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節(jié)
以前是怕,但關(guān)鍵時候,朝臣卻很信任他,也正是因為這份信任,皇帝和朝臣們最后才同意遷都。 可到了鄆城后,茍晞就變了。 不,或許是早就變了,只是以前他們不在一處,變得又不是那么明顯,所以眾人沒發(fā)覺。 而現(xiàn)在,大家同在鄆城當(dāng)官,一同幫扶陛下,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茍晞的改變。 沈如輝無妻無子,連父母都沒了,族人在這兩年里也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他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欲望。 他只想跟著皇帝,跟著朝廷做一些事,若能僥幸留得一二美名,那他就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了。 送走趙仲輿,他就焦慮的在田間走來走去,仆人看了有半個時辰,見他竟不知疲倦的還在走動糾結(jié),便忍不住問,“郎君是在憂慮什么呢?” 沈如輝嘆息道:“我怕死?!?/br> 仆人就低頭繼續(xù)除草,不說話了,他也怕死。 沈如輝卻打開了話匣子,蹲在田邊和他道:“路上并不好走,我實在害怕,萬一不小心死在路上怎么辦?” 仆人遲疑道:“趙尚書既熱情來邀,想必會派人護送。” “你不知,路上的土匪不是一個兩個,有時候是一百兩百,甚至成千上萬的都有,若遇上這樣的土匪可怎么辦呢?” 仆人:“郎君說的不是土匪,而是流民軍了?!?/br> “假借是軍,其實還是匪?!?/br> 仆人:“兵不也是匪?那領(lǐng)頭的將就是土匪頭子,那跟土匪頭子同朝為官的都是匪……” 沈如輝抬眼,輕飄飄的看向他,仆人立即收聲,又低下頭去拔草,一不小心把一顆菜苗給拔出來了,他假裝沒留意,和草一起揉了揉后放在地上用腳一踩,整個人往前一挪,正好擋住沈如輝的目光。 沈如輝掃了一眼他的腳,暫時忍了,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仆人道:“您要是在怕死,那就別去了,在鄆城也不錯,雖然皇帝想不起您這個司農(nóng)寺卿來,但每月還有些祿米拿,我們自己又種有田地和菜蔬,餓不死?!?/br> “可人生若只剩下生死二字,那我為何要來這世間走這一遭呢?”說到底,沈如輝心底也是有些野心的,他想要做點兒事,為自己,也為這大晉的百姓做一些事。 仆人:“您怕死?!?/br> 沈如輝傷心,“就算我不怕死,去了洛陽就一定會好嗎?” 他道:“茍晞那樣清正廉潔之人都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焉知將來趙含章得勢,不會比他更不堪呢?” 仆人想了想后道:“到時候郎君再離了她,另找主公就是?!?/br> 沈如輝心灰意冷,每每想到此處就不想動彈,只想握在這一方屋子里種地除草。 可……趙仲輿來一次,他心底的火苗就長一分。 沈如輝是個糾結(jié)的人,他糾結(jié)了一下午,晚上又輾轉(zhuǎn)反側(cè),也沒能硬氣的說就留下,不走了。 天一亮,他就爬起來坐在床邊,一身里衣,既不洗漱,也不束發(fā),就這么呆呆地坐著。 仆人將釜掀開,攪了攪,見麥子熬開了花,就蓋上蓋子,把火撤了。 他走進屋來開始收行李。 沈如輝回神,問道:“你干嘛?” “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洛陽?!?/br> 沈如輝問道:“我何時說過要回洛陽了?” 仆人沒言語,把收好的衣裳放進箱子里,道:“郎君要是不回去,再把行李拿出來用就是?!?/br> 忙碌了半個時辰,沈如輝還是坐下吃麥粥,他細細地嚼著,忍不住抱怨道:“我們這都要走了,緣何不吃好一些,留著那些糧食做什么呢?” 他道:“應(yīng)該把麥子舂好,煮個麥飯,或者碾成粉末做些餅呀,把我們種的菜摘一些焯水,就著餅吃就不錯?!?/br> 仆人一臉嫌棄的道:“不好吃,還麻煩,糧食哪里還有嫌多的?到時候這些都帶上,路上能吃,到了洛陽也能吃。” 第608章 閻亨 沈如輝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趙仲輿。 于是趙仲輿開始安排他起程,當(dāng)然不是他一個人,除了他以外,還有沈如輝的兩個手下,水部的一位官員,叫曹平的,一共四個人,帶上他們的家小和下人。 除了沈如輝身邊只有一個仆人外,其他人都拖家?guī)Э?,不過仆人并不多,有兩家甚至都沒仆人,日常起居全靠自己。 他們官職小,又是在司農(nóng)寺和水部這樣沒事做的部門,皇帝都想不起來他們,現(xiàn)在宮殿又不曾建造好,他們連辦差的衙門都沒有,于是也就沒有點卯的地方。 每個月只有發(fā)祿米的時候他們才有幸和同僚們見一面,得到一些內(nèi)部消息。 但因為他們沒事做,只有不足額的祿米,俸銀是沒有的。 來到鄆城,既要花錢買房子或者賃房子,還要購置其他東西,零零散散下來,手中的錢就花得差不多了。 連沈如輝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都只能吃麥粥,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大家匯合時,臉上都有些暗黃,這是餓出來的。 并不是所有的官員、士族都似趙仲輿和茍晞一樣,家產(chǎn)豐厚,經(jīng)歷過那么多戰(zhàn)事還能有錢有勢的。 這幾年,破產(chǎn)成為農(nóng)民,甚至更下一層階級的都有,到了這一步,傲氣什么的也就都不值一提,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四個官員中,沈如輝是本事最大的,也是最難請的,其他三家,都拖家?guī)Э冢芎谜T惑。 趙仲輿親自將人送到城外,他把趙含章給他的護衛(wèi)分了一半出來,讓他們護送沈如輝等人回洛陽。 哦,對了,四人都沒有辭官,直接就跑了。 不過朝廷也不會很在意就是了,這段時間掛印離去的官員也不少。 有的是因為在鄆城實在是活不下去,想要去別的地方投靠親友;有的是對茍晞失望透頂,不愿再看到他和皇帝,于是掛印離去。 四人的離開就如同一顆小石子砸進水面一樣,除了一直盯著趙仲輿的閻亨外,沒人留意到。 趙仲輿前腳把人送走,閻亨后腳就要派人去劫,他想看看趙仲輿為何要送這四人離開。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他指揮不動人了。 “將軍說了,閻先生身體不好,這些瑣碎之事還是交給底下人去做便好,先生就留在家中好好養(yǎng)身體吧?!?/br> 閻亨聞言氣炸,直接就闖進將軍府里要見茍晞。 茍晞?wù)谒坷镔p玩歌舞,他斜靠在木榻上,身邊環(huán)繞著四個美人,他在水榭中心,而四面岸上的敞軒里都是樂人,這邊奏樂,那邊舞蹈,等停了,另一頭還有一展歌喉的舞姬…… 閻亨是茍晞身邊最得用的幕僚之一,下人和士兵們并不是很敢攔他,所以他直接闖到了水榭邊,見茍晞竟腐爛至此,氣得連連跺腳。 他叫來士兵,“將船撐過來,我要過去面見將軍?!?/br> 士兵不敢阻攔,撐船將閻亨送了過去。 茍晞看見他就皺了皺眉,將頭瞥到一旁去,問道:“先生不是病了嗎,怎么來了這里?” 閻亨就沒因為生病告過假,這不過是茍晞讓他“生病”留在家中罷了,他壓下怒火,先說正事,“將軍,今日一早趙仲輿派護衛(wèi)護送沈如輝、曹平等四人離開,不知要去往何處,要做何事?!?/br> 茍晞想了想,沒想起來這是誰,就問道:“他們是誰?” 閻亨深吸一口氣道:“沈如輝是司農(nóng)寺卿,曹平是水部掾史……” “農(nóng)事和水利,趙仲輿是尚書令,他指派這兩個部門的人做事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何必過于在意?” “可他們拖家?guī)Э?,還帶著不少行李,顯然是要離開鄆城啊,將軍,我懷疑他是要把人送去洛陽趙含章處,我們此時應(yīng)該去把人攔住……” “將軍,”有一個校尉捧著一盒子的折子上水榭,跪地道:“這是前兩日送來的折子,這里面就有趙尚書調(diào)遣沈如輝等人的折子?!?/br> 茍晞伸手,校尉立即把折子找出來恭敬地遞上去。 茍晞翻了翻,啪的一聲將折子合起來后丟在閻亨腳邊,“閻亨,等哪天趙仲輿要動我手下的兵,或者接觸陛下身邊的侍衛(wèi)時,你再來告訴我吧,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必過于計較?!?/br> 他道:“趙仲輿是尚書令,他拿著朝廷的俸祿總要為朝廷做事,派出兩個小官巡查地方農(nóng)事和水利,勸課農(nóng)桑有什么可稟報的?” 閻亨彎腰撿起折子看了一遍,然后面無表情的合上折子,微微垂眼看向榻上的茍晞,“將軍,這是兩天前的折子,而您到現(xiàn)在都不處理,趙仲輿也不等您批復(fù)就把人給調(diào)出去,您就不怕有一日他處理更大的國事也不經(jīng)您的同意嗎?” 茍晞自傲的道:“他敢嗎?就是他敢,他又指揮得動本將和陛下身邊的人嗎?閻先生,我看你就是老了,所以才總這么疑心疑鬼,來人,送閻先生回去好好養(yǎng)病?!?/br> “是!”校尉立即上前抓住閻亨的手臂,用力的把他往船上拽,壓在他耳邊低聲道:“閻先生,末將送你!” 閻亨嚯的扭頭看他,眼睛微瞇,“你是茍純的人……” 話還未完,一股大力推來,閻亨被一下推下水榭,撲騰一聲砸進了水里。 茍晞立即站起,皺了皺眉,正要下令讓人去救,就見閻亨從水里冒出來,指著校尉喊道:“將軍,你身邊站著豺狼,還是茍純放下的豺狼,您焉能安睡?” 茍晞見他這時候說話還這么難聽,便偏過頭去不看他。 閻亨看見,心都涼了,忍不住大罵起來,“將軍,您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色令智昏,偏私不公,若是從前,這樣的刁蠻下屬,您豈會容他活到現(xiàn)在……” 茍晞皺了皺眉,見樂人都停下了動作看過來,一時惱羞,指著水里下令道:“把閻先生撈起來送回去,他病了,現(xiàn)在只會說胡話了?!?/br> “是?!毙N镜靡獾目戳碎惡嘁谎?,哼,還想殺他們將軍,也不看看他是誰,他們將軍是誰,他們將軍可是大將軍的親弟弟! 第609章 生死決策 閻亨被送回去,當(dāng)天就病了,一直生病的明預(yù)聽說了此事,忍不住帶病去看他,“你這脾氣也該改一改了,就算要勸諫,也不是這么勸的?!?/br> 閻亨心灰意冷,沉聲道:“將軍變了,權(quán)令智昏,我早該知道的,從當(dāng)初茍純偷襲趙含章卻未被嚴(yán)懲開始,將軍的心就變了?!?/br> 明預(yù)沉默下來,半晌后問道:“你打算怎么辦呢?” 閻亨垂眸思考許久,再抬起眼時就堅定了許多,他道:“我要上書勸諫?!?/br> 他道:“最后一次,他若能回心轉(zhuǎn)意,我便一如從前輔佐他,若……還是如此,那我就離開,從此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br> 明預(yù)皺了皺眉,“以書進諫,這可不止是口舌,若是惹怒了他……” 閻亨不在意,“也不是第一次惹怒他了。” 他輕聲道:“我跟了他十五年,我畢生所愿皆寄于其身,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br> 閻亨眼淚滾落下來,“我的主公,我的明公,我的將軍,他怎會變成這樣呢?” 要是不努力一把,閻亨不甘心。 明預(yù)沒有反對,他也不甘心,于是他道:“你寫吧,若是不成,我與你一同歸隱離去?!?/br> 閻亨就從病床上爬起來寫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