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橋一愣，他沒想到這少年好大的口氣，原想著今日事已至此，事情必須有個交代。

    依著他的想法，馬車里不過是某個皇帝寵愛的妃子，玩心起來非要出宮湊熱鬧罷了。

    可是那人開口，分明就是男子。陳橋思來想去，也是想不出京里能有什么人可以調(diào)遣御林軍。

    唯一幾個有可能的，太子、豫王、晉王、陸彥揚、謝云翔，全都不可能是，那么楚王的聲音又不是那樣的。

    陳橋完全在懵圈中失去了人生方向，他竟然被一個少年罵的無語了……

    第151章

    陸歡顏望著馬車上被風吹動的簾子，心里百般滋味難言。

    從那人說第一句話，她就在極力地控制自己。是她把人叫來的，她不能現(xiàn)在又沖過去和他鬧。

    她能鬧，可他還會由著她嗎？

    她還是那個陸歡顏，他，早就不是那個傅流年了。

    銅錢煙花信號，是她第一次帶隊出海時他親手交給她的。

    “你不是想將來實現(xiàn)匯通天下嗎？這個算是我的一份支持?！?/br>
    “師父，煙花這東西用來做禮物，我不喜歡。干脆，就把它當做你和我之間的小秘密好不好？將來，只要看到銅錢升空，你都要來見我，不管你在哪，也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br>
    “好，銅錢升，必相見?！?/br>
    陸歡顏眼角有淚滑落，她趁人不注意，借著整理頭發(fā)伸手抹了去。

    可是這小小的動作卻逃不開馬車里，那個一直注視著她的人的眼睛，他扶著胸口一陣喘息，這才堪堪壓下咳嗽。

    他傾身向前，一只手死死攥著車簾，似是要出去，又似乎要拉緊車簾。到底想怎樣，可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看到她偷偷拭去淚水，他有那么一瞬沖動極了，他想不顧一切地沖到她面前，告訴她自己后悔了。

    天知道那晚在琉璃巷的宅子里，看著阿顏離開的背影，他是經(jīng)過了怎樣的掙扎，他幾乎立刻就后悔了，可是為什么他沒有答應(yīng)，為什么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愿意拋下一切和她遠走高飛，隱世于江湖，什么都不管了。

    “小林子，讓薛正送她們離開?！备盗髂甑吐暤溃按龝阌H自跟著，看看謝云翔落腳在哪?！?/br>
    “是，公子。那個姓陳的怎么辦？”小林子邊問，邊回身把車簾拉好，“公子身體虛，可吹不得冷風。”

    傅流年看著車簾的縫隙消失，默默地坐回去，淡淡地道：“誰敢攔著，殺無赦?！?/br>
    小林子應(yīng)了聲，從馬車上如箭一般竄了出去。

    陳橋只覺眼前一花，耳邊風生乍起乍停。待他回神，身后跟來的侍衛(wèi)竟然全部倒在地上，哀嚎連連。

    小林子壓了壓頭上錐帽，轉(zhuǎn)身對薛正道：“薛統(tǒng)領(lǐng)怎么遇到事情就拖拖拉拉，娘娘腔腔起來了？難道不知道公子急著辦事，難道沒聽見公子的意思？這么幾條瘋狗，也值得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糾結(jié)至此嗎？”

    薛正莫名其妙被小林子一通搶白，氣的臉紅脖子粗，可是他一個武將，本來就嘴笨，越著急生氣就更是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樣子，旁邊的陳橋倒是幸災(zāi)樂禍了一下，剛想笑，又覺得不對，自己人都被這小子給撂倒了，他怎么能給他捧場！

    “你這小子！”薛正和陳橋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二人俱是一愣，對視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好像他們才是對立的。

    馬車里再次傳來那個聲音：“小林子，慎言！”

    小林子原本半垂著頭和二人對峙，聽了這話，便退后兩步，對薛正抱拳道：“薛統(tǒng)領(lǐng)，可要被這人一并解決掉？”

    陳橋右手緊緊攥著腰刀，身后劉安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哆哆嗦嗦地拉著陳橋的衣襟，不住念叨：“你們這些逆賊，等著，等著王爺教訓(xùn)你們！”

    薛正撇撇嘴：“不必勞煩林少爺了，晉王府的人不知不識趣的?！?/br>
    “你……??！”劉安躲在陳橋身后，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又立刻慘叫起來。

    原來是陳橋揮手給了他一巴掌：“狗奴才，今天你惹的禍還不夠大嗎？回去你自向王爺解釋，我不會多說一個字?！?/br>
    “陳橋！有你的！”劉安咬牙切齒地等著陳橋，可終究氣短，扭開臉不再說話。

    陳橋橫刀出鞘，對小林子道：“今日之事根本就是一樁誤會，可一碼歸一碼，你傷了我的人，要怎么說？”

    小林子嘿嘿一笑：“你想怎么說？”

    “自然是要討回一個公道！”陳橋刀尖指著小林子，眉目冷肅地道。

    小林子抬起頭，露出錐帽下半張稚氣未脫的臉，雖然帽檐遮住了眼睛，但幾乎每個人都覺得到他盯著陳橋的目光，仿佛再看一個死人。

    “這位小哥?！标憦P覺得這個小林子實在是不穩(wěn)妥的很，這會要是把陳橋給宰了，云翔還怎么逃？他感覺到小林子的目光移向了自己，便硬著頭皮說了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br>
    小林子看了眼他陸彥揚和他身后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他知道其中一個就是公子最在意的人?？墒撬椭^叫人瞧不清容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矮個子的那個?！毙×肿又噶酥戈憵g顏，“你說，我要放過他嗎？”

    陸歡顏聞聲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小林子，淡淡地道：“關(guān)我什么事？”

    “我是在幫你?！毙×肿硬环?。

    陸歡顏唇角勾了勾：“第一，我們不需要你幫，第二，即便是幫，也是你主子幫的。你？借你一句話，又算個什么東西呢？”

    陸彥揚壓低聲音趕緊攔著陸歡顏打嘴炮：“說什么呢！”

    陸歡顏冷哼一聲，目光轉(zhuǎn)向馬車，卻發(fā)現(xiàn)簾子還是未動，不禁嘆了口氣，對小林子道：“這個麻煩是你自己惹得，你自己處理，不要連累到我們?！?/br>
    小林子一滯，怒氣陡然升騰，但終究顧忌著陸歡顏的身份，竟是沒有回嘴，反而對陳橋道：“今日你的人受了傷，若是你想替他們討回公道，三日后城外十里亭，我等你。”

    陳橋想了想，便也痛快點頭，還刀入鞘：“三日后不見不散?！闭f著便下令離開，他自己扶起一個離他最近的手下，也不管劉安如何生氣咒罵，自顧自地走了。

    “是一個精明能干的，可惜跟錯了主子?！标憦P嘆息了一句，又轉(zhuǎn)頭向薛正道謝。

    薛正道：“世子不必謝，其實都是那位的意思?！闭f著，朝著馬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若真是我遇到，恐怕還真是有心無力呢?！?/br>
    陸彥揚點點頭，朝小林道：“這位小哥，方才多謝相助，敢問小哥，你家公子可否方便出來一見？哦，在下慶國公世子陸彥揚?！?/br>
    小林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zhuǎn)身走回了馬車。

    陸彥揚一愣，這小子也太囂張了吧？不過，他倒是對那個馬車里的人更加好奇起來，是什么人能養(yǎng)一個這樣的隨從，功夫高卻一丁點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竟然還能叫薛正讓著他。

    “誒……”陸彥揚正要追過去，卻被陸歡顏拉了一把。

    她搖搖頭，輕聲道：“大表哥還傷者，此地不宜久留?！?/br>
    眼看著謝云翔昏昏沉沉的靠在陸歡顏肩上，陸彥揚只得放棄一探究竟的念頭，對薛正道：“如此，還是多謝薛統(tǒng)領(lǐng)，改日必當?shù)情T道謝?！?/br>
    薛正知他尷尬，笑笑勸道：“那小子就是那樣，眼睛里除了他家公子誰都放不下，世子不必放在心上。道謝什么的，大可不必，剛才我也說了，若是我遇到，未見得有什么膽量管晉王府的事。慚愧慚愧！”

    陸彥揚見薛正實在，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只跟他告辭帶著陸歡顏兩人離開。

    臨走前卻也沒忘朝著馬車到了聲謝：“今日之事，多謝公子。陸彥揚銘記在心，他日若有差遣，敢不奉命。”

    傅流年在車里閉著眼睛，小林子偏頭等了一會，見主子沒有動靜，便甩了下馬鞭，駕車前行。

    薛正也迅速歸隊，騎在馬上和陸彥揚拱手，一隊人馬絕塵而去。

    陸歡顏的視線追著馬車一直到再也瞧不見，才轉(zhuǎn)身離開。

    陸彥揚早就被這謝云翔在路口等了一會，瞧見她過來，皺眉道：“阿顏，你沒事吧？”

    陸歡顏搖搖頭：“咱們走吧，萬通錢莊就在前面?！?/br>
    “阿顏，剛才你跟陳橋說了什么？”陸彥揚邊走邊好奇問道，“怎么他好像聽過之后很是激動？”

    陸歡顏笑笑：“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陳橋是陳路的親弟弟，卻不是一母所出。他的親娘是陳路父親的一個外室，只是生他時難產(chǎn)去了。他父親就把他接回了家，自小是和陳路一起長大的。原本一家人誰也不提，兩人自然是親如兄弟?？善?，陳橋大了之后不知從哪知道了身世，竟然以為是陳路的娘，也就是他父親的原配夫人使人害死了他親娘。他跟家里鬧了一頓，結(jié)果好巧不巧，他父親身體不好，竟然一氣之下就那么去了?！?/br>
    陸彥揚聽了，忍不住追問：“后來呢？”

    陸歡顏道：“哪有什么后來，當時陳橋年輕氣盛，父子沖突吵得兇了就跑了，他父親死了兩天之后陳路才找回了他。但是，原配夫人卻因這事不叫他進門，連葬禮也不許他參加。若不是陳路攔著，陳橋差點就從陳家族譜上給除了名。”

    “這陳路倒是個重情義的，但恐怕也是收效甚微?！标憦P點評道，“否則，我怎么從不知道豫王府長史和晉王府的侍衛(wèi)長是親兄弟，看來是斷了來往?！?/br>
    “正是斷了來往?！标憵g顏道，“陳路雖然念著弟弟，奈何拗不過老母親。陳橋又是個倔脾氣，死也不肯服軟。這么些年，也就這么過來了。”

    第152章

    萬通錢莊就在眼前，陸歡顏一邊走一邊講陳橋的事：“陳橋自幼習(xí)武，原是頗有天分的，但是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每日里酗酒打架，幾乎成了一灘爛泥。后來一次被人捅了幾刀幾乎死了，是被晉王從街角撿回去。晉王不問他舊事，只看重才華，對他頗為賞識，把他留在府上做侍衛(wèi)，后來他就一步步成了現(xiàn)在的王府侍衛(wèi)長?！?/br>
    陸彥揚點頭，仍是不解：“那么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和這些事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陸歡顏笑了下：“我告訴他陳父死前見過莫二娘。”

    “那又是誰？”

    “莫二娘是晉王奶娘的親meimei?！标憵g顏上前叫門，“她和陳父相識有情，也都是安排好了。因為那時候，陳路已經(jīng)在豫王府當差了?！?/br>
    陸彥揚把謝云翔放下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這才點點頭：“你的意思是，晉王一早就算計好了，他其實不是真的賞識陳橋？”

    陸歡顏搖頭：“我沒什么意思，大哥，我只是陳述事實。跟你是，跟陳橋也是。至于這個事實背后到底是什么，陳橋也許會查，也許不會，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是我覺得，他有權(quán)力知道?！?/br>
    “阿顏，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陸彥揚神色有些復(fù)雜，“是北堂曜說的？”

    陸歡顏撇嘴，說起北堂昭倒是一口一個晉王，說起未來妹夫卻不客氣起來了，看來大哥心里還是瞧不太上小曜曜呢。

    “不是他說的?！标憵g顏道，“逐風堂每個月都會匯總整理所有重要的人事信息，幾位皇子王爺，當然是重中之重?！?/br>
    “傅流年好大的心?。　标憦P忍不住感慨，“他這是要干嘛？”

    還能干嗎，人家今兒個在薛正嘴里已經(jīng)是宮里的貴人了。陸歡顏心里抱怨，難不成他也要當回王爺試試？

    雖然心里猜測，陸歡顏卻不敢在這個時候跟陸彥揚多說，大哥剛剛被打擊過，又被自己嚇了一跳，然后再跟他說這個，估計他以后都不會理自己了。

    幸好大門打開，一個小廝探頭出來，正要開口，陸歡顏掏出懷里的印章：“去把崔成安找來?！闭f著一手推上大門，小廝見了印章已是吃驚，又被她一推，直接摔倒在地上，大門就此敞開。

    陸歡顏幫陸彥揚兩邊扶著謝云翔進了門，一路直接往后院走。

    那小廝呆愣了一瞬，眼看著三人從眼前經(jīng)過，這才嘰里咕嚕地爬起來，一路喊著“大管事”往側(cè)面的院子跑過去。

    崔成安正在偏院的庫房里查看現(xiàn)銀，因為錢莊是要通存通兌的，所以錢莊收進來的存銀得檢查無誤，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送去熔了重鑄，崔成安現(xiàn)在檢查的正是今日剛送到的新銀子。

    自出海回來，崔成安就留在了京里的錢莊，不是陸歡顏不讓他繼續(xù)負責海運，而是他這幾日都在琢磨著出銀票的事。

    因為他早就覺得商人即便是存了銀子到外地兌換，大宗的交易直接用現(xiàn)銀也不方便，雖然戶部官屬的銀號有銀票發(fā)行，但那只限于跟官府做買賣的大商人。

    因為官府不愿意麻煩，自然跟他們做生意，也就不會很麻煩?？善渌讼胍蒙香y票，卻多了層層限制，很多人不愿意麻煩，也就直接用現(xiàn)銀交易。但是那樣效率太低，極大地限制了大歷商業(yè)的發(fā)展。

    崔成安一直想改變這個現(xiàn)狀，所以他暫時放下海運的事，到錢莊里邊做事邊琢磨。這會兒正想到關(guān)鍵處，就聽見小廝岔了氣的聲音在叫自己。

    崔成安眉頭一皺，快步出了庫房。他身后的副管事緊隨其后，趕緊把庫房鎖好，擦了擦頭上的汗。崔成安最不喜歡做事的時候下人大呼小叫的打擾，今兒個這小廝估計要慘，那么自己會不會因為御下不嚴也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