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斟酌好久，高寧大長公主開口道：“姝兒，這些年因為圣上的忌憚，外祖母一直嚴(yán)禁你幾位舅舅牽扯到儲位之爭中。因為外祖母親眼見證過，這里面的血、腥，更知道稍有不慎，輸?shù)舻臅沁@定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

    “可如今，東宮岌岌可危。三皇子雖有溫國公府的支持，可瞅著圣上這幾日派大皇子前往江南辦差，怕是早已經(jīng)防著三皇子了。其實你舅舅說的對，縱是圣上有立三皇子為儲君的心思，可三皇子志不在天下，反倒是整日的沉、溺于吟詩作畫中，到時候，若是淑貴妃有朝一日垂簾聽政，大曜國面臨的可就是外戚專、權(quán)?！?/br>
    說到這，她突然有些哽咽，許久才又沉聲道：“姝兒，外祖母知道自小你早已把定國公府當(dāng)做了你的家，外祖母更知道，你雖是外祖母的嫡親外孫女，可賜婚的旨意已下，你的身份首先會是鎮(zhèn)北王妃?！?/br>
    “外祖母……”聽著外祖母這些話，許姝突地起身撲倒在了她的懷里，就如小時候一般。

    高寧大長公主寵溺的摸摸她的頭，感慨道：“我的姝兒，我早該想到的，鎮(zhèn)北王御前請旨，這根本不是意外。朝中閹黨橫行，你爹爹想必早已經(jīng)看到了李氏王朝的命、數(shù)，所以暗中已經(jīng)和鎮(zhèn)北王結(jié)盟。內(nèi)閣首輔，加手握幾十萬重兵的西、北王，外祖母雖不愿意承認(rèn)，可外祖母卻不得不面對這個現(xiàn)實，用不了多久，怕是這天下就要易主了。而你和鎮(zhèn)北王的婚約，便把許家和鎮(zhèn)北王甚至是定國公府牢牢的綁在了一起?！?/br>
    高寧大長公主的話就如刀、子刺、入心臟一般，許姝只覺得自己的心從未這般痛過。這是她自小就敬仰的外祖母，是大耀國最尊貴的大長公主，說出這番話，可見她用了多大的勇氣。

    許姝輕輕咬了咬嘴唇，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外祖母，是姝兒不好，姝兒不孝。”

    高寧大長公主卻突然抓著她的肩膀，言語間多了些威嚴(yán)，只聽她一字一頓道：“姝兒，你得答應(yīng)外祖母，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李家總該留下一脈的。哪怕不能再享榮華富貴，哪怕只是庶民。”

    許姝身子猛地一僵，不用外祖母再說什么，她已經(jīng)明白了外祖母的深意?？蛇@又何其困難。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但凡坐上那至高的位子，誰又會留下任何的隱患。

    見許姝沉默，高寧大長公主突地松了手，神色滿是悲愴。

    見此，許姝再也忍不住，緊緊抓著外祖母的手，淚流滿面道：“外祖母，姝兒答應(yīng)您。姝兒會盡可能的做到的?！?/br>
    等許姝說完，高寧大長公主一把摟她在懷里，顫抖著聲音道：“姝兒，外祖母知道外祖母這個要求有多讓人為難。外祖母在把彭家令牌交給你那一刻，已經(jīng)對不起李家，已經(jīng)背叛了家族。或許有一日，外祖母還會眼睜睜的看著李家王朝覆滅，到時候，外祖母如何面對列祖列宗?！?/br>
    許姝睫毛顫顫，“外祖母，您莫要再說了。您一定要好好保護(hù)自己的身子。您若是倒下了，闔府上下這么多人，可怎么辦?！?/br>
    外祖母的這番話確實是讓許姝的心一陣不忍，她雖然不能切、身的體會到外祖母的痛苦，可她知道，從今日過后，用不了多久，她在外祖母眼中，只能是鎮(zhèn)北王妃了。

    許姝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可她總以為，這一天不會這么快到來。可她錯了，其實在她暗中和鎮(zhèn)北王會面那時起，可能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懷著沉重的心思，許姝離開了鶴安堂。恰好撞見鄭姨娘和殷錦嫻。東宮這場風(fēng)波后，鄭家也遭難了，如今鄭國公府除了女眷之外，都已經(jīng)被帶到了大理寺。這都幾天了，還未被放出來。鄭姨娘往宮里遞請安折子，也都被攔下了。無奈，鄭姨娘和殷錦嫻，只能求到外祖母這里。

    可鄭家的事，哪里如表面這么簡單。打著太后娘娘的名義往外放印子錢，這的確是大、罪，卻罪不至死?？稍S姝潛意識里覺得那側(cè)妃林氏的死，不會如此巧合。而且，細(xì)細(xì)想來，林氏之所以入宮，是因為太后娘娘身子微恙，她入宮是為了侍疾，替五王爺盡孝?；蛟S當(dāng)時這件事一點(diǎn)兒都不起眼，可林氏的死，卻讓這件事?lián)渌访噪x起來。

    失足落水而死，這也太鬼、扯了。林氏只是五王爺?shù)膫?cè)妃，又不是內(nèi)廷之人，誰會想著害死她呢？

    說的再直白一些，她根本就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之人，在宮里那些貴人眼中，和身邊的毛毛狗狗也無異。

    所以，這件事定然不簡單。

    可這會兒，許姝也有些想不明白，這里面藏著的秘密。

    “郡主，求您給大長公主傳句話，讓妾身見見大長公主吧?！编嵰棠锏目拊V聲把許姝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才幾日沒見，眼前的鄭姨娘竟是憔悴了那么多。整個人看的出，恐、慌到了極致。

    先前，她就是再卑微，也不至于跪在許姝面前。

    殷錦嫻顯然也被鄭姨娘這一跪給嚇到了，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鄭國公府遭難，宮里的太后娘娘也沒句話，她知道姨娘很心急，也因此，她沒攔著姨娘往鶴安堂來。

    可，可在她看來，只要宮里有太后娘娘在，等圣上氣消了，不過是罰些俸祿，最多不過是削了爵位。

    只要太后娘娘還在，這只是暫時的困境罷了。太后娘娘身子康健，用不了一兩年，鄭國公府總還會再有翻身的機(jī)會的。

    所以，她覺得鄭姨娘有些太過恐慌了。

    這會兒，再看著姨娘跪在地上，求許姝，她更是覺得沒臉了。

    “姨娘，您這是做什么？”

    殷錦嫻臉上一陣難堪，急忙就要拽著鄭姨娘起來。

    “鄭姨娘你還是回去吧，外祖母累了，才歇下，不會見你的?！?/br>
    許姝對鄭姨娘一直也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與她來講，鄭姨娘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存在感。

    可她這么說，落在殷錦嫻耳中，卻是別有深意。

    “姝meimei，是不是你攔了祖母不讓祖母見姨娘的？你現(xiàn)在很得意吧，鄭家若是真的倒了，鄭漣即便嫁給鎮(zhèn)北王做了鎮(zhèn)北王的側(cè)妃，也將一輩子都被你踩在腳下。”

    不怪殷錦嫻這么想，實在是太后把鄭漣指給鎮(zhèn)北王當(dāng)側(cè)妃之事，換做是她，也會覺得很沒臉的。如今鄭家遭此劫、難，當(dāng)然忍不住會落井下石了。

    聞言，許姝噗嗤一笑，她確實真沒這樣的想法，可這會兒見殷錦嫻丁點(diǎn)兒都不知規(guī)矩，她勾勾嘴角，笑道：“嫻jiejie，你還真別說，我確實是心情挺好的?！?/br>
    殷錦嫻氣急，沒想到許姝竟然這么絲毫都不遮掩的表示自己的幸災(zāi)樂禍。

    她直直瞪著許姝，憤憤道：“姝meimei，你別忘了，鄭家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只要有太后娘娘在，鄭家早晚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你且別得意太早了?！?/br>
    許姝笑笑：“是啊，只要太后娘娘在，可若是再有什么萬一呢？”

    殷錦嫻身子猛地一僵，許姝這口氣，讓她心里瞬間一陣慌亂。可她又有些說不上來，這到底是為什么。

    她這話到底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做萬一？

    太后娘娘可是圣上的生母，即便和圣上因為五王爺之事心生嫌隙，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大曜國以孝治天下，難道圣上還會弒、母不成？

    許姝睨她一眼，不欲再多言，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看她高昂著頭離開，殷錦嫻看著鄭姨娘，按捺不住火氣道：“姨娘，你莫不是瘋了？你怎么能這么作踐自己呢？大舅舅不會有事的，只要有太后娘娘在，鄭家不會有事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鄭姨娘卻是惶恐的很，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哽咽道：“生了這么大的事，慈寧宮連個消息都沒。難不成姨娘就這么等著不成？如今能在圣上面前說上話的，可就大長公主殿下了。”

    ☆、第78章 計謀

    殷錦嫻?jié)M心的疑惑，圣上雖不萬事都給太后娘娘面子，可圣上真的會一丁點(diǎn)兒情面都不給鄭國公府留嗎？

    可想到方才許姝意有所指的話，殷錦嫻雖然嘴上不愿意承認(rèn)，可心底到底還是有些不安。

    和她一樣，鄭漣也忐忑極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才下了多久，鄭家就生了這樣的事。她是個極自傲的性子，可顯然，老天爺接連幾次都把她推到了難堪的境地。

    鄭國公夫人周氏，也憂心的很。這都幾日了，宮里連個消息都沒。周氏不愿意往壞里想，可現(xiàn)實擺在她面前，太后娘娘在圣上那里，根本沒有任何的臉面可言。

    如今，也只能自救了。借著太后娘娘的名義往外放印子錢，這事兒說到底可大可小。

    鄭漣望著周氏神色凝重的樣子，哽咽道：“母親，如今可怎么辦？太后娘娘那里，怎的這么多天了都沒個動靜。”

    周氏看她一眼，眉頭緊蹙，半晌，她暗暗嘆息一聲：“圣上也不是第一次下太后娘娘的面子。何況，鄭家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平日里結(jié)交的世家，也大多是趨炎附勢，這會兒見鄭家遭難，如何會真心實意的幫忙。”

    說著，周氏頓了頓，似是有些深意道：“如今，也不能指望別人了。漣兒，或許如今鄭家也只能走一步險棋了?！?/br>
    雖不明白周氏到底在說什么，可下意識的，鄭漣臉色一白，有些緊張。

    周氏面沉如水，半晌才像是下定決心，緩緩道：“這些年，我們鄭家是沒少倚仗太后娘娘，這些都是君恩?？蓪τ谑ド蟻碚f，京城多一個鄭家，少一個鄭家，那是無足輕重的。如今，鄭家有了這么大的麻煩，太后娘娘的面子太薄，若想再靠著太后娘娘解決這麻煩，無異于坐以待斃?！?/br>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向圣上表忠心，若圣上看在眼中，那么，即便沒有太后娘娘，鄭家不僅可以解了眼前這困境，甚至還能更進(jìn)一步。也因此，娘親說這是一招險棋。”

    鄭漣雖然還云里霧里的，可她自小就被周氏教養(yǎng)在身邊，她直覺這里面藏著一個極其重要的秘密。

    甚至是，能夠翻天覆地。

    周氏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沉聲又道：“五王爺府邸那側(cè)妃林氏，失足落水之事，你想必也聽了一耳朵?？蛇@件事，并沒這么簡單。娘親也不瞞你，這林氏其實早已經(jīng)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去慈寧宮侍疾，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能順利生下孩子。”

    “怎么會？這可是欺君！”鄭漣渾身一顫，急急又道：“這里面，可是我們鄭家也摻和了？”

    她實在不能不往這里面去想，要知道這些年鄭家也替太后娘娘辦了不少事，就怕這事兒上爹爹也一時糊涂。

    周氏搖搖頭，“你爹爹也是憂心，此事牽扯到鄭家，到時候鄭家如何能解釋的清。無奈之下，也只能瞞著太后娘娘，趁著這次圣上外出射獵，除掉了那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br>
    鄭漣聽著，整個人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你也知道，圣上這些年對五王爺一直都耿耿于懷，只是礙于太后娘娘在，才一直隱忍至今。若我們以此和圣上表忠心，圣上便有了借口，對五王爺除之而后快，而我們鄭家，也算是有功之臣，雖不說功過相抵，可圣上也不可能真的就對鄭家除之而后快?！?/br>
    鄭漣怎么都沒想到，母親說的險棋竟然是這般。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鄭家上上下下數(shù)百口人就這么賭在這上面了？

    可即便成了，太后娘娘那里如何交代？

    沒了太后的倚仗，鄭家真的還能安享榮華富貴？

    屋子里瞬間一片的靜寂，周氏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哽咽道：“娘親也是沒法了，娘親也知道愧對太后娘娘?？扇羰悄芫认玛H府上下，娘親也只能如此了。”

    鄭漣緩緩點(diǎn)頭，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只聽她幽幽道：“母親，這事兒您與其直接到圣上那表忠心，何不輾轉(zhuǎn)到淑貴妃那里。大皇子前往江南徹查改稻為桑之事，淑貴妃想必是很不甘的。這個時候，若這件事能為她所用，那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必是不一樣的。畢竟這些年，圣上早有殺五王爺?shù)男乃??！?/br>
    “而我們鄭家，也算是向淑貴妃遞了投名狀，日后，鄭家有什么事兒，淑貴妃總該幫襯一些的。如此，豈不一舉兩得?！?/br>
    不等鄭漣再說什么，周氏立刻就明白了女兒的深意。

    她自小就格外的喜歡她這嫡次女，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鄭漣深思熟慮。而今，鄭家危在旦夕，漣姐兒這番話，確實是解了她很多困惑。

    另一邊，大皇子前往江南徹查改稻為桑一事旨意雖下，可一些準(zhǔn)備事宜還在進(jìn)行中，真正等到離京，那還得四五天。

    那日，大皇子從容妃那興沖沖的出來，就準(zhǔn)備回稟了成元帝。奈何，他數(shù)次求見，卻都被擋在了外面。

    “大殿下，圣上在丹、房打坐，請您回去吧?！?/br>
    大皇子這些年一直都忍、辱負(fù)重，確實也沒這個膽子，驚擾了父皇。父皇這些年一直沉、溺煉、丹，這別人也就算了，他剛得了江南的差事，這個時候更是不能有萬分之一的魯莽。

    雖然十分不情愿，他也只能先行回去。

    見他灰頭灰臉的樣子，容妃心思卻復(fù)雜的很。這幾日，她也想了很多。想著兒子能得見圣顏，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么做有些危險。兒子太能干了，這在內(nèi)廷中其實不是一件好事，唯有中庸，興許才能保平安。

    可這些話，大皇子如何能聽得進(jìn)去。

    “母妃，兒子還有幾日就離京了，這之前，若一直都不得見父皇，可怎么辦？”

    大皇子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容妃滿目憂心：“宮中最忌諱的就是太扎眼，尤其是你們這些皇子，行事間更是不能露了鋒芒。你沒見著圣上的面，母妃其實覺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圣上總說什么兄友弟恭，以孝治天下。你揭發(fā)太后娘娘，那你便難以脫身了。圣上喜怒無常你也是知道的，疑心又重，若讓圣上覺得你有私心，豈不是反倒不好?！?/br>
    大皇子一愣，好半天沒吭聲。

    他緊緊的捏著手，指甲幾乎都陷入了掌心。是啊，他這幾日似乎真的有些太過急切了。父皇是什么樣的人，他確實該更穩(wěn)妥一些的。

    他原想著不就是循序漸進(jìn)，一步步的取代太子，一步步的登上高位嗎？他不需要眼前的風(fēng)光，需要的是笑到最后。

    這么想著，他突然靜下心來。

    他并不避諱和容妃說他的野心，他靜靜的看著容妃，一字一頓道：“母妃說的在理，是兒子有些太心急了?！?/br>
    容妃的眼眶突然紅紅的，只聽她哽咽道：“母妃也想有一日，母妃能夠母憑子貴?？赡稿幌Ｍ愠鋈魏蔚囊馔猓阆胂肴缃癖蝗跂|宮的太子殿下，想想你那些皇叔，想想如今的五王爺。你縱然是為了母妃，也該更多一些耐心。母妃不攔著你去爭那個位子，可只要想到可能行差步錯，母妃就心生恐懼，你知道母妃的憂心嗎？”

    話音剛落，大皇子突地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容妃，他顫抖著聲音道：“母妃，不會有那一日的。兒子日后，會慎之又慎，不會惹父皇的疑心的。”

    容妃拿著帕子輕輕的擦掉兒子臉上的淚水，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你這些話，母妃就安心了。你此去江南，無需記掛母妃，母妃在這宮里，雖無倚仗，可也不是一點(diǎn)兒心機(jī)都沒。否則，母妃又如何能坐上妃位。至于那側(cè)妃林氏之事，你就當(dāng)不知道。這事兒紙總包不住火的，既然林氏死了，那么林氏懷有身孕之事，知道的肯定不止母妃一人?？傻降资钦l，下了這毒、手。太后娘娘做事素來謹(jǐn)慎，可林氏竟然還是難逃毒、手，難保就不是鄭家的人怕引、火、燒、身。否則，不可能這么順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