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曾記，宋時(shí)江南有著名廚娘，每至主家備席則珠圍翠繞，從人無數(shù)，于廚中高座指揮，諸人奔走刀砧，悉仰頤氣，若備上宴，一席竟需五百只羊，十分地高大上。先前素波每每讀到都心神蕩漾，此時(shí)自有效仿之意，因此提前告訴喬家，徐家三兄妹上門做酒席，雙方只是賓主，而非喬家高高在上，徐家要小心服侍，身為廚師，她在人格上是與食客平等的。

    第181章 全羊宴席

    喬二十三郎君吩咐管事時(shí)曾道：“那日嘗過徐阿仁做的黃金炒飯和雞湯之后, 竟勝過平生所食美味, 總不能忘, 再請阿仁為我做幾道菜卻被他以行路之中諸事不便為由推了。如今他們既然到了江城，總能應(yīng)下，你替我跑一趟, 將他們請來做一次灑席, 用料傭金全都依他們, 只求嘗一嘗徐二妹的廚藝！”

    管事還曾勸道：“小的聽聞徐家兄妹是來投親的，且那親戚又是極遠(yuǎn)的, 他們?nèi)硕紱]有見過，因此想必這幾日正在忙著尋親，難以有心思前來幫廚。太爺想, 待他們投到了親, 自不可能靠著親戚供養(yǎng), 總要出來謀生。他們既然一向開食肆為生，想必定要重cao舊業(yè), 不如就待他們開了食肆, 少爺上門豈不容易？”

    怎奈二十三郎君卻急不可奈，“那又不知要等多久了，我卻不能再忍, 你只管過去，將我的條件開出來，我不信他們不來?！?/br>
    管事再想也是如此，誰又與錢有仇呢, 徐家兄妹便是忙著尋親，在此時(shí)節(jié)賺一大筆錢并不是壞事，且在喬家?guī)蛷N若出了名，對他們在江城立足還大有益補(bǔ)呢。

    眼下聽了徐二姐的答話，管事心里早怯了，于選什么樣的宴席一片茫然，有心想回喬家問問二十三郎君，但一想若是就此回去，氣勢上便低了一頭，再者二十三郎君定然不快。因此再三思忖，那黃金宴、菊花宴等等又不知究竟是什么，倒是全羊宴聽得懂，且此時(shí)世人貴羊，為二十三郎君定全羊席亦不丟人，便道：“那就選全羊宴吧?！?/br>
    素波也不再為難管事，先要了足夠多的傭金，見管事沒猶豫地點(diǎn)了頭，便問了人數(shù)，又讓阿仁拿了紙筆開列用料。她并非宋時(shí)名廚，開列的材料雖然諸味俱全，但卻并不過奢，又告訴管事，喬家除了備料還要準(zhǔn)備二十個(gè)手腳伶俐的人打下手。她只帶著阿仁和云哥兒兩個(gè)，做上百人的宴席怎么也忙不過來的。

    喬家管事走了，阿仁便擔(dān)心地道：“我們才到江城，二妹多辛苦，怎么也要多休息幾天才是?！?/br>
    “若不是要尋親，我早就在客棧里住不下去，到街上找鋪面了，”素波笑著說：“能重新親手做好吃的有多好呀，我早盼著了?！币宦飞峡倸w有許多不方便處，所以一向是阿仁下廚。

    阿仁一時(shí)無言，還是在宮里時(shí)，無論有多少名廚服侍，可天后還是喜歡自己動手做各種吃食，她總說吃美食是一種享受，可做美食更是一種享受。

    現(xiàn)在她許了喬家去幫廚，果然很開心的。

    阿仁想到了皇上的叮嚀，“只要天后高興，那就好。”于是他便與天后商量為喬二十三備的宴席，“我們那天怎么做事呢？”

    素波也正在尋思，“我想著喬家人口多，男男女女加起來總有近百人，菜品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亦不好，就定為三十六道羊rou菜肴，中間再加上果蔬、羹湯種種，想來已經(jīng)足夠了?！闭f著二人一同擬菜單。

    下午云哥兒回來，親戚自然沒有找到，聽了此事不由得乍舌，“我們才到江城，就有生意上門了呀！”

    “所以，我早就說過帶著你們出來，雖然比不了宮里錦衣玉食，但一定亦能吃穿不愁！”素波笑著說，又吩咐兩人到了喬家各自所管事項(xiàng)。如此大的宴會，組織工作從某種程度上看甚至烹飪都要重要，只要有一項(xiàng)基礎(chǔ)工作沒做好，便會毀了整個(gè)宴會。經(jīng)歷了膠東王府和皇宮里許多次歷煉后的素波，對此倒是輕車熟路。

    宴會的前幾日，素波便遣阿仁先到了喬府，安排一些事務(wù)。到了正日子，她一早就坐了車子到了喬家廚房，見廚房里干凈整潔，自己列出的食材一一排放整齊，事先需要腌制的菜品也都妥妥當(dāng)當(dāng)，方才讓人搬來一張椅子自己坐下，看著阿仁吩咐眾人動手。

    全羊宴的做法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將一只羊剝洗干凈切塊放入大湯鍋，煮好撈出蘸了鹽末吃，原始卻又能突出羊rou特別的鮮嫩特色；還有烤全羊，香酥味濃，別有一番塞外風(fēng)情；但今天素波來喬家做酒席自不會用上述二法，她要做出最具功底的全羊宴。

    羊rou被阿仁親手cao刀精細(xì)地分為許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刀法，不同的烹調(diào)方法，不同的調(diào)味，然后才能再用不同的炸、溜、爆、燒、燉、燜、煨、炒等做出十分考究的各色菜肴呢。

    阿仁運(yùn)刀如飛切rou，云哥兒主管果蔬酒水，喬家的二十個(gè)下人亦十分得力，原來喬家今天來打下手的都是府內(nèi)廚師，今天過來，不唯主家吩咐，更是想來看京城廚師的手段，見了此時(shí)的陣仗原有幾分不服的也早服了。誰想一只羊竟能分出這許多部分，每一部分又專門做什么最適宜，只好聽徐家兄妹指使。

    素波暗自點(diǎn)頭，阿仁和云哥兒果然是自己親自教導(dǎo)出來的，做事竟一絲不錯(cuò)，看看時(shí)辰，離午宴還有一會兒，正來得及，便要叫他們歇歇，話尚未出口，就見喬二十三搖著一把扇子走了進(jìn)來，大聲道：“原來竟有人在后廚里高坐，卻不知徐二妹所來為何！”

    云哥兒聽了就笑回道：“我們家備宴一向如此，各種粗細(xì)活計(jì)按廚藝高低分配，最高者自然安坐指揮。既然喬二十三郎君用了我們，自然將廚房之事全部托付，又如何突然打擾？二十三郎君若是如此這般，這宴我們便備不成了。”

    喬二十三臉便一紅，一時(shí)無語，原來徐家兄妹到喬家?guī)蛷N，還特別提了一點(diǎn)，那就是備宴時(shí)后廚一切都要聽從徐氏兄妹，喬家管事亦全部答允，又轉(zhuǎn)告了喬二十三的。

    喬家管事只得陪笑道：“我們二十三郎君不過來廚下看看，看看而已?！?/br>
    雖然如此說，可喬二十三依舊立定在廚房，看來一定要瞧怎么備膳的了，沒一會兒，也吩咐人在廚房一旁設(shè)了桌椅，“我的確答應(yīng)不打擾你們做菜，但在這里吃席卻不算違約吧?！?/br>
    素波一擺手不與他計(jì)較，她做吃食一向不用僻著人，偷藝并沒有什么，且有些廚藝也并非能偷走的，只瞧也不瞧喬二十三，將手里的一杯茶慢慢吃盡了，方告訴阿仁，“是時(shí)候了。”

    阿仁就依照菜單做了起來，第一道便是燴羊耳，只用羊耳朵做食材，切成象眼塊，先用水焯過，旺火急炒后再加水和芡粉燴熟……沒一會兒溜羊上膛rou、扒羊舌rou、清蒸羊肺、等六道菜便送好送了出去。

    六道菜肴之后便是六道素菜，接著又送了湯。

    喬二十三雖然說是還席，可宴已經(jīng)開了卻一直在廚房里不走，每一道菜他都留下一盤嘗過。大家亦不管他，只各自做各自的事。

    到了炸菊花羊腰時(shí)，素波才從椅子上起身，原來這道菜是全羊宴里頗為重要的一道菜，火候掌握尤其要緊，她覺得阿仁總還差上一線。

    羊腰已經(jīng)切好，又用水焯過，素波將羊腰輕輕地在芡粉中蘸了蘸，然后一抖只留下薄薄一層放入燒熱油的鍋里，瞧著羊腰散開一面數(shù)十根rou絲在油中變得金黃，根根硬挺，而連接著rou絲的一面已經(jīng)卷了起來，正顯出一朵朵菊花形狀，便將羊腰菊花挾出，擺在盤中，立即撒上椒鹽……

    冷不防，喬二十三湊過來伸手拿起一朵菊花，也不管太燙塞進(jìn)口中，幾乎立即含糊道：“真是太好吃了！”

    接著又有拌羊心、炸羊rou串、滑炒羊脊rou種種，有阿仁做的，亦有素波做的，直吃得喬二十三贊不絕口，手里拿著一個(gè)rou串向素波道：“如今我果真服了徐二妹，你們兄妹三人不如就留在喬家廚房，工錢都好商量。”

    素波正親自看著做最后一道羊rou羹，這道羹是全羊宴的收尾，故而先用羊骨熬出鮮湯來，再將羊身上每一處的rou都切成細(xì)丁分次序放入，再加上她特別做的糯米小丸子，鮮香嫩滑，即是菜又是主食，看著火候到了盛出嘗上一嘗，味道剛剛好，心情甚是愉快，遂回道：“我們兄妹早商量過，不愿留在哪一家，倒是打算在江城開一家食肆，那時(shí)再請二十三郎君前來捧場吧。”

    一路上因有徐家兄弟護(hù)著喬二十三一直未能近觀徐家二妹，只遠(yuǎn)遠(yuǎn)見著身材裊娜，再聽聲音如鶯聲燕語一般，早有想與之來往之意，眼下見徐二妹巧笑倩兮，借著剛剛喝下幾杯酒便道：“你們不肯來喬家?guī)蛡?，我便娶了你可好？”一時(shí)竟忘記自己原已經(jīng)定過親事，且以喬家之勢，定不會娶一個(gè)廚娘，但是只見徐二妹的行事氣度，又見她穿著上好的綢緞衣裳，頭上雖只插戴了幾樣首飾，可件件都不俗，一時(shí)竟不敢說出納妾的話來。

    素波噗地又一笑，阿仁和云哥兒便都大笑道：“憑你，遠(yuǎn)配不上我家二姐兒，不要妄想了?！币粫r(shí)收拾東西，又催促道：“趕緊結(jié)了傭金，我們便走了！”

    那管家還想幫襯著自家郎君說上幾句，卻也不知為何不敢上前，仿佛自家郎君真配不上徐家二姐一般，只拿了錢交給云哥兒，眼見著兄妹三人揚(yáng)長而去。

    素波要了五十緡錢的傭金，喬家又多送了十緡，總共便是六十緡，拿回客棧堆在桌子上很大一堆。素波瞧著，感慨不已，她見過的錢不算少了，眼下這六十緡還真算不了什么，但是這六十緡于她卻又不同，不是因?yàn)樽约菏悄z東王妃，也不是因?yàn)樽约菏翘旌蟛庞械?，而只是因?yàn)樾焖夭ú庞?，這足以令她歡喜不已，“這可是我們?nèi)齻€(gè)靠著一雙勤勞的手掙來的，我們今晚總要慶祝一翻?！?/br>
    說著借了客棧的廚房，又做了幾道羊饌，三人坐下一同用飯，商量著尋間鋪面開食肆的大事。

    第182章 水煮魚片

    素波自宮里出來后手中并不缺錢, 那些帶出來的財(cái)物盡夠她用上一輩子，還是過得不錯(cuò)的那種, 可她還是一門心思要開一間食肆。

    也算是圓了她兩世的夢想。

    找鋪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邊在牙行使了錢，那邊他們?nèi)吮忝咳赵诮亲罘比A的街道上來回轉(zhuǎn)，看著兩旁的酒樓食肆, 逐門逐戶進(jìn)去嘗嘗風(fēng)味，便是那擺在路邊的小攤子也一個(gè)不錯(cuò)過。

    在喬家的全羊宴能夠得到喬二十三的十分贊許，即是羊rou做得美味, 也是因?yàn)樗颈闶巧虘舫錾?，走南闖北，在京城住了幾個(gè)月，對各地口味都能接受，路上他又大為欣賞阿仁做的炒飯、雞湯, 且羊rou在此時(shí)原為上等菜肴, 唯有官宦富商家才能吃到，做法大多類同，所以素波才沒有擔(dān)心。

    但是要開食肆，就要考慮到此地的風(fēng)土人情、飲食風(fēng)格種種了。君不見麥當(dāng)勞、肯德基到中國都要加上本土特色嗎？江城大眾的口味便很重要了。

    江城之地, 既稱江城, 便是臨著大江。大江連接?xùn)|西，又有數(shù)條支流匯入，勾通南北，往來之舟船, 將天下物產(chǎn)周轉(zhuǎn)于此，各種食材齊聚，便是街路之上，南北東西風(fēng)味俱全，素波一時(shí)間竟然眼花繚亂，不知選什么為好。

    幾日下來還沒有頭緒，這天大家信步走到江邊，卻見一條打魚船靠上岸邊，許多人圍過去買魚。云哥兒采買慣了的，見狀急忙擠了進(jìn)去，沒一會兒提了一條一尺來長的鰣魚出來，“我們運(yùn)氣還真好，得了一條如此活蹦亂跳的鰣魚。方才漁夫要十緡錢，我趁著大家要講價(jià)錢的時(shí)候一口應(yīng)下方才買了下來，如今還有好幾個(gè)大戶人家采買模樣的人正在后悔呢?！?/br>
    阿仁不由得驚嘆了一聲，“這樣大的鮮鰣魚宮里也沒有??！”

    素波當(dāng)然知道這長江鰣魚，它可是與黃河鯉魚、太湖銀魚、松江鱸魚并稱為“中國四大名魚”！有一個(gè)叫嚴(yán)子陵的名士就因?yàn)殡y舍鰣魚美味拒絕了入仕呢。又有著名的詩人為它賦詩贊道風(fēng)味勝鱸魚。不過，因?yàn)轹堲~太好吃，后來野生的差不多就滅絕了，便是人工飼養(yǎng)的價(jià)格也極高。因此她便笑道：“今天我給你們露一手！”

    回到客棧，素波便讓阿仁殺魚去鱗，阿仁就為難地道：“二妹，這鰣魚是不能去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