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jié)
“有是有,但路遠,要把豆子運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壓榨,其實也榨不出多少油來,不如留著自己吃,豆飯,偶爾還能磨成豆粉,也是一份不錯的口糧?!?/br> “還有人收豆子呢,或是將它賣了,能存下一些錢來以備不時之需?!彼吲d的道:“我們有錢了,那些來收豆子的人給的都是錢,不似以前,他們都不拿錢來,只愿意拿布匹和其他東西換,但有些布匹太好,價高,我們換了還得再換一手才能換到自家用的粗麻布?!?/br> 明預還不知道趙含章自己鑄造了新錢,因為這錢目前只在洛陽一帶流行,連豫州都沒多少。 所以此時他以為農(nóng)人說的是,洛陽的客商富有了,賺了錢,所以也愿意拿錢和農(nóng)人們做交易。 等他察覺到不對時,他人已經(jīng)進了洛陽地界,一路奔波,他在洛陽郊外的茶寮里停下用午飯,等待的過程中,他瞥眼看見有人給店家拍了七八個銅板,起身就走。 他盯著那幾個銅板,目光銳利,隱隱覺得不太對。 第652章 面試 明預就沖店家伸手,“店家,可否給我看看那銅板?” 店家扭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掃過與他同行的元立等人,笑問道:“郎君是外地來的吧?” 明預笑著點頭,“是,剛到洛陽。” 店家就把錢給他看,解釋道:“這是我們洛陽的新錢?!?/br> 明預轉了轉手中的銅錢,看到背面左下角那個小小的“趙”字,半晌無言。 自他病后,外面的消息就接收得有些慢,而閻亨死后,他更是一心養(yǎng)病,想著逃離鄆城的事,竟不知外界竟變換如此大。 茍晞知道趙含章鑄造新錢嗎? 這新錢是只在洛陽通用,還是豫州也用? 若是豫州也用,那么與豫州來往密切的兩湖地區(qū),蜀地,西涼等地用不用? 要是這些地方也都用,那新幣舊幣是否等價? 若是等價,那趙含章的新幣是不是有一日會替代朝廷的舊幣? 明預一下握緊了手中的銅錢,心潮起伏,真到了那一日,各地是會和趙含章買錢,還是自己也鑄造錢幣? 若是都自己鑄造錢幣,這天下的貨幣豈不大亂? “郎君,郎君?”店家著急的看著他手里被攥緊的銅錢,他只答應給看一看,可沒答應給他呀。 明預回神,從荷包里拿出一枚銅錢給他,笑道:“我用一枚舊的換這枚銅錢怎樣?” 店家自然是沒問題的,接過后就和新錢一起放進錢盒子里。 明預看著,便知道新錢和舊錢價值一樣,至少在這洛陽地界的普通百姓中是一樣的。 明預用過飯,更加急切的要見趙含章,因此沒有多停留,直接起身便走,他手里還握著那枚新錢。 趙含章只知道明預已經(jīng)啟程來洛陽,卻不知他具體何時到,畢竟他身體不好,行程速度不定。 所以一直到明預站在趙宅前,她才收到消息。 趙含章人并不在城中,她在城外練兵呢,元立也對明預道:“今日是單日,使君應該在軍營?!?/br> 每逢單日趙含章都要去軍中練兵,政務重要,軍務同樣重要,尤其是她麾下的士兵素質,這可是直接決定她能否保住豫州和洛陽的力量,是不能松懈的。 明預就先見到了汲淵。 兩個謀士相見,彼此都算有名,目光對視,一碰后挪開,雙雙抬手與對方深深地一揖。 汲淵行過禮后起身,側身笑道:“明先生請。” 明預也不扭捏,和汲淵相攜入內。 汲淵直接帶他去客院安頓,倆人的院子相鄰,都是差不多的小院子,里面正房和廳堂都布置文雅,還有個小廚房,要是吃不慣大廚房,還能自己開火。 明預沒料到趙含章會直接把他安頓在趙宅,且和汲淵一樣的待遇,冷卻的心微暖。 他看向親隨。 親隨立即抱了一個包袱上前。 明預將包袱打開,里面是一個骨灰盒,他抱著在屋里轉了轉,掐手一算,最后選了個風水最好的方位盒子放下。 跟著他們過來的元立皺了皺眉,在使君家中安置骨灰盒? 汲淵卻是面無異色,淡定的看著,待他放好骨灰盒,還道:“我那里有個香爐,閻先生或許會喜歡?!?/br> 明預接了他的好意。 等趙含章從軍營里急匆匆的趕回來時,汲淵和明預已經(jīng)坐在閻亨高案前的席上酒過三巡了。 趙含章身上還穿著甲衣,哐哐的走進來,明預抬頭去看時,正見她逆著光走來,面容幾乎看不真確,但不知為何,明預的心一下就安定下來。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行禮。 手還未揖下去,趙含章已經(jīng)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將人扶起來,爽朗的笑道:“何須多禮,明先生,我早盼著你來,今日終于等到你了。” 明預抬頭看向大方明朗的趙含章,也不由露出淺笑,“多謝使君救命之恩,從前便知趙使君志向不低,心向往之,沒想到今日能有機會與使君論道。” 趙含章就知道,他雖然來了,卻還沒有確定就一定要跟著她,這是想要和她深入了解一番再決定呢。 趙含章也不惱,轉頭吩咐人去準備酒菜,然后道:“先生稍候,我先去卸甲,一會兒我來和汲先生一起為先生接風洗塵。” 明預笑著頷首。 趙含章就哐哐的走了,等把甲衣扒下來,外面婢女跑過來道:“聽荷jiejie,廚房說今日沒有買rou,現(xiàn)下去集市上買,可廚房里的錢不夠用了?!?/br> “鑰匙在我這,你過來拿,自去開了錢盒取一串錢去,讓廚房再打兩壺酒回來。” 趙含章將甲衣都卸下,又在聽荷的服侍下穿衣服,道:“什么酒這么便宜,一串錢能買rou還能買酒?” “集市上散賣的酒,”聽荷道:“那個酒香,也便宜,女郎,家中錢財有限,您且先喝那個吧,等以后有錢了再給您買好酒?!?/br> 行吧,趙含章也不挑,“多做些rou?!?/br> 她有兩天沒吃rou了。 聽荷笑著應下。 趙含章?lián)Q好衣服,將袖子綁好,就一身清爽的去見明預。 她的袖子是窄袖,依照胡制,民間稱為箭袖,很方便行動。 明預依舊坐著和汲淵飲酒,見趙含章大步走來,他便起身微微躬身,上下仔細地打量一下對方。 趙含章身上有這個時代女子特有的妍麗和才情,但身上最讓人矚目的卻是這個時代的女子,甚至是男子都缺少的英氣和闊朗。 也正是她這份闊朗讓人從心底服氣,三人分主次坐下,廚房先讓人送來了些點心,以讓他們配著酒吃。 明預先問:“我一路行來,看到洛陽之外的京畿之地也都認了趙使君為主,您是想要收河南郡為己用嗎?” “是,”趙含章并不否認,道:“洛陽只是一城,雖有天險,但還是不夠安全,需要其他縣城襄助,所以我要收河南郡。” “那司州呢?”明預問:“司州之外還有雍州,趙使君又該如何呢?” “我只收無主之地,被趙漢侵占之地,其余地方,自有陛下委派的官員管理,我可襄助一二,卻不會與他們刀兵相見,爭奪地利。” 第653章 打君鞭 明預嘴角微翹,問道:“趙使君如此謹慎是受名聲所累嗎?” “非也,”趙含章?lián)u頭道:“是因為我們當下的大敵是趙漢,安內必先攘外,所以非必要,我絕不與內臣相爭,讓劉淵石勒等人坐收漁利?!?/br> “何為必要?” “若是有人怎樣勸說都不聽,執(zhí)意害我治下百姓和我的利益,那我就只能出兵平一平混亂了。” 明預淺淺笑了笑,再問:“女郎覺得大晉未來如何?” 趙含章嘆息一聲道:“天壽有數(shù)?!?/br> 意思是大晉日子不長了,肯定會亡國。 明預就微微壓低了聲音問,“女郎要反嗎?” 汲淵嚯的抬頭,瞇起眼睛看向對方。 趙含章從容淡定,搖頭道:“我不反晉。” 明預翹起嘴角問:“女郎既然看到晉室壽數(shù),為何不趁機自立為王?” 趙含章抬頭沖他微微一笑,在正式?jīng)Q定挖明預前,她就通過各種途徑了解過這位有名的謀士。 和閻亨一樣,不,應該說他們兩個和汲淵一樣,都很看不上晉室。 以前,他們沒有出仕的途徑,似乎身份低微,可他們的心氣并不低。 作為文人,他們自有自己的傲骨,他們看不起毀諾的司馬氏,鄙夷將國家交給一個傻子的晉武帝,所以,他們對晉室沒有忠誠度,一點也沒有。 這一點,一直轄制晉室的士族和世家都比不得他們,士族和世家好歹是承認晉室的,只是不太服氣司馬家而已。 似明預和閻亨這樣的人,他們則和汲淵一樣,想要尋找一個明主重建秩序,在青史中留名,也還百姓一片青天。 所以他們說起造反這樣的事來就跟喝水一樣,也因此,趙含章敢直接和明預談這一點。 她也很坦誠,直接道:“雖然天下大亂,晉室威望掃地,但只要晉帝在,天下的亂便還有限度。” 她道:“我如今一無力抵抗外敵,二無能力威望一舉平定乾坤,自立為王不過是將自己設為靶子,讓天下共擊之而已?!?/br> 明預目中生輝,她沒有否認稱王這件事,只是說現(xiàn)在沒有能力這么做。 明預想到一直號稱忠直廉潔的茍晞現(xiàn)今的樣子,再看現(xiàn)在毫不掩飾自己野心的趙含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眼淚都出來了。 “是我誤了,是我等誤了,表面謙遜之人未必就謙遜,表面忠直清廉之人,卻也可能是懦弱奢靡之輩,倒是女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趙含章,問道:“女郎野心勃勃,卻并不急攏財富,反而減免賦稅,勸課農(nóng)桑,修路搭橋,就不怕有朝一日這片土地被人強占了去,最后給人做嫁衣?” 趙含章道:“我會盡力保住這片土地,不讓它被奪走。但若有一日被搶走了,我也不悔今日所為?!?/br> 她道:“至少這片土地的百姓曾經(jīng)安定過,現(xiàn)在的積累也會讓他們在之后的戰(zhàn)禍中多幾分活下去的資本,總不能因為可能被噎住就不飲食了?!?/br> 明預道:“我觀女郎這三年來的政務,似乎頗為憫民,但不知有朝一日你如東海王、茍將軍一樣大權在手時還能不能一如從前?!?/br> 趙含章面色一肅,鄭重道:“我必不忘初心,明先生可與汲先生從旁督促我,若為天下百姓計,我要是犯渾,你們打我?” 明預立即打蛇隨棍上,“但女郎大權在握,我和汲淵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有心,只怕也無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