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世家世家! 皇室厭惡極了世家的權(quán)大! 但是又得依靠世家,不能得罪。至少現(xiàn)在,皇家沒有得罪的資本…… 這對君臣口不對心,話不投機,倒是說了一個時辰。 殿中未曾商量出來結(jié)果,華燈初上,卻有小黃門匆匆叩門,急切報道:“陛下,徐州鄭山王那幫反賊,攻打會稽郡!會稽情況不好!有五位大臣等著見陛下,陛下您……” 會稽郡被反賊攻打…… 陛下冷眼看向面色微詫異的李懷安。他看了許久,才半信半疑地想,也許李懷安事先不知情。 李懷安對上陛下的目光,彬彬有禮地說,“臣希望帶上二郎,盡快返回會稽。會稽地勢重要,若是失守,反賊恐怕……” 陛下沉默半天,問,“這確實是一個巧合?你未曾與鄭大王聯(lián)謀騙朝廷?” 李懷安說:“我怎會拿會稽開玩笑?還請陛下三思,眼下會稽告危,實在等不得了……” 陛下良久不語。怎么這般巧合……李懷安希望帶走李二郎,會稽后腳就出了事。如果不放李懷安與李二郎走,會稽情況又不知道會如何。說不得就是第二個徐州了…… 陛下心中厭煩,覺得這些臣子們實在討人嫌,整日算計自己。他好不容易接見李懷安一次,李懷安就拿反賊的事來煩他……這幫飯桶們有什么用,他還是多給太上老君燒柱香求求吧。對了道童們煉的丹,該能吃了吧…… 最后,陛下放李懷安回去,卻隨手就把應(yīng)付李懷安的事,下放給了太子與定王。他原本想交給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定王去辦,卻突然想起這次殺蠻族人的事,好像和定王也有點關(guān)系,折子里亂七八糟寫了一堆他也懶得看……干脆把太子也算上了。那兩個兄弟互相監(jiān)督,趕緊解決這件事最好。 李懷安出宮的時候,雨還在下著。 與陛下寥寥幾語,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根本不在乎什么江山,皇帝一心求道,只覺得江山成為了他的累贅。 大楚值大危之時,唯有期待下一位皇帝,來拯救這片千瘡百孔的河山了。 傍晚時分,華燈高上,未央宮中陛下依然不見丞相等三公。丞相等人只好自己來討論會稽之事,順便叫上李懷安旁聽。程太尉等人都不愿出兵,都言邊關(guān)危急,希望李懷安自己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要給朝廷找麻煩。李懷安不愛說話,聽他們吵了半宿,到自己的時候,也不推脫——把李二郎平安放出來,他立刻回會稽,絕不麻煩朝廷。 但是放了李二郎,程太尉又不太情愿了。 扯皮一晚上,冒雨離宮的時候,所有人都磨了一嘴水泡。 程太尉累了一晚上,回去府上還沒休息,又聽夫人說三郎的妻子要打五娘子,眾人攔都攔不住,眼下跑祠堂去了。程太尉冷冷笑了一聲,擺袖抬步,往祠堂的方向去。 程太尉去時,許多仆從們慌慌張張,不知該攔誰。 遠遠便聽到女子的凄厲叫聲——“你毀了你三哥!你怎么如此歹毒,你做了錯事,為什么報應(yīng)不在你身上,而是你三哥身上?他做錯了什么?!他最大的錯,就是有你這么個meimei!” “程漪!你毀了你三哥一輩子,我和你勢不兩立!” 啪! 清脆的巴掌聲。 程太尉皺眉,覺得這鬧得實在不成樣子。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回過頭,看到身后堂外顏色蒼白的程三郎程淮。 父子二人站在燈火通明處,隔著雨簾對望。 久久不語。 ☆、88|9.0.1 小雨將歇,風(fēng)吹雨打,夜色沉沉。庭前梧桐樹影陰陰冷冷,風(fēng)拂來,窸窸窣窣低倒一大片。父子二人對視片刻后,聽到祠堂中聲音已經(jīng)漸弱,該是仆從們勸住了二人。他們過去,踏步進祠堂們,便看到被人圍著的兩個人。 祠堂本就空蕩陰森,尤其是在夜中。一盞燈燭微微地晃動,火光下,太尉夫人正在勸說程三郎的妻子,并為五女小心開脫。女郎伏在君姑(婆婆)懷中哭泣,一張臉已經(jīng)梨花帶水,凄凄慘慘。然她時不時剜向程五娘程漪的目光,卻十足狠厲。 世家聯(lián)姻,嫁過來的貴女出身都不低。林清河也是隴西有名大家出身的貴女,嫁來程家,與夫君齊眉舉案才一年多,夫君的前程就被毀了。程三郎現(xiàn)在在軍營歷練,回京過年,短短幾日,就被他那個五妹連累……程三郎武功被毀,筋脈被折,即使拿了上等藥膏醫(yī)治,日后也再不能習(xí)武了。 對于一個軍人出身的人來說,不能上馬不能打仗,余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程三郎前半生的心都壓在一個地方,以后卻再也不能了。而這都是誰害的?! 她君姑勸她,“莫損胎傷身……孩兒是無辜的……” 林清河仍然氣不過,厲目盯著那跪坐于前方幾步遠外的程漪,心里冷笑連連。程漪自己不知道在弄什么勾當(dāng),跟那個蠻族人不清不楚地糾纏。李二郎給的說辭是程五娘幫了蠻族人害舞陽翁主,在林清河看來,也*不離十。這種自己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好的…… 李二郎是她的仇人!程漪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以為在祠堂跪幾天,就能得到原諒么! 程漪無動于衷地跪在那里,再次聽到三嫂無法克制的罵聲。她母親有些不忍,然三嫂又懷著胎,自然向著三嫂了。而林清河氣不過,罵到一半,走過來,要再箍掌,提起來的手腕被身后人拽住了。 她回頭,看到丈夫金白憔悴的面容,立即淚水漣漣,“夫君……” 程三郎向她搖了搖頭,低聲,“此地有父親在,你也莫鬧了?!?/br> 眾人這才看到太尉夫人已經(jīng)把太尉請了過來,太尉正站在堂門口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們鬧,目光閃爍似在想著什么。程漪仰頭,看到父親的身形,莫名有些畏懼。她仰著臉,唇動了動,無聲地叫了一聲“阿父”。 她再與程三郎對視,程三郎的目光讓她覺得周身沉重,心里發(fā)抖。她跪下去流淚,給三哥磕頭。三哥嘆口氣,拉著三嫂走了。那對夫妻一走,其他人自然也陸陸續(xù)續(xù)被太尉夫人打發(fā)離開。到最后,祠堂再次變得空蕩,程漪長跪于地,余光看到門口的父親,并沒有離開。 她只想著她的三哥。 是她的錯。 她不該與聞蟬對上,她不知道李信那么可怕,竟然采用這種讓她一輩子都愧疚的手段……她惶惶然想:我日后,該如何面對三哥呢?他不會恨我嗎?我再不是他幼年時疼愛的那個meimei了吧? “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想一想,你對程家,還有些什么用?”程太尉洞察人心,看女兒凄惶的樣子,說話聲音不冷不熱,“你身上有了污點,定王妃是與你無緣了。你又毀了三郎,過兩天族中會請人審判,程家也不饒你。我簡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程漪跪著不語。 “舞陽翁主和那個蠻族人的糾纏,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讓你去里面折騰?折騰出一個李二郎來?”程太尉冷笑,“我懷疑你是不是不想嫁定王,卻找不到別的方法,才想出這種自污的手段來!” “不是的!”程漪萬萬不敢讓父親坐實自己這條罪,“我本也是為定王出力……定王主和,希望兩國和平共處。我與定王站在一邊,為定王分憂,自然希望那蠻族人能如愿娶了舞陽翁主?;夭菰?,大家有今日交情,邊關(guān)能太平幾年……” “一個隨從,尚一介翁主?”程太尉稀奇地笑,“有那么大的作用?你是恨舞陽翁主吧?” 程漪只能跪著任由父親責(zé)罵,不敢多辯。程太尉說她說得并不狠,然越不狠,程漪心越冷。這是要放棄她了么……她的作用,就是在定王那里拉個關(guān)系,沒有了這條線,父親覺得她無用,要放棄她了嗎? 家族中被放棄的女郎也多,生活不至于多慘,但對于過慣被人前擁后簇的貴女來說,被放棄,非常的可怕。 程太尉再次洞察女兒的惶恐,冷然道,“我原來是把你想高了,高看了你。終歸到底,你還是一個蠢貨罷了。一個被嫉妒心蒙蔽的蠢貨!你就是嫁給了定王,我看你不在程家后,原形畢露,也不會念著程家的好。既然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自污了,不能嫁了,那就不要嫁了。你這么蠢,這么不識大局,還敢讓你三哥擋在你跟前……三天審判后,你就待在后院吃齋吧。別再出去給我惹禍了?!?/br> 程漪:“……” 程太尉甩袖而走。 程漪抬頭,看到堂前無月,外頭地上雨水被兩邊檐廊下的燈籠照得亮堂。程太尉身形魁梧高大,在她目中越來越遠。她怔怔然看著,一滴淚,從干澀的眼角滴落。 放棄她了么? 因為行錯一步,因為沒有了作用,因為不能嫁定王了,父親就覺得她活著是浪費嗎? 也許還在心里想,為什么傷的不是她,而是程三郎吧? 明明是父子……父子…… 程漪心口澀澀,胸口鈍痛,喉間發(fā)甜,低下頭,吐出一口血來。 “娘子!”伺候在側(cè)的侍女婉絲駭然,扶住程漪的手發(fā)著抖,冰涼無比。 程漪回了神,看向婉絲凄然的面孔。兩女對視片刻,幾乎都能想到一個女郎在無人問津的以后慘死的結(jié)局。婉絲哽咽道,“娘子,您去偷偷求求夫人吧?夫人定不忍心這般對你……” 程漪唇角微勾,露出自嘲的笑。 程太尉說的話,程夫人可從來沒有質(zhì)疑的余地。 她這次是真的錯了。 父親說得對,她真是蠢。被嫉妒蒙蔽了心,一心想著江三郎那對她與定王婚事的評價。江三郎瞧不起她,她也心灰意冷……然那時候的心灰意冷,和現(xiàn)在比起來,又算得上什么呢? 江三郎從來就沒看起過她。她最喜歡的人瞧不起她,讓她心里痛恨無比。 程家沒有人情味,要放棄她。這才是對她最重的打擊。 程漪定下神,望著地上自己吐下的那口血看著。她想來想去,諷刺地發(fā)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能幫她的,也許是她瞧不上的定王。她總是覺得定王性格軟弱無能,若不是仗著陛下寵愛,怎么可能與太子分庭相爭。父親讓她籠絡(luò)定王,她一直不滿。但是性格溫和的人有溫和的好處……起碼在程漪眾叛親離的時候,不會落井下石。 她當(dāng)日敢行險招,不也是覺得即使事發(fā),定王也不會拿她怎樣呢? 頂多是婚事沒了。 而她本心,又不甘心,又不想嫁…… 次日,程五娘便帶著侍女婉絲出了府。昔日她進出時,仆從們哪個不陪著笑臉。今日出門,管事卻推三阻四,隨便派個小廝來應(yīng)付來。又說馬車被人征用,不能給她。婉絲被氣得臉煞白,偏對方還笑瞇瞇的作無辜樣。 程漪望著他們,淡聲,“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我今日腳踩泥沼,何曾沒有再登封頂之時。這般捧高踩低,竟不怕我日后清算嗎?” 對方愣一下后,這才收了一臉輕慢的態(tài)度,去安排馬車。 行程卻依然不順。 途中過一道巷,與一輛馬車堵在了路中。婉絲心里不順,氣惱地下去調(diào)解。程漪坐在車中,聽婉絲的聲音從高到低,從驕傲到溫順,“你們怎么駕的馬車,這般不講規(guī)矩……啊,郎君請?!?/br> 上了馬車后,婉絲臉色古怪地與程漪說,“……竟是江三郎?!?/br> 程漪:“……!” 她猛地掀開車簾往外看,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與己方馬車一丈之遠外的那輛馬車緩緩先行,自始至終,車簾都沒有掀開。車窗緊閉,她知道車中坐著她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個郎君,那郎君卻根本不看她。 怕是更輕蔑她了。 程漪深吸口氣,顫著手把簾子放下,故作無意地問偷偷覷她神情的侍女,“……他怎么在這里?沒說去哪里嗎?” “沒說去哪里,但看方向,倒是蠻族人落居的那邊置地。真是奇怪,江三郎去那里做什么?” 程漪再問,“你與他仆人說的話?” 婉絲笑道,“趕車的只是一個老仆,根本不省事。是江三郎下車與婢子說話的……娘子你方才若下車,就能看到江三郎了。” 程漪沉默半天后,澀然道,“他還是對誰都平易近人。” 除了對她。 程漪以為與江三郎的短暫巷道相遇,到此結(jié)束。之后她去拜見定王,忐忑很久,然定王并沒有為難她。到院中坐下,張桐正在親自煮茶。程漪跪下求情,定王嘆口氣,說了聲,“真是魯莽。便是為兩國求和,也不能用這種手段。你與孤的婚事,恐怕無望了。你……” 程漪低著頭,難得在心中感激對方脾氣好,“漪不敢妄求。殿下不怪我自作主張,已是萬幸?!?/br> 張桐沉吟,“你如今在家中定不好受……有機會的話,還是跟在孤身邊做事?;槭略賹C會吧……你說呢?” 圣父光環(huán)普照,程漪點頭稱是。 張桐見她冷著臉心情郁郁的模樣,心里嘆口氣,故意找些新鮮有趣的話題轉(zhuǎn)移她注意力,“來的時候有見到江三郎嗎?” 程漪一瞬間慌亂。 幾乎以為定王知道了自己與江三郎的事情。 幸好她多年修身,面容不改。過了片刻,才覺得定王問起江三郎,應(yīng)該還是之前折子的事。江三郎寫了一道建太學(xué)的折子,滿朝上下只有定王感興趣。但是那折子很快沒了下文,并不見江三郎來拜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