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春桃和畫屏來到傅新桐身后,順著傅新桐的目光看去,春桃湊到傅新桐的耳旁小聲說道: “哼,這個母螃蟹,成天就知道欺負人,那花草哪里是小柔放錯了,分明就是小愛放的,可小愛會做人,給母螃蟹送了成套陶然坊的胭脂,這不就栽到了小柔身上來。其實誰不知道,房里放錯了花,夫人根本就不會介意的?!?/br> 春桃是個會看人下菜碟說話的,她知道在傅新桐面前說這些不會有事,所以就放心大膽的說了,若是能因此挑唆的傅新桐前去教訓那只橫行霸道的母螃蟹,那也是一出好戲,母螃蟹就是記恨,也只會記恨姑娘,與她無關系,里外她都不吃虧。 畫屏臉色一變,剛要出聲,就聽傅新桐面無表情盯著春桃,輕聲細語的說了一句: “今兒早上是你讓我爬樹撿風箏的?” 傅新桐話音剛落,春桃的臉色就變了,尷尬的低下頭,再不敢言語一聲,傅新桐看她這樣,心里便有數了,其實她哪里記得到底自己為什么會爬樹撿風箏了,只詐她一詐罷了,歪打正著戳痛了春桃的小心思。 所以說,有些人的品性是天生的,并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 目光再次落在那拱門后頭,若是從前的傅新桐,此時被春桃一挑唆,大概就會上去了,只是經歷太多,早就沒有了當初的單純與熱血,蔡嬤嬤是要收拾,卻不是現在。 收回了目光,傅新桐再次轉身,從東側拱門走出了青雀居,按照淡薄的記憶,往主院去,幸好素商院與主院離得并不遠,只要穿過花園就能到達。 傅新桐經過花園的時候,眼中看著園子里那些爭奇斗艷的花朵,耳朵里總覺得嗡嗡的,雖然沒什么明確的聲音出來,但是傅新桐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回到了十一歲的年紀,并且還多了一項聽得懂花語的技能,說實在的,若不是經歷過生死劫,單這項令人驚愕的技能,就能把傅新桐給嚇死。 因為身后跟著畫屏和春桃,傅新桐不能彎下來再次證實一番自己是否真的聽得懂花語,并且能與它們交流,若是真的話,那也不急于一時,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見到父親和母親之后再說。 傅新桐來到了主院外,守門的婆子見了她,腆著笑過來請安:“三姑娘來了,聽說您受了些驚嚇,可好些了?” 這種傅家人久違的恭維語氣,傅新桐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過了,父親傅慶昭如今還是傅家最有前途的,母親是皇族公主,整個傅家再沒有比她更受重視的姑娘了,這段美好的時期,就連祖父傅遠對她的態(tài)度,都與嫡孫無異,可見二房如日中天的氣象。 微微頷首,并未像小時候那般與這些婆子笑臉相迎,因為生命用了很長的時間和很殘酷的方法,讓她見識過了這些人阿諛奉承,兩面三刀,捧高踩低的架勢。 “父親母親在里面?” 傅新桐冷著面孔的樣子讓那兩個守門的婆子也不敢輕浮了,趕忙笑著回答:“是是,二老爺和夫人還在?!?/br> 蕭氏雖為公主,卻無封號,在皇族公主中,排行第八,是先帝后宮六品安美人所出,因沒有封號,便沒有在宮外單獨開府的資格,當初安美人在先帝還未駕崩時,替蕭氏求了傅家這書香門第的姻緣,當年的傅家二公子,風頭正盛,蕭氏嫁到傅家,名義上雖為下嫁,可實際上卻并無多少特權,既不能單獨開府,那便只能作為傅家的兒媳,住在傅家,蕭氏本身就是個隨意性子,開始的時候,府里人還稱呼她為公主,到后來就直接稱夫人了,蕭氏對這些事并不在意,自然不會和傅家計較。 得了那婆子的話,傅新桐就昂首進了院子,與素日的謙和判若兩人,跟隨在傅新桐身后的畫屏和春桃面面相覷,春桃只是覺得疑惑,畫屏則在心里暗自祈禱,自家姑娘別是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腦袋吧。 平日里就連走路,也沒有這么風生水起的速度,姑娘的性子隨了夫人,向來謙和,與府內下人也并無架子,甚至有時候還能與下人們打成一片,盡管很多下人都在背地里說姑娘傻氣,可姑娘就是吃他們表面阿諛那套,就算聽說了些什么,也不去在意,可是今天的姑娘,著實像是變了個人,似乎變得不好親近了。 而畫屏哪里知道,傅新桐曾經經歷過什么,二房沒落,她借著最后的勢頭,嫁入了前首輔家里做嫡長媳,世人皆說她傅新桐命好,嫁了前途無量的韓家長子韓進臣,韓老太爺雖然仙逝,可韓家在朝中的勢力仍在,韓家長子又是那樣出眾的人品,傅新桐只不過是一個才學平平的女子,又是傅家沒落二房之女,多少人為韓進臣覺得冤屈,可背后的事情,又能與誰說呢,韓家光鮮穩(wěn)重的表象之下,其實藏污納垢,蟻xue潰堤,早已是臨近崩塌之態(tài),而韓進臣那人,更加無需多言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八個字,便是對他的最佳寫照。 傅新桐經過拱門,穿行花園之中,迎面走來一清冷男子,俊眼修眉,雅人深致,神采內朗,蕭蕭肅肅,如青松,如墨竹,如那蔚藍天際最高的云,高潔尊貴,氣度由內而外散發(fā),周身透著一股生人勿近,刀鋒一般的凜冽。 第六章 第6章 迎面而來的俊逸男子目不斜視,與傅新桐擦肩而過,傅新桐的目光隨著那男子往后看了一眼,便不做停歇,回頭繼續(xù)往前走,春桃抓著畫屏的衣袖搖擺了兩下,面上的興奮之意毫不掩藏,畫屏按住她的手,對她使了個警告的眼色,饒是如此,春桃在那頎長聲音走出拱門之后,還是難以抑制的發(fā)出一聲輕嘆,直到傅新桐繼續(xù)往前走,她都沒能反應過來。 傅新桐走了幾步之后,又迎面遇上一人,大房嫡女傅靈珊,比傅新桐大兩歲,是傅家的長孫女,穿著一身水綠色百褶蘭花裙,臉上帶著妝,精心梳著一個繁復的雙靈髻,烏黑的秀發(fā)盤在頭頂,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至少三五歲。 傅靈珊看見傅新桐,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傅新桐的一頭未曾梳理的頭發(fā)上,說道: “三meimei何故如此?發(fā)髻都沒有梳一個?”傅靈珊的問題問出口,傅新桐才反應過來,自己剛起來,走的急,一心想著要見父親母親,便忘記了梳發(fā),不過,幸好她年紀小,就算在府里披頭散發(fā)的走一路,也不會怎么樣。 傅新桐不說話,盯著傅靈珊看了一會兒,傅靈珊的目光一直往她身后飄去,很顯然,她不是偶然出現,而是追著某人出來,但又顧及矜持,不敢追的太緊,只敢偷偷的在后面錯開了時間追出來。 傅新桐并不想與她多說什么,當年二房好的時候,傅新桐自問絕無虧待大房和三房的兄弟姐妹們,有好東西都會想到大家,可是自從二房沒落之后,他們又是怎么對她的?就眼前這個傅靈珊,曾經在一個公開的場合,偷偷命人拿了一盤餿掉的糕點給她吃,然后跟大家一起嘲笑她像個落水狗。 傅靈珊笑臉對傅新桐問話,原以為傅新桐會像從前一樣傻兮兮的回答,可沒想到,今天的傅新桐對她完全愛搭不理,只用她那雙黑亮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從她身邊經過,往主院花廳走去,留下傅靈珊愣在那里,覺得莫名其妙,對跟在傅新桐后邊兒的畫屏問道: “你家姑娘怎么了?” 畫屏不好意思的賠笑:“今兒姑娘從樹上摔了,估摸著腦仁兒還疼呢?!?/br> 傅靈珊知道這事兒,風箏就是她們一起放的,要是早知道從樹上摔下來會被那人救,傅靈珊才不會把這么好的機會讓給傅新桐那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呢。 往后瞥了一眼,傅靈珊一跺腳,嬌氣的哼了一聲,然后就往院門走去。 丫鬟給傅新桐打了簾子,全都乖巧的喊了一聲:“三姑娘?!?/br> 傅新桐走入花廳之后,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沐浴在陽光下的蕭氏,比印象中年輕了好多,傅新桐的鼻頭忍不住酸了起來,也不管廳里其他人,徑直往蕭氏走去,蕭氏看見她笑了,陽光下的笑容那樣貌美。 “囡囡怎么這樣就過來了?”傅新桐小時候,蕭氏總喜歡叫她囡囡,因為據說宮里的老安美人是江南人,家鄉(xiāng)就是這么叫孩子的。 傅新桐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再忍不住,猛地撲入了蕭氏的懷抱之中,嚎啕大哭起來,嚇壞了蕭氏,一個勁的安慰: “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嚇到了?沒事兒!不是好好的嘛?!?/br> 在蕭氏輕聲細語的安慰之下,傅新桐漸漸停止了哭泣,本來就只是一陣子的情緒,過去就好了,蕭氏的懷抱是暖的,聲音是真的,抱著她時是有感覺的,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這樣的際遇,不亞于從地獄里爬出來,經歷過生死,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狀,魂魄被困在花朵中那么多個日夜,這些經歷,就算是坊間的志怪小說都想象不出來,可偏偏這一切都讓傅新桐經歷到了。 蕭氏低頭看著傅新桐,眼圈紅紅,鼻頭紅紅,臉頰也紅紅的,別提多可憐了,不禁覺得好笑,在女兒鼻頭上刮了刮,依舊將懷中的孩子當做是小孩兒般,傅新桐嘟著嘴,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對著蕭氏破涕一笑。 身后傳來一聲清冽的咳嗽,傅新桐回頭,看見發(fā)聲的是傅慶昭,從蕭氏面前站起來,剛要走過去,就看見傅慶昭對她使了個眼色,傅新桐順著他的眼色看到了正盤腿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段氏。她自然也年輕了許多,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此刻正用嚴肅的目光盯著傅新桐看,因為在段氏的眼中,傅新桐的一切都不合禮數與規(guī)矩。 “咳咳,桐姐兒來了,還不給祖母磕頭請安么,今日你來這么一出,可把你祖母給擔心壞了?!?/br> 傅慶昭見自己給女兒使了眼色,女兒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能直言點醒了,傅新桐這才將目光從傅慶昭臉上轉移到段氏身上,段氏身后站著大夫人余氏,余氏對傅新桐悄悄招了招手,遞了個‘趕緊的’眼色,傅新桐這才走到段氏身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 段氏側過頭去,將傅新桐上下打量了一眼,嘆了口氣,說道: “你這孩子真是個禍頭子,一刻都不得消停,好端端的大家閨秀,沒點矜持和分寸,好端端的去爬什么樹?別總仗著自己年紀小就……” 段氏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傅慶昭從旁打圓場:“母親息怒,桐姐兒才剛醒,待會兒回去之后,我會好好訓斥她的,您身子本就不好,可別被這小妮子再氣壞了,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傅慶昭容貌生的極好,年輕時自不必說,就是現在也是俊逸不凡,走出去依舊能讓女子為之心動,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十四歲便中了解元,雖不是老夫人段氏的嫡親孩子,卻深得老太爺傅遠的喜愛,這樣出眾的人品與才學,自然是家中最有希望和前途的那個了,因此,傅慶昭所在的二房,便是傅家小一輩的中心,而這一切都停止于他中狀元之后發(fā)生的那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