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節(jié)
衙役覺得他們聊得夠久了,晃悠悠的上前來催促,“快干活了,快干活了,這一段溝渠都得你們清淤,不干完不得回獄中。” 周兄不以為意,還哼了一聲,說得好像他多想回獄中一樣,在外面也不錯,幕天席地,還可夜觀星辰,多浪漫啊。 所以周兄一點也不急,跳下溝渠后就慢慢的把里面的泥土和雜草鏟上去,半天才清出十來步。 衙役看得大罵,但他們身份特殊,又不是重犯,也不是庶民犯人,鞭子甩起來又只能落在地上。 見他們磨蹭成這樣,他恨不得跳下去替他們干算了。 夜色降臨,什么金兄銀兄都扛著農(nóng)具回城了,只有這一截的犯人沒走。 衙役看了一下他們清理出來的渠道,咬咬牙道:“一天就挖出來這么一段,我都沒臉回去,今晚誰也不準回去,一日不完成任務,一日不許回城!” 周兄和一眾文士根本沒往心里去,然后他們在寒風中啃了一塊干巴巴的豆渣,最后一群人圍著一個火堆,感受著從四面吹來的寒風縮脖子。 衙役縮著脖子走過來,和他們這群浪漫的文士道:“縣衙貼了公告,這兩日倒春寒。” 眾文士:…… 凍了一晚上,因為露宿,躺在地上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狼叫聲,雖然的確幕天席地了,也的確一抬頭就能看到星星和月亮,可文士們還是覺得這種經(jīng)歷一次就夠了。 所以第二天大家都努力起來,速度快了不少,傍晚時,終于能夠收工回獄中。 周兄一邊扛著鏟子,一邊吸著鼻涕道:“這樣清淤的速度還是太慢了,光靠人力怎么能行呢?” 一旁的文士問,“難道你還想用畜力不成?現(xiàn)在正是耕耘的要緊時候,牛馬這些畜力都先用在耕耘上了?!?/br> “不用畜力,也該改進一下工具,用鋤頭和鏟子一點一點的把泥土挖了拋上去,太費功夫了?!?/br> 其實是太累了,他感覺手臂要抬不起來了。 “怎么改?” 周兄道:“鋤的那部份我暫時沒頭緒,但鏟的這部分我有一個想法,我聽說縣衙現(xiàn)在大推水磨坊,我去陳縣的水磨坊看過,他們用水力轉(zhuǎn)動杠桿,然后帶動水磨,那里面還有個腳踏的東西,就是預備著水力不足時用腳踩踏,將水揚高后入水,然后啟動?!?/br> “我覺得那個腳踏的東西就很省力,我們完全可以用在鏟子上,腿上的力氣,總比手上的力氣要強吧?” 其他文士一聽,覺得可行,于是去找衙役,要他們提供東西,他們明天就開干。 衙役默默地聽完他們報材料,認真的打量他們的神色,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是認真的。 “郎君們,你們現(xiàn)在是坐監(jiān),一日兩餐吃的是豆渣和豆餅,您覺得衙門會給錢買這些東西嗎?竟然還有鐵,你們知道鐵多貴嗎?” 文士們沉默了一下后道:“我們自己出錢?!?/br> 這個沒問題,衙役立即笑逐顏開,“郎君們要買,小的可以代為采購。” 雖然當中有鐵,但衙役并不怕他們越獄之類的,這些文士,最多的才判十天監(jiān)禁,之前已經(jīng)在牢里蹲了兩三天,最長的一個,還有六天便可出獄,誰會那么想不開此時越獄? 所以他們只要給得起錢,要買啥,衙役就給他們買啥。 回到牢中,衙役又端了盆上來,里面是豆渣餅,還溫熱著呢。 可文士們很嫌棄,昨天是因為在野外沒條件,今天已經(jīng)回城了,他們肯定不能這么委屈自己,于是紛紛掏錢給衙役,“出去買幾個包子回來?!?/br> “我要一碗面?!?/br> “我要一碗飯,再來兩個菜?!?/br> 衙役高興的接過錢,出去就找給衙門做飯的廚子,點好飯菜后不到兩刻鐘就給送進牢里給他們。 這是他們和廚子的外快,在外面買多貴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自從發(fā)現(xiàn)趙含章很禮待文人,從不拘束民間言論,愿意到陳縣來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有志向的文人和武士。 受清談的影響,他們還是會在大街小巷發(fā)表自己對國家政治等各種問題的看法,以期得到伯樂賞識。 這其中總有說不過人的人,當中脾氣比較爆,又不太有文品的,就會直接動手。 于是牢里短暫蹲的有錢人就多起來,衙役們能從中賺到一些外快。 新到任的陳縣縣令高盛對這一部分外快就很心動,于是他去找趙銘,請求趙銘容許他新增一個規(guī)定。 趙銘挑眉,“以錢贖人?” 第755章 奪權 高盛道:“也不是誰都能贖的,但像斗毆一類只被判三月以下坐監(jiān)的,可以用錢相贖?!?/br> 其實用錢贖罪的律法一直都有,本朝也有。 不過趙含章急用人,加上要遏制轄下因為戰(zhàn)爭而突然增多的治安案件,她就下令,取銷所有以錢贖罪的律法,該砍頭的砍頭,該流放的,一律刺字發(fā)配軍中。 當時的命令只涉及重刑犯,為的是震懾豫州境內(nèi)迭起的盜匪,以及地主士紳強搶流民為奴之類的事,但取消以錢贖罪卻是一條大命令,沒有規(guī)定細則。 這就讓周文士這樣因斗毆被判拘禁一旬的人也被拘在牢里,換成以前,他是可以拿錢贖罪的。 這樣不僅縣衙會有一些收入,也可以減少牢獄的壓力。 要知道,牢房數(shù)量有限,他們還得給住進去的人包吃包住,有的常住的,還得準備制服,花銷也不少的。 最近抓的有錢人多,又都不是大罪,高盛覺得可以添加幾條細則,比如,打架進監(jiān)的要交多少贖金能出去;吵架辱人的要交多少贖金能出去…… 甚至于,在大街上快馬、違反宵禁、車不進轍、當眾裸露等等都可以用錢贖罪。 這幾樣,違反的人多是有錢人,簡直一罰一個準,還可以清空一部分牢房。 趙銘覺得高盛的主意不錯,不過這條命令是趙含章下的,要補充細則,還得她認同和下令。 于是趙銘中午去和趙含章用飯時提了一句,趙含章略一想就點頭,“可以,不過什么罪名可贖,什么罪名不可贖,要做好規(guī)定,錢糧需要多少也定清楚,讓高縣令寫個公文遞交上來吧?!?/br> 趙銘點頭,見趙含章手邊放著一封信,只看信封便可看出是趙仲輿的字。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但趙含章已經(jīng)留意到,她笑著將信遞給趙銘,道:“叔祖父來的信,陛下想要在夏至時祭天,到時候各地諸侯刺史都要去鄆城拜祭,以及……” 她抬起眼眸看向趙銘,微微挑起嘴唇道:“共商遷都大事?!?/br> 趙銘:“……皇帝要遷都回洛陽?” 趙含章點頭。 趙銘半晌無言,“那……你答應了?” 趙含章淺笑道:“關鍵不在于我,而在茍晞?!?/br> 茍晞是一定不會答應的。 趙銘也不想答應,趙含章遠離皇帝,局勢便還可控,看得出來,她現(xiàn)在的心思大部分還放在穩(wěn)定豫州和司州,發(fā)展兩地經(jīng)濟上,就算偶爾想要收復失地,那也是打著大晉的名義。 皇帝一旦回洛陽,趙含章成了“攝政王”,就算他們還想平穩(wěn)的發(fā)展,局勢也不會允許。 遠的不提,就說她這兩年新增加的各種法規(guī)細則,她雖也選用自薦或者他人舉薦的人才,但定品選人一項政策早就名存實亡,她當政的這三年,豫州就沒舉辦過一次定品宴; 現(xiàn)在她用人,大多是從招賢考中選人。 她用人還不拘男女,也不拘家世,皇帝一回洛陽,這些事勢必會被提出來反復博弈。 趙銘光用腳指頭想就知道到時局勢會有多混亂,趙含章習慣了發(fā)號施令,她能接受這么多人在一旁對她指手畫腳嗎? 偶爾她的定策遭他們反對,她總是會哄著他們同意,但換上朝上那些大臣,她會去哄他們嗎? 趙銘最了解她不過,她哄他們,不過是因為她愿意哄罷了,她若不愿,這兩年因為反對政策而被砍殺的人也不少。 不然,她怎么會取消以錢贖罪的政策? 這兩年,因為綁架流民,殺人,侵地等而被判死的人還少嗎? 她沒有像別的將軍那樣縱兵劫掠,殺富取財,所以上下百姓皆對她贊不絕口,夸她有仁人之心。 但自從察覺她有大志后,趙銘就察覺她性格剛強,行事果決,律法甚嚴,不,應該說,她對上甚嚴,對下甚寬,她在悄無聲息的布置自己的制度,鈍刀子割rou,不外乎是。 雖然疼,但疼得不明顯,時不時的還緩一下,她還給人糖吃,反應遲鈍的人就不會在意。 等發(fā)覺,刀口已經(jīng)致命,再無反抗之力,有可能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 如今豫州和司州上下官員都是趙含章一一看過后任命的,上下一心,就算有人察覺也不會宣揚出來。 但朝臣就不一樣了,當中各人立場不一,不管他們是否能發(fā)覺趙含章的用意,一旦發(fā)現(xiàn)疼,或是覺得得不到好處,勢必會反對,或者想要回歸從前,那樣一鬧,她還能繼續(xù)用鈍刀子慢慢割著? 以她的脾性,惱起來只怕會手起刀落,利落的把人當瓜一樣砍了。 所以趙銘也不同意皇帝遷回洛陽,這不僅是為了趙含章和豫州好,也是為了皇帝和朝臣們好。 他可不想看到大晉又因為內(nèi)斗而血流成河。 他想了想后道:“族長提過,陛下私底下和茍家軍中的幾位將軍聯(lián)系過,他們亦有心效忠陛下,既如此,你何不助皇帝一臂之力,讓他脫離茍晞的控制,自掌鄆城事宜?” 一旦皇帝嘗過真正當家做主的滋味,他還愿意回洛陽當趙含章的傀儡皇帝嗎? 雖然是緩兵之計,后患也不小,但總比現(xiàn)在就激化矛盾的好。 趙含章沖趙銘挑眉,拎起茶壺就給他倒了一杯水,笑道:“銘伯父,我們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也是這么想的。 鄆城的新消息傳來,茍晞又沉溺于聲色中不可自拔了,他算是廢了。對手變得昏聵算好事,但茍晞不僅是她的對手,更是她的盟友,他們之間最大的敵手還是劉淵和石勒。 俗話說的好,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劉淵和石勒都是神一樣的對手了,本來茍晞也是神一樣的盟友,但他現(xiàn)在變成豬一樣了,這樣的盟友還是得趕緊換。 皇帝勉強可以當個合格的盟友,所以她要換。 這算是一箭雙雕。 但cao作太困難,所以她得慢慢來。 有些話是不能光明正大寫在信上的,只可意會,不然誰知道信會不會遺失,或被第三個人看到? 所以趙含章先是給皇帝寫折子,表示她一定會參加夏至祭天,然后寫信給趙仲輿,說他們身為晉臣,應該急君王之所急巴拉巴拉。 跟趙含章通信兩年半,趙仲輿已經(jīng)能跟上她的節(jié)奏,勉強做到心有靈犀了,所以他反反復復將她的信看了一遍,隱約明白了她的打算。 她這是想要皇帝奪茍晞的權呀。 第756章 預警 皇帝很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