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不用想,等大皇子前往江南一事旨意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大皇子身上。他只需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可對于那些朝臣,對于那些自以為是的宗親,卻是一個信號。想必他們肯定會揣摩圣意,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馮振,你怎么看大皇子往江南一事?” 那石階是馮振的干兒子,成元帝如此問,卻是出乎馮振的意料。 馮振原先弓著身子,這會兒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圣上,奴才只想著替圣上解憂,萬不敢有任何私心。若江寧織造每年能造出一百萬匹絲綢,每年的進(jìn)項莫說一個玄清殿,縱是十個,圣上又何須犯愁?!?/br> “朝中像鄭國公一般的人,不會只有一個??赡青嵖狄淮钨€、博就輸了四十萬兩銀子,可為什么圣上修建玄清殿,卻沒人站出來替圣上解憂。一個一個都恨不得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br> “圣上修建玄清殿,也是為天下祈福,是為大曜祈福,圣上您才是大曜的天?!?/br> 說完這些,馮振幾乎是匍匐在地。 成元帝臉色凝重,這會兒卻是終于有了笑顏,他一把把手中的筆甩在一旁,重重點了點頭:“要說忠心,朕懷疑誰,也不會懷疑公公。可江南之事,朕卻不能不管,這封密信,不會是第一封,也不會是最后一封?!?/br> 馮振磕了一個響頭,一字一頓道:“老奴自當(dāng)為圣上解憂,圣上無需太過憂心?!?/br> 正說著呢,只見一個小太監(jiān)進(jìn)來傳話道:“圣上,太后娘娘來了?!?/br> 成元帝眉頭緊緊,一副煩躁的樣子。 馮振忙起身,恭順的站在一旁。 太后過來御書房,成元帝絲毫都不意外,可這并不代表,他總需要照顧她的情緒。 “兒子給母妃請安?!背稍鄄⒎青嵦笠皇逐B(yǎng)大,比起鄭太后,在成元帝心里,婉太妃和他似乎更像母子。 “聽聞母妃這幾日在小佛堂誦經(jīng),依著兒子的意思,母妃在慈寧宮靜養(yǎng)些日子,倒也未嘗不好。母妃若是覺得寂寞,兒子可以指了容妃陪伴母妃?!?/br> 鄭太后怎么都沒想到,成元帝會如此淡漠。 鄭太后心里頓時更是憤慨,“皇帝,國公府可是你的舅家,就是大門上鄭國公府的牌匾,都是當(dāng)年皇帝御筆親寫的。哀家知道這次鄭家行為有失,可皇帝難道就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看顧?quán)嵓乙恍?。哀家老了,有一日沒一日了,哀家不求別的,也不想理會過多,只求能保鄭家平安,難道這都不可以嗎?” 鄭太后說著說著,早已忍不住紅了眼睛。 成元帝看她一眼,有些自嘲的勾勾唇角,“母妃,在您心里,一定覺得兒子很不孝吧。您是不是此刻在想,若當(dāng)年登上皇位的是五弟,便沒有這樣的麻煩了?” 似是被成元帝戳、中一般,鄭太后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眼中滿是憂傷。 見此,成元帝冷哼一聲:“所以母妃,不要再和朕提什么母慈子孝。鄭家是福是禍,等大理寺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出來,朕自有決斷。母妃若是太過擔(dān)憂,那便在佛祖面前好生祈禱,國公府沒做出別的什么犯、上作、亂的事來?!?/br> 說罷,不等太后開口,他又冷冷道:“朕還有折子要批,母妃若是沒有別的什么事兒,那朕就不留母妃了。” 看著成元帝如此淡漠,近乎不近人情,鄭太后頓時感慨萬千。她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她知道當(dāng)年之事,兒子對她心存忌憚,也對她一直都未釋懷??伤荒芤驗檫@些,就拿鄭家來報復(fù)她。 這她絕對不允許的。 ☆、第76章 機(jī)會 宮里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成元帝派大皇子下江南調(diào)查改稻為桑的事兒,不出半柱香的時間,就在內(nèi)廷傳開了。 淑貴妃聞著消息的時候,頓時一陣心塞。 雖說她如今圣眷優(yōu)渥,膝下又有三皇子,可大皇子畢竟占著個長字。如今東宮太子眼瞅著就要被廢了,她不得不提防著大皇子。 加上大皇子這些年一直存在感都很低,偏偏這個時候主動請旨往江南,這不得不讓人揣測他的用意。 圣上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大皇子,這么多年可頭一次,淑貴妃怎么可能坐得??? “娘娘您息怒,您忘了大皇子的出身了,這些年不得圣上歡心,就算是偶爾一次替圣上辦差,又能如何?賤、婢之子怎能為儲君,您且不用心急?!?/br> 淑貴妃卻是有些小肚雞腸,其實也不能這么說,如果這事兒圣上下意識的想著讓老三去辦,淑貴妃未必就真的會讓兒子去冒險,可人心或許就是如此,到底是有些覺得大皇子不該被圣上這般器重。他算個什么東西,敢搶了老三的。 淑貴妃是真的有些琢磨不透圣上的心思了,說個大實話,她盼著圣上廢太子盼了這么多年,可不是為了便宜了別人的。 圣上該不會是糊涂了吧,冷了大皇子這么久,竟然突然重用起大皇子來。這還是第一次,若是有第二次,第三次,大皇子越過了老三,又該如何? 楊嬤嬤卻覺得自家主子想的有些多,到底容妃的出身擺在那里,圣上不可能打自己的臉的。在她看來,娘娘如今是關(guān)心則亂,有些看不清了。 說實話,比起大皇子,她更擔(dān)心的是那皇長孫。 這些日子這接二連三的事情,她不得不暗中揣測,怎么那李氏有膽子鬧到圣上面前去。而回宮之后,李氏就自戕了。世間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 太子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儲君,那代表的可是正統(tǒng)嫡出。三皇子,大皇子,說到底不過是庶出。而且,細(xì)細(xì)想想,圣上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太子殿下心存忌憚的,還不是太子大婚之后,與日俱增起來。 所以,她們該防的不是其他諸位皇子,恰恰應(yīng)該是最不起眼的皇長孫。 雖說本朝沒有立皇太孫為儲君的先例,可歷史上,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圣上這些年的心結(jié)不就擔(dān)心自己大、權(quán)旁落。若立了皇太孫,圣上不就可以高枕無憂多年。 就和當(dāng)年太子殿下小時候一樣,圣上若是有興致了,還能把皇太孫教養(yǎng)在身邊。如此一個無知小兒,等他到成年,足以讓圣上安心。 聽著楊嬤嬤這些話,淑貴妃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就沒往這方面去想呢?她從未把那皇長孫放在眼里過。若他真是太子妃羅氏所出,她或許還會心存忌憚,可那皇長孫可是庶妃李氏所出。 “皇長孫?”淑貴妃喃喃道,“不至于吧?!?/br> “娘娘,您別忘了,前些日子太子妃娘娘已經(jīng)請旨把皇長孫養(yǎng)在身邊兒了。這若真的上了玉蝶,皇長孫再也不可同日而語了。只要圣上愿意,怕是真的會成為隱、患。” 是啊,如此一想,淑貴妃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前些日子,她還詫異呢。圣上素來不喜太子妃羅氏的,還曾訓(xùn)斥于她,怎么會突然允了太子妃把皇長孫養(yǎng)在身邊兒。她當(dāng)時也想的有些簡單,只以為那庶妃李氏上不得臺面,圣上就這么一個孫兒,自然不可能讓他一直養(yǎng)在李氏身邊。 “可還是不對啊。嬤嬤,唯有太子在位,才能立皇太孫,若太子被廢,那皇太孫如何能名正言順。” 淑貴妃也有些迷糊了。 “娘娘,只要圣上有心,這有什么難的。太子殿下患有風(fēng)疾,根本就夠不成任何的威脅了。圣上念著這些年的父慈子孝,興許還會給太子留點兒體面??v觀本、朝,有多少嫡出的皇子最后坐上皇位的,太子也不算委屈。若皇長孫能成了皇太孫,成為未來的皇位繼承人,那太子還不算輸?shù)膮柡Α!?/br> 楊嬤嬤一番話說得淑貴妃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了。她忍不住問自己,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嗎?圣上素來很喜歡老三的?;蛟S這次只是礙著江南之行舟車勞頓,才沒讓老三去的。 可不管如何,她心里還是扎根兒刺。讓她一想起來,就梗得慌。 另一邊,和淑貴妃一樣,容妃也是眉頭緊蹙。 宮里人都以為她如今春、風(fēng)得意,可她如何能得意起來。她小心謹(jǐn)慎這么多年,這會兒突然因為兒子被再次推在了眾人面前,她一時間如何能適應(yīng)的了。 容妃是真的怕啊,內(nèi)廷這么多的骯、臟,朝堂斗、爭激、烈,有多少人是死在這上面的。別的不說,就那側(cè)妃林氏,失足落水而死,不也成了永久的秘密了嗎? 想到那日她還往慈寧宮去,那時候,太后必然還期待著林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可這才幾日,就已經(jīng)成了孤魂野鬼。很長的時間里,容妃沒有這么手足無措了。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卑微,習(xí)慣了默默無聞,習(xí)慣了不爭不搶。她怕兒子的突然出頭,討了淑貴妃的嫌。這些年,容妃深刻的了解到,圣上是那么的厭惡她,曾多次毫不遮掩的稱她為賤、婢,這也是為什么她如今雖為一宮主位,卻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她怕兒子討不了圣上的好,到頭來,來一句賤、婢之子怎可為儲君,如果是這樣,被人笑話是小,最重要的是想要脫、身也難了。 想到這些,容妃輕輕嘆息一聲,終于等到大皇子從御書房出來,過來給她請安時,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這孩子,母妃都告訴你多少遍了,這輩子只求當(dāng)個閑散王爺,咱不要牽扯到儲位之爭去,母妃什么都不想,只盼著你能平平安安的?!?/br> 容妃的一席話瞬間如一盆冷水澆在了大皇子頭上。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不得寵,身份卑微,連宮里的奴才都敢奚落他。他不想認(rèn)命。他縱讀史籍,莫說歷史上了,就是大曜國又有多少正統(tǒng)嫡出最終登上那至高之位。就是父皇,當(dāng)年不也是庶出。慈寧宮的太后娘娘,當(dāng)年不也如母妃一般,是卑賤的宮女。憑什么父皇當(dāng)年就可以去爭,而他,就必須認(rèn)命。 他不愿意認(rèn)命。 因為不愿意認(rèn)命,他忍辱負(fù)重這些年。為了怕父皇猜忌,哪怕是父皇給他指的王妃小門小戶,讓人笑話,他也給了王妃足夠的尊重。 如今,他終于等到了機(jī)會。太子眼看著就要不保,父皇終于想起他的存在了,不是嗎? 或許,父皇看到他的時候,也想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生了些惻隱之心吧。 見兒子如此頑固不化,容妃險些氣的暈過去,她想都沒想,就道:“內(nèi)廷這么多骯臟,你以為,一切都如你看到的那樣?你知道這宮里死一個人有多容易,否則那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一句失足落水就……” 突然,容妃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她有些懊惱的低垂著眼瞼,半晌之后,她緊緊抓著大皇子的手,哽咽道:“母妃方才什么都沒說,你知道嗎母妃什么都沒說!” 可大皇子如何能當(dāng)做沒聽到。 林氏,是哪個林氏。 哦,對了,前些日子五皇叔的側(cè)妃林氏入宮陪太后娘娘小住。 想到這些,大皇子突地就繃、緊了身子,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容妃:“母妃,您說的是五皇叔的側(cè)妃,林氏?” 容妃知道自己瞞不住,急急道:“母妃說了,你不要管,你就當(dāng)沒聽到。人都已經(jīng)死了,這事兒和你有沒有利害關(guān)系,你萬萬不可傳出去?!?/br> 天知道這些年大皇子不受成元帝寵愛,雖說是一個皇子,卻卑微至極。如今,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老天爺開眼了。老天爺許是也看到了他的委屈,他的不甘,終于讓他尋著機(jī)會了。 看著兒子眼中的炙、熱,容妃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她都快要哭出來了,“太后娘娘是圣上的生母,這打斷骨頭都連著筋的。你千萬別沖動?!?/br> 大皇子卻哈哈一笑,這些年他心中的那些執(zhí)念,他如何能放過這絕佳的機(jī)會。 父皇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對五皇叔一直都耿耿于懷,若他把這個告知給父皇,那在父皇面前,可是記了一個大功。 到時候,父皇許會真正的重用自己。 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大皇子再也抑制不住,拿起桌上的茶水大口灌下去,“母妃,兒子告訴你,我們的機(jī)會到了?!?/br> “自兒子記事起,一年里唯有那么幾次才能見到母妃。憑什么老二可以被父皇親自教養(yǎng)在身邊,噓寒問暖,身邊侍奉太監(jiān)都精挑細(xì)選,憑什么老三能被淑貴妃寵著,每次上書房讀書,淑貴妃都送點心和茶。唯兒子一人,身份尷尬?!?/br> “您不知道兒子這些年是怎么過的,您根本不知道兒子心里的苦。莫說宮里這些奴才了,就是宮外那些朝臣,哪個不是看人下菜。他們從不把兒子放在眼中,每每提及兒子,都是一臉鄙夷。兒子再不愿意過這樣的生活了,兒子真的受夠了!” 藏了多年的話,壓了多年的委屈,終于借著這次機(jī)會宣xiele出來。容妃坐在炕上,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緊緊把兒子摟在懷里,一字一頓道:“兒啊,是母妃對你不住。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是敗了,也不過是個死字。這些年,母妃其實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你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母妃只攔不住你,也勸不住你??赡阈栌浀?,凡事都小心謹(jǐn)慎些。” 大皇子微微瞇眼,“母妃,終有一日,兒子會讓你母憑子貴。再不會有人敢笑話您,再不會有人不把您放在眼中?!?/br> “兒子會讓您抬得起頭來,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br> 丟下這些話,大皇子磕了個響頭,大皇子就大步離開了。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容妃哭的不能自已。 夏嬤嬤嘆道:“主子,這到手的機(jī)會可不多,您就讓大皇子拼一把吧。事情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呢?您在宮里忍氣吞聲一輩子,可大皇子,堂堂男兒如何甘愿一輩子低于人下?!?/br> “奴婢知道,您覺得大皇子沒有岳家的支持,可若大皇子真的得了圣上的器重,未嘗沒有機(jī)會給大皇子找一門得力的岳家。何況,這次大皇子前往江南,必將引起朝臣的重新站隊,大皇子也未必就沒有機(jī)會?!?/br> ☆、第77章 求情 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別說其他什么世家名門了,就是定國公府也有些看不清楚成元帝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圣上這是準(zhǔn)備重用大皇子?可圣上這些年,對大皇子的厭、惡,朝臣宗親都看在眼中的。難道是因為大皇子母族不顯,圣上才又想起了這個兒子? 可高寧大長公主對大皇子并不看好。她太了解成元帝了,當(dāng)初那一句卑、賤宮女怎可為妃,若他真的立大皇子為儲君,不是自打臉嗎? 高寧大長公主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神色凝重,她看一眼許姝,想到如今這亂象,腦海中卻不由的隱隱揣測起這一切和鎮(zhèn)北王的聯(lián)系來。 鎮(zhèn)北王狼子野心,上一次在自己面前也是絲毫都沒有遮掩。這樣的人,不得不讓人心生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