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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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函上的火漆封緘已被拆開,薛昉也不避諱,抽出信紙認真看了一下,驚聲道:“官家昨日已下旨,敕封皇長子為皇太子?……這,這事怎會發(fā)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蕭乾沒有解釋,只冷聲吩咐道:“你去備些禮,回臨安送去太子?xùn)|宮?!?/br> 薛昉臉上藏不住情緒,很不高興,“遵命!” 說罷他偷瞟一眼蕭乾,由著性子咕噥道:“皇長子做了太子,那我們家小王爺豈非……使君,屬下常聽人說,官家最喜小兒,怎會突然間就立了太子?屬下想不通……而且,這一回咱們在楚州收拾了謝忱,太子上位,恐怕事情不得善了了。” 太子宋熹是謝忱的外孫,謝家最有力的后盾。 對于蕭家來說,這一回合,明面上贏了謝忱,卻輸?shù)袅嗽诨实坌闹械男湃巍?/br> 這些年,蕭運長一直極力為宋驁爭奪儲位,皇帝心中明朗??伤悟垶槿藶⒚?,本人又無王儲之心,在宮里整天就干些雞飛狗跳的事,這樣的性子,皇帝雖不肯輕易把江山托付到他的手上,但確實也疼愛他,從不苛責,但身為帝王,他一定會想,宋驁若為儲君,將來豈非受蕭家,受蕭乾控制? 謝蕭兩家互相攻訐,如果誰也蓋不過誰,皇帝會比較放心。如今蕭氏光芒大盛,謝丙生一死,謝忱已是無后之人,在朝堂上也越來越難以和蕭乾扛衡。皇帝會突然選中宋熹為儲君,最大的一個原因,恐怕也正是看中了謝氏的疲弱,因為,謝氏疲弱,外戚勢力就疲弱,沒有力量干涉宋熹。 蕭乾坐在椅上,一動也不動,仿若老僧入定,面色清冷而平靜。似乎并沒有因為立儲之事有什么情緒,薛昉靜靜地看著他,也把跟前蕭乾的前前后后都梳理了一遍,除了覺得他家使君心智過人之外,心里仍有不少疑惑——很多時候使君做的事,連他都是不知情的。 薛昉想問,可斟酌一會,卻什么也沒有問,只規(guī)規(guī)矩矩把信函放回原處,又把蕭乾書案上的書籍與信件等擺放好,拿巾子擦拭了一遍。 “你下去安排吧?!笔捛p輕擺手。 “喏?!毖P慢慢退下。 “慢!”蕭乾突地又喊住他。 薛昉回頭看去,以為他有要事吩咐,可他揉了揉太陽xue,似是很累的樣子,一聲都沒吭,又再次擺手…… —— 墨妄的房間,是蕭乾差人為他準備的,只他一人獨住,這待遇可謂相當?shù)暮谩?/br> 對此,墨九其實也有一些疑問,按理蕭乾對墨妄應(yīng)當沒什么好感才對,可他卻“熱情”的留下了墨妄與申時茂一行人,令她費解。她挑著油燈,小聲問道:“大師兄,你那日去蕭府去找蕭六郎,都說了些什么?他對你突然就這般好了?!?/br> 說到這里,她猛地轉(zhuǎn)頭:“可是……千字引?” 墨妄含笑搖頭,“千字引之事,我知道的不比江湖傳言多,也不比他多?!?/br> 墨九眉梢揚起:“也就是說,他都知道?” 墨妄點了點頭,突地神色凝重,定定望住她,“九姑娘,若有一天需要你挑起墨家的重任,你可愿意?” 墨九一愣。 與他對視良久,她慢吞吞問:“墨家有多重,有幾斤?” 墨妄:“……” 如今八卦墓才尋得兩墓,墨家內(nèi)部事情也復(fù)雜,墨妄其實不曉得該不該與墨九說明墨家鉅子之事。一來她在墨家的威望不夠,不足以服眾。二來尚雅依然是墨家右執(zhí)事,與墨九又有舊怨,單憑一個八字命格,只怕她會橫加阻撓。墨家內(nèi)部一掀風浪,到時又是腥風血雨。就墨妄所知,歷任的鉅子,每一個上臺,幾乎都經(jīng)歷了一番流血攻訐,而這不是他想看見的。 甚至他也不知道把墨九拖入這樣一個漩渦,是為她好,還是害了她。 “來來來,不談那些,我對墨家沒有興趣,我只對八卦墓有興趣。”墨九把卷好的紙筒在桌上攤開,指給墨妄看,“這是我畫的坎墓與巽墓的機關(guān)草圖,等下次再有新的八卦墓,我們可用于參考,畢竟同一個設(shè)計者的腦子,不管他怎么變,也會有跡可尋,只是嘛……” 墨妄看她沉吟,問,“只是什么?” 墨九嘿嘿一笑,“只是我們得先找到另外的六個八卦墓嘛?” 這玩笑開得并不怎么好笑,但墨妄還是配合的笑了笑,以示對她畫圖的褒贊。墨九和他又研究了一遍機關(guān),往門外望了一眼,又嚴肅臉道:“不過師兄,我覺得若有一張南榮地圖,對尋墓應(yīng)該會有幫助。如今我們這樣瞎子摸黑,總不能讓墨家弟子一人扛一把洛陽鏟,滿世界去挖墳吧?” 墨妄點點頭,審視著她畫的草圖,又搖了搖頭道:“八卦墓地,于八卦方位無關(guān)。在過去的幾十年,墨家已有無數(shù)人對此印證過。我們要尋得八卦墓,唯一的法子就是……” 墨九半瞇著眼看他。 好一會,墨妄才道,“神農(nóng)山祭天臺?!?/br> 墨九道:“祭天臺不是只有拿到八卦墓中的八個玉雕做鑰匙才能打開嗎?” 墨妄道:“確實如此,可祭天臺共有九層,后面八層需要玉雕鑰匙。第一層卻有一個嚴格的禁忌——墨家鉅子可入。如今墨家沒有鉅子,無人入得祭天臺第一層。我以為墨家祖上會在祭天臺為新鉅子留下千字引的線索?!?/br> 愕然片刻,墨九點了點頭,“原則上來講,確實是如此??赡銈儗ち四敲淳?,那個墨家鉅子到底……”說到這里,她突然意識到什么。 沒由來的,她想到了墨妄與申時茂的保護。 也想到再次見面,那些墨家子弟對她的恭敬。 她一個寡婦,即使是蕭家的大少夫人,也不值得他們?nèi)绱说摹?/br> 沉吟著,她一驚,“難道……” 墨妄靜靜看著她,點了點頭。 —— 趙集渡的風雨停了,洪澇之事也得到了緩解。 蕭使君的治水之功,百姓雖也稱訟,可都不及天女石再次立于岸頭,老百姓對“九爺”的愛戴。 整天都有人送慰問品到宅子,順帶問一些家長里短,前程姻緣,把墨九逼得門都不肯出。 這幾天,她在與墨妄和申時茂計劃尋找八卦墓之事。 有時候聊得興起,她會與墨妄在小屋里秉燭夜談,至夜深人靜時,還不肯回去。 墨九是一個做事有計劃有責任心的人,雖莫名其妙成了墨家鉅子的“候選人”,但她與墨妄想的一樣,不宜公開身份。看過武俠小說就知道,她如果真的可以啟開祭天臺的第一層,那么她與玉雕一樣,也就成為一把“鑰匙”,必將引得有心者的覬覦。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往后她都不要想睡個安穩(wěn)覺了。 不過,雖不做鉅子,經(jīng)了幾天幾夜的相商,她還真弄出來一個尋找八卦墓的詳盡計劃。 “如今這八卦墓,就是我的追求了?!?/br> 墨九伸了伸懶腰,打著呵欠的語氣,有點犯困。 “嗯。”墨妄看她疲憊的樣子,笑道:“夜深了,你先回去睡覺,時日還長,我們不著急?!?/br> 墨九翻著桌上寫好的計劃,懶洋洋道:“你不著急,我可急得很。等回了蕭家,我就做不成九爺了,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婦人日子,能憋死個人?!?/br> 說到此,不待墨妄回來,她已半瞇了眼,自顧自道:“不行,我得想個法子……回頭蕭家要搬到臨安了,到時候,我得有自由之身,才能尋到八卦墓……嗯,也找些好吃的?!?/br> 墨妄對此也為她憂慮,“可你已為蕭家婦……” “誰說我是蕭家婦?”墨九瞪他,“我是九爺,我就是我,哪管什么蕭家婦,王家婦的?只要我不愿意,誰也管不住我?!?/br> 墨妄嘆口氣,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有目光閃爍中的堅定與銳氣,依舊覺得如今的墨九與以前的墨九有很大的差別,而且他不相信蕭乾就沒有感覺出來。 于是,他莫名又問:“你與蕭使君沒什么事吧?” 其實他是想問墨九與蕭乾有沒有發(fā)生什么矛盾,這幾日看他們之間關(guān)系怪異,這才有了一問。可應(yīng)了那句做賊心虛,墨九就像被銼子刺了屁股,激動地斥他一聲,“我和他能有什么事?無非就是合約關(guān)系?!?/br> “……”墨妄不吭聲。 墨九不高興地抿緊嘴巴,又逮住墨妄追問:“你不問我,我還沒想到審你。那日去我婚禮上鬧事的小子,叫什么方姬辰的……他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那家伙見到我就叫姐,當時我也沒反應(yīng)過來,今兒才曉得蕭乾把他帶出府,是交給你了,莫非……她jiejie就是靈兒叫的那個然jiejie?” 這貨很懶,腦子并不常常轉(zhuǎn)動。 可她并不笨,這邏輯關(guān)系一想就通。 墨妄沒有否認,只目光微暗,“是,姬辰是姬然的弟弟。”他剛說到此處,門縫“吱呀”一聲就被擠開了,可除了風,卻沒有人,好半晌,才探出一條狗頭。 旺財從門縫里擠入,搖頭擺尾地看著墨九,沖過來要與她親熱。 “財哥來了?”墨九笑著蹲身摸它的皮毛,“怎么還不睡,跑來找我?” 旺財腦袋往她腿上蹭,也說不了話,嘴里全是撒嬌的“嗷嗷”聲,長長的嘴筒子不時叼住她的褲腿往外扯,墨九是很喜歡旺財?shù)模姞畈挥杀Ьo它,淚奔不已:“我財哥是餓得有多厲害?連我的腿也想啃了……” 有了旺財在那里磨人,墨九與墨妄的對話沒法子再繼續(xù),不過趁那短暫的空當,墨妄也向墨九透露了一些事情。方姬然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男子,當時她不知他是蕭府長孫,后來他們的戀情被蕭家發(fā)現(xiàn),蕭家嫌棄方家的門弟,上去鬧了一回,方姬然的父母自覺顏面全無,打了女兒,方姬然爾后才出了事…… 很老套的一個封建社會愛情故事。 雖然男主角是墨九現(xiàn)任的“夫婿”,但墨九還是唏噓一回,抽空又問墨妄,“那師兄你與方姬然又是什么關(guān)系?” 像是被人戳到了軟處,墨妄爽朗英俊的面孔,微微一沉。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姬然是我的師妹。” 聽得這話,墨九一驚,“方姬然也是墨家弟子?” 墨妄點頭,“我?guī)煾妇褪樟宋遗c姬然兩個,她是師父的關(guān)門弟子?!?/br> 大抵牽扯到墨妄的師門秘辛,墨妄不想說得太多,墨九如今也只算半個墨家人,沒好意思繼續(xù)打聽人家的**,曉得了這些關(guān)系,她也就不再問了,這會子她比較關(guān)心旺財為什么吃她褲腿。 “你這毛病,得治了?!?/br> 敲著旺財?shù)念^,她把這家伙拖了出去。 走過庭院,她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蕭六郎。 他似乎是為尋找旺財來的,只著簡單的家常打扮,一襲白衣立于門楣之下,身上無半點飾物,可人長得好,便是不穿衣服也掩不住俊氣與貴氣。他不溫不火的目光,淡然地掃過墨九,在見著旺財時,方含了一抹淡笑,似梨花綻放,如罌粟魅人,這俊美風姿,瞧得墨九嫉妒不已,情不自禁就瞪他一眼。 “三更半夜扮鬼嚇人,多大仇多大怨?” 蕭乾依舊淡淡瞄她一眼,向狗招手,“過來!” 旺財這東西養(yǎng)不熟,轉(zhuǎn)眼就吐著舌頭搖著尾巴屁顛屁顛的往它主子的身邊躥去。 墨九半瞇著眼,又生恨又眼熱,“狗東西。” 聽見她的罵聲,蕭乾并不生氣,只沖她點點頭,轉(zhuǎn)頭入屋,關(guān)上了房門。 墨九冷冷地呵一聲,半眼都不再瞟他,仰著脖子走了過去。 支開的木窗里面,薛昉看著她的背影,“使君,九爺回屋了?!?/br> 蕭乾摸了摸旺財?shù)念^,并不多說,只吩咐薛昉道:“明日回楚州?!?/br> 薛昉一愣,“那趙集鎮(zhèn)物資之事?” 蕭乾道:“叫遲重來見?!?/br> 薛昉答應(yīng)著出去了,不多一會兒,人高馬大的遲重就身著盔甲走了進來。一身笨重的戎裝,他身形卻很利索,走到蕭乾跟前,抱拳行禮,“使君,你找屬下有事。” 蕭乾道:“謝忱那邊如何了?” 遲重考慮一瞬,回答:“謝忱家的眼線剛剛來報,這些日子,謝忱與我們在楚州與招信地界四處捉迷藏,想來是以為已經(jīng)把我們被麻痹住了。今夜他調(diào)集了有大批人馬暗自潛入趙集渡,想來與物資有關(guān)。只不曉得,這謝忱是想把物資獻給朝廷,搶個首功,還是轉(zhuǎn)運給珒?nèi)恕?/br> “謝忱敢給珒?nèi)?,這膽子也太大了?!毖P接過來就是一陣痛罵。 蕭乾搖了搖頭,卻道:“謝丙生的事,不與謝忱有關(guān)。想他坐到丞相之位,又是太子外戚,位高權(quán)重,未必舍得一身剮……謝忱此番,只為給死鬼兒子擦屁股啊。” 薛昉重重一哼,還是火大,“真是為難他了?!?/br> 蕭乾修長的指節(jié)在書案上敲了敲,交代遲重道:“隨時注意謝忱的動向。另外,你即刻親點人馬,輕騎繞行至巽墓周圍,一旦看見他們的人轉(zhuǎn)運物資就圍堵擒拿?!?/br> 遲重抱拳稱是,轉(zhuǎn)而又問:“若遇阻擋如何?” 蕭乾淡淡剜他一眼:“殺!” 遲重單膝叩于地上,“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