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節(jié)
收到趙含章的折子后皇帝又特意召見了趙仲輿,從他那里確認,趙含章一定會來參加夏至祭天,且會支持他,他這才放手去干。 他自登基以來就被權(quán)臣裹著往前走,四年下來已經(jīng)讓他養(yǎng)成謹小慎微的習慣,若沒有后路,他是不肯擺開車馬和茍晞對著干的。 現(xiàn)在有了趙含章的支持,皇帝開始運作,他先是在朝堂上議定夏至祭天一事,讓朝臣們廣邀各地藩王和刺史來鄆城參加; 然后開始悄悄接觸茍晞的幾位部將。 各地刺史都收到了邀請書,包括剛打完的劉琨、王浚和王敦。 王浚和王敦還罷了,劉琨卻是有心而無力,他是不能離開晉陽的。 他前腳一走,后腳晉陽就能被人收了,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然后寫信給趙含章,希望她能在夏至祭天時為他美言幾句,讓朝廷不要忘記他,時不時的支援一下晉陽。 如果朝廷能出兵收復冀州,使晉陽和朝廷的地盤接起來,那就更好了。 劉琨寫到這里筆一頓,想了片刻,還是探問道:“聽探子回報,近日冀州靠近兗州和豫州一帶出現(xiàn)了一股勢力,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連下十城,看態(tài)勢,大有一鼓作氣,搶占冀州南部的意思,不知趙刺史可知其領(lǐng)頭人是誰?” 他道:“探子回報說,其與匈奴人對戰(zhàn)的刀槍之利,甚似豫州出產(chǎn)的精鐵?!?/br> 趙含章想了想,給他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其領(lǐng)頭人為祖逖?!?/br> 劉琨收到信,一肚子試探的話瞬間沒了,“竟然是士稚,他現(xiàn)在冀州搶地盤……” 劉琨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現(xiàn)在占的地盤,再算一下祖逖可以占的地盤,大松一口氣,喃喃道:“還是我比他利害一些的?!?/br> 心才要落下,劉琨一下又繃直了脊背,憂慮起來,“不行,現(xiàn)在我雖占了冀州半土,可北上是幽州,東去是青州,我都占不了,祖逖要是把冀州南部占了,往南是兗州和豫州,往西是青州,繞過我則是幽州……” 劉琨是不會打祖逖的,他相信祖逖也不會打他,可他同樣相信,若能強盛朝廷兵馬,他一定會打茍晞、王浚和王敦,甚至趙含章……若有違道義和大業(yè),他也會出兵的。 到那時候祖逖的地盤不就比他大,人也比他厲害了嗎? 劉琨憂慮不已,一邊擔心祖逖先他一步功成名就,一邊還要幫祖逖掩蓋信息,讓他和趙含章的合作不那么快的被發(fā)現(xiàn)。 對了,他和趙含章是合作關(guān)系,還是從屬關(guān)系? 應(yīng)該是合作吧,他都和趙含章平起平坐呢,咳咳,名義上,都是刺史嘛,祖逖能力不在他之下,應(yīng)該是合作,而不是投效吧? 光是想這個問題劉琨就差點抓掉頭發(fā),或許他可以派人去聯(lián)系一下祖逖。當今比惠帝好太多了,人也聰明善謀,他若能相助皇帝,他們可以兩年內(nèi)安,五年收復失地,平定亂世。 劉琨野心勃勃的想著,說干就干,立即就給好朋友寫信,派人去冀州南部找祖逖。 祖逖雖然很欣喜收到好朋友的書信,但他的看法和他完全不一樣。 他認為當今皇帝過于懦弱,并沒有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能力也不足以收服茍晞、趙含章和王浚這樣的大臣,選擇效忠皇帝,為大晉賣命注定是失敗的。 他的目的不是為了盡忠,而是為天下百姓結(jié)束亂世,所以不會明知皇帝不合適還選擇他,他決不允許自己走彎路。 祖逖反過來勸劉琨,認為他當下不要總想著為皇帝盡忠,為名利而做事,而是應(yīng)該壯大自身,庇護住盡量多的漢人,關(guān)鍵時刻奮起一擊,徹底擊潰匈奴和羯胡,助中原收復失地,一統(tǒng)天下。 祖逖勸劉琨不要和拓跋鮮卑走得過近,道:“鮮卑人不識禮儀,拓跋猗盧雖勇猛,卻無大智,更無嫡庶尊卑,他那樣偏心幼子,早晚會釀成大禍,你與他走得過近,恐怕會受他連累?!?/br> 又點評天下英豪,“王??沼幸靶亩鵁o品德;司馬睿,晉室旁支而已,懦弱且無能,若沒有王導從旁協(xié)助,只怕徐州都保不??;晉室之中,與當今最為親近的司馬鄴卻還年幼,也沒有名望;茍晞,刻薄無恩,寬以待己,嚴以律人,亦不值得追隨。” “趙含章,有仁人之心,不論是才能還是品德,她都有了,雖然她現(xiàn)在無心自立,但有一日,天下必要選一人跟從,我必選趙含章?!?/br> “你若一心為名,此話便當我沒說,若是為天下百姓,還請珍之重之?!?/br> 祖逖輕輕地吹干筆墨,將信封好。 趙實一身戎裝,哐哐的從外面跑進來,“將軍,我們就要打進靈石縣了,為何要突然停下?” 祖逖看到他,臉色和緩下來,卻依舊嚴肅的道:“春耕為要。” 春耕是很重要,趙實這些年跟著趙含章,知道她有多在意春耕,可是…… “這時候已經(jīng)要過春小麥播種的時候了,還要種什么?” “豆,”祖逖道:“而且耕種又不是把種子撒下去而已,施肥、除草、澆灌,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人。今年我們主要種豆?!?/br> “我們種的豆已經(jīng)夠多了,竟然還要加種嗎?” 祖逖點頭,眉頭微蹙道:“趙刺史來信說,她身邊有擅觀天象的異士,今年冀州很可能會有旱災(zāi),旱災(zāi)過后會有蝗災(zāi),所以我下令讓人多種豆。豆比麥耐旱,且更快收獲,這段時間先休戰(zhàn)吧,帶著將士們多耕種?!?/br> 祖逖停了一下后道:“等夏至祭天后再說?!?/br> 他想看看,夏至祭天,朝廷想做什么,趙含章和茍晞會怎樣。 他得積蓄力量,而且,石勒派出的兩員大將皆敗于他手,再打下去,把石勒惹出來就不好了。 祖逖是知道見好就收,循序漸進的發(fā)展的。 祖逖在等夏至祭天,很多人都在等。 他已經(jīng)提前做了預(yù)備,可還是沒想到旱災(zāi)波及的范圍會這樣廣,這樣嚴重。 準備祭天的皇帝更沒想到,朝廷收到各地匯報上來的數(shù)據(jù)時,上至皇帝,下至守著殿門的侍衛(wèi),臉都白了。 第757章 重災(zāi) 先是幽州和冀州,王浚和劉琨打完仗回去,兩個人都開心的大擺宴席,和部將幕僚們慶祝擴大了地盤。 王浚這一慶祝就慶祝了一個月,每天歌舞聲樂換著來,他最主要是趁此機會見幽州和青州的官員,向他們和自己的幕僚展示自己的英明神武和強大。 只有讓他們認同他,他才好更進一步,將來由他們提及自立為王就更好了。 所以哪怕正值春耕他也不太關(guān)注這個。 春耕嘛,農(nóng)民年年種地,他們能不知道種什么,怎么種?再不濟還有縣官呢,哪里用得著他這個刺史去cao心? 所以他沒關(guān)心春耕的事,即便有官員上報說,今年氣候異常,入冬以來下的雪比往年少了三成左右,而自入春,只下了一場春雨,他也沒多想,只讓官員循例而為。 循例而為,官員只能讓各縣縣令做好防旱準備。 命令下發(fā),等到各縣縣令從王浚的慶祝宴中回過神來,放下歌功頌德的事,開始準備組織人防旱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農(nóng)民們已經(jīng)犁地,將麥種種下,想要換成更耐旱的粟米、豆子和高粱等已經(jīng)來不及,他們能做的就是組織民力打井,挖渠…… 可有的地方組織得不好,在這方面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反而侵占了澆灌土地的勞動力和時間,百姓怨聲載道。 在幽州連續(xù)七十天不下雨后,這種怨恨和對天災(zāi)的恐懼一起爆發(fā),幽州開始有百姓因爭水一事攻擊縣衙; 而冀州的情況并不比幽州好多少。 王浚是慶祝一個月,耽誤了黃金時期,劉琨就不一樣了,歌舞聲樂是常規(guī)cao作,對他來說,每天都是宴會。 打下半邊冀州后,他讓人構(gòu)建消息傳遞的渠道,但并不急迫,他做事夙來隨性瀟灑,也不催促底下的人。 所以冀州的消息傳遞得非常慢,好在他收到消息后便第一時間開始處理。 想了想,他也開始讓人打井挖水渠,以確保農(nóng)田的澆灌,但消息一來一往,加上冀州才收復,官員們協(xié)調(diào)度不是很高,當?shù)匕傩斩嗦爮谋镜剜l(xiāng)紳調(diào)遣,并不聽他號令。 而且,各地土匪橫行,劉琨根本沒派人處理,于是,他在晉陽下令,冀州各郡縣卻是各自為政,并不聽從他的號令。 各地鄉(xiāng)紳和官員都覺得此時大修水利會白費人力,所以他們只派人去找地方打井。 偏偏會打井的人不多,會找水源的人更少,沒有有效的組織,同樣耗費了大量人力,卻還辦不成事。 他們發(fā)現(xiàn)今年雨水少時,麥種已經(jīng)種下了,各地鬧哄哄打井的時候他們又錯過了種粟米和豆子的農(nóng)時…… 幽州和冀州、并州大部分都是種的春小麥,因為冬天太冷了,這里并不適宜種植冬小麥。 麥子比水稻耐旱,但遠比不上高粱、粟米和豆子。 趙含章記得歷史上這一重大天災(zāi),從前年就開始在做準備。 每年都有疏通溝渠,修建水利渠道的任務(wù),派人組織了好幾隊打井能手,組合起會找水源的能人異士。 在去年打下洛陽之后,她更是讓傅庭涵以工部尚書的名義廣招懂得尋找水源和看天氣的人,其中甚至有落魄卻會看風水的道士。 這些人跟著打井隊四處尋找水源打井,完全不計得失,所有的錢糧路費都是趙含章出的,她還給他們每個月高薪,承諾他們的孩子將來都可以進學堂和作坊讀書工作。 可謂待遇優(yōu)厚。 去年,趙含章就喜歡去找夏侯晏和張協(xié)聊天,邀請他們夜觀天象,也請趙仲輿請教過朝廷欽天監(jiān)的官員,年初那會兒去見傅祗時也請教過天象,還問過許多老農(nóng),得到的回答都是,今年怕是會干旱。 所以早在春耕之前趙含章就寫信提醒過劉琨,讓他多準備其他耐旱的糧種,提早做好防旱準備。 但當時,劉琨正在晉陽應(yīng)對劉聰和王浚的前后夾擊,連生存都成問題,哪里會在意好幾個月后的春耕? 等戰(zhàn)事結(jié)束,趙含章又寫信提醒了一番,還問他是否準備好了糧種,若是不夠,她可以資助一些。 劉琨當時欣然接受,但收到的糧種,他發(fā)給了晉陽的百姓。所以受災(zāi)最嚴重的冀州北部一點準備也沒有,自然也沒有物資支援。 倒是南部祖逖占下來的地盤情況更好一些,一是,它比北部有些地方還多下了兩場春雨;二是,祖逖春耕時便停戰(zhàn),有序的組織百姓挖井抗旱;三是,趙含章同樣支援他不少抗旱的糧種,他全都盯著百姓種下。 今年他們減少了春小麥的播種畝數(shù),增加了豆子、粟米和高粱等抗旱作物的畝數(shù)。 同樣因為春耕停下和祖逖爭奪地盤的石勒看到他們的cao作后,立即收購了一批豆種,讓轄下百姓追種。 “去年冬天很冷,但就下了五場雪,其中有兩場還很小,一個晚上就給化了,開春到現(xiàn)在,雨水和雪水更少,”石勒道:“趙含章手上能人異士多,她肯定是早看出會有干旱了,所以早早讓祖逖減少小麥播種,已經(jīng)種下去的小麥我們不能再掏回來,但可以追種豆子,若干旱真如此嚴重,我們也能保收。” 底下的官員應(yīng)下,也很注意民間澆灌的事。 祖逖正好占著他們上游,他們還以為他會斷水呢,沒想到祖逖不僅沒有主動斷水,還出面調(diào)解了上下游的用水紛爭,說服上游的百姓開水,讓下游也能澆灌。 官員將此事上報,石勒大為心折,有些嫉妒的道:“趙含章得到這樣的人,如虎添翼啊?!?/br> 石勒派出兩員大將,皆敗在祖逖手下,自然看得出祖逖軍中所有的軍備是來自趙家軍。 趙家軍武器精良,其中最為人道的是它的長槍和大刀,石勒是土匪出身,前期的武器基本上靠搶掠,后來劉淵送過一些,也很一般。 現(xiàn)在他自己征稅,自己打造武器,奈何手下人才比不上趙含章,打出來的武器也遠比不上趙家軍的武器。 趙家軍幾次能打贏驍勇善戰(zhàn)的石勒軍和匈奴軍,趙含章的指揮是一部分原因,其武器裝備也是一部分原因。 所以前線回報,祖逖軍中幾乎能人手一把趙家軍所出的武器,他就知道這是趙含章埋的釘子。 現(xiàn)在,恐怕只有晉庭還不知道吧? 石勒冷笑,打算等晉國皇帝夏至祭天時將這一“好消息”告訴他和茍晞,到時候場面一定更有趣。 第758章 變化 石勒計劃得不錯,奈何局勢變化太快。 幽州和冀州的災(zāi)情太過嚴重,連續(xù)九十天無雨,而且自清明過后,兩地陽光日漸濃烈,小滿之后,溫度更是蹭的一下上升,太陽酷烈,倒像是進入小暑一般。 這時候別說一直沒有雨水的植物了,就連人都受不了。各地因為爭水而起的械斗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