廳。

    雖然有孕不過才兩個月，不過顧九曦已經(jīng)換了軟底的鞋子，連衣服的腰身都放開了，雖然這衣服下頭的細腰依舊纖纖，不堪一握。

    可是這樣，才有個有身孕的樣子不是？

    顧九曦進來，便看見三人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她走到上首坐下，露瑤還拿了個墊子給她墊到腰后。

    “坐。”跟上次見面不一樣，這次見面，顧九曦臉上掛滿了笑容，連聲音都柔了不少。

    趙氏臉上掛著笑容，道：“夫人有孕了？”也不等顧九曦答話，便又道：“恭喜夫人，恭喜將軍！”

    顧九曦淡淡一笑，道：“我既然有了身孕，這未來一年都是要圍著這孩子轉(zhuǎn)了，怕是騰不出手來管你們了——”說到這兒，顧九曦特意頓了頓。

    三人心里一驚，想起昨天夜里聽見的對話來。馬氏著急開口道：“我們都在這府里住了十幾年了，夫人放心，我們必定都安安生生的?！?/br>
    薛氏緊緊抿著嘴，倒是沒出聲，不過心里怕是還有去寺廟的念頭。

    顧九曦笑了笑，道：“今兒叫你們來就是說說話?！闭f著不經(jīng)意之間看了薛氏一眼，道：“上回說你最小來著？可是真的？”

    薛氏一愣，沒想顧九曦后頭要說的是這個，便答道：“剛剛二十七?！?/br>
    “嗯，”顧九曦又看趙氏，道：“大姑娘馬上十二，想你差不多也是二十七八的歲數(shù)？”

    問的不過是家常話，可是馬氏心里依舊一陣陣的驚心，小心答道：“二十八的生辰剛過了兩個多月?！?/br>
    顧九曦點頭，若有所思說了一句，“都還年輕著呢?！?/br>
    說完這一句，便沒了下文，讓她們各自散去了。

    只是馬氏回去越想越覺得不對，吃過午飯便找了三個人窩在一起，道：“我估摸著夫人要將我們送去田莊——配人了！”

    如同晴天霹靂，薛氏直接道：“不可能！我們可是將軍的通房！”

    馬氏冷笑兩聲，道：“這事兒難道還少嗎？不然夫人問我們年紀做什么！”

    趙氏搖了搖頭，道：“不少，家里男人死了的，通房賣掉，男人不喜歡的，通房一樣賣掉，夫人不喜歡的……也一樣賣掉?！壁w氏忽然不說話了，不過她看著其余兩人的眼神里頭只有一個意思。

    你們覺得將軍喜歡我們嗎？夫人喜歡我們嗎？若是不喜歡……他們兩個留著我們做什么？

    馬氏搖了搖頭，一邊道：“我可是生了大小姐的?！币贿吇亓俗约何堇?。

    顧九曦回到屋里，只覺得這三個丫鬟今日的態(tài)度有點奇怪，只是卻沒多想，只覺得再來上兩次，說不定就能敲出點什么東西來。

    比方當年……孟德善是怎么跑到他哥哥的通房屋里去的。

    六月里是一年最熱的時候，這天早上，顧九曦剛吃完早飯，就聽見露瑤一臉興奮的回報，“二太太來看您了?！?/br>
    顧家這么多人，這個恐怕是除了黎氏意外最替顧九曦著想的一個，她不免笑了起來，道：“端酸梅湯來，還有冰在水里的瓜果，都拿來?！?/br>
    二太太進來，顧九曦笑咪咪的迎了上去。

    二太太先是在院子屋子里頭繞了一圈，這才回到屋里坐下，道：“你這兒很不錯。原想著你第一次有孕，不過來了才知道，早先老太君給你的兩個嬤嬤怕是都用上了?！?/br>
    顧九曦笑了笑，道：“還有露瑤呢?！?/br>
    二太太贊賞的眼光在露瑤身上停了停，“我雖沒養(yǎng)大過孩子，不過……”她神色有些黯然，很快調(diào)整過來道：“人人都說孕婦不能多用冰，殊不知孕婦本就比一般人怕熱，現(xiàn)在又是夏天，你這屋里倒是清爽宜人，很是舒服。”

    顧九曦笑著讓了讓瓜果，道：“您嘗嘗這個，將軍特地叫人從西邊運回來的?！?/br>
    桌上擺著金黃色的蜜瓜，二太太吃了一塊笑道：“比京里的都甜?！闭f著又囑咐顧九曦，“你有了身子不能吃太甜的，小心孩子養(yǎng)的太大不好生?！?/br>
    顧九曦點頭道：“將軍也吩咐了，我身邊又有嬤嬤丫鬟看著，不會多吃的?！?/br>
    二太太笑道：“將軍是真疼你。”說完又嘆息道：“外頭都穿邊關(guān)告急，可是到了你這兒才知道……將軍既然還能騰出手來給你送東西回來，邊關(guān)自然守得牢牢的。我倒是放心了?！?/br>
    說著，她拿起一個小布包來，道：“你姨娘送給你的，說是前頭你給你弟弟做了不少肚兜，眼下自己有孕，頭三個月又動不得針線，怕你著急，特地叫我送來給你的?！?/br>
    顧九曦接了東西，不免有些忐忑問了一句，“姨娘還好嗎？”

    二太太笑著點了點頭，道：“我總是能看著她一二的，孩子在她身邊養(yǎng)著，我想著將來孩子離不開她，老太君也不好說讓她搬去跟兩個老姨娘作伴的事兒了?！?/br>
    顧九曦急忙道謝，二太太道：“我這都是為了我自己！”又放低聲音道：“她求得藥……可有了眉目？”

    顧九曦點頭，“已經(jīng)給將軍去信了……那邊的人回話說尋常的易得，要找個好的再送回來?！?/br>
    二太太臉上露了笑容，“我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問了黎氏你平日里愛吃什么，這是福祥記得紅豆羹，特地帶給你的?！?/br>
    顧九曦笑了笑，二太太道：“這東西甜，不能多吃！”

    兩人正說著話，聽音忽然掀了簾子進來，一臉焦急道：“太夫人那邊的清平來了，我看她臉色不太好，先回來報信?！?/br>
    顧九曦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太太皺了皺眉眉頭，按理說這是別人家的事情，又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個說話，她現(xiàn)在該是告辭了。

    正想著，清平進來了，看了屋里的二太太臉上現(xiàn)過一絲尷尬，道：“大少奶奶，太夫人請您去一趟?！?/br>
    這是完全不顧二太太還在了？顧九曦心里生了幾分忐忑，笑道：“我這就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