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承元帝漸漸肩臂酸軟起來,持弓的手臂一抖,翎箭卻已離弦,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只堪堪沒有脫靶而已。 承元帝皺了皺眉,顯然很不滿意自己的表現(xiàn),將弓交給上前來接過的馮立人,氣咻咻道:“朕輸了,不比了!” 韶亓簫也不怕他的冷臉,搭箭彎弓,眼神輕瞄,輕輕松松就射中了正中的紅心。看了看這結(jié)果,韶亓簫才點(diǎn)頭道:“嗯,父皇輸了?!?/br> 承元帝氣結(jié),抬起腿來踹一腳他的屁股,罵過一聲“臭小子!”,便轉(zhuǎn)身回寢宮里去了。 韶亓簫被踹得踉蹌一下,很快又站穩(wěn)了,連忙追上去,特意留著衣擺上的腳印沒撣掉,好聲好氣地跟在一旁與皇父賠罪。 待進(jìn)了寢殿,承元帝也被捧得舒心一些了。宮人們奉上茶水,父子兩個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過了好一刻鐘,承元帝放下手中的成窯五彩茶盞,道:“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你要沒事就回去吧,別在朕面前晃悠了?!?/br> 韶亓簫一愣,隨即殷勤地為承元帝斟杯新茶,道:“兒子還有事兒,還沒說完哩?!?/br> 承元帝笑罵,端起茶盞來喝,道:“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在我面前耗了這么久,究竟有什么事?” 承元帝這回話里改了自稱,韶亓簫也注意到了。他心里愈加有信心,便問道:“父皇,我要是有了看中的皇子妃,您能在她家給她定下親事前,直接給我下旨賜婚嗎?” 承元帝聞言,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將茶水徹底咽下了,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兒子。他是打算開始為兒子留意適合的皇子妃人選了,卻不成想,自己起意還沒多久呢,兒子就有自己中意的人選了? 聯(lián)想起兒子方才話中的意思,承元帝頗有些小心地問:“怎么?你中意的女子,她家中已經(jīng)有雙方滿意的夫婿人選了?”兒子不是想讓他去截胡吧?——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這么不講道理啊…… 第37章 承元帝的憂慮 韶亓簫黑線,搖搖頭,搖到一半又點(diǎn)點(diǎn)頭。他的確沒有把握可以在趙家給阿禾相看婚事前就同時搞定阿禾本人和未來岳父、岳母大人,到那時的確很有可能會出現(xiàn)令趙家人都滿意的婚事了。 承元帝被兒子這搖頭又點(diǎn)頭的動作蒙了,忍不住伸出長腿過去又踹他一腳,說道:“好好說話!” 韶亓簫只好老老實(shí)實(shí)道:“據(jù)我所知,目前她家還沒給她相看親事,但是……”他小心翼翼地瞅過承元帝一眼,“我覺得她家可能不會中意我?!?/br> 承元帝愈發(fā)地二丈摸不著頭腦,若是給皇子做妾,大部分朝臣家自然是不樂意的,可是皇子正妃的位置,怎還會有人拒絕得了?他謹(jǐn)慎問:“你先說,你究竟中意的是哪家姑娘?” 韶亓簫吞吞口水,才輕聲問道:“今日,兒子和二jiejie她們一起去狩獵了,您知道吧?” 承元帝蹙眉,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看上去有些難為情了的兒子。 承元帝斂了笑容,輕聲問:“所以,其實(shí)今日的狩獵,不光你二jiejie是主角?你也是?” 大興宮中發(fā)生的事都瞞不過承元帝,更何況這布滿親兵的上林苑。承元帝早就與林貴妃商量過二駙馬的人選,因此一看過禁衛(wèi)送上來的名單,便猜測這是為女兒相看駙馬的機(jī)會。待知道韶亓簫提出的新辦法和后來與女兒搭檔的人選,他便在心中大致有數(shù)二公主最中意的駙馬是哪個了。 此刻,他回想了下與兒子搭檔的女孩子,眼看著兒子羞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頓時頭都大了。連女兒中意的是三兒媳的堂弟這事,都沒讓他這般煩惱。 這一瞬間,他無比慶幸自己謹(jǐn)慎地多問了一句,否則他不是做個言而無信的昏君,就是被趙毅用哀怨的眼神看過下半輩子。 不過,承元帝想起了下響侍衛(wèi)那里報上來的消息,問道:“趙家姑娘的馬,是怎么回事?” 韶亓簫急得滿頭冒汗,發(fā)誓道:“父皇,我只是讓人給她的馬喂了一些瀉藥而已!至于那馬會發(fā)狂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無論如何,兒子都不會這樣不顧一個姑娘家的安危!”與其承元帝自己去查出來,不如他自己招了。 承元帝自然是相信自己兒子沒那么陰毒,但是瀉藥?!他忍不住又踢了兒子一腳:“虧你想得出來!你給人家的馬喂瀉藥還有理了?!” 韶亓簫趕緊討?zhàn)垼迷捳f盡,才讓承元帝緩了神色,而后才道:“父皇,兒子琢磨過了。趙表妹才回京,根本不可能與人結(jié)怨。兒子猜,這事有可能不是沖著她去的。” 在承元帝微挑的眉目下,韶亓簫離座,湊過去將自己的猜測輕聲說了,而后道:“鄭家姑娘是趙表妹很親近的親戚,連她都會將兩匹馬認(rèn)錯,只怕動手腳的人一時認(rèn)錯了也不是不可能。” 承元帝微微沉吟,他身為帝王,即使陸銘在京中名聲再響,在他眼里也只是個未及弱冠的小小武官。但陸銘的祖父陸崇,卻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若這回真正的目標(biāo)確是陸銘,那必定會波及陸家和陸崇。牽扯到前朝,承元帝不得不謹(jǐn)慎對待。 半響,他揮揮手,道:“行了,這事你不用管了,朕會去著人查的?!?/br> 韶亓簫嘻嘻笑著點(diǎn)頭,回了座,隨后又問:“父皇,給我賜婚的事呢?” 承元帝看看韶亓簫衣袍上的腳印,清了清嗓子,嚴(yán)肅道:“簫兒,你該知道,士者,可近而不可迫。古往今來,結(jié)親結(jié)的是兩姓之好,斷沒有皇帝在結(jié)親的一方不同意的情況下,就強(qiáng)硬賜婚的?!?/br> 韶亓簫若不知承元帝與趙毅私底下的關(guān)系,恐怕就要以為他這是拒絕的意思了??墒?,前世阿禾去世后,承元帝為痛失愛女的趙毅所做的事,宛如多年密友,親兄弟也不過如此,讓他明白這兩人絕非只是單純的君臣關(guān)系。 于是,他大著膽子道:“可是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您是天子不假,可您也是我父親,您不是可以出面給我說親嗎?” 偷換概念沒有成功的承元帝一時也沒了折,干脆道:“難不成我出了面,趙家就會迫于我的yin威,答應(yīng)了這樁婚事不成?” 況且,承元帝還有一層隱憂。 他看看如今還未年滿十五的兒子,還是個心性不定的少年人——若非如此,他怎會想到下瀉藥這種事。他今日說了中意趙家姑娘,此時下了賜婚的旨意,萬一兒子以后年紀(jì)大了,又中意了別家姑娘,那時該怎么辦呢? 是按現(xiàn)在的旨意娶了趙家姑娘,再納心愛的女子為孺人,而后寵妾滅妻?還是退了婚事另娶她人?還是仍舊娶了趙家姑娘,卻與她一輩子相敬如冰?無論哪一個,到時他與趙毅之間四十年的交情就全完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再過幾年,等兒子大了,心性也成熟了,能確定自己真正的心意了,若他還能堅定地到他面前說出想娶趙家姑娘的話,那他為了兒子,在趙毅面前做一次老流氓又何妨? 韶亓簫沒注意到承元帝對他不放心的神色,本就知道讓承元帝答應(yīng)賜婚是不可能的,他這次的目的也并非如此。此時被拒了也不惱,至少他確定了承元帝并未像林嬤嬤顧慮的那樣,會猜疑與忠勇伯府結(jié)親的皇子——至少對他是不猜疑的。 “父皇你的意思是,只要趙家愿意了,您就會賜婚?” 承元帝點(diǎn)頭,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他沒理由不同意。 韶亓簫忍著要跳起來的興奮道:“那兒子再求您一事好嗎?” 承元帝道:“你先說說是何事?” “您先別給我安排孺人和媵可好?最好連通房都別提了!如果后宮的娘娘們提起了,您也給我擋回去,行么?” 虞朝時,皇室有宮女專門教導(dǎo)皇子人事;但到了周朝,因太|祖厭惡婢妾和婢生子,便取消了這種規(guī)矩。演化到承元朝,一般便是皇子的生母在皇子大婚前,選兩個良家女子入皇子后院而已。但說到底,大周朝對皇子內(nèi)院何時進(jìn)人,其實(shí)從未有過定制。韶亓簫提出的這點(diǎn),并不違反大周皇室的規(guī)矩,卻不符合時人的觀念——連普通的官家子弟,婚前房里也會放幾個丫鬟。 不過,承元帝倒是有些吃驚,原恐這個兒子年紀(jì)小不定心,但他這么一說,倒是讓他改觀了一些。他揶揄道:“怎么?你當(dāng)你婚前規(guī)矩了,趙家就會同意嫁女兒了?” 也許承元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里包含了一個潛意識的意思,韶亓簫卻聽出來了——“婚前”規(guī)矩,只怕承元帝只以為他對阿禾只是一般的好感,所以“婚后”阿禾的正妃位置穩(wěn)了之后,他便會迎孺人、媵入府了。 他斂目想了想,不再表明他今生只愿娶阿禾一個的心意,只撓撓腦袋道:“總該先讓忠勇伯看到我的誠意吧?!?/br> 說得多了,一來他無法解釋為何會對阿禾情根深種;二來也怕承元帝會因此對阿禾不喜——畢竟從沒聽說過男子為女子守身如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