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而明德帝的身邊,第一次站著盛裝妝點過的嘉和公主薛云圖。 這一場送別便是大黎朝當(dāng)朝太子與公主正式在朝臣面前的亮相,在場眾人中稍微帶點腦子的都明白,從今日起大黎的皇權(quán)就開始向著未來的君主偏移了。 待得明德帝所賜的半副天子儀仗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明德帝突然握住了女兒的手轉(zhuǎn)過半個身來。 虛弱的陛下微微抬起那只交握的手,領(lǐng)著女兒站在滿朝文武之前。不需一言就已足夠朝臣屈膝俯首。 “臣等參見嘉和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從前排重臣高呼出聲起,其后的百官便有志一同跪地行禮,整齊劃一。 前世從未經(jīng)過這一遭的薛云圖只覺自己與父皇交握的手心中滿是汗水。她偏過頭看了明德帝一眼,在父親鼓勵的目光下終于壓下了鼓噪的心。 薛云圖松開明德帝的手,上前一步,直面著俯身在地的數(shù)百官員。 她雙手微抬,流云般的朱紅廣袖垂墜于地。薛云圖輕啟朱唇,氣息平穩(wěn)聲音清晰明亮,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起?!?/br> 嘉和公主的出場完美無瑕,沒有絲毫錯漏遺憾。 回宮的路上,薛云圖奉旨上了御輦。她坐在明德帝的身邊,再次握住了父親寬大的手掌。 “緊張么?” 明德帝虛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薛云圖忍不住又往父親的身邊靠了靠。她緊貼著明德帝身側(cè)而坐,感受著父親的溫暖:“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我是天子的女兒,有天子站在身邊又有何懼?” 但她的臉色卻到底失了些血色。 將一切看在眼中你的明德帝嘴角含笑,摸了摸女兒的額頭:“你比你皇兄強,當(dāng)年朕領(lǐng)他當(dāng)朝受百官朝臣時幾乎將他嚇的話都不敢講了?!?/br> 雖然只在那一瞬間緊張了下,但知道父皇是在疏導(dǎo)自己心情的薛云圖自然而然的順著他的意思問道:“皇兄那時多大?” “許是七歲,不然八歲?!?/br> 聽到女兒憤憤不平的哼聲的明德帝開懷大笑,卻被隨之而來的咳嗽打斷了。他將染了血的帕子捏在掌心,呵退了詢問的趙德水,再次開口時聲音依舊那么溫柔:“阿婉,你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你要挺直了腰桿無所畏懼,為父皇和你母后好好看著這大黎大好河山?!?/br> 薛云圖眼眶微紅,將臉藏進明德帝的懷里,她的聲音悶悶地,卻堅定不移沒有一絲顫抖:“阿婉知道,阿婉明白。這天下就是阿婉的責(zé)任。” 明德帝笑著拍了拍女兒單薄的后背,認真囑咐道:“朕已派人去請你祖母回來,若有什么難以決斷之事,當(dāng)可向你祖母請教。” 薛云圖猛地抬起頭看向明德帝,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父皇,你請了祖母回來?” 她剛上御輦時便想開口,只不過一時沒有找到話頭。不想父皇竟早就料到了。 只是前世……為何祖母至死不曾回宮? ☆、第26章 ·稍安躁 第26章 薛云圖很快便沒有精力再去多想前世今生貴太妃娘娘截然不同的心思了。 一件件事接踵而來,將她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迎難而上,將所有事情抗在肩上。 這頭一件事,便是圣上病重,于大朝會上咳血暈厥。 乘化宮西閣樓上,本在臨窗描著花樣子的薛云圖的手莫名一抖,便毀了只差兩筆就能完成的圖樣。當(dāng)她聽到從樓下傳來的急匆匆腳步聲時心忍不住揪了起來。 盼兒的身后跟著一臉慌張的天極殿小太監(jiān)趙苔地。 果真是出事了! 薛云圖站起身,目光如有實質(zhì)一般直直刺在小太監(jiān)的身上,她攥緊了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脫口而出的話還是不自覺帶著顫音:“趙苔地,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小太監(jiān)“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打顫,開口時已帶著哭腔:“公主,圣上他……昏迷了!” 昏迷?!素白帕子上鮮紅的血液一瞬間浮現(xiàn)在眼前。 怎么會這么快!薛云圖只覺眼前一片暈眩,本就因猛地起身而有些不適的身體險些栽倒。她扶住身前的桌子,藕荷色的袖擺被潑濺出的墨汁浸染。 “速速備轎,去天極殿!”薛云圖揮開上來攙扶自己的盼兒,她快步上前拎起趙苔地的領(lǐng)子壓低了聲線,“你干爹怎么跟你說的?一字一句都不許錯漏!” 被公主氣勢驚了一跳的趙苔地驚恐地點了點頭,將趙德水吩咐的話完完整整復(fù)述了一遍。 “干爹說,圣上近日正在處理彈劾閆閣老的折子?!北豢ㄖ弊拥内w苔地不得不仰著頭直視公主,從未敢窺視天顏的小太監(jiān)一眼就看出了公主微紅的眼眶。他猶豫再三,終于將趙德水未及交代的情況也一并說出,“千歲!眾位閣老大臣現(xiàn)下都在天極殿外候著!” 閆申? 薛云圖瞳孔微縮,將趙苔地丟在了一邊,卻也沒忽視對方最后一句話:“趙苔地,你做得很好?!?/br> 閆申是三朝老臣,一家子弟全都在朝為官根深葉茂,如今閆派權(quán)勢雖不及衛(wèi)派卻也多居要位。既貪,且狂,卻又極為得用。 前世直到皇兄上位,閆派的風(fēng)光才被真正打壓下去。 父皇一貫是用閆申牽制衛(wèi)令以免衛(wèi)家勢大,為何突然接了彈劾閆申的折子? 「父皇老啦,只能盡最后的力氣為你兄長鋪路」薛云圖狠狠閉了閉眼,將眼底的濕意全都忍了回去。 “盼兒,伺候更衣!” 她不能亂,絕不能在那一干老狐貍面前露出心虛模樣。 待得嘉和公主乘坐攆轎走出乘化宮門時,已一改方才閣樓上的慌亂無措,一身胭脂色宮裝配著赤金頭面將少女年幼的青澀感全都壓了下去。 而神情鎮(zhèn)定舉止得體的嘉和公主也著實震懾住了天極殿內(nèi)圣上寢宮外各懷心事的國之棟梁們。 在宮女們的攙扶下走下步攆,薛云圖整了整沒有一絲褶皺的袍服款款走向已經(jīng)站起身等候著她的大臣們。 “臣等見過公主千歲?!卑粗?guī)矩,請安是在距上位者兩丈距離時便要開始的。 這個距離可以讓上位者有足夠的時間在“只是做做樣子”和“實打?qū)嵤苌弦欢Y”之間進行選擇。 老臣們行禮的動作自然是緩慢非常,但□□公主的教養(yǎng)也讓薛云圖的步履徐徐身姿翩翩。當(dāng)薛云圖站定身形可以開口時,一干臣子們也都跪伏在地。 其實平日里朝臣與公主相見并不用行此大禮,只是如今圣上病重,又是在天子所居的天極殿中見面,這禮自然而然就比往日鄭重了許多。 “老大臣們不必多禮?!毖υ茍D雙手虛抬,她挺直了腰桿,無所畏懼。然后親自上前摻起了打頭的衛(wèi)太傅。 薛云圖確定,自己在老太傅已經(jīng)渾濁的雙目中看出了滿意。方才舉動其實十分莽撞的薛云圖終于微微舒了一口氣。 而此時她才真正慶幸自己沒有為了一己之私毀了與衛(wèi)瑜的婚約。不然此時面對的,大概就是衛(wèi)、閆兩家聯(lián)手的打壓了。 薛云圖松開扶著衛(wèi)令的手,微微向著朝臣們福了福身。她站直身子,毫不畏懼地迎上了朝臣們探究的神情,她的目光從這些大黎朝的中流砥柱們的臉上一一滑過,在看到大多數(shù)人恭敬地低下頭后終于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眾位稍安勿躁,本宮先去探望父皇,待見過御醫(yī)之后再與眾位詳談?!?/br> 此時太子南巡、貴太妃未歸、中宮無主、賢妃被貶,衛(wèi)、閆兩派相互制衡,在薛云圖到來之前竟無一人敢先開口去詢問明德帝的病情。 見到公主鎮(zhèn)定自若舉止有度的模樣,心中同樣不安的朝臣們到底舒了一口氣。 衛(wèi)令與閆申對視一眼,到底是由衛(wèi)令上前一步開口道:“那便勞煩公主了。” “這本就是本宮當(dāng)做的?!毖υ茍D艱難得扯出了一個還算自然得體的笑容,昂首挺胸地從眾人分開的道路中走進了明德帝的寢宮。 寢宮中往日的龍涎香氣已被濃重的藥味所遮蓋。薛云圖才踏入一步便覺得鼻頭酸澀,險些掉下淚來。她仰起頭收回了眼淚,強令自己平靜下來。 “公主娘娘!您可來了!”接到傳報的趙德水急急忙忙從內(nèi)室跑了出來,他行了個禮忙將薛云圖引了進去,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圣上在朝會上突然劇咳嘔血,隨機暈厥,那之前正在斥責(zé)閆閣老玄孫在京中縱馬傷人強納民女逼死人命一事?!?/br> 薛云圖一愣,點了點頭。她腳下不停依舊向著室內(nèi)而去,心中的不安卻愈發(fā)膨脹了起來。 從皇兄出京后的這一切在前世都不曾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全都脫出了她的掌控。 臨近內(nèi)室之前薛云圖終于停下了腳步,她轉(zhuǎn)過頭望向身前為她開門的趙德水,輕聲問道:“御醫(yī)怎么說?” 趙德水手上動作一頓,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趙公公留在外面候著吧?!毖υ茍D越過趙德水,徑自推門而入。 內(nèi)室侍候著的宮女們也在趙德水的眼神下全都安靜退了下來。 藥味愈發(fā)濃郁了十分。 薛云圖在門前站定,穩(wěn)了穩(wěn)心神之后才一步步走向被床幔半掩住的龍床。 這還是她七歲之后第一次走進這里。 “父皇……”甫一開口薛云圖就被自己干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清了清喉嚨,這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在龍床前跪坐下來。 不過半日沒見,她的父皇就已蒼白憔悴得像是另外一個人一般了。 薛云圖深吸了口氣,伸出手為明德帝掖了掖被角。她還未抽回手時,就對上了明德帝艱難睜開的雙眼。 “父皇——”薛云圖咽下了哭腔,盡力保持著冷靜的聲調(diào),“父皇,你喝水么?阿婉去給你道盞茶來?!?/br> “阿婉……”明德帝的手從被子中探出,顫抖著抓住了女兒的手腕。他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就被連串的咳嗽打斷了。完全無視了喉頭的甜腥,明德帝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認真道,“阿婉,快去攔下……宣、宣遼東王世子進京讀書的旨意!” 悚然一驚! 薛云圖一雙杏眼猛地瞠得溜圓。她使勁點了點頭,這才換來明德帝放心的笑容。 “如若攔、攔不下,萬不可……讓閆申與遼東、結(jié)成、結(jié)成一氣?!泵鞯碌墼贀尾蛔×庖话阒匦玛H上了眼簾,低啞的聲音幾乎不能分辨明白,但其中的懊悔與心疼卻清清楚楚的表露了出來,“是父皇……是父皇太急躁了……可憐我的阿婉,要、要面對這般險境……” 薛云圖的淚水已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她強壓住哽咽的聲音:“父皇放心,阿婉一定會做到的。” “別哭……哭的朕、心疼……”明德帝抬起的手終于無力支撐,從薛云圖被淚水浸染的面頰上滑落了下來,“想辦法,速召你皇兄、回京?!?/br> “是,嘉和遵旨。”薛云圖俯身跪在床榻之下,以額觸地。她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重新為明德帝整理好薄被,“父皇,您好好休養(yǎng),一切都交給女兒?!?/br> 明德帝含笑應(yīng)了一聲,再度昏睡過去。 薛云圖一步三回頭得離開了內(nèi)室,她擦干了眼淚退出了寢宮,面無表情地走向等候著她的、心思各異的大臣們。 ☆、第二十七章 ·咄咄逼人 第27章 眼巴巴候在宮外的朝臣們再次屈膝行禮,薛云圖這次卻不再像之前一般故意放緩動作等著他們叩拜,反而一邊一個扶住了衛(wèi)令與閆申。 “老大人們不必多禮?!毖υ茍D毫不費力地就托住了兩個躬身下拜的老人,她收回了手斂袖一禮,很是謙恭,“父皇睡下前特特叮囑嘉和今后萬不可托大,從今日起不論何事都要多多聽從老大人們的意見,還請老大人們不要介意方才嘉和無禮。” 身量未足的少女抬起頭來仰視著兩個已有些佝僂龍鐘的三朝老臣,剛剛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格外的清透明亮。 衛(wèi)令、閆申二人自然連道不敢,他們身后兩方陣營間本因著方才公主輕慢而有些古怪的氣氛也都煙消云散。嬌憨可愛的小女孩兒總是很容易就能討得長者的喜愛與寬容。 也最能讓人放下防備之心。 “公主千歲,不知圣上病情如何?”朝臣們急急探究的目光全都射向了薛云圖。 薛云圖一臉懵懂無措,表情十分到位:“我一時慌亂,還不曾細問過御醫(yī),不若宣了主理父皇病情的院判來此,讓他細細講來的好?!?/br> 這自然是極稱眾大臣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