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節(jié)
“不論我等如何猜疑她,論跡,她的確在盡力教授陛下做一個好帝王,但很顯然,陛下不是在藏拙?!避鞣獓@息道:“晉室的靈慧皆聚于其先祖,沒有給后代留兩分?!?/br> 意思是,小皇帝是真拙,他當不了一個合格的皇帝。 “可陛下才是晉室正統(tǒng)……”荀組有些激動,“趙含章年歲尚輕,您要是覺得陛下不好,待娶了中宮,生幾個小皇子仔細培養(yǎng)就是?!?/br> 荀藩冷笑:“三弟,趙含章不是善與之輩,她手下那群人也不是,你覺得如今的和睦能維持十幾二十年?” “若沒有惠帝這個前車之鑒,若沒有八王之亂在前,我或許會認同你的話,但……你我皆是此亂的親歷者啊,”荀藩停下腳步,面向荀組落淚道:“戰(zhàn)亂,戰(zhàn)亂,你真的還想國家再亂嗎?從賈后亂政到今日,我們荀家?guī)资谌?,如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br> 荀組一聽,半晌說不出話來。 荀家人丁不旺,但也有名門之后,有好幾房庶支依附他們生活,自賈后亂政以后,京城就開始死人,荀家也不例外。 幾次大戰(zhàn),家里的幾十口人,加上護衛(wèi)奴婢,三百多人,最后只剩下了荀藩和荀組。 荀組是妻兒皆無,他也胡子花白了,而荀藩的兩個兒子失散,他一直托人打聽,但目前沒有一點消息,看樣子也是兇多吉少。 民間普通百姓苦戰(zhàn)亂之苦,貴族同樣苦。 再高高在上,在戰(zhàn)爭、糧荒、天災之下,他們都是一樣的。 荀藩和荀組經(jīng)歷過帶著小皇帝和豫章王逃難的時刻,那時候他們九死一生,不僅被追殺,也挨餓,是幾次在死亡邊沿徘徊的人。 那種感覺,荀藩是真心不想再承受一次。 他是想堅持晉室正統(tǒng),可前提是,小皇帝有這個天資,有這個心,如今,他既沒有理政的天賦,也沒有當皇帝的心,他們自以為好的去替他搶,替他斗,真的是好的嗎? 荀組低聲道:“兄長就確定趙含章可以?如今她才得勢,看著還好,但過個一年,兩年呢?” “您想想那茍晞,曾經(jīng)多正直廉潔的一個人,最后變成了什么樣?”荀組道:“而江南還有瑯琊王,您此時什么都不做,一旦她變了,我等就是想護皇帝,護朝廷,護天下也護不住了?!?/br> 荀組就不相信趙含章能不變。 他已經(jīng)被晉國權臣變壞的規(guī)律給搞怕了,從八王到茍晞等權臣,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得權之后驕傲自滿,放飛自我,然后徹底墮落。 他就不信趙含章會是這個意外。 荀藩之前也不信,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趙含章多了幾分信心,“反正皇帝自己都不想干了,你不如安心教他讀書,也等幾年看看趙含章會變成什么樣再動手不遲。” “到時候就晚了!” “不會晚的,”荀藩自信道:“你不信趙含章,不信汲淵,也應該相信明預。” “明預跟了茍晞十余年,乃其心腹,這樣的情況下,因茍晞失格,他便離開,而今他到趙含章身邊才多久?你覺得趙含章若變節(jié),他會不做反應嗎?”荀藩道:“到時候,你再做現(xiàn)在想做的事,事半功倍?!?/br> 荀藩意味深長的道:“這個世界從不缺心懷天下,仁善懷大之人,也不缺野心勃勃之人?!?/br> 荀組低頭沉思。 今晚他們和小皇帝的談話的確沒瞞過趙含章,荀組和荀藩前腳剛走,趙含章后腳就收到了實時轉播。 她看完以后將紙都丟進火盆里燒掉。 傅庭涵本人很好奇,“他們不知道你會知道嗎?” “知道,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知道,這種事,心照不宣而已?!?/br> 傅庭涵:“那你怎么肯定他們說的是真是假?萬一是故意說來迷惑你呢?” “所以啊,耳聽未必為實,”趙含章笑道:“這種事情,就要看他們之后做的事就可以了,我從不妄斷他們的心思。” “不過呢,情報還是很重要的,宮里也的確需要添置一些人手了,伺候的人一撥,還有輔助處理朝政的人也要進一撥?!壁w含章道:“等過完年就公告天下招賢納士吧?!?/br> “現(xiàn)在天下算暫時安定,來應考的人應該會比往年多,”她摸了摸下巴道:“得往外露一下口風,讓京城的客棧、飯館這些準備起來?!?/br> 但這些事可以慢慢做,因為還有很多時間。 宮宴結束,趙含章決定過個幸??鞓返哪?,頭一件事就是睡到自然醒。 結果,生物鐘太準了,以至于她每天清晨都能按時醒來。 好在天氣冷,她躺在被窩里聽著外面呼呼的北風,竟然覺得很安心,雖然還是睡不著,但也不想起床了,就干脆在被窩里掐著手指數(shù)今年過年還缺誰的信沒收到,缺誰的信沒回? 數(shù)著,數(shù)著,手指被傅庭涵抓住,“你數(shù)什么呢?” “數(shù)數(shù)初七前得完成的信。”趙含章雙手墊在腦后,感嘆道:“這一下清閑了,反而有點不習慣了,要不一會兒我們吃過飯就去打獵吧?” 傅庭涵:“今天初一?!?/br> “也是,初一不宜殺戮,”趙含章放棄了,“算了,還是留家里玩吧,今日外面的商鋪、作坊也都關閉,不然還能出去看看民生,或是去琉璃坊里試一試望遠鏡的鏡片?!?/br> 一連三天,趙含章和傅庭涵就是走一走親戚,陪家人吃吃飯,見一下上門來拜年的客人們,有時候懶得見,只讓門房收下禮物,記下名字,請人喝一杯熱茶就送走。 對于收到的禮物,她不論貴重與否,全都收,拆禮物成了每天最開心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這種閑適又快樂的生活也只持續(xù)了四天而已,初五一大早趙含章就騎上馬,帶上趙二郎和曾越等人一起出城打獵去。 傅庭涵不想騎在馬上吹風,自覺箭術達不到冬天獵殺動物的程度,所以雖然跟著出了城,轉身卻帶著自己的護衛(wèi)隊去了琉璃坊做鏡片去了。 第1104章 狩獵 秋冬是狩獵的好時候,但現(xiàn)在不是。 因為剛下過幾場雪,山里冷得很,不論是馬還是人踩在雪上都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山里的動物都機敏得很,一點點不同尋常的風吹草動那小腦袋瓜子就蹬的一下抬起來,戒備的看向四周。 一連碰到的幾個獵物都這樣敏銳,趙含章就勒住了馬,很干脆的拿下箭筒背在背上,然后和趙二郎曾越等人打手勢,大家把馬安頓好,當即按照指示散開,呈包圍之勢向前。 趙正幾個少年也跟著躡手躡腳往前走,小聲問趙二郎:“為何要下馬?” 趙二郎:“不知道,阿姐讓的?!?/br> 趙正:…… 往前走了一段,親衛(wèi)耳朵一動,小聲道:“有水聲,前面是水源,說不定會有獵物。” 少年們一聽,精神一振,更加放輕了腳步,穿過一片不太茂密的樹林,便見前面天光明亮,一條小溪從上往下潺潺而流,溪邊有四五只正低頭喝水的麋鹿和三只狍子,彼此隔得很遠,趙含章眼尖,還看到溪邊草叢邊動了動,有一個灰色的兔頭探出來,又飛快的縮回去。 麋鹿和狍子時不時的抬起頭來向四周張望,沒有發(fā)現(xiàn)敵情才繼續(xù)低頭。 趙含章對大家指了幾個方向,大家有默契的散開。 趙含章往前走了幾步,躲在一棵樹后面,輕輕地將箭搭在弓上,沒有拉開,而是等待大家到指定地點后再動手。 來一上午了,河邊的這些獵物她全都要! 各人都到了自己的位置,趙含章看到,嘴角一翹,拉開手中的弓,走出樹身,溪邊的麋鹿和狍子看見人,驚叫一聲,撒開腳丫子就跑,趙含章的拉滿弓的箭猶如流星般射出,直直射入一只奔跑中的麋鹿脖子…… 趙正還在努力瞄準呢,看到不由“哇”的一聲,趙融等人更是眼睛發(fā)亮,一支箭再次射出,和另一支一起將一只奔跑撞入林中的麋鹿射殺,她看了一眼另一個方向的曾越,轉身去射驚慌失措,找不到方向橫沖直撞的狍子。 正因為它連逃跑都沒有規(guī)律,所以更難射,趙含章一支箭擦著它的脖子釘在地上,一般來說,動物受到這樣的景象不應該轉頭選擇另一個方向跑嗎? 狍子也想這么干,但就是好像分不清方向,受驚后原地狂跳兩下,一腳踩著箭就又往前跑了,然后被趙二郎一支箭從后追上,咻的一下射到了地上。 趙含章帶著一群人圍射,動物們自然跑不過,連躲在草叢里的灰兔子都被抓了四只。 趙含章走上前拎起一只灰色大肥兔,回身沖他們樂,正要說話,看到趙正和趙融屁顛屁顛的沖一只鹿去,目光掃過一棵樹,頓時臉色大變,叫道:“有陷井,避開——” 話音才落,趙正已經(jīng)一腳踩了上去,咔嚓一聲,他眼睛瞪大,啊的一聲就往下落。 趙融只來得及抓他一下,然后也被扯得往下落。 趙含章飛身而上,啪的一聲摔在坑邊,伸手一把拽住往下掉的趙融,整個身體被扯得往前一滑,但她很快就用腳蹬出泥坑來緩住了。 趙二郎離得近,最先反應過來,沖上前來拽住趙融的胳膊,曾越和親衛(wèi)們也跑了過來,搭把手把趙融,和緊拽住趙融胳膊的趙正給拉起來。 倆人癱坐在地上看著坑里的木刺,小臉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含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走到陷阱邊往下一看,“嗬”的一聲,就見這陷阱還不淺,且坑底扎了不少木刺,幸虧趙融拉住了趙正,不然剛才真這么摔下去,估計得穿腸破腹。 趙正和趙融卻是心有余悸的仰視趙含章,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要掉不掉。 趙含章見了便安慰道:“沒事,這是獵人留下的陷阱,看到樹上的痕跡沒有,還有地上那三塊石頭,都是陷阱的標記。” 趙融回頭去看,趙正卻被嚇住了,他眼里只有趙含章,聽見她輕柔的聲音,都沒聽清楚話,就覺得心里委屈害怕不已,他一下抱住眼前的腿就哇哇大哭起來。 嚇得正要爬著去看標記的趙融一激靈,回頭看他。 就見向來早熟又聰慧的趙正抱著趙含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得有少年人的樣子。 趙輝幾個也圍上來,默默地看著。 趙二郎撓了撓腦袋,見趙正的眼淚鼻涕都落在他姐的褲子上,頓時不樂意了,上前就要拉開他,“你別哭了,不就是個陷阱嗎,你貼著坑壁滑下去也不會有事的?!?/br> 見趙正還是緊抱著趙含章的腿哭,趙二郎更不高興了,本來是拉他的,這會兒直接去撕他的手,“你別哭了,還是不是男子漢,這是我阿姐……” 趙含章沒好氣的拍了拍趙二郎的腦袋,蹲下去拍了拍趙正的后背。 趙正臉一下紅了,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子這樣懷抱著,哪怕只是虛抱,他停住了哭聲,抬起頭去看趙含章,還一抽一抽的吸鼻涕,哽咽道:“三jiejie,你像我娘。” 趙含章忍不住揉了一下他腦袋,拍著他的后背讓他平復下來。 曾越讓親衛(wèi)下陷阱,將插著的木刺全都拔了, 趙正也慢慢平復情緒,他將臉上的眼淚擦干,無視趙二郎的瞪視,扶著趙含章的手起來后就緊緊地跟著她。 曾越問趙含章:“這坑可要填起來?” “不用,”趙含章摸了一下土壁的土,“這陷阱才挖沒幾日,就挖在水邊,就是為了打獵的,把木刺拔了就行?!?/br> 她扭頭和趙正趙融笑道:“虛驚一場,也算因禍得福,來,讓曾越教一教你們怎么在山林里活下去,最先學的就是發(fā)現(xiàn)獵人的陷阱?!?/br> 趙融驚魂甫定,不開心的問道:“三jiejie,您就不該這時候開放山澤,冬天雪大會掩蓋痕跡,本來就不易發(fā)現(xiàn)陷阱,這些人還如此惡毒,挖坑也就算了,還往里面插這么多木刺,若有人和我們一樣不識得陷阱掉進去,卻沒人像三jiejie一樣厲害及時拉住,豈不是白丟了性命?” 趙含章點頭道:“你說的不錯?!?/br> 她扭頭和趙二郎趙正道:“縣衙出一份公告,再把各里里長叫來,民可以入山澤捕獵,但不得在陷阱中插入木刺,陷阱旁邊一定要做好標記,以免誤傷人?!?/br> 第1105章 運氣好 趙融:“這也太麻煩了,而且他們未必聽話,要我說,不如直接封閉山澤,不讓他們進來就好了?!?/br> 趙含章回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趙融,算起來你比趙正年長,還在太學讀書,沒入仕嗎?” 趙融有些自得道:“先生說我適合讀書,要繼續(xù)深讀,將來去考招賢考?!?/br> 趙正沒有去考招賢考,而是因為和眾太學學生一起幫助縣衙做事,被朝廷看重,然后征辟的。 哦,舉薦人就是趙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