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52.第 52 章 看官,你道這是何意?元來波斯胡以利為重,只看貨單上有奇珍異寶值得上萬者,就送在先席。余者看貨輕重,挨次坐去,不論年紀(jì),不論尊卑,一向做下的規(guī)矩。船上眾人,貨物貴的賤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領(lǐng)了酒杯,各自坐了。單單剩得文若虛一個,呆呆站在那里。主人道:“這位老客長不曾會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貨不多了?!北娙舜蠹艺f道:“這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銀子,卻不曾肯置貨。今日沒奈何,只得屈他在末席坐了。”文若虛滿面羞慚,坐了末位。主人坐在橫頭。飲酒中間,這一個說道我有貓兒眼多少,那一個說我有祖母綠多少,你夸我退。文若虛一發(fā)默默無言,自心里也微微有些懊悔道:“我前日該聽他們勸,置些貨物來的是。今在有幾百銀子在囊中,說不得一句說話?!庇肿試@了口氣道:“我原是一些本錢沒有的,今已大幸,不可不知足?!弊运甲遭猓瑹o心發(fā)興吃酒。眾人卻猜掌行令,吃得狼藉。主人是個積年,看出文若虛不快活的意思來,不好說破,虛勸了他幾杯酒。眾人都起身道:“酒勾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發(fā)貨罷?!眲e了主人去了。 主人撤了酒席,收拾睡了。明日起個清早,先走到海岸船邊來拜這伙客人。主人登舟,一眼瞅去,那艙里狼狼逾逾這件東西,早先看見了。吃了一驚道:“這是那一位客人的寶貨?昨日席上并不曾說起,莫不是不要賣的?”眾人都笑指道:“此敝友文兄的寶貨?!敝杏幸蝗艘r道:“又是滯貨?!敝魅丝戳宋娜籼撘豢?,滿面掙得通紅,帶了怒色,埋怨眾人道:“我與諸公相處多年,如何恁地作弄我?教我得罪于新客,把一個未座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客道:“且慢發(fā)貨,客我上岸謝過罪著?!北娙瞬恢涔省S袔讉€與文若虛相知些的,又有幾個喜事的,覺得有些古怪,共十余人趕了上來,重到店中,看是如何。只見主人拉了文若虛,把交椅整一整,不管眾人好歹,納他頭一位坐下了,道:“適間得罪得罪,且請坐一坐?!蔽娜籼撘残闹泻?,忖道:“不信此物是寶貝,這等造化不成?” 主人走了進去,須臾出來,又拱眾人到先前吃酒去處,又早擺下幾桌酒,為首一桌,比先更齊整。把盞向文若虛一揖,就對眾人道:“此公正該坐頭一席。你每枉自一船貨,也還趕他不來。先前失敬失敬。”眾人看見,又好笑,又好怪,半信不信的一帶兒坐下了。酒過三杯,主人就開口道:“敢問客長,適間此寶可肯賣否?”文若虛是個乖人,趁口答應(yīng)道:“只要有好價錢,為甚不賣?”那主人聽得肯賣,不覺喜從天降,笑逐顏開,起身道:“果然肯賣,但憑分忖價錢,不敢吝惜。”文若虛其實不知值多少,討少了,怕不在行;討多了,怕吃笑。忖了一忖,面紅耳熱,顛倒討不出價錢來。張大使與文若虛丟個眼色,將手放在椅子背上,豎著三個指頭,再把第二個指空中一撇,道:“索性討他這些。”文若虛搖頭,豎一指道:“這些我還討不出口在這里。”卻被主人看見道:“果是多少價錢?”張大搗一個鬼道:“依文先生手勢,敢象要一萬哩!”主人呵呵大笑道:“這是不要賣,哄我而已。此等寶物,豈止此價錢!”眾人見說,大家目睜口呆,都立起了身來,扯文若虛去商議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們實實不知如何定價,文先生不如開個大口,憑他還罷?!蔽娜籼摻K是礙口說羞,待說又止。眾人道:“不要不老氣!”主人又催道:“實說說何妨?”文若虛只得討了五萬兩。主人還搖頭道:“罪過,罪過。沒有此話?!背吨鴱埓笏絾査溃骸袄峡烷L們海外往來,不是一番了。人都叫你張識貨,豈有不知此物就里的?必是無心賣他,莫落小肆罷了?!睆埓蟮溃骸皩嵅徊m你說,這個是我的好朋友,同了海外玩耍的,故此不曾置貨。適間此物,乃是避風(fēng)海島,偶然得來,不是出價置辦的,故此不識得價錢。若果有這五萬與他,勾他富貴一生,他也心滿意足了?!敝魅说溃骸叭绱苏f,要你做個大大保人,當(dāng)有重謝,萬萬不可翻悔!”遂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寶來,主人家將一張供單綿料紙折了一折,拿筆遞與張大道:“有煩老客長做主,寫個合同文書,好成交易?!睆埓笾钢瑏硪蝗说溃骸按宋豢腿笋抑蟹f,寫得好?!卑鸭埞P讓與他。褚客磨得墨濃,展好紙,提起筆來寫道: 立合同議單張乘運等,今有蘇州客人文實,海外帶來大龜殼一個,投至波斯瑪寶哈店,愿出銀五萬兩買成。議定立契之后,一家交貨,一家交銀,各無翻悔。有翻悔者,罰契上加一。合同為照。 一樣兩紙,后邊寫了年月日,下寫張乘運為頭,一連把在坐客人十來個寫去。褚中穎因自己執(zhí)筆,寫了落未。年月前邊,空行中間,將兩紙湊著,寫了騎縫一行,兩邊各半乃是“合同議約”四字。下寫“客人文實主人瑪寶哈”,各押了花押。單上有名,從后頭寫起,寫到張乘運道:“我們押字錢重些,這買賣才弄得成。”主人笑道:“不敢輕,不敢輕。” 寫畢,主人進內(nèi),先將銀一箱抬出來道:“我先交明白了用錢,還有說話。”眾人攢將攏來。主人開箱,卻是五十兩一包,共總二十包,整整一千兩。雙手交與張乘運道:“憑老客長收明,分與眾位罷?!北娙顺跞怀跃?。寫合同,大家攛哄鳥亂,心下還有些不信的意思如今見他拿出精晃晃白銀來做用錢,方知是實。文若虛恰象夢里醉里,話都說不出來。呆呆地看。張大扯他一把道:“這用錢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張?!蔽娜籼摲秸f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處。”只見主人笑嘻嘻的對文若虛說道:“有一事要與客長商議:價銀現(xiàn)在里面閣兒上,都是向來兌過的,一毫不少,只消請客長一兩位進去,將一包過一過目,兌一兌為誰,其余多不消兌得。卻又一說,此銀數(shù)不少,搬動也不是一時功夫,況且文客官是個單身,如何好將下船去?又要泛?;剡€,有許多不便處。”文若虛想了一想道:“見教得極是。而今卻待怎樣?”主人道:“依著愚見,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間有一個緞匹鋪,有本三千兩在內(nèi)。其前后大小廳屋樓房,共百余間,也是個大所在。價值二千兩,離此半里之地。愚見就把本店貨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兩,盡行交與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銀也做幾遭搬了過去,不知不覺。日后文客官要回去,這里可以托心腹伙計看守,便可輕身往來。不然小店支出不難,文客官收貯卻難也。愚意如此?!闭f了一遍,說得文若虛與張大跌足道:“果然是客綱客紀(jì),句句有理。”文若虛道:“我家里原無家小,況且家業(yè)已盡了,就帶了許多銀子回去,沒處安頓。依了此說,我就在這里,立起個家緣來,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緣一會,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隨緣做去。便是貨物房產(chǎn)價錢,未必有五千,總是落得的。”便對主人說:“適間所言,誠是萬全之算,小弟無不從命。” 主人便領(lǐng)文若虛進去閣上看,又叫張、褚二兒“一同去看看。其余列位不必了,請略坐一坐?!彼娜诉M去。眾人不進去的,個個伸頭縮頸,你三我四說道:“有此異事!有此造化!早知這樣,懊悔島邊泊船時節(jié)也不去走走,或者還有寶貝,也不見得?!庇械牡溃骸斑@是天大的福氣,撞將來的,如何強得?”正欣羨間,文若虛已同張、褚二客出來了。眾人都問:“進去如何了?”張大道:“里邊高閣,是個土庫,放銀兩的所在,都是捅子盛著。適間進去看了,十個大桶,每桶四千又五個小匣,每個一千,共是四萬五千。已將文兄的封皮記號封好了,只等交了貨,就是文兄的?!敝魅顺鰜淼溃骸胺课菸臅?、緞匹帳目,俱已在此,湊足五萬之?dāng)?shù)了。且到船上取貨去。”一擁都到海船。 文若虛于路對眾人說:“船上人多,切勿明言!小弟自有厚報。”眾人也只怕船上人知道,要分了用錢去,各各心照。文若虛到了船上,先向龜殼中把自己包裹被囊取出了。手摸一摸殼,口里暗道:“僥幸!僥幸!”主人便叫店內(nèi)后生二人來抬此殼,分忖道:“好生抬進去,不要放在外邊?!贝先艘娞Я舜藲とィ愕溃骸斑@個滯貨也脫手了,不知賣了多少?”文若虛只不做聲,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就走。這起初同上來的幾個,又趕到岸上,將龜殼從頭到尾細(xì)看了一遍,又向殼內(nèi)張了一張,撈了一撈,面面相覷道:“好處在那里?” 主人仍拉了這十來個一同上去。到店里,說道:“而今且同文客官看了房屋鋪面來。”眾人與主人一同走到一處,正是鬧市中間,一所好大房子。門前正中是個鋪子,旁有一弄,走進轉(zhuǎn)個彎,是兩扇大石板門,門內(nèi)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廳,廳上有一匾,題曰“來琛堂”。堂旁有兩楹側(cè)屋,屋內(nèi)三面有櫥,櫥內(nèi)都是綾羅各色緞匹。以后內(nèi)房,樓房甚多。 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 53.第 53 章 文若虛暗道:“得此為住居,王侯之家不過如此矣。況又有緞鋪營生,利息無盡,便做了這里客人罷了,還思想家里做甚?”就對主人道:“好卻好,只是小弟是個孤身,畢竟還要尋幾房使喚的人才住得。”主人道:“這個不難,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虛滿心歡喜,同眾人走歸本店來。主人討茶來吃了,說道:“文客官今晚不消船里,就在鋪中住下了。使喚的人鋪中現(xiàn)有,逐漸再討便是?!北娍腿硕嗟溃骸敖灰资乱殉?,不必說了。只是我們畢竟有些疑心,此殼有何好處,值價如此?還要主人見教一個明白?!蔽娜籼摰溃骸罢?,正是?!敝魅诵Φ溃骸爸T公在了海上走了多遭,這些也不識得!列位豈不聞?wù)f龍有九子乎?內(nèi)有一種是鼉龍,其皮可以幔鼓,聲聞百里,所以謂之鼉鼓。鼉龍萬歲,到底蛻下此殼成龍。此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jié)內(nèi)有大珠一顆。若是肋未完全時節(jié),成不得龍,蛻不得殼。也有生捉得他來,只好將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東西。直待二十四肋完全,節(jié)節(jié)珠滿,然后蛻了此殼變龍而去。故此是天然蛻下,氣候俱到,肋節(jié)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shù)未滿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這個東西,我們肚中雖曉得,知他幾時蛻下?又在何處地方守得他著?殼不值錢,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寶也!今天幸遇巧,得之無心耳?!北娙寺犃T,似信不信。只見主人走將進去了一會,笑嘻嘻的走出來,袖中取出一西洋布的包來,說道:“請諸公看看?!苯忾_來,只見一團綿裹著寸許大一顆夜明珠,光彩奪目。討個黑漆的盤,放在暗處,其珠滾一個不定,閃閃爍爍,約有尺余亮處。眾人看了,驚得目睜口呆,伸了舌頭收不進來。主人回身轉(zhuǎn)來,對眾客逐個致謝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這一顆,拿到咱國中,就值方才的價錢了;其余多是尊惠?!北娙藗€個心驚,卻是說過的話又不好翻悔得。主人見眾人有些變色,取了珠子,急急走到里邊,又叫抬出一個緞箱來。除了文若虛,每人送與緞子二端,說道:“煩勞了列位,做兩件道袍穿穿,也見小肆中薄意?!毙渲忻黾?xì)珠十?dāng)?shù)串,每送一串道:“輕鮮,輕鮮,備歸途一茶罷了?!蔽娜籼撎幜硎谴中┑闹樽铀拇?,緞子八匹,道是:“權(quán)且做幾件衣服。”文若虛同眾人歡喜作謝了。 主人就同眾人送了文若虛到緞鋪中,叫鋪里伙計后生們都來相見,說道:“今番是此位主人了。”主人自別了去,道:“再到小店中去去來?!敝灰婍汈чg數(shù)十個腳夫拉了好些杠來,把先前文若虛封記的十桶五匣都發(fā)來了。文若虛搬在一個深密謹(jǐn)慎的臥房里頭去處,出來對眾人道:“多承列位摯帶,有此一套意外富貴,感謝不盡。”走進去把自家包裹內(nèi)所賣洞庭紅的銀錢倒將出來,每人送他十個,止有張大與先前出銀助他的兩三個,分外又是十個。道:“聊表謝意。” 此時文若虛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里了。眾人卻是快活,稱謝不盡。文若虛又拿出幾十個來,對張大說:“有煩老兄將此分與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個,聊當(dāng)一茶。小弟在此間,有了頭緒,慢慢到本鄉(xiāng)來。此時不得同行,就此為別了?!睆埓蟮溃骸斑€有一千兩用錢,未曾分得,卻是如何?須得文兄分開,方?jīng)]得說。”文若虛道:“這倒忘了?!本团c眾人商議,將一百兩散與船上眾人,余九百兩照現(xiàn)在人數(shù),另外添出兩股,派了股數(shù),各得一股。張大為頭的,褚中穎執(zhí)筆的,多分一股。眾人千歡萬喜,沒有說話。內(nèi)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這回回,文先生還該起個風(fēng),要他些不敷才是?!蔽娜籼摰溃骸安灰恢悖次乙粋€倒運漢,做著便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此一主財爻。司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我們?nèi)舴沁@主人識貨,也只當(dāng)?shù)脧U物罷了。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贝蠹仪Ф魅f謝,各各赍了所得東西,自到船上發(fā)貨。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一個富商,就在那里取了妻小,立起家業(yè)。數(shù)年之間,才到蘇州走一遭,會會舊相識,依舊去了。至今子孫繁衍,家道殷富不絕。正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 莫與癡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自古人心不同,盡道有如其面。 假饒容貌無差,畢竟心腸難變。 話說人生只有面貌最是不同,蓋因各父母所生,千支萬派,那能勾一模一樣的?就是同父合母的兄弟,同胞雙生的兒子,道是相象得緊,畢竟仔細(xì)看來,自有些少不同去處。卻又作怪,盡有途路各別、毫無干涉的人,驀地有人生得一般無二、假充得真的。從來正書上面說,孔子貌似陽虎以致匡人之圍,是惡人象了圣人。傳奇上邊說,周堅死替趙朔以解下宮之難,是賤人象了貴人。是個解不得的道理。 按《西湖志余》上面,宋時有一事,也為面貌相象,騙了一時富貴,享用十余年,后來事敗了的。卻是靖康年間,金人圍困汴梁,徽、欽二帝蒙塵北狩,一時后妃公主被虜去的甚多。內(nèi)中有一公主名曰柔福,乃是欽宗之女,當(dāng)時也被擄去。后來高宗南渡稱帝,改號建炎。四年,忽有一女子詣闕自陳,稱是柔福公主,自虜中逃歸,特來見駕。高宗心疑道:“許多隨駕去的臣宰尚不能逃,公主鞋弓襪小,如何脫離得歸來?”頒詔令舊時宮人看驗,個個說道:“是真的,一些不差,”及問他宮中舊事,對答來皆合。幾個舊時的人,他都叫得姓名出來。只是眾人看見一雙足,卻大得不象樣,都道:“公主當(dāng)時何等小足,今卻這等,止有此不同處?!币源嘶貜?fù)圣旨。高宗臨軒親認(rèn),卻也認(rèn)得,詰問他道:“你為何恁般一雙腳了?”女子聽得,啼哭起來,道:“這些臊羯奴聚逐便如牛馬一般。今乘間脫逃,赤腳奔走,到此將有萬里。豈能尚保得一雙纖足,如舊時模梓耶?”高宗聽得,甚是慘然。頒詔特加號福國長公主,下降高世綮,做了附馬都尉。其時江龍溪草制,詞曰: “彭城方急,魯元嘗困于面馳;江左既興,益壽宜充于禁臠?!蹦囚斣菨h高帝的公主,在彭城失散,后來復(fù)還的。益壽是晉駙馬謝混的小名,江左中興,元帝公主下降的。故把來比他兩人甚為初當(dāng)。自后夫榮妻貴,恩赍無算。 其時高宗為母韋賢妃在虜中,年年費盡金珠求贖,遙尊為顯仁太后。和議既成,直到紹興十二年自虜中回鑾,聽見說道:“柔福公主進來相見?!碧蟠篌@道:“那有此話?柔福在虜中受不得苦楚,死已多年,是我親看見的。那得又有一個柔福?是何人假出來的?”發(fā)下旨意,著法司嚴(yán)刑究問。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來。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將真情招出道:“小的每本是汴梁一個女巫。靖康之亂,有官中女婢逃出民間,見了小的每,誤認(rèn)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廝喚。小的每驚問,他便說小的每實與娘娘面貌一般無二。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將宮中舊事問他,他日日衍說得心下習(xí)熟了,故大膽冒名自陳,貪享這幾時富貴,道是永無對證的了。誰知太后回鑾,也是小的每福盡災(zāi)生,一死也不在了?!眴柍勺锩?。高宗見了招伏,大罵:“欺君賊婢!”立時押付市曹處決,抄沒家私入官??傆嬊昂箦a赍之?dāng)?shù),也有四十六萬緡錢。雖然沒結(jié)果,卻是十余年間,也受用得勾了。只為一個客顏廝象,一時骨rou舊人都認(rèn)不出來,若非太后復(fù)還,到底被他瞞過,那個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還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天理不容,自然敗露。 今日再說一個容貌廝象弄出好些jian巧希奇的一場官司來。正是: 自古唯傳伯仲偕,誰知異地巧安排。 試看一樣滴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諧。 話說國朝萬歷年間,徽州府休寧縣蓀田鄉(xiāng)姚氏有一女,名喚滴珠。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寶惜異常,嬌養(yǎng)過度。憑媒說合,嫁與屯溪潘甲為妻。看來世間聽不得的最是媒人的口。他要說了窮,石崇也無立錐之地。他要說了富,范丹也有萬頃之財。正是:富貴隨口定,美丑趁心生。再無一句實話的。那屯溪潘氏雖是個舊姓人家,卻是個破落戶,家道艱難,外靠男子出外營生,內(nèi)要女人親cao井臼,吃不得閑飯過日的了。這個潘甲雖是人物也有幾分象樣,已自棄儒為商。況且公婆甚是狠戾,動不動出口罵詈,毫沒些好歹。滴珠父母誤聽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塊心頭的rou嫁了過來。少年夫妻卻也過得恩愛,只是看了許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如常偷掩淚眼。潘甲曉得意思,把些好話偎他過日子。 卻早成親兩月,潘父就發(fā)作兒子道:“如此你貪我愛,夫妻相對,白白過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無奈,與妻滴珠說了,兩個哭一個不住,說了一夜話。次日潘父就逼兒子出外去了。滴珠獨自一個,越越凄惺,有情無緒。況且是個嬌美的女兒,新來的媳婦,摸頭路不著,沒個是處,終日悶悶過了。 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 54.第 54 章 潘父潘母看見媳婦這般模樣,時常急聒,罵道:“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病了!”滴珠生來在父母身邊如珠似玉,何曾聽得這般聲氣?不敢回言,只得忍著氣,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會罷了。一日,因滴珠起得遲了些個,公婆朝飯要緊,粹地答應(yīng)不迭。潘公開口罵道:“這樣好吃懶做的瀅婦,睡到這等一同才起來!看這自由自在的模樣,除非去做娼妓,倚門賣俏,掩哄子弟,方得這樣快活象意。若要做人家,是這等不得!”滴珠聽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兒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賤說我!”大哭一場,沒分訴處。到得夜里睡不著,越思量越惱,道:“老無知!這樣說話,須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過,且跑回家去告訴爹娘。明明與他執(zhí)論,看這話是該說的不該說的!亦且借此為名,賴在家多住幾時,也省了好些氣惱?!彼阌嫸?。侵晨未及梳洗,將一個羅帕兜頭扎了,一口氣跑到渡口來。說話的,若是同時生、并年長曉得他這去不尷尬,攔腰抱住,僻胸扯回,也不見得后邊若干事件來。 只因此去,天氣卻早,雖是已有行動的了,人蹤尚稀,渡口悄然。這地方有一個專一做不好事的光棍,名喚汪錫,綽號“雪里蛆”,是個凍餓不怕的意思。也是姚滴珠合當(dāng)悔氣。撞著他獨自個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望見了個花朵般后生婦人,獨立岸邊。又且頭不梳裹,滿面淚痕,曉得有些古怪。在筏上問道:“娘子要渡溪么?”滴珠道:“正要過去?!蓖翦a道:“這等,上我筏來?!币豢诮校骸胺抛屑?xì)些!”一手去接他下來。上得筏,一篙撐開,撐到一個僻靜去處,問道:“娘子,你是何等人家?獨自一個要到那里去?”滴珠道:“我自要到蘇田娘家去。你只送我到溪一上岸,我自認(rèn)得路,管我別管做甚?”汪錫道:“我看娘子頭不梳,面不洗,淚眼汪汪,獨身自走,必有蹺蹊作怪的事。說得明白,才好渡你?!钡沃樵趥€水中央了,又且心里急要回去,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如何受氣的上項事,一頭說,一頭哭,告訴了一遍。汪錫聽了,便心下一想,轉(zhuǎn)身道:“這等說,卻渡你去不得。你起得沒好意了,放你上岸,你或是逃去,或是尋死,或是被別人拐了去,后來查出是我渡你的,我卻替你吃沒頭官司。”滴珠道:“胡說!我自是娘家去,如何是逃去?若我尋死路,何不投水,卻過了渡去自盡不成?我又認(rèn)得娘家路,沒得怕人拐我!”汪錫道:“卻是信你不過,既要娘家去,我舍下甚近,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等我走去對你家說了,叫人來接收去,卻不兩邊放心得下?”滴珠道:“如此也好?!闭桥髦?,無大見識,亦且一時無奈,拗他不過。還只道好心,隨了他來。上得岸時,轉(zhuǎn)彎抹角,到了一個去處。引進幾重門戶,里頭房室甚是幽靜清雅。但見: 明窗凈幾,錦帳文茵。庭前有數(shù)種盒花,座內(nèi)有幾張素椅。壁間紙畫周之冕,桌上砂壺時大彬。窄小蝸居,雖非富貴王侯宅;清閑螺徑,也異尋常百姓家。 元來這個所有是這汪錫一個囤子,專一設(shè)法良家婦女到此,認(rèn)作親戚,拐那一等浮浪子弟、好撲花行徑的,引他到此,勾搭上了,或是片時取樂,或是迷了的,便做個外宅居住,賺他銀子無數(shù)。若是這婦女無根蒂的,他等有販水客人到,肯出一注大錢,就賣了去為娼。已非一日。今見滴珠行徑,就起了個不良之心,騙他到此。那滴珠是個好人家兒女,心里盡愛清閑,只因公婆兇悍,不要說日逐做燒火、煮飯、熬鍋、打水的事,只是油鹽醬醋,他也拌得頭疼了。見了這個干凈精致所在,不知一個好歹,心下到有幾分喜歡。那汪錫見人無有慌意,反添喜狀,便覺動火。走到跟前,雙膝跪下求歡。滴珠就變了臉起來:“這如何使得?我是好人家兒女,你元說留我到此坐著,報我家中。青天白日,怎地拐人來家,要行局騙?若逼得我緊,我如今真要自盡了!”說罷,看見桌上有點燈鐵簽,捉起來望喉間就刺。汪錫慌了手腳,道:“再從容說話,小人不敢了?!痹獊硗翦a只是拐人騙財,利心為重,色上也不十分要緊,恐怕真?zhèn)€做出事來,沒了一場好買賣。吃這一驚,把那一點勃勃的春興,丟在爪哇國去了。 他走到后頭去好些時,叫出一個老婆子來,道:“王奶奶,你陪這里娘子坐坐,我到他家去報一聲就來?!钡沃榻兴D(zhuǎn)來,說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叮囑道:“千萬早些叫他們來,我自有重謝?!蓖翦a去了,那老奶奶去掇盒臉?biāo)?,拿些梳頭家火出來,叫滴珠梳洗。立在旁邊呆看,插一問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此?”滴珠把上項事,是長是短,說了一遍。那婆子就故意跌跌腳道:“這樣老殺才不識人!有這樣好標(biāo)致娘子做了媳婦,折殺了你,不羞?還舍得出毒口罵他,也是個沒人氣的!如何與他一日相處?”滴珠說著心事,眼中滴淚。婆子便問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里告訴爹娘一番,就在家里權(quán)避幾時,待丈夫回家再處?!逼抛泳偷溃骸肮偃藥讜r回家?”滴珠又垂淚道:“做親兩月,就罵著逼出去了,知他幾時回來?沒個定期?!逼抛拥溃骸昂脹]天理!花枝般一個娘子,叫地獨守,又要罵他。娘子,你莫怪我說。你而今就回去得幾時,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難道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這腌煩惱是日長歲久的,如何是了?”滴珠道:“命該如此,也沒奈何了。”婆子道:“依老身愚見,只教娘子快活享福,終身受用。”滴珠道:“有何高見?”婆子道:“老身往來的是富家大戶公子王孫,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娘子,你不消問得的,只是看得中意的,揀上一個。等我對他說成了,他把你象珍寶一般看待,十分愛惜。吃自在食,著自在衣,纖手不動呼奴使婢,也不枉了這一個花枝模樣。強如守空房、做粗作、淘閑氣萬萬倍了?!蹦堑沃槭鞘芸嗖贿^的人,況且小小年紀(jì),婦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許多不好處,聽了這一片活,心里動了,便道:“使不得,有人知道了,怎好?”婆子道:“這個所在,外人不敢上門,神不知,鬼不覺,是個極密的所在。你住兩日起來,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適間已叫那撐筏的,報家里去了?!逼抛忧f“那是我的干兒,恁地不曉事,去報這個冷信?!闭f之間,只見一個人在外走進來,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青天白日,要哄人養(yǎng)漢,我出首去?!钡沃槌粤艘惑@,仔細(xì)看來,卻就是撐筏的那一個汪錫。滴珠見了道:“曾到我家去報不曾?”汪錫道:“報你家的鳥!我聽得多時了也。王奶奶的言語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萬全之策,憑娘子斟酌?!钡沃閲@口氣道:“我落難之人,走入圈套,沒奈何了。只不要誤了我的事?!逼抛拥溃骸胺讲耪f過的,憑娘子自揀,兩相情愿,如何誤得你?”滴珠一時沒主意,聽了哄語,又且房室精致,床帳齊整,恰便似:“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狈判牡那那淖∠?。那婆子與汪錫兩個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惟恐一些不到處。那滴珠一發(fā)喜歡忘懷了。 過得一日,汪錫走出去,撞見本縣商山地方一個大財主,叫得吳大郎。那大郎有百萬家私,極是個好風(fēng)月的人。因為平日肯養(yǎng)閑漢,認(rèn)得汪錫,便問道:“這幾時有甚好樂地么?”汪錫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個表侄女新寡,且是生得嬌媚,尚未有個配頭,這卻是朝奉店里貨,只是價錢重哩?!贝罄傻溃骸翱煽系任乙豢捶瘢俊蓖翦a道:“不難,只是好人家害羞,待我先到家與他堂中說話,你劈面撞進來,看個停當(dāng)便是?!眳谴罄蓵饬?。汪錫先回來,見滴珠坐在房中,默默呆想。汪錫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走走,如何悶坐在房里?”王婆子在后面聽得了,也走出來道:“正是。娘子外頭來坐?!钡沃橐姥裕咴谕膺厑?。汪錫就把房門帶上了,滴珠坐了道:“奶奶,還不如等我歸去休?!蹦棠痰溃骸澳镒硬灰约?,我們只是愛惜娘子人材,不割舍得你吃苦,所以勸你。你再耐煩些,包你有好緣分到也。正說之間,只見外面聞進一個人來。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簡中兒,旁縫一對左一塊右一塊的蜜蠟金兒,身上穿一件細(xì)領(lǐng)大袖青絨道袍兒,腳下著一雙低跟淺面紅綾僧鞋兒。若非宋玉墻邊過,定是潘安車上來。 一直走進堂中道:“小汪在家么?”滴珠慌了,急掣身起,已打了個照面,急奔房門邊來,不想那門先前出來時已被汪錫暗拴了,急沒躲處。那王婆笑莊“是吳朝奉,便不先開個聲!”對滴珠道:“是我家老主顧,不妨?!庇謱谴罄傻溃骸翱上嘁娺@位娘子?!眳谴罄缮钌畛獋€喏下去,滴珠只得回了禮。偷眼看時,恰是個俊俏可喜的少年郎君,心里早看上了幾分了。吳大郎上下一看,只見不施脂粉,淡雅梳壯,自然內(nèi)家氣象,與那胭花隊里的迥別。他是個在行的,知輕識重,如何不曉得?也自酥了半邊,道:“娘子請坐?!钡沃榻K究是好人家出來的,有些羞恥,只叫王奶奶道:“我們進去則個?!蹦棠痰溃骸盎抛錾趺??”就同滴珠一面進去了。 出來為對吳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吳大郎道:“奶奶作成作成,不敢有忘?!蓖跗诺溃骸俺钣械氖倾y子,兌出千把來,娶了回去就是?!贝罄傻溃骸坝植皇切性喝思?,如何要得許多?”奶奶道:“不多。你看了這個標(biāo)致模樣,今與你做個小娘子,難道消不得千金?”大郎道:“果要千金,也不打緊。只是我大孺人狠,專會作賤人,我雖不怕他,怕難為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回去不得?!逼抛拥溃骸斑@個何難?另租一所房子住了,兩頭做大可不是好?前日江家有一所花園空著,要典與人,老身替你問問看,如何?”大郎道:“好便好,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喚,丫鬟伏侍,另起煙鬢,這還小事。少不得瞞不過家里了,終日廝鬧,趕來要同住,卻了不得?!逼抛拥溃骸袄仙砀袀€見識,朝奉拿出聘禮娶下了,就在此間成了親。每月出幾兩盤纏,替你養(yǎng)著,自有老身伏侍陪伴。朝奉在家,推個別事出外,時時到此來住,密不通風(fēng),有何不好?”大郎笑道:“這個卻妙,這個卻妙!”議定了財禮銀八百兩,衣服首飾辦了送來,自不必說,也合著千金。每月盤纏連房錢銀十兩,逐月支付。大郎都應(yīng)允,慌忙去拿銀子了。 王婆轉(zhuǎn)進房里來,對滴珠道:“適才這個官人,生得如何?”元來滴珠先前雖然怕羞,走了進去,心中卻還舍不得,躲在黑影里張來張去,看得分明。吳大郎與王婆一頭說話,一眼覷著門里,有時露出半面,若非是有人在面前,又非是一面不曾識,兩下里就做起光來了。滴珠見王婆問他,他就隨口問莊“這是那一家?”王婆道:“是徽州府有名的商山吳家,他又是吳家第一個財主‘吳百萬’吳大朝奉。他看見你,好不喜歡哩!他要娶你回去,有些不便處。他就要娶你在此間住下,你心下如何?”滴珠一了喜歡這個干凈房臥,又看上了吳大郎人物。聽見說就在此間住,就象是他家里一般的,心下到有十分中意了。道:“既到這里,但憑mama,只要方便些,不露風(fēng)聲便好?!逼抛忧f“如何得露風(fēng)聲?只是你久后相處,不可把真情與他說,看得低了。只認(rèn)我表親,暗地快活便了。 只見吳大郎抬了一乘轎,隨著兩個俊俏小廝,捧了兩個拜匣,竟到汪錫家來。把銀子支付停當(dāng)了,就問道:“幾時成親?”婆子道:“但憑朝奉尊便,或是揀個好日,或是不必揀日,就是今夜也好?!眳谴罄傻溃骸敖袢瘴壹依锊辉龅霉し颍缓迷齑巫〉?。明日我推說到杭州進香取帳,過來住起罷了。揀甚么日子?”吳大郎只是色心為重,等不得揀日。若論婚姻大事,還該尋一個好日辰。今鹵莽亂做,不知犯何兇煞,以致一兩年內(nèi),就拆散了。這是后話。 卻說吳大郎支付停當(dāng),自去了,只等明日快活。婆子又與汪錫計較定了,來對滴珠說:“恭喜娘子,你事已成了?!本湍昧藚羌毅y子四百兩,笑嘻嘻的道:“銀八百兩,你取一半,我兩人分一半做媒錢?!睌[將出來,擺得桌上白晃晃的,滴珠可也喜歡。說話的,你說錯了,這光棍牙婆見了銀子,如蒼蠅見血,怎還肯人心天理分這一半與他?看官,有個緣故。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富貴,買下他心。二者總是在他家里,東西不怕他走趲那里去了,少不得逐漸哄的出來,仍舊還在。若不與滴珠些東西,后來吳大郎相處了,怕他說出真情,要倒他們的出來,反為不美。這正是老虔婆神機妙算。 ——防盜章內(nèi)容截取自《初刻拍案驚奇》。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 55.第 55 章 這光棍牙婆見了銀子,如蒼蠅見血,怎還肯人心天理分這一半與他?看官,有個緣故。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富貴,買下他心。二者總是在他家里,東西不怕他走趲那里去了,少不得逐漸哄的出來,仍舊還在。若不與滴珠些東西,后來吳大郎相處了,怕他說出真情,要倒他們的出來,反為不美。這正是老虔婆神機妙算。 吳大郎次日果然打扮得一發(fā)精致,來汪錫家成親。他怕人知道,也不用儐相,也不動樂人。只托汪錫辦下兩桌酒,請滴珠出來同坐,吃了進房。滴珠起初害羞,不肯出來。后來被強不過,勉強略坐得一坐,推個事故走進房去,撲地把燈吹息,先自睡了,卻不關(guān)門。婆子道:“還是女兒家的心性,害羞,須是我們湊他趣則個?!币屏藷簦諈谴罄蛇M房去。仍舊把房中燈點起了,自家走了出去,把門拽上。吳大郎是個精細(xì)的人,把門拴了,移燈到床邊,揭?guī)ひ豢矗灰姸殿^睡著,不敢驚動他。輕輕的脫了衣服,吹息了燈,襯進被窩里來。滴珠嘆了一口氣,縮做一團。被吳大郎甜言媚語,輕輕款款,板將過來,騰的跨上去,滴珠顫篤篤的承受了。高高下下,往往來來,弄得滴珠渾身快暢,遍體酥麻。元來滴珠雖然嫁了丈夫兩月,那是不在行的新郎,不曾得知這樣趣味。吳大郎風(fēng)月場中接討使,被窩里事多曾占過先頭的。溫柔軟款,自不必說。滴珠只恨相見之晚。兩個千恩萬愛,過了一夜。明日起來,王婆、汪錫都來叫喜,吳大郎各各賞賜了他。自此與姚滴珠快樂,隔個把月才回家去走走,又來住宿,不題。 說話的,難道潘家不見了媳婦就罷了,憑他自在那里快活不成?看官,話有兩頭,卻難這邊說一句,那邊說一句。如今且聽說那潘家。自從那日早起不見媳婦煮朝飯,潘婆只道又是晏起,走到房前厲聲叫他,見不則聲,走進房里,把窗推開了,床里一看,并不見滴珠蹤跡。罵道:“這賤瀅婦那里去了?”出來與潘公說了。潘公道:“又來作怪!”料道是他娘家去,急忙走到渡口問人來。有人說道:“絕大清早有一婦人渡河去,有認(rèn)得的,道是潘家媳婦上筏去了。”潘公道:“這妮子!昨日說了他幾句,就待告訴他爹娘去。恁般心性潑刺!且等他娘家住,不要去接他采他,看他待要怎的?”忿忿地跑回去與潘婆說了。 將有十來日,姚家記掛女兒,辦了幾個盒子,做了些點心,差一男一婦,到潘家來問一個信。潘公道:“他歸你家十來日了,如何到來這里問信?”那送禮的人吃了一驚,道:“說那里話?我家jiejie自到你家來,才得兩月多,我家又不曾來接,他為何自歸?因是放心不下,叫我們來望望。如何反如此說?”潘公道:“前日因有兩句口面,他使個性子,跑了回家。有人在渡口見他的。他不到你家,到那里去?”那男女道:“實實不曾回家,不要錯認(rèn)了?!迸斯谠锏溃骸跋胧撬麃砑艺f了甚么謊,您家要悔賴了別嫁人,故裝出圈套,反來問信么?”那男女道:“人在你家不見了,顛倒這樣說,這事必定蹺蹊。”潘公聽得“蹺蹊”兩字,大罵:“狗男女!我少不得當(dāng)官告來,看你家賴了不成!”那男女見不是勢頭,盒盤也不出,仍舊挑了,走了回家,一五一十的對家主說了。姚公姚媽大驚,啼哭起來道:“這等說,我那兒敢被這兩個老殺才逼死了?打點告狀,替他要人去?!币幻鎭砼c個訟師商量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