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曦在一邊聽著，不由得也敲了敲嘴角。

    兩位老姨娘的動作很快，才過去七八天，就來了消息。

    消息是個年過四十的嬤嬤帶來的，就一個字，“可?！?/br>
    說著，這嬤嬤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不如今日就將人帶走，也省的麻煩了。”

    顧九曦看見這熟悉的嬤嬤，心里不由得一陣晃神，上輩子她進久安堂的時候，也是這嬤嬤……

    她猛然間驚醒過來，淡淡一笑道：“都依您說的?！庇謫枺骸澳窃谶@兒等一等，還是一起去看看？”

    嬤嬤笑道：“一起去吧。我也見見人?！?/br>
    顧九曦帶著她，前頭兩個婆子開路，一起到了正屋后頭的小院，說起來這也是顧九曦第一次進來。

    院子雖然狹窄，不過收拾的很是干凈。

    才是早飯沒多久，薛氏跟趙氏兩個都在院子頭坐著，看見顧九曦帶人進來，還是個念過四十的嬤嬤，心里都是暗暗叫一聲不好。

    顧九曦開口道：“薛氏。”

    薛氏急忙走到她面前，垂首立著，趙氏明顯松了口氣，不過也過來跟著一起站好。

    “前些日子你說要長伴青燈古佛，這地方我給你找好了。”顧九曦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子，將嬤嬤讓了出來，“這一位是久安堂的嬤嬤，今日來是帶你走的?！?/br>
    嬤嬤慈眉善目的笑了笑，道了聲佛號。

    一院子的人還沒怎么，薛氏第一個變了臉色。

    她是打算出家，但是出家不過是個幌子，雖然在這地方關(guān)了十年了，但是她覺得京城內(nèi)外的尼姑庵跟十年前也不會有什么差異，還暗暗盤算了顧九曦會將她送去哪里。

    想著不過忍上三兩年就能還俗，但是現(xiàn)在……久安堂這皇家庵堂，一旦剃度非死不能出的名號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夫人！你好狠的心！”薛氏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再也不是波瀾不驚了，滿滿的都是仇恨，“你這是要逼死我！”

    嬤嬤這等事情見得多了，當下笑了笑又念了聲佛號，“既然要出家，這久安堂是最最清凈的地方了?！?/br>
    “出家……既然已經(jīng)跳出紅塵了，難道你還要挑風水不成？”說話的是聽音，方才顧九曦差她回去拿銀子，回來正好聽見薛氏的控訴。

    顧九曦搖了搖頭，將手里的紅包遞給嬤嬤，道：“我知道去久安堂里……是什么東西都不能帶的，她剛?cè)?，這些銀子便是給她置辦衣裳的，剩下的便算是我添的香油錢?！?/br>
    嬤嬤接了東西，笑瞇瞇道：“薛氏，你卸了首飾，這便跟我一起走吧?！?/br>
    薛氏抬頭，憤恨的眼神在在場眾人身上一個個劃過，哼了一聲，忽然直起了身子，大步走回了屋子。

    趙氏站在一邊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嬤嬤笑道：“這等脾氣……當日先帝寵愛的美人進了久安堂，比她還要——”

    屋里咣當一聲，顧九曦眉頭一皺，“去看看！”

    在小院子伺候的丫鬟進屋一看，立即大叫道：“她上吊了！”

    嬤嬤一愣，依舊波瀾不驚說完了下半句話，“上吊了三次都沒死成，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成了主持下頭第一人了。”說著嬤嬤嘆了口氣，“久安堂是個磨煉心性的好地方啊。”

    因為剛吊上去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薛氏脖子上不過一條紅印子，連罵人都依舊那么中氣十足。

    “你小小年紀心腸就這么歹毒，不得好死！小心生不出孩子來！我下了地獄也要詛咒你——”

    顧九曦眉頭一皺，那嬤嬤上前一步，伸手在薛氏身上幾處地方狠狠一捏，薛氏頓時只剩下喘氣，罵不出口了。

    院子里人人禁聲，顧九曦忽然上前，在她耳邊低語道：“你跟孟德善——”說完立即抬頭，“把她帶走！”

    只有這沒頭沒腦的半句話，但是薛氏被拉起來的時候身子已經(jīng)軟了，兩個婆子架著她才出了院子，臨到門口，薛氏正好回頭，不經(jīng)意間跟趙氏的眼神對上。

    薛氏忽然咧嘴笑了，沖著趙氏做了個口型。

    “到你了?！?/br>
    ☆、第112章

    那日孟行亦和孟佳萱做生日，聽音幾個帶了御賜的布匹前去，雖然說起來不過是些棉布，羅絹等物，但是加上御賜兩個字兒，聽起來就都不一樣了。

    也不用顧九曦教，聽音話里話外都是御賜，縣主這兩個詞兒，回來還跟顧九曦學道：“也沒請什么客人，太夫人院子里的清平去了，再有就是嫁出去的大姑娘回來了，一個外人沒有。聽見這是御賜的東西，眼睛都直了?！?/br>
    顧九曦點頭笑道：“賞錢你也不用給我了，自己個兒留著吧?！?/br>
    聽音脆生生應(yīng)了聲是，又道：“聽說月底二小姐就要及笄了，夫人可要送些什么？”

    顧九曦笑了笑道：“你家夫人我身上還有孝，這種場合自然是不能去的，便隨大流送個什么釵便是?！?/br>
    聽音這才出去。

    顧九曦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又差人叫了衛(wèi)婆子進來，問道：“將軍的俸米原先都是怎么辦的？”

    衛(wèi)婆子道：“將軍今年才升了二品，原先三品的俸米是一月四十八石，都拿來喂后頭養(yǎng)著的那一幫子小兔崽了。”衛(wèi)婆子笑了笑，“那些家伙長得五大三粗，一天差不多得兩斤糧食才夠?！?/br>
    顧九曦算了算，東院的丫鬟婆子加起來小一百，男仆有一百出頭，不算上女仆，就這些男仆，將軍的俸米都不一定能夠。

    顧九曦道：“這俸米也都不是什么好米，又是放了幾年的，怕是光吃不頂飽?！鳖櫨抨爻烈髌蹋拔蚁胫蝗缒脤④姷馁好走€有我的歲俸出來布個粥棚施粥，他們的米……正好我名下好幾個田莊，先緊著自己人吃便是?！?/br>
    衛(wèi)婆子愣了一愣，猶豫道：“雖覺得是好事兒……不過夫人怕是要吃虧了吧?！毙l(wèi)婆子是見過顧九曦的嫁妝單子的，“您那田是水田，又是好地方好種子，這些人一年怕是要吃掉一千石糧食都不止……”

    雖然覺得夫人一心向著將軍挺好的，但是……怎么也不給自己留點呢。

    顧九曦笑了笑，里頭雖然有些緣由，不過現(xiàn)在卻是不能說的，“施粥也是善舉，更何況現(xiàn)在秋糧還沒下來，那就先這么辦吧。先去支上一百石糧食，找一——”顧九曦笑了笑，“在城里施粥怕是太刻意了些，在城外尋一觀音庵便是?！?/br>
    衛(wèi)婆子領(lǐng)命，找了顧九曦院子里的管事嬤嬤，兩人一起商量這事兒該怎么辦去了。

    晚上去給太夫人請安，顧九曦在太夫人的屋里看見孟佳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有點能摸準太夫人的心思了。

    早先一心向著將軍，是因為將軍在這府里孤身一人，除了稍顯弱勢，還有點遠香近臭的意思。

    現(xiàn)在她嫁了進來，將軍從孤身一人，變成了成家立業(yè)，而且……說句大言不慚的話，顧九曦的品級是這府里除了太夫人之外最高的一個，而且可以預見，等到將軍回來，她必定是一品誥命加身，再加上一個縣主的封號，跟太夫人比也是絲毫不落下風。

    況且她進來這些日子，雖然跟孟夫人還有這兩個孩子有所沖突，但是仔細想想并沒有吃什么虧，甚至聽音出去了，聽見的議論有一大半都是將軍夫人如何厲害，如何有福這樣的說話。

    所以兩者相比，孟夫人還有這兩個孩子倒是落了下風，太夫人怕是覺得自己會作踐她們，于是不免朝她們偏了偏。

    看見顧九曦進來，太夫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尷尬，還稍稍正了正身子，好像方才跟孟佳萱笑得一臉慈祥的人不是她一樣。

    “太夫人，太太?！鳖櫨抨卮蛄苏泻舯阕?，孟佳萱上前小心翼翼的打了招呼，顯得有點過分的刻意了。

    顧九曦淡淡點了點頭，道：“你自去坐，不用在我身邊伺候?！?/br>
    孟佳萱隨即站在孟夫人身后，半低著頭也不敢笑了。

    太夫人皺了皺眉眉頭，孟夫人得意一笑，看著顧九曦居高臨下道：“聽說……你后院的姨娘少了兩個了？”

    難道是還有人多嘴？顧九曦心里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可是看著孟夫人洋洋得意又有點緊張的笑容，她忽然明白過來，就算她來往的馬車再隱秘，不過這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單看她院子里進出的飯菜，還有換洗的衣裳，真要有心，什么都能看出來。

    不過……她也已經(jīng)布置好后手了。

    顧九曦搖了搖頭，“我后院沒有姨娘?！?/br>
    孟佳萱一抖，孟夫人下意識朝太夫人看了一眼。

    顧九曦忽然笑了，“不過我也知道太太說的是誰。”她淡淡道：“馬氏送去田莊上住了，薛氏說要出家，我也尋了個僻靜的尼姑庵將她送進去了?！?/br>
    孟夫人深吸一口氣，“馬氏……也算是生兒育女了，薛氏……難道你叫人家說你連個姨娘都養(yǎng)不起了？”

    顧九曦并不想跟她打嘴炮，可是不說的她啞口無言，怕是還要來糾纏，當下顧九曦笑笑，“馬氏這生兒育女——”意猶未盡頓了頓，“將來咱們再說。她眼下這病蹊蹺，又不叫丫鬟回報，大夫也看不出來個端倪，我眼下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留這種人在我屋里的?！?/br>
    顧九曦不慌不忙侃侃而談，一點心虛都沒有，就好像在說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樣淡定，“至于薛氏，我見了她三次，三次都跟我說要出家，我思來想去便答應(yīng)了。畢竟出家也是善舉，也算是積德了?！?/br>
    孟夫人咬牙切齒看著她，從牙縫里擠出話來，“你就不怕外頭人說你善妒，要知道善妒也是七出之一！”

    顧九曦笑了笑，“將軍年過二十六都沒娶妻，太太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這是說她苛刻前頭夫人留下來的孩子了！孟夫人一張臉上都扭曲了，“那是我jiejie的孩子！那是他自己不愿意！”

    太夫人咳嗽了一聲，道：“都少說兩句！一來就吵架！”

    顧九曦站起身來，沖太夫人福了福身子，“我先告辭了?！?/br>
    只是出去沒兩步，孟夫人追了出來，顧九曦見她面色不善，索性先下手為強，“早先我沒嫁進來的時候，連將軍后院幾個人都不知道，可見將軍對這事兒忌諱如深，若是現(xiàn)在有消息傳出去……總之不是我也不會是將軍?！?/br>
    話說了一半，顧九曦似笑非笑看著孟夫人。

    孟夫人當然聽懂了這是說如果有消息傳出去，那肯定是她說的，只是顧九曦忽然這么牙尖嘴利起來，倒是讓孟夫人一時半會之間想不到可回嘴的地方，半晌拋下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來，帶著孟佳萱匆匆走了。

    顧九曦看著她倆的背影，臉上笑容淡了，心想趙氏……不知道還能忍多久。

    再說孟夫人回到屋里，先讓孟佳萱回去，然后叫了許嬤嬤來說話，道：“可查清楚了究竟送到哪里去了？兩個大活人，難道就這么不見了不成？”

    許嬤嬤臉上很是為難，道：“當日她嫁進來，彩禮嫁妝一概不叫我們插手，這只能從當日曬嫁妝看出來她陪嫁的田地不下一千畝，這便是四五個莊子了，只是……”

    孟夫人一陣氣悶，道：“派人跟著！”說完孟夫人自己也覺得不大可能，又道：“橫豎都是顧家出來的，去找她們家里的三太太，看能不能探聽一點什么出來！”

    許嬤嬤點頭，道：“不過還有個消息，今日她抬了糧食出來，說是施粥，我問了問，是在京郊的觀音庵外頭。”

    孟夫人冷笑一聲，“這還不是露了馬腳出來？這么說薛氏必在觀音庵了，去查！”

    許嬤嬤又是一臉的為難，孟夫人瞥她一眼道：“去支一百兩銀子，扮作香客，別叫人看出破綻來。”

    許嬤嬤這才點頭，道：“只是得稍稍緩緩，這剛出家就有人來打聽，怕是她們也會起警惕的，更何況……我看那邊搬出來的糧食，怕是一百石都不止了。”

    孟夫人只覺得胸口越發(fā)的氣悶，忙去拿了顆牛黃清心含在嘴里，這才道：“這個時候施粥，真是個敗家的媳婦！等孟德笙回來還能繞得了她！”

    許嬤嬤陪著抱怨兩聲才出去，孟夫人越發(fā)的不忿了，要是她也有這么多陪嫁，這么多產(chǎn)出，她也這個時候施粥！

    顧九曦以給將軍祈福的名義，在京郊觀音庵施粥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她的名聲又好上了三分，甚至連皇帝聽了，也不得不讓皇后下令嘉獎她，說她才德兼?zhèn)?、秀外慧中等等，將各種夸人的詞匯寫了整整一張圣旨。

    聽得一同接旨的孟夫人是胸口悶也膝蓋疼。

    孟梅嫻是六月二十日及笄，一大早顧九曦就差人送去了金釵一只，又說自己身上有孝，這等喜慶的場合，一輩子一次的事情她就不去了。

    孟夫人收下東西也沒多說什么，淡淡的道了聲謝便讓聽音回來。

    只是聽音回到東院，卻不見夫人，連帶露瑤也不見了，她急忙問小丫鬟，聽見小丫鬟道：“夫人去了后頭院子看趙氏，剛?cè)]一會兒?！?/br>
    聽音一陣焦急，急忙又往后院去，卻見露瑤在門口站著，聽音著急道：“你就這么讓夫人一個人進去了？夫人這還有身孕呢！”

    許是聲音有點大，驚動了里頭的人，里頭傳來顧九曦的聲音，“你們兩個在外頭守著，不許叫人進來！”

    聽見顧九曦聲音一切照舊，聽音心下稍松，可是不免又有幾分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情，夫人要一個人進去說呢。

    此刻的顧九曦……心里也是驚濤駭浪，趙氏終于說了！

    孩子不是將軍的這一點她早就有猜測，卻沒想事實也的確如她所料一般的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