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疑惑得看著孟德笙，顧九曦也是第一次聽見這事兒，心里的驚訝可想而知，只是又有點釋然，現(xiàn)在她明白將軍的本金是從哪里來的了，不過若說這銀子都進了將軍口袋，她是一點不信的。

    畢竟這鹽引是要用來換糧食的，看將軍手下的士兵這等忠心，而且這些年跟蠻夷交手勝多負少，便知道能落在將軍手里的怕是十之一二都沒有。

    雖然顧九曦想了許多，但是不過一瞬之間的事情，她打定主意之后，便又開口了。

    “太太今日說了這么多，我算算?！鳖櫨抨匮b作怒極反笑的樣子，“要讓將軍給老爺謀取個差事，給他弟弟謀個差事，給他大妹婿謀個差事，給她meimei找個文武雙全高官厚祿的相公，還有銀子，還得給你少說幾十萬兩銀子?！?/br>
    顧九曦手指一根根伸了出來，左手五根指頭已經(jīng)不夠用了，她又伸了右手出來，道：“對了，還有你的誥命。”

    孟夫人被一把說破心事，還是被自己名義上的兒媳婦，臉上頓時漲得通紅，怒道：“不愧是小娘養(yǎng)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

    “胡說八道什么！”太夫人開口怒斥道。

    梅嫻已經(jīng)嚇得躲在一邊，連頭都不敢抬了，本來被母親拉來說親事什么的已經(jīng)夠顧九曦也冷著臉，只是開沒等開口，孟德笙上前一步站在顧九曦身邊，隱隱有擋住她的架勢，“太太要說什么想好了再說！”

    聲音不大，里頭卻充滿了nongnong的警告之意，加上孟德笙冷著一張臉，一幅將要上陣殺敵的氣勢，孟夫人不過一個虛張聲勢，只能在內(nèi)宅威武的婦人，自然是不敵的。

    她嚇得朝后退了兩步，幾乎都要坐在地上。

    孟德笙本就是最高的一個，再看孟夫人又有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氣勢，只是就這么淡淡一眼，孟夫人原本想說的話就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孟德笙朝顧九曦伸手，顧九曦大大方方的握了上去，聽見孟德笙道：“祖母，我們回去了。”

    說完竟是連看也不看孟夫人一眼，拉著顧九曦就走了出去。

    顧九曦也急忙叫了聲祖母，又怕將軍走得太快她跟不上，不過將軍步子邁得雖大，但是速度倒是不快的，而且拉著她的手很是用力，顧九曦走來幾乎不用費什么力氣。

    剛出了太夫人院子門口，正是晚飯過后，各房下人來來往往的忙碌時候，顧九曦的手還在將軍手里握著，心里難免有些羞澀，她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努力目不斜視，裝出一副嚴肅正經(jīng)的表情時，就聽見身邊傳來將軍低沉的聲音。

    就在她頭頂上響起。

    “方才你能維護我，我很是開心?！甭曇衾锼坪踹€有淡淡的笑意，聽起來將軍似乎很是滿意。

    顧九曦的臉?biāo)⒌囊幌伦蛹t了，再也顧不得被將軍牽著，就這么手挽手一路走了回去。

    ☆、第132章

    晚上兩人并排躺在床上，顧九曦側(cè)臥，枕在孟德笙肩上，孟德笙一手搭在顧九曦腰間，若有似無的微微動動手指，帶來輕柔的酥麻感覺。

    “那些銀子，基本都花在軍費上了?！泵系麦虾鋈粊砹诉@么一句，只不過正是慵懶時刻，他低沉的聲音里還帶了三分嘶啞，這聲音聽得顧九曦心口一軟，但是這內(nèi)容又叫人有些心驚。

    “陛下已經(jīng)五年沒給過西北軍費了?！泵系麦蠂@了口氣，“西北軍隊上上下下近五十萬人，糧食，軍械，還有鎧甲，營地，防御堡壘全靠這些鹽引養(yǎng)著?！?/br>
    這件事情并沒有傳開，可是……顧九曦眉頭一皺，她娘家兩個男丁都在朝中辦事，一點沒聽說這等消息，她怎么回憶怎么覺得似乎不止一次聽過籌備軍餉的話題。

    顧九曦猛然間坐起身來，如果是這樣，她明白皇帝為什么如此忌諱孟將軍了。要是這等消息傳了出去……

    孟德笙又將人拉了回來，“也不是全然不給，不過鹽稅是大頭，西北是礦鹽的主產(chǎn)區(qū)。鹽稅全花在軍隊上頭了?！?/br>
    興許是孟德笙的語氣太過放松，顧九曦也沒太往心里去，漸漸的有些迷糊，只是突然間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她立即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對！”

    這念頭她還沒整理好，因此說出來也是前后不搭的，“若是這樣，兩邊豈不是假賬了？外頭沒人知道這鹽引上的稅沒收上來，那國庫的帳是怎么算的？這么些年下來，國庫里頭豈不是一大堆的死賬？那國庫得空到什么地步。”顧九曦皺著眉頭，又覺得不對。

    “花銀子在軍餉上，抵御外敵入侵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死賬呢？”

    孟德笙低沉的笑了起來，“這也是一筆爛賬，這兩年皇帝已經(jīng)開始找人去平了，不過我估摸著還有三五千萬兩的差。聽說一開始是有人給皇帝出了主意，為了粉飾太平，花在軍隊上的銀子不能太多，戰(zhàn)事初起的時候還有膽大妄為的大臣勾結(jié)鹽商在里頭中飽私囊，里頭牽扯太多，當(dāng)初陛下帝位不穩(wěn)不敢動，幾十年積累下來就成了這個樣子?！?/br>
    孟德笙一手枕在自己頭下，“今天她說起這事兒的時候，我真是嚇了一跳，若是消息真?zhèn)髁顺鋈ァ故且膊挥梦覄邮至?。?/br>
    后頭半句幾不可聞，不過顧九曦就在他身邊躺著，自然聽的一清二楚。

    “可惜，就算是轉(zhuǎn)運鹽使司出來的消息，陛下也會把帳算在我頭上。”孟德笙無不嘆息說了一句，“不過你也不用太懊惱，這些年我功勞苦勞都有，況且連我的俸祿也是從這鹽引里出的，我也抽了一成的。”孟德笙低聲笑了兩聲，“夠養(yǎng)你的，再生兩個也養(yǎng)得起?！?/br>
    顧九曦一下子笑了出來，拍了他一下道：“誰擔(dān)心這個了！”只是沉靜下來不免又想，一成？這一成究竟是個比喻，還是個確數(shù)，西北五年的鹽稅，其中有一成在將軍手里。

    顧九曦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五年的鹽稅……就是一成也富可敵國了。她甚至都不敢去算這究竟是多少銀子。

    孟德笙躺了下來，順手將顧九曦也放平?！澳阄覂杉沂遣粨?dān)心的，陛下再忌諱我也不會明面上下手的。不過我估摸著怕是要瞞不住了，說不定今年陛下就要在別的地方動手了?！?/br>
    孟德笙深吸了一口氣，“或者撿幾個大臣抄家，也不用多，十來個就夠了，或者……派人去西北接替我祖父的職位，祖父太過正直，性子又倔，一直不肯在鹽引上多加銀子，要是換了他，鹽引上的銀子就能多收一點了。”

    “睡吧?！泵系麦险f完了心事很是輕松，很是放松地躺平，閉上了眼睛。

    顧九曦的瞌睡卻被嚇沒了，乍一聽說這等事情，還叫人怎么睡得著？她狠狠在孟德笙胸口錘了一下。

    誰知孟德笙卻一把將她抱住，“好好睡覺，仔細明天起來眼圈黑了?！闭f著兩臂一合，將她牢牢所在懷里。

    不一會，兩人便都睡熟了。

    三月頭上還沒過兩天，這天剛吃完早飯，將軍出去辦事，將軍府來了一位客人，指名道姓來看顧九曦的——內(nèi)閣首輔的夫人，也是顧九曦大伯母的生母。

    顧九曦聽見她來訪，心里很是詫異了一番，要說她跟這位趙夫人見面數(shù)數(shù)似乎一共只有三次，而且也沒什么交情，她來是為了什么？

    第一次在她及笄的時候，趙夫人很是和藹的夸了她兩句，又跟老太君說了幾句客氣話。第二次便是她出嫁之日，不過當(dāng)日她是新娘子，在屋里坐著，知道來了這么個人，卻是沒見上面也沒說過話的。

    這第三次就不怎么愉快了。

    第三次在皇后宮里……顧九曦猛然間心里一抽，再也不敢回想下去。

    顧九曦將女兒抱起，交給身邊的嬤嬤道：“該睡了，一會醒了先給她喝些水再吃奶?！?/br>
    嬤嬤抱著才三個月的孟瑞懿下去，顧九曦又吩咐道：“既然是首輔夫人來了，帶去前頭正廳?！被叵肫逃值溃骸拔矣浀迷却蟛刚f過她娘家母親喜歡大紅袍來著，去沏一壺來。”

    吩咐完如何待客，顧九曦站起身來，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往前頭去了。

    趙夫人原本坐著，見了她來站起身來，看了兩眼笑道：“原以為你才生了孩子，沒想恢復(fù)的這樣好，一點看不出來。腰還是這般細，跟當(dāng)日及笄時我見你差不多?！?/br>
    從古至今就沒有女人不愛聽這個的。

    顧九曦笑道：“哪兒有您說的這么好。這會兒天氣還涼，穿著厚衣裳還看不出來?！笨吞變删溆纸o趙夫人讓座。

    等到兩人分別坐下，趙夫人笑道：“孩子怎么樣了？”

    “倒還不錯，吃得好睡得香，長得也挺快的。”

    “這就好?！壁w夫人嘆道：“當(dāng)日你在宮里……”看見顧九曦垂下頭來，臉上連笑影也沒了，她忙又換了個話題，“前些日子你大伯母回來，還說過年的時候?qū)④娕隳慊亓颂四锛?，真真是個有福氣的?！?/br>
    越聽這恭維的話，顧九曦就知道后頭趙夫人的真正目的不那么讓人愉快，況且從輩分上來說，她算是趙夫人的晚輩，趙夫人又是內(nèi)閣首輔的夫人，為什么要這么屈尊降貴的來找她呢？

    顧九曦心念一轉(zhuǎn)，越發(fā)的警惕了，嘴里一點風(fēng)都不肯漏，笑盈盈的只當(dāng)是親戚間的正常往來，陪著又說了兩句，“將軍帶我一直不薄?！?/br>
    “這就好。”趙夫人一幅語重心長的語氣，“女人家這輩子，有一大半都是在夫家過的，有個疼人的相公比什么都強。”

    不管心里怎么想，顧九曦也只能說一句，“您說的對。”只是她畢竟不想讓話題一直繞在自己身上，便又道：“您嘗嘗這茶，原來在娘家的時候就聽大伯母說您喜愛大紅袍，您嘗嘗這茶可地道？”

    說完又是一笑，“可別叫我被人給騙了去。”

    趙夫人端起茶杯抿了兩口，一臉的驚喜，連說了兩句“好茶！”

    顧九曦笑道：“遇見懂茶的趙夫人，可算是好了。我都問了好幾個人了，都是客客氣氣的不說話，我總是不放心，見您也這樣說，等到今年上新茶的時候，我可叫他們照這個樣子放心大膽的收了?！?/br>
    說著，顧九曦也端起茶來，微微瞇著眼睛，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

    隔著騰起的霧氣，趙夫人并不能看清顧九曦的眼睛，可是就憑方才那些什么都沒說的話，她便知道顧九曦是個難纏的角色。

    她怎么能不難纏呢？

    由于趙氏的關(guān)系，趙夫人對顧家后院里頭的那點陰私也是知之甚祥的。顧九曦從三房不受寵的庶女，現(xiàn)如今成了正二品的誥命夫人，又才得了個女兒，將軍還敢為了她擅闖宮闈。

    這叫人是又羨慕又嫉妒。

    趙夫人看了看顧九曦的臉龐，還有幾天才滿十六歲，臉上還帶著年輕姑娘家特有的嬌嫩，就算是生了孩子，也是絲毫未減，可見孟將軍這份寵愛，怕是還會持續(xù)很長時間。

    “我記得過兩天便是你的生日了，”趙夫人問了一句，笑著說道：“我還記得去年你及笄時候的熱鬧，今年可想好怎么過了沒有？”

    顧九曦害羞一笑，“孩子還小呢，整日的照顧她，也騰不出手來cao心別的，就在家里吃頓飯成了。”

    趙夫人嗯了一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看似不經(jīng)意問道：“對了，我記得你是臘月十一得的孩子？”

    這個沒什么好瞞的，再說當(dāng)日趙夫人也在場，又是大伯母的母親，顧九曦點了點頭，“掌燈那會兒得的。”

    趙夫人松了口氣道：“當(dāng)日聽說你一切都好，我便也放下心來。想著當(dāng)天天冷，洗三多半是悄悄在家里過了，滿月又趕上過年，多半也是不大辦的，可是這百天，你就沒打算好好過過？”

    顧九曦看了趙夫人一眼，臉上一副“您說，我聽著”的表情，趙夫人繼續(xù)道：“孟將軍年紀(jì)也不小了，這還是他頭一個孩子——你別看我，”趙夫人正經(jīng)道：“前頭那兩個不能算，畢竟那兩個生下來的時候，他們母親連姨娘都不是。”

    “況且還有一條，”趙夫人放低了聲音，語重心長跟顧九曦道：“為了打消皇后娘娘的顧慮，這百天也得好好辦一辦?！?/br>
    顧九曦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笑，故意疑惑道：“怎么還跟——”她手指朝天上指了指，“那一位扯上關(guān)系了？”

    “你想想，當(dāng)日你在皇后宮里——皇后娘娘的名聲難免受損，加上你洗三百天都沒辦，這京里人心里怎么會沒有猜疑？所以我才來勸你好好辦一辦百天，主要是讓人看看你們母子都好?！?/br>
    顧九曦若有所思點了點頭，趙夫人繼續(xù)勸道：“你照顧孩子不能出門不知道，不過才兩三個月，這京里的傳聞不知道都成什么樣子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不動聲色給皇后娘娘賣個好，她可是國母，將來有你的好處。”

    顧九曦怎么會不知道京里的傳聞，加上竹蕓郡主又受了訓(xùn)斥，又被禁足，又傳出來要遠嫁的消息，現(xiàn)在的傳聞已經(jīng)是皇后娘娘縱女行兇，謀害將軍的夫人還有她肚里沒生出來的孩子。

    還有人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入膏肓，眼看著就要死了呢。

    顧九曦點了點頭，道：“本來就是打算辦一辦的，不過原先只打算請我娘家人來，既然您這么說，我干脆再多發(fā)些帖子就是了?！彼职櫫嗣碱^，遲疑道：“只是離她百天也沒兩天了，現(xiàn)在才發(fā)怕是有些失禮了?！?/br>
    “不失禮！”趙夫人急忙笑道：“大家都盼著呢，還有人到我這兒打聽消息呢，都想來看看你?！?/br>
    顧九曦如釋重負松了口氣，“這樣便好。”說著又笑道：“畢竟這是我頭一個孩子，又是個女兒，我也盼著她能好好的，既然如此，這百天就好好辦一場?！?/br>
    趙夫人目的達到，不過也不能立刻就走了，便又跟她聊起來育兒經(jīng)。趙夫人自己便生了兩個孩子，后頭還養(yǎng)過兩個妾生的，兒子的孩子她也幫著看過，經(jīng)驗可謂豐富，顧九曦聽得津津有味，也長了不少經(jīng)驗。

    晚上孟德笙回來，顧九曦將趙夫人來訪的消息說了，又說是來傳達皇后的消息，叫大辦百天的。

    孟德笙低頭沉吟片刻，道：“不僅是皇后，怕還有陛下的意思?！彼媛冻爸S之色，“陛下這般待我，已經(jīng)叫一些文臣覺得不妥，又叫不少武將覺得兔死狗烹，他要是再不采取點什么措施，怕是要惹了眾怒了，到時候不撞死幾個御史，是沒法收場的?！?/br>
    “你且看，等到百天之時，陛下是必定有封賞的！”

    ☆、第133章

    雖答應(yīng)了趙夫人說要好好辦一場百天，不過要準(zhǔn)備的事情還很多，首先這請柬就得一一再寫過，請什么人還得斟酌一番，連將軍都是兩天沒出門才將這檔子事兒處理完了。

    好容易將將最后一批請柬寫好，顧九曦起身揉了揉腰，道：“虧得一個孩子就過一次百天，否則非得累死我不可?！?/br>
    孟德笙也放下手里的筆。這次他們女兒百天，為了表示鄭重，給男賓的請柬是孟德笙親手寫的，至于給后院夫人們的請柬，則是顧九曦動手的。

    既然陛下派人來傳了話，孟德笙也不想那么多了，反正將軍府夠大，他非但請了熟識的人，連只打過招呼的人都請了，至于他們來不來……這都是陛下的事兒了。

    顧九曦自然是知道孟德笙心里的想法的，她不免也有三分好奇，這次百天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大辦的，為的就是稍稍掩飾陛下對將軍的忌憚，順便在替皇后洗脫嫌疑?？墒沁€有一點，前頭陛下對將軍的態(tài)度，京里人盡皆知，其中不少官員都怕皇帝遷怒，因此對將軍是敬而遠之。

    若是這請柬發(fā)出去沒人來呢？

    皇帝的臉面可往哪兒放呢。

    顧九曦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容，連孟德笙走進她身邊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