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一大早，聽音才出去沒多久，后頭院子輪值的丫鬟就來回報，“趙氏說求見夫人，有話要說。”

    顧九曦當時心里就是一驚，卻又止不住的興奮起來。

    她不禁想，今天是孟夫人的小女兒及笄，該是孟夫人最忙的一天，趙氏她們被選中給將軍留后的時候是十二年前，那時候這孩子已經(jīng)生出來了，所以趙氏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她選了這樣一個日子，究竟是要說什么。

    顧九曦急忙帶了露瑤過去，又叫露瑤守在門口，鎮(zhèn)定了心神，這才走了進去。

    離薛氏走的那天不過小半個月，趙氏臉上也現(xiàn)了灰敗之相，她抬眼看著顧九曦，道：“薛氏走的那天跟我說‘到你了’，但是我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來我做了個夢……將夫人這些日子的舉動連在一起……夫人，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

    顧九曦冷笑了一聲，“你想說什么說便是，也不用在這兒試探我?！?/br>
    趙氏嘆了口氣，道：“我……”她抿了抿嘴，“我曾在二爺肩上咬掉一塊rou下來，十二年過去……那個疤肯定還在！”

    顧九曦只覺得一陣心驚rou跳，趙氏又道：“我只求夫人放我一條生路?！彼а劭搭櫨抨?，眼神里滿是期盼。

    顧九曦沒說話，趙氏又道：“別人我不知道……二爺在我身上，并沒得手?！?/br>
    一聲嘆息，顧九曦知道這種事情沒法騙人，叫嬤嬤來一驗便知，道：“就是馬氏薛氏兩個，現(xiàn)如今也好好活著?！?/br>
    趙氏深深的行了一禮，收了平日里臉上玩笑的神情，顯得很是鄭重，只是沉默了許久。

    顧九曦知道這等事情不好開口，也不催她。

    “當年孟夫人買了我進府，說要給大少爺留后。”趙氏笑了笑，“當時將軍還不是將軍，才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很是青澀?！?/br>
    顧九曦皺了皺眉眉頭，趙氏道：“現(xiàn)在說這個的確沒什么意思了?！彼叵肫?，又道：“當時我們五個人，我是外頭買來的，有兩個是府里的丫頭，還有兩個不知道什么來路。當時說是邊關告急，老將軍要帶著將軍鎮(zhèn)守邊關，只是此去兇險，前途未卜，我當時看府里人的形容舉止，此戰(zhàn)必敗，老將軍跟將軍兩個怕是都回不來了?！?/br>
    顧九曦不說話。

    趙氏回想著當時的情景，“那時候離將軍上戰(zhàn)場不過十幾天，我們五個人一人三天陪著將軍，因為我是外頭買來的，前頭……其實是在那種拐子手里，學了不少，我便排在了第一個?！壁w氏嘆了口氣道：“三天，我倒是使了渾身解數(shù)，不過將軍絲毫不動心，就在床上盤腿坐著，連我理也不理?！?/br>
    趙氏苦笑，又看顧九曦面色不渝，道：“說是三天，其實也就是一天，我那會年輕面皮薄，想著將軍興許嫌棄我，又覺得就算將軍不要，我什么都不說，混上十幾年也夠了，橫豎比在拐子手里要強，后面兩天便什么都沒做了，倒是也跟將軍相安無事?！?/br>
    聽到這兒，顧九曦不免追問一句，“你這只能說你一個人的，后頭四個……你又怎么保證呢？”

    趙氏笑了一聲，道：“我們五個一同住著，就算她們避諱著我，只是我自小在拐子手里長大，自詡察言觀色的功夫比她們都強，不過試探兩句便知道了?！?/br>
    顧九曦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道：“你繼續(xù)說?！?/br>
    “后來將軍上了戰(zhàn)場，孟夫人叫我們去她屋里伺候上夜?！壁w氏臉上閃過一絲厭惡，“這次我排在了最后一個。”

    顧九曦心下疑惑太夫人這個時候干什么去了，不過看見趙氏語速明顯加快了，便將這個問題咽了下去。

    “說是上夜，其實是在廂房，我還以為……”趙氏頓了頓，“我也沒多想，誰知睡到半夜，屋里摸進來一個人?！?/br>
    趙氏的語氣變得狠毒起來，“他——”趙氏忽然不說話了，許久才道：“拉扯間我?guī)缀醵家凰檬?，不管怎么叫都沒人來……后來我心生一計放軟了身子，裝作動情，趁著他放松的時候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下來！”

    “哈哈！”趙氏笑了起來，眼里兩行清淚流出，“他一身的血，驚叫著跑了出去，我這才吐了嘴里的rou，看見床上有血，胡亂抹了一把往自己身下一擦，這時候聽見外頭孟夫人的聲音，那個人叫德善！就是府上的二爺！”

    雖然趙氏說的并不怎么激動，甚至可以說還有一點平淡，但是顧九曦依舊屏住了呼吸，靜靜等著趙氏。

    “后來嬤嬤進來，看見我身下有血，以為二爺已經(jīng)得手，便警告了我兩句，將我送了回去?！壁w氏冷笑一聲，“我看了她們幾個，才知道她們打的什么主意?！?/br>
    “嬤嬤讓我們安安生生的，待到生下孩子來……又說將軍此去九死一生，若是真能有個一兒半女留下來，將軍是為國捐軀，少不了我們的封賞?！壁w氏冷笑兩聲，“后來她們又各自去了兩次，想是我把二爺咬得狠了，再沒去過。”

    顧九曦皺著眉頭，要說太夫人不管這事兒，任由孟夫人將這幾人拉去自己屋里，還能說是當時老將軍也上了戰(zhàn)場，她茶飯不思，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這里就有點說不通了。

    先說孟夫人給將軍找人留后，是為了什么？將軍死了家產(chǎn)不就全歸二房了？何苦還要鬧出這一通來？

    不過也有可能，比方太夫人不忍心，又或者皇帝下旨給他過繼一個兒子，這都是說不來的事情。

    趙氏擦了擦眼淚，道：“夫人可是有想不通的地方？我也是想了這十幾年才理清楚里頭的關節(jié)?！?/br>
    顧九曦收了思緒，聽見趙氏道：“孟夫人一開始給將軍找人，其實并不是為了留后……您想想，五個姑娘，一人三晚上，里頭至少……至少有兩個是學過怎么伺候男人的，將軍但凡稍稍把持不住，那便要虧了身子，接著便是一路趕去邊關，再上陣殺敵，別說手足無力不能克敵會丟了性命，路上稍稍生個病丟了性命也不是沒有的。”

    顧九曦深吸了一口氣，她說的很是有理，不過那個時候……孟夫人估計從進門開始就沒絕了送掉將軍性命的心！

    況且這五個人里頭，肯定是有孟夫人的人，所以將軍沒動她們……也是能探聽出來的，那這樣這五個人就沒用了，想必那個時候孟夫人已經(jīng)覺得將軍會戰(zhàn)死沙場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自己兒子親自上陣給大房留后……將來就算有了什么，這家產(chǎn)也不會到別人之手。

    孟夫人好歹毒的心！

    再后來……可惜將軍回來了，至于那兩個死了的人，里頭必定是有孟夫人的心腹的，孟夫人怕她說出去，這才動手料理了她們幾個。

    至于沒對趙氏幾個動手，一來若是都死了就太過引人注目了，二來……怕是將軍一回來就將這幾個人控制了起來，讓趙氏無從下手。

    拖了這些年……將軍借這些人暗暗的警告孟夫人，他不是一無所知。

    現(xiàn)在平靜了許多年的孟夫人又開始動手了……不過是看著自己是新婦上門，覺得自己好欺負，想將這幾個人出來，到時候動手腳也容易些，就算出了事情也能推倒自己頭上。

    顧九曦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起來，趙氏道：“夫人不過頃刻之間便想通了，真是……”她頓了頓，又道：“我想問一問夫人，這里頭的事情……旁人是絕對想不到的，夫人究竟是從哪里看出破綻的?！?/br>
    顧九曦半晌沒說話，上輩子這等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想了想，她只道：“你只當我是警惕心太過。將軍不喜歡那兩個孩子，對你們這些人更是冷淡，我不過嚇一嚇你們……上回我試探馬氏，說府里有人說她的女兒小時候跟二爺?shù)呐畠洪L得是一模一樣，她那個表情……我就覺得不對了?！?/br>
    趙氏想了想，道：“如今我已經(jīng)全同夫人說了，求夫人放我一條生路?！闭f著她深深的跪了下去。

    顧九曦走到書桌前頭，親手磨墨，問道：“你說你是拐子拐出來準備買去那等地方的，那你可識字？”

    趙氏點了點頭，顧九曦道：“來寫狀紙，控告孟德善jianyin兄婢，混淆血統(tǒng)，孟夫人為虎作倀，是主事之人！”

    趙氏愣了一愣，苦笑道：“寫了這狀紙……我還能活嗎？”

    顧九曦道：“誰說我要告她了？這東西……我另有它用。”

    趙氏一開始不明白，片刻才驚呼道：“夫人好大的膽子！”她又看著顧九曦的肚子，“您就不怕……”

    顧九曦搖了搖頭，“多寫幾份?！?/br>
    趙氏二話不說，坐在桌前，“煩勞夫人?！?/br>
    不多時，趙氏寫了五張狀紙，顧九曦這才道：“夠了，按上手印?！彼蹿w氏在狀紙上還寫了自己因為反抗，又小施計策，至今仍是女兒身，道：“過兩日我送你去我莊子上住著，你莫要亂跑，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找你?！?/br>
    趙氏道謝，喜形于色，只是臉上還有點什么。

    她想了許久，看見顧九曦將那幾張狀紙吹干，又一一卷好放在袖子里，這才小聲道：“夫人這么做……可是出于將軍的授意？”

    顧九曦心里想著事情，聽見趙氏的話愣了一愣，才搖了搖頭，趙氏勸道：“夫人，我有一話，將軍這人……夫人可要三思?！?/br>
    顧九曦看她，趙氏又道：“這等事情……將軍不自己動手，卻要夫人出面，必定是怕污了自己名聲，況且……孟夫人心腸極狠，當年便能下手害人，這些年過去，想必是越發(fā)的心狠手辣了，夫人孤身在孟家……現(xiàn)在又有孕在身，孟夫人一旦動起手來，必定是沖著夫人的命去的。”

    顧九曦輕輕嘆了口氣。

    趙氏又著急道：“到時候將軍回來，不管怎么處置，哪怕他告了孟夫人，也完全都能置身事外，一點不怕名聲受損！夫人三思！您是搭上命為了將軍，對將軍來說……不過是重新娶個夫人罷了。”

    顧九曦看著她，什么話都沒說。

    ☆、第114章

    顧九曦冷冷看她一眼，“今日之事，不可傳于第三人之耳?！?/br>
    趙氏一頓，隨即點頭道：“夫人放心，關乎我身家性命，我自然會比夫人還要謹慎?！闭f著，她深深的福了福身子，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又掛上了諂媚的笑容，“夫人走好?！?/br>
    顧九曦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出了屋子。

    聽音跟露瑤兩個在門口等著已經(jīng)很是焦急了，看見顧九曦出來，急忙迎了上去，“夫人?！庇稚舷麓蛄堪胩觳抛髁T。

    顧九曦淡淡一笑道：“在自己家里頭，能出什么事情？”見丫鬟還有話說，只是她現(xiàn)在心緒煩擾，亂糟糟的理不清楚，便道：“說了一早上話，有些餓了，中午飯可好了？”

    聽音一聽這個果然放下其他，說了句這就去催便離開了。

    露瑤跟著顧九曦回房，給她端了碗燕窩羹這才出去。

    不得不說……趙氏的那番話讓她心理起了點漣漪。

    眼下她并不能分明自己究竟是擔心將軍拿自己當?shù)妒梗€是擔心將軍會覺得自己這舉動破壞了他的計劃。

    她相信將軍是正人君子，是坦蕩蕩頂天立地的英雄,但是說起來,她跟將軍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天……而且人是會變的。

    上輩子還活著好好的貴妃，現(xiàn)在已經(jīng)躺在黃土壟中，怕是連身子都化水了。

    上輩子對貴妃一直念念不忘的皇帝，眼下對貴妃已經(jīng)是半點情意也沒有。

    那將軍會變嗎？

    顧九曦想了許久，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想，藏在袖管里的五張狀紙卻越發(fā)的燙了。

    不多時聽音帶了午飯回來，顧九曦總有千般思緒，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餓不得，只得先將思緒放在一邊，等吃過了午飯再想。

    心中有事兒，這午飯吃的有點心不在焉，吃完飯顧九曦才驚覺自己似乎吃的有點多。她自嘲般笑了笑，正好不用睡了，吩咐丫鬟沏了消食的茶來，去書房給將軍寫信了。

    雖然不敢說自己是想通了，不過決定已經(jīng)做了出來。

    早先沒趙氏的時候她打算怎么辦，現(xiàn)如今就還怎么辦，全當沒聽見她這番話。

    只是抬起筆來，卻又不知道該寫什么，半晌落筆只寫了四個字。

    將軍親啟。

    顧九曦取了一張狀紙封好，親自寫了信封上著四個字，叫來了衛(wèi)婆子。

    “這信——”

    衛(wèi)婆子伸手去接，誰料顧九曦忽然縮了回來，“這信關系重大?！奔热灰呀?jīng)到了這一步，也就沒什么后悔的了，顧九曦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起來，“這信必須要找心腹送去，要將軍親啟，不可過第三人之手！”

    衛(wèi)婆子收了臉上笑容，鄭重其事道：“夫人放心。我們每年來往許多信件，還有朝中大事，從來沒走漏過風聲?！?/br>
    顧九曦這才將信遞了過去，又道：“還有一件事情，后院里頭的趙氏……我記得將軍在京城以北的柳宿城外有個田莊，嬤嬤找人將趙氏秘密送去，不可泄露行蹤叫外人知道。”

    衛(wèi)婆子猶豫了一下，卻也什么都沒問便答應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衛(wèi)婆子親自帶了人走，又說信已經(jīng)送了出去，顧九曦這才總是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來。

    不管這么樣，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么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個孩子總得好好生下來才是。

    回到屋里，聽音正和露瑤兩個聊天，見她進來，露瑤臉上收斂了些，不過聽音依舊興高采烈道：“現(xiàn)在我們后院一個人都沒有了，這日子過得真是清凈。”

    露瑤拉了她兩下，委婉道：“外頭有些不太好聽的話?！?/br>
    顧九曦笑了笑，“無非就是說我善妒?！?/br>
    聽音瞪了露瑤一眼，道：“雖是說夫人，不過我看她們都是既羨慕又妒忌來著，都是些酸話，況且都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在傳，與我們沒什么相干?！?/br>
    顧九曦嗯了一聲，兩個丫鬟見她興致不高，拿了話本等物過來，便消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只是剛走到門口，聽見顧九曦的聲音響起，道：“這世上，若是有的選，是沒人想自己的相公娶二房的，若是有的選……也是沒人愿意做二房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