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成元帝也不免陷入了回憶中。 可這回憶,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成元帝是不允許自己有弱點的。 許是因為昨個兒的昏迷,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些乏力。要坐穩(wěn)這皇位,說實話,有時候人難免會有些心力交瘁。其實對于太子,他并非就真的有那么多的不喜。只是,看著太子意氣風(fēng)發(fā),看著那些朝中暗中已投入太子麾下,他如何能不急? 他就這么等不及他老了? 成元帝從未有過禪位的想法,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這大曜的第一人。只有坐上這皇位,人才知道好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若他禪位,太子初始的恭順過后,他難免會受制于人。 可太子,他卻又不忍真的殺了他,畢竟是他親自教養(yǎng)大的兒子,他四個皇子中,唯太子得他的心。拋卻之前狩獵太子御前失儀,太子卻是比其他皇子要強很多。 何況太子?xùn)|宮儲君,自幼就被立為太子,那可是上過宗廟的,到時候真的被廢,這紫禁城豈不是亂套了。 不廢太子他不心安,可廢了太子,其他諸位皇子,卻未必合他的心意。何況,其他幾位皇子,也年齡漸長,到時候,面臨的問題其實還一樣。 如此想來,也唯有把目光放在皇長孫身上了。若是側(cè)封皇長孫為皇太孫,太子便失去了繼位的可能,而等到皇太孫真正成年,還有好多年,絕對不可能造成他的危機。 加上皇長孫如今記在太子妃名下,對于那些嫡庶之言,也能堵住那些悠悠眾口。 可若是皇長孫真的被冊封為皇太孫,太子妃卻是不能留的。這女人,有異心。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絕對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到時候,該讓誰做太子繼妃呢?不由得,他想到了那日鎮(zhèn)北王御前請旨。若沒有這一茬,或許,那清溪郡主會是個合適的人選。畢竟她身后有定國公府,只要有高寧大長公主殿下,她不會有別的心思。 這天下,仍然還是李家的天下。 可惜如今說來,一切都遲了。上次錯失除去鎮(zhèn)北王的時機,以后,只會更加艱難。 “圣上,您可記得鎮(zhèn)北王身邊的朱濠。圣上既在京城難以捉到鎮(zhèn)北王的把柄,難以把罪、名安在他頭上。那不如把目光放在西、北蠻子那邊。若給鎮(zhèn)北王一個勾、結(jié)莽族的罪、名,您何愁不能斬草除根?!?/br> 成元帝抬眸看向馮振,面上微微有些動容。 馮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圣上,奴才先行請、罪。其實這朱濠,早就生了異心。鎮(zhèn)北王麾下朱濠和郭璋兩名大、將,豈能真的一碗水端平。這是人,總是有弱點的。奴才也就斗膽瞞著圣上見了朱濠。” 無需馮振再多說什么,成元帝如何不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可他并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妥,反倒覺得若那些朝臣能有馮振對他一半的忠心,他就不必每日都難以入眠了。 這時,有小太監(jiān)進來傳話:“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聞言,成元帝的身子似乎僵了僵。 可下一秒,他的臉上又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威嚴。 許是父子倆多日未見,等太子進來恭順的給成元帝請安之后,成元帝好半晌,才記得讓他起磕。 “兒臣不孝,父皇身子抱恙,兒臣恨不得親自侍奉在父皇身邊。” 太子說著說著,竟然有了幾分哽咽。 父皇老了,這是第一次,太子有這樣的意識。 上一次見父皇,父皇面色紅潤,雖私底下有人說父皇沉、溺、丹、藥,內(nèi)里早就虧了,可給人的感覺,還是挺精神的。 而眼前的父皇,臉色蒼白,一夜間竟然老了許多。 這是太子從未見過的。 或許真的被太子這句話觸動了往事,成元帝心下微微有些沉重。記得多年前,又一次他也是病倒了。太子憂心不已,日日守在他身邊。雖不合規(guī)矩,可著實是讓他暖心。 “我兒看著面色也不怎么好,可是那些奴才侍奉不得力?” 太子瞬間眼眶紅紅,“父皇突然病倒,兒臣憂心不已,豈能吃得下飯。那些奴才倒也是盡心盡力的,父皇莫要怪罪他們?!?/br> 這話卻也是實話,可太子吃不好睡不好,其實是暗暗祈禱上蒼,想著若是父皇醒不過來,該有多好。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仿若惡、魔一般,存在他的腦海中。 “太子,父皇記得已許久未和你下過棋了,來,擇日不如撞日,咱父子倆這就切磋切磋。” 說起下棋,其實太子的棋藝早在十三歲那年,就已經(jīng)超過成元帝了。那時候,他也不知忌諱,只當(dāng)父皇還和小時候一樣,即便是他贏了,父皇只會為他驕傲。 可后來,他慢慢發(fā)現(xiàn),哪怕父皇輸了他半子,眼神里就有了些隱晦不明的東西。打哪日起,他再不敢贏。 父子間就這樣心照不宣起來。 這會兒,看著眼前的黑白棋子,太子只覺得指尖有些顫抖。 他琢磨不透,眼前的父皇,到底是他的父皇,還是這天下的君王。 方才父皇流露出對他的憐惜之情,還有那眼眸中一閃而逝的愧疚,他到底該如何取下這盤棋。 他真的不懂了。 似乎做什么都是錯的。 ☆、第83章 沖喜 晃神間,太子突然想到方才之前孟氏咱東宮所說那句話,圣上永遠是君,如此,太子也想不了多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陪著成元帝下著祺,最終以半子輸了這場對弈。 看著面前的棋局,成元帝看上去確實是很高興,不過也不免流露出些感慨,“太子棋藝有些退步啊,回去之后,可得勤勉一些。” 太子喃喃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br> 知道父子倆再不能回到之前那段時光,成元帝也沒留著太子用膳,囑咐太子照顧好自己之后,便讓他離開了。 看著太子恭順離去的背影,成元帝既高興,卻也不免有些意志闌珊。也不知是為何,心底一股煩躁突然就涌、了上來。下一瞬,只見他袖子一甩,棋盤連帶棋子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圣上,太子恭順,您怎的竟是動怒了?”馮振在成元帝身邊侍奉多年,這話雖說聽著有些逾越,可馮振卻知道,這個時候圣上需要一個人來傾訴。這也是馮振這些年御前侍奉的經(jīng)驗,如今宮里能如此揣測帝心的人,也唯有他一人了。否則,也不會成為權(quán)傾朝野的司禮監(jiān)掌印兼稟筆太監(jiān)。 成元帝冷哼一聲:“是啊,太子是很恭順。可你或許不知道,太子年幼時,對朕從不會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今,他面不改色的讓朕贏了這盤棋,朕很難說,他是恭順還是迂回?!?/br> 話至此,成元帝臉色不免陰沉起來。 還好,他也沒多糾結(jié)這個問題。他自然知道,太子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話鋒一轉(zhuǎn),他淡淡道:“罷了,不提太子了。朕就這么四個兒子,沒一個讓朕省心的。對了,大皇子呢?朕記得欽天監(jiān)選的的日子,這會兒也該在路上了吧?!?/br> 馮振弓著身子,斂了斂神,恭敬的回稟道:“圣上身子抱恙,大皇子憂心不已,是以,如今還未離京。這兩日,大皇子是日日的往東暖閣來,就在殿外,祈求圣上圣體安康?!?/br> 話音剛落,屋子里瞬間一陣沉寂。 成元帝不喜大皇子,尤其是方才見了太子,這會兒聽馮振提及大皇子,不免心下就有些不喜。 之前京郊狩獵,太子被圈禁,他為了轉(zhuǎn)移朝堂的注意力,為了平衡之術(shù),對大皇子多有體恤??纱蠡首尤羰且虼松藙e的什么不該有的心思,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他正猶豫著該拿大皇子怎么辦,卻在這時,有小太監(jiān)進來回稟說,淑貴妃娘娘來了。 淑貴妃向來安分,入宮這些年,也從不輕易往東暖閣來。因此,雖說成元帝心情并不佳,還是宣她進來了。 淑貴妃生的并不艷麗,不過也有幾分姿色。尤其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整個人更多了一種靜雅。這會兒,看著淑貴妃緩步走進來,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成元帝心里也平靜了許多。 這闔宮里,也就這個女人,能不爭不搶,從不惹他心煩。 “圣上萬安!”不管成元帝說了多少次,她既已貴為貴妃,又得他寵愛,私底下便沒的這么多的虛禮??墒缳F妃卻并不逾越,這些年,沒有一次仗著成元帝的恩寵就失了禮數(shù)。 對此,成元帝每次都欲言又止,可心里到底是歡喜的。這也讓他更加認識到,淑貴妃和宮里其他女人不一樣,別的女人早就恃寵而驕了,可她,不會。 “朕早就說過,私下里沒這么多的虛禮,你呀,就是固執(zhí)。這脾氣也不知像了誰了?!?/br> 若是往日,成元帝如此打趣,淑貴妃定是笑意嫣然的起身,可今個兒,卻見她靜靜的跪在那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成元帝下意識的眼神一凌,沉聲道:“貴妃,可是有事要回稟。” 淑貴妃抬眸看著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別的什么,睫毛顫顫,一副為難的樣子。 半晌,只見她猛的磕了一個頭,哽咽道:“圣上身子才恢復(fù),臣妾本不想惹圣上憂心的??纱耸率玛P(guān)重大,臣妾斷然不敢瞞著圣上。” 見她這樣,成元帝的聲音愈發(fā)陰沉:“說!” “圣上,如今鄭國公還在大理寺,臣妾原想著,要救這鄭國公府,鄭家人最多也就是求到太后娘娘那里去。誰知,那鄭國公夫人竟敢輾轉(zhuǎn)求到了臣妾這里。您也知道的,這些年,臣妾協(xié)理六宮,除了這六宮之事,外面的事情臣妾一概都不理會的。后宮不得干政,臣妾這些年一直都牢牢的謹記在心,斷然不敢有任何不好的心思?!?/br> “所以,當(dāng)臣妾聽聞那林氏失足落水竟是有蹊蹺,險些就嚇暈過去。鄭家人看圣上和太后娘娘生了嫌隙,憂心太后娘娘幫不上什么忙。便拿了投名狀來臣妾那里,圣上您定不敢相信,那林氏,在入宮侍奉太后娘娘之前,肚子里早有了五王爺?shù)暮⒆?。太后娘娘原本就是想來一招暗度陳倉,暗中給五王爺留下子嗣。那鄭家人也是瘋了,求到妾身這里來,就是想讓妾身在鄭家之事上保鄭家平安。而臣妾有了這個把柄,也不必擔(dān)心鄭家人過河拆橋,便是太后娘娘,或許也得避讓臣妾一二。” 說著,淑貴妃像是受了什么驚嚇?biāo)频?,突然一陣哽咽,“可圣上是知道臣妾的,從未有過絲毫的不臣之心,臣妾知道,臣妾膝下有三皇子,縱然妾身什么都不做,也有人暗地里揣測妾身有爭儲的心思??沙兼@些年只想著三皇子能平平安安,說實話,在這紫禁城,最難得是求得一世平安。臣妾就挺羨慕老恭親王的,若三皇子能如他一般,當(dāng)個閑散王爺,一生無憂,豈不快哉?!?/br> “臣妾一聞著這消息,就急急想著回稟圣上。可是,圣上身子抱恙。臣妾憂心不已,匆匆趕來東暖閣。卻不料,和太后娘娘撞在了一起。臣妾原想著親自侍奉圣上左右,可太后娘娘斥責(zé)臣妾,說臣妾協(xié)理六宮,那個時候,做好自己分內(nèi)事即可。臣妾不敢不遵,又見圣上還未醒來,就只能退出東暖閣?!?/br> 淑貴妃一席話說出來,成元帝胳膊上早就青筋暴起。 他的面色從未有如此難看的時候。哪怕是上一次,太子御前失儀,他也沒這么失望過。 “圣上……圣上……” 淑貴妃憂心的看著他,心早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成元帝面無表情,半晌,卻見他氣極反笑,有些自嘲道:“這便是朕的母妃,她真以為生了朕,朕就不能拿她怎么辦?朕和老五這些年的嫌隙,她如何能不清楚。可最終,她還是選擇背叛了朕。當(dāng)年朕登基之初,她遲遲不肯搬進慈寧宮,這些年朕只當(dāng)她是和朕置氣,可方才貴妃所言,她必定是真的不愿意住在這慈寧宮的。是朕這些年還有些惻隱之心,反倒讓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br> 等這日晚些時候,宮里傳來了兩個讓眾人跌破眼鏡的消息。一是太后娘娘從明日起,出宮到皇家寺院靜安寺清修,二是圣上給三皇子賜婚。 圣上暈厥之后醒來第一件事召見了太子,這已經(jīng)讓朝臣人心惶惶,如今卻傳來鄭太后出宮清修,這必是發(fā)生了什么。 可這個時候,大家心里縱然再嘀咕,也不敢私自探聽些什么。否則,到時候落得一個虧探內(nèi)廷的罪、名,就遭殃了。 是以,坊間對太后出宮清修一事,雖有些流言蜚語,可更多的,是關(guān)于三皇子賜婚一事。 這個時候,圣上給三皇子賜婚,多少有些沖喜的心思??赡且蠹胰媚锂吘故鞘霭。€稱鄭太后一聲姑祖母。因此,那些揣測鄭太后此番離宮是被迫離宮說法,也一時有些站不住腳。 圣上若是真的厭惡太后,又怎么會把殷家三姑娘指給三皇子呢?還是庶出。淑貴妃這些年圣眷優(yōu)渥,又豈會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娶一個庶出的姑娘。 可不管如何,旨意一下,再多的揣測也改變不了什么。 而殷錦嫻,多年夙愿成真,別提有多得意了。 這日往鶴安堂請安時,整個人神清氣爽的,雖說沒擺起三皇子妃的譜,可那精氣神,卻是不一樣了。 許姝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定國公府的,二jiejie和昱王世子爺?shù)幕槭略诩?,加之她憂心外祖母的身子,所以一直都沒有回許府去。 自打那日和外祖母私下談話之后,許姝感覺,外祖母每每看著她的時候,總多了些沉重。許姝不想惹外祖母憂心,也不想日日提醒著外祖母,這李家的天下,終有一日要易主,所以也做好了準備,等二jiejie大婚之后,她就回許府去。 這會兒,見殷錦嫻得意洋洋的好幾次往自己瞥來,她也只當(dāng)沒看見。 這蠢貨,鄭太后出宮清修,鄭家沒了太后做后盾,那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個時候,做了三皇子妃的殷錦嫻,有多大的能耐在紫禁城站穩(wěn)腳跟? 想到三皇子的婚事,許姝是真的有些佩服淑貴妃的隱忍。這節(jié)骨眼兒上,這樁賜婚,少不得又讓如今這儲位之爭,再生波瀾。 ☆、第84章 權(quán)宜之計 從鶴安堂出來,殷錦嫻臉上的得意之色仍然沒有收斂,或許真得多年夙愿成真,看著眼前的殷錦芙和許姝,她第一次竟然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了。她們兩人,一個為昱王世子妃,一個為鎮(zhèn)北王妃,可這又如何?說打底,比得過皇族嗎?何況,她還是三皇子的正妃,太子勢必是要倒的,等太子倒了,圣上就那么幾位皇子,宮中又有淑貴妃籌謀,這天下遲早是三皇子的。而她,也會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縱然因為庶出的身份,這些年她在府邸受了些悶氣,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到時候那些內(nèi)外命婦入宮請安,還不得跪在她面前。如此想著,她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仿佛這會兒她就已經(jīng)成為了尊貴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