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蕭乾只盯她一眼，“還有兩日大婚，你歇了心思罷。”

    滿懷希望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不說，冷水里頭還加了鹽，墨九瞪他好半晌兒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蕭乾看她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個翠綠色的瓷瓶遞給她。

    “燃一些在香爐，有安神之效?！?/br>
    “看不出來，你還是暖男？”墨九哼一聲，怒氣未消，“可你怎知我睡不好？”

    蕭乾不溫不火，“眼苔厚得快砸到腳背了。”

    這話太缺德太陰損了。墨九是一個有骨氣的人，所以她只拿了安神藥，一句話也沒和蕭六郎說，就領(lǐng)著藍姑姑氣咻咻地回了自家小院，在他聽不見的地方，把蕭家祖宗十八代都捋出來好好地問候了一遍。

    她想去看玫兒是借口，想出府找“食古齋”的坎門長老申時茂才是真。她與申時茂約好見面的日子不巧是她的大婚之日。事到如今，她還能和他一起去趙集鎮(zhèn)的法子只有一個——繼續(xù)逃婚。

    她逃了幾次，有些疲了。

    但她不想妥協(xié)，生命是自己的，沒有人可以替她決定如何過活。辦法用盡了，還可以繼續(xù)想。若心里妥協(xié)了，人就毀了。若她的穿越就是一場逃婚之旅，那么，她總有一次會逃得漂亮。

    這么一想，墨九趴在墻上思考了許久。

    藍姑姑幾次過來，想哄她下去，可她一直“在憂傷”，后來藍姑姑忍不住也從梯子爬到墻上，趴在她的身邊，勸慰道：“姑娘，莫要再難過了，不就兩顆核桃么？下回我們再買啊?！?/br>
    “為了核桃？”墨九回頭看她，“你也太小看我了?！?/br>
    藍姑姑抿嘴不語，墨九卻把她拉過來，借著她的肩膀擦了擦被雨霧濕潤的頭發(fā)，幽幽地逗她：“我是在想，食神要不要再次光臨辜家。他們?nèi)缃褚膊簧瞎┝耍@一日兩餐的日子，我可怎么活？”

    藍姑姑：“……”

    晌午后，墨九才下了圍墻。

    可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還是想去一趟食古齋。

    不僅為了趙集鎮(zhèn)的古墓，還為了墨妄。

    去了食古齋，就可以通過申時茂曉得墨妄的消息。

    有了墨妄，她出逃的成功率就高了。

    于是，帶著一罐鹽焗雞，墨九去了乾元小筑。

    蕭乾是個怪人，不喜與蕭家人接觸，這乾元小筑便建在國公府的東南角，外面清一色的芭蕉竹林，外圍還有一道五米左右的蓄水鴻溝，將小筑與蕭府隔離，顯得幽靜且冷寂。

    對于墨九的到來，蕭乾似乎并不意外，他派了薛昉在小筑外的石橋邊攔住她，說叔嫂之間授受不親，不便總與她見面，有事可告訴薛昉。

    “事兒可大了。”墨九也不樂意見他，只愁眉苦臉道：“我那日逃出去，把我家老祖宗傳下來的玉給賣了。剛才我午睡時，老祖宗托夢給我，說再不把它贖回來，他就一把火把蕭家燒了……”

    薛昉進去稟報，很快就出來了。

    他手里拿了一塊玉，遞給她，“使君說，玉已替你贖回?！?/br>
    墨九看著那塊玉，有一種想吐血的沖動，“他怎會知道？”

    薛昉道：“若非如此，我們又怎會在河堤上找到你？”說到此，薛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低頭才道：“使君還說，他不是你祖宗，你莫要亂認?！?/br>
    “……”墨九瞪眼，“此話怎講？”

    薛昉很老實，“這玉是使君過的禮，充了墨姐兒嫁妝?！?/br>
    “我就說嘛，也就值二兩銀子，太符合你家使君摳門的風(fēng)格了?！蹦乓膊挥X得被人識破有多尷尬，她顧左右而言他的東張西望著，突地伸長脖子喊：“旺財兄，快出來?！?/br>
    這天煙雨蒙蒙的，旺財原本在檐下打盹，聽見墨九喚它，很快就“嗷嗷”叫喚著搖了大尾巴沖出來，在她身邊撒著歡，快活地跑前跑后。

    墨九愉快塞一塊鹽焗雞在它嘴里，“真乖，還是我財哥最有愛?！?/br>
    “嗷！”這狗是個沒智商的，吃著東西，被墨九逗來逗去，就興奮地滿地打滾。

    薛昉頭痛地看著它一身的泥濘，哭喪了臉，“才剛洗過的啊，祖宗……”

    墨九又塞一塊鹽焗雞給旺財，笑得眉眼生花，“薛侍統(tǒng)，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去幫你家祖宗洗澡吧？”

    這一日，楚州大雨，檐前雨滴如珠簾。

    乾元小筑旺財專用的洗浴房中，歡聲笑語不斷，大約半壺茶的功夫后，一個送水的小廝默默地睡在了狗榻上，墨九穿了他的衣服，把藍姑姑留下，偷偷從旺財?shù)膶Ｓ猛ǖ馈范蠢镢@出小筑，從而出了蕭府。

    小筑后院，一個掛著“紫氣東來”鎏金牌匾的避雨亭中，蕭乾合攏一卷書，透出薄薄的雨霧，望向墨九不太合身的青衫……久久未動。

    “使君?！毖P在他背后，輕聲問：“為何讓她離去？”

    蕭乾長身立于亭中，目光淌了一汪雨霧。

    “一擒一縱，謂之‘捉’，二擒二縱，謂之‘逗’，三擒三縱，方能‘服’?！?/br>
    ——

    食古齋的情況比墨九的猜測要好，依舊在照常營業(yè)，也就是說，蕭乾從這里曉得了她的去向，又換回了玉，并沒有動過它。也可以理解成在謝丙生一案中，墨家沒有受到太大的牽連。那么，墨妄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有事。

    可他沒事，為什么不來找她哩？

    她皺著眉頭進去，申時茂卻不在鋪子上。只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拿著雞毛撣子在撣灰，見她入門，迎了上來。

    “這位小……小郎有何事？”

    墨九道：“找你們申掌柜?！?/br>
    小二皺眉，“不知小郎怎樣稱呼？”

    墨九漫不經(jīng)心地瞄他一眼，把那塊價值二兩銀子的玉，塞入小二手中，嚴肅道：“就說九爺找他?！?/br>
    －－－－－－題外話－－－－－－

    二錦：想到3號就要入v了，有一點蛋蛋的憂傷啊。

    眾妞：掏蛋就信。

    二錦：你們這些情獸。

    坑深040米   誰最英?。?/br>
    小二哥辦事很利索，入了后堂很快就出來了。墨九沒想到，申時茂會走在他前面，熱情地迎接她。

    “九爺，里面請！”

    一聲“九爺”喊得扎扎實實，墨九分明看見他身子微躬，恭敬的態(tài)度與上次儼然不同。

    就她所知，時下之人極重風(fēng)骨，像申明茂這種迂腐的老頭子，絕不可能曉得她是蕭家的大少夫人就下軟。

    一時不明所以，她挽了挽過長的青衫袖口，瞥一眼申明茂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語，“難道我又長帥了？”

    申明茂是個風(fēng)雅之士，他在食古齋后院的小天井中擺放了一張桌子，一個棋盤，還有一桌子小菜，一壺貼著紅簽的杏花酒……桌子邊上，還擺放了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老頭子。

    “老孔，這位是九爺?！鄙陼r茂把九爺喚得很順口，讓墨九覺得極是稀奇，“九爺，這位是老孔，孔陰陽?！?/br>
    等那老頭看過來，墨九才發(fā)現(xiàn)，他雙眼空洞，視線沒有焦點，眼珠也不會轉(zhuǎn)動，看著她的方向，又似根本不曾看見。

    “老孔的眼睛……”申明茂嘆一口氣。

    墨九點頭，“我知，一定是被妖怪借走了?！?/br>
    申時茂：“……”

    不客氣地坐下來，墨九略有歉色地看向瞎眼孔老頭，“小子有些話想與申掌柜單獨談?wù)劊恢险煽煞裥袀€方便？”

    “哈哈。”老頭捋著胡子笑起，“好說好說，我孔瞎子最喜與人方便……”他與申明茂道了別，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小二哥趕緊上來扶他。

    墨九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不僅瞎，還瘸。

    “這妖怪也真不容易，借了眼，還要借腿?！?/br>
    她輕嘆著，回頭看見申時茂正在收拾桌上的一張八字帖，突地反應(yīng)過來，“孔陰陽”三個字有點耳熟——可不就是告訴蕭家需要一個天寡之命的女人婚配大郎的家伙？

    那一瞬間，她想沖出去，讓他重新算過?？上胂雭硎彻琵S的目的覺得這樣一個又老又瞎又瘸的老頭，也不過混口飯吃，她實在不必與他計較。

    申時茂看她盯住孔陰陽，咳一聲，抬手為她倒上一杯茶水，輕聲道：“離約期尚有兩日，小娘子怎會提前來了？”

    墨九斜眼：“怎不叫九爺了？”

    “這個……”申時茂笑，“人前叫九爺，是給小娘子留臉面嘛。你既不以女兒身示人，我又何苦揭人之短？”

    這老頭如此上道，墨九對他又添幾分好感。于是，她自來熟地拿過碟子里的油皮花生吃著，嚴肅道：“你家左執(zhí)事可有消息？”

    申時茂沒想到她會直接問起墨妄，皺了皺眉?？伤僖淮纬龊跄乓饬现獾闹苯踊貞?yīng)了，“不瞞小娘子，老朽今日剛收到左執(zhí)事的信函，他前些天去了神農(nóng)山總院，這兩日便會趕到楚州?！?/br>
    墨九挑眉，“申老就不懷疑我的居心？”

    申時茂看她的目光一深，笑了笑，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考慮一會方道：“左執(zhí)事信中有談及小娘子，還有那一日小娘子來食古齋時手上的羅盤，老朽認出乃墨家之物。”

    原來墨妄來了信。

    這樣一來，申時茂的反常就說得通了。

    墨九點點頭，心情也跟著松快了。不過她急著趕回去，來不及問太多墨妄的事，只輕笑道：“申老果然好眼力。既如此，明人不說暗話，我便直說了，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申時茂略略低頭，用一種極為恭敬的態(tài)度道：“小娘子但講無妨，老朽敢不遵從?！?/br>
    墨九四下一望，與他低語了幾句，見他面不改色的樣子，暗自放下心來，“申老且放心。此事一成，我必不虧你?！?/br>
    “哦？有何好處？”申時茂有興趣了。

    墨九嚴肅臉：“收你為徒。”

    申時茂一怔，哈哈大笑，“若小娘子肯指導(dǎo)一二，是老朽之幸。”頓了頓，他又道：“小娘子在招信制成的木鳶，老夫聽說之后，大為吃驚。想我墨家祖師爺當(dāng)年做木鳶，也未能帶人上天，姑娘的木鳶，比之祖師爺更為精湛，若能得一見，老朽死而無憾也?！?/br>
    “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飛一日而敗”的典故，墨九聽說過，可她沒辦法向申時茂解釋滑翔機與墨家木鳶的區(qū)別，三言兩語也說不清原理，只敷衍過去，便告辭離去。

    回去的路上，她想到滑翔機，不免哀怨。

    若它不需借助山坡俯沖之勢，不需靠空氣的升力起飛就好了，那她從小院原地飛翔，直升機似的升空，不得嚇?biāo)佬帐挼囊患胰耍?/br>
    墨九是從原路返回的。

    她十五歲的身子還未長開，個頭嬌小，速度卻快，人也利索，朝著旺財凈房的方位走近，推門就進去了。

    “財哥，我回來……”

    話未落，她目光一凝，腦子就當(dāng)了機。

    屋子是一間凈房沒錯，卻似乎旺財兄的。一只精雕細刻的大木桶，帶著熱氣熏蒸的暖氣，幾乎占據(jù)了房屋的一半。

    木桶邊上，蕭六郎衣衫盡褪，正準(zhǔn)備邁入木桶。

    兩兩相望，墨九石化在那兒，也不知何故，竟瞥了一眼原本不該看的雄偉景觀，直到“撲通”一聲水響，方才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