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西平縣主簿是您?！?/br>
    常寧驚訝的看向趙含章，倆人默默地對視了片刻，有些事情不必要說透，彼此便已心知肚明，趙含章這是把主簿之位給了他。

    那汲淵就是要留在上蔡了。

    他留在上蔡干什么？

    常寧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想到現(xiàn)在日漸信任汲淵的柴縣令，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趙含章也不催他，靜靜地等他做出決定。

    常寧想了許久，終于回神，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三娘是女子之身，只要嫁入傅家，輕松便能衣食無憂，安穩(wěn)度過一生，為何想要如男子一般在戰(zhàn)場上拼殺，與男子謀奪官場呢？”

    “你先是掌了西平縣，現(xiàn)在又志在上蔡，那你的盡頭在哪里？”常寧問：“這是三娘自己所想做的，還是趙氏指使？”

    他總得問明白目的，才好決定是否要投靠。

    趙含章沉默了一下后道：“常先生，這世道，連帝姬都不能安穩(wěn)，我不過一普通女子，又如何能坦然的認(rèn)為只要嫁人便可安穩(wěn)一生？”

    “依靠夫家的女子，若是連夫家都不安穩(wěn)，女子還能安穩(wěn)嗎？”趙含章道：“所以我不想把安穩(wěn)放在其他人身上，我想要自己握在手中，安穩(wěn)與否，要我自己說了算才行。”

    她回答第二個問題，“趙氏是趙氏，而我是趙含章！”

    常寧一聽，一下抬頭看進(jìn)她的眼睛里，脊背不由挺直，問道：“那女郎想怎樣？”

    趙含章道：“我志在豫州，我想要以一州之力保護(hù)好我的家人，家族，以及生活在豫州之內(nèi)的人?！?/br>
    這是要割據(jù)一方啊。

    常寧卻不慌張，他早想過了，他以為趙含章和趙氏的目的是汝南郡，卻沒想到她野心更大，竟然是整個豫州。

    倒……也不是不可以。

    常寧咽了咽口水后低聲道：“三娘，我不過一庶族，沒有定品，怕是不好出仕?！?/br>
    趙含章不在意的揮手道：“我看中的是先生的才華，西平縣百姓需要的也是先生的才華和品性，是否定品并不重要?！?/br>
    趙含章道：“先生若能立大功，將來自是以功勞來論升遷，而不是一二人的點(diǎn)評定論?！?/br>
    常寧愣愣的看著趙含章，心頭火熱起來，一時沖動，當(dāng)即就應(yīng)下，“多謝女郎。”

    他端起已經(jīng)快冷的餛飩，當(dāng)酒一樣沖趙含章舉起來，“主公不負(fù)子寧，子寧將來也必不負(fù)主公?！?/br>
    趙含章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高興的舉起餛飩碗和他碰了一下，倆人就干了一大口餛飩湯，“一言為定！”

    趙含章特別貼心的相問，“可要我出面與柴縣令說？”

    “不必，”常寧道：“女郎先回西平吧，我稍后便去，我來與縣君辭別，我們既好聚過，自然也要好散?！?/br>
    常寧最了解柴縣令不過，知道怎么說會讓他好好的放了他。

    趙含章便不再提，笑瞇瞇的道：“那我在西平等著先生?！?/br>
    常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趙含章低頭吃已經(jīng)冷掉的餛飩，夕陽正好在她身后，讓她整個人都模糊起來，似乎都成了橘紅色，本來霸氣凌厲的人也顯得柔和起來。

    或許是氣氛太好，常寧便不由問道：“少有女子有此野心，女郎年紀(jì)輕輕，是怎么想到……自己稱霸一方的？”

    “我一開始沒想這么多的，”她道：“我本只想在上蔡莊園里建一個堅不可摧的塢堡，保護(hù)自己，也保護(hù)自己的家人，但真到了上蔡才發(fā)現(xiàn)，世道艱難，一個塢堡，根本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我所在乎的所有人?！?/br>
    “而且，”趙含章指向攤主和街上來往的行人道：“先生不覺得他們很可愛嗎？我生活在這里，目之所及是他們，我做不到無視他們的苦難和死亡，所以我想多做一些。”

    常寧扭頭去看那些人，暗道：可西平和上蔡之后還有灈陽，汝南之外是豫州，豫州之外是中原，將來她見到的人越來越多，看到的地方也越來越大，那時候又豈是一個豫州可以滿足的？

    常寧直覺這樣的想法太過大逆不道，但……

    他目光虛虛的看向?qū)γ娴目h衙，他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這樣一份野心嗎？

    為了百姓，為了這個天下的野心，而不是如柴縣令一樣的，得過且過，只為不被問責(zé)而渾渾噩噩的渡過每一天。

    即便這條路走不遠(yuǎn)，甚至最后不能善終，但他朝著自己的抱負(fù)去了，趙含章又是一個難得的女子，說不定反而能跟著她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如此，這一生也算值了。

    常寧笑起來，沖趙含章舉碗示意一下后將餛飩湯都喝了。

    趙含章糾結(jié)起來，她碗已經(jīng)空了，總不能再叫一碗餛飩吧？

    第176章 心情好

    柴縣令和常寧合作很多年了，從他開始當(dāng)縣令就請了常寧做幕僚，倆人一直相處得不錯，也就最近才出了一些問題。

    但柴縣令一直覺得那都是小問題，倆人不也還是每天都在一處嗎？

    他怎么也沒想到常寧會請辭。

    常寧也不隱瞞，直言告訴柴縣令，他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工作，所以才辭職的，以后他也會很想念縣君的。

    柴縣令便問：“先生要去何處高就？”

    常寧道：“西平縣?！?/br>
    他道：“距離并不是很遠(yuǎn)，我會?；貋砜纯h君的。”

    柴縣令愣愣的，“西平縣？你，你要投靠趙三娘？”

    常寧默認(rèn)。

    柴縣令驚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想哭，他苦著臉，扯了扯嘴角，眼睛卻不由含了眼淚，最后終于忍不住落淚，他拍著大腿哭道：“先生沒說錯，趙三娘的確不懷好意，她竟把你給挖走了！”

    這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這簡直是最大的居心不良啊。

    柴縣令哭得不行，但最后還是放常寧離開，還和他喝了一頓酒，表示以后發(fā)達(dá)了可不要忘了他。

    常寧苦笑不已，“縣君又在開我的玩笑了，我的前程豈能和縣君的相比？”

    柴縣令一想也是，便舉了舉杯道：“來來，我為先生踐行。”

    常寧到底不忍，沉默了好一會兒后道：“縣君，我有二三好友，縣君若想請幕僚，我可以為縣君引薦一二?！?/br>
    柴縣令卻揮了揮手不在意道：“暫時不必，我心中已有了一個人選?！?/br>
    常寧驚訝，“這么快？不知是誰？”

    柴縣令心中哼哼，他也不是非常寧不可的，他已經(jīng)決定了，他要去挖汲淵！

    得知柴縣令的打算后，常寧整個人都呆住了，但見柴縣令信心滿滿，他張了張嘴還是沒將心底的話說出來。

    他頗為糾結(jié)，一是，柴縣令是舊主，眼見他要踩這么大的坑，他不忍；

    二是，趙含章是新主，此是對她有利的事，提醒了，有違職業(yè)道德。

    常寧為難不已，最后還是提了一句，“縣君最后若想請別的幕僚，子寧另有推薦，到時候縣君可以看一下是否契合?！?/br>
    柴縣令敷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含章定下常寧后就高興的收拾東西，帶著小娘親就回西平去了。

    王氏主要是想孩子了，但她其實(shí)并不怎么喜歡回西平。

    趙含章看出她不喜歡西平，或者說是不喜歡趙氏塢堡，于是道：“阿娘，我們就回去拜一拜長輩們，您可不能留在塢堡里，得去縣衙里找我和二郎才行?！?/br>
    一聽說不住在塢堡，王氏高興起來，“好，也看看傅大郎君，他在西平還住得習(xí)慣嗎？”

    她道：“他孤身在此，你可得好好的待人家，別讓他受委屈?！?/br>
    趙含章立即點(diǎn)頭，“知道，我一定不讓他受委屈?！?/br>
    一行人回到西平，趙含章過家門而不入，讓秋武護(hù)送王氏先去塢堡里拜見長輩，她則要先回縣城。

    “大勝歸來，我本應(yīng)該和將士們一起回城的，但我沒回來，自然要先回縣衙看情況，阿娘，你先去拜見五叔祖，我晚些來接您。”

    王氏依依不舍，“那你可要來接我?！?/br>
    趙含章應(yīng)下，先跑回縣城見傅庭涵。

    傅庭涵正和趙銘坐在縣衙后院里下棋喝酒，傅安小跑著進(jìn)來，隔著老遠(yuǎn)就高興的稟報，“郎君，三娘回來了！”

    傅庭涵一下從席子上站起來，碰到棋盤，本來大好局勢的棋局一下就亂了。

    趙銘抬頭看了他一眼，丟下手中的棋子，大方的道：“你去吧?！?/br>
    傅庭涵臉微紅，很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沖趙銘行了一禮后拖上木屐就往外走。

    趙銘慢悠悠的將棋盤上的棋子收起來，一旁服侍的長青忍不住嘆道：“只差一點(diǎn)兒傅大郎君就又要贏了?！?/br>
    趙銘：“……我觀你面色紅潤，恐怕是血?dú)馍嫌?，這時候就應(yīng)該少吃一些，今晚你不要吃飯了?！?/br>
    長青：……

    趙銘將棋子收好，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吧，去看看我那遲回兩天的侄女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事。”

    趙含章得知傅庭涵不在縣衙前院，而是在后院，便立即往小門去，要從小門進(jìn)后院。

    倆人便在小門那里撞上了。

    趙含章看見傅庭涵就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心情雀躍，“我正要去找你呢，這幾日縣衙無事吧？”

    傅庭涵也不由的露出笑容，心情歡快起來，“沒事兒，一切順利，你呢，他們說你親上戰(zhàn)場斗將，沒事兒吧？”

    趙含章?lián)u頭，“沒事兒，他們比石勒差遠(yuǎn)了?！?/br>
    倆人對望著笑，笑容燦爛不已。

    趙含章身邊的聽荷默默地和對面的傅安對視，正想著是不是要退下時，就聽到一聲咳嗽。

    四人一起扭頭看去，就見趙銘正攏手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

    他慢悠悠的問道：“看夠了嗎？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談？”

    趙含章?lián)P起笑臉，沖他行禮，“含章拜見伯父?！?/br>
    趙銘點(diǎn)了點(diǎn)頭，率先走出小門，“走吧，去縣衙大堂談?！?/br>
    到了大堂上，大家分席而坐，趙銘和傅庭涵坐在左右兩邊，趙含章坐在了主位上。

    趙銘坐下才發(fā)現(xiàn)不對，按說他是長輩，又是西平縣名義上的二把手，在一把手空虛的情況下，應(yīng)該他坐主位才對呀。

    但他抬頭看了一眼趙含章，見她坐得無比自然，便默認(rèn)了下來。

    趙銘問道：“趙駒回來說的不是很清楚，二郎更是一問三不知，所以灈陽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