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節(jié)
檢查韓富的人也道:“他也死了,屋里的東西燒毀不少,這兒落了幾張紙?!?/br> 檢查時言的人卻道:“這人似乎還活著,你來聽,是不是還有心跳?” 他們趴在胸口聽了一下,又摸了摸脖子,總覺得似乎在跳動,當即決定止血,送回刺史府救治。 王導看到渾身是血的時言,再聽說私宅被破,一間房有被燒和撬開地面的痕跡,眼前不由一暗,“他在逼我,在逼大王,也是在威脅趙含章,但她豈是可以威脅之人?他怕是闖了大禍?!?/br> 王導急得原地轉圈,最后決定進宮請罪。 寺伯連忙攔住他道:“家主為何主動承擔此事?破屋的是二郎君,他一定不會告發(fā)將軍,沒人知道私宅里住的是江北的細作,自也不會聯(lián)系到家主身上?!?/br> 王導:“你太小看劉隗和刁協(xié)了,此時劉隗肯定知道了,處仲能在城中瞞住我做這等事,可見他不僅有王氏族中的人相幫,也有外面的人幫助,我懷疑就是廷尉府中的人。” “他此時恨不得我立刻和大王決裂,哪怕不明著說,他也會把柄遞給劉隗,逼我做出選擇。”論玩心計,王敦且還不是王導的對手呢。 他已經能猜到王敦接下來會怎么做了,吸引劉隗到私宅之后,劉隗一定能查到住在宅子里的人身份有異,很快就能猜出他們是江北的細作。 而元立在建康城的身份已經是半公開,私下不少門閥世家都與他有聯(lián)系,瞞的不過是瑯琊王和劉隗等人罷了。 讓劉隗深挖下去,只會把所有人都牽扯出來,到時候,瑯琊王會怎么想? 他以為他是和江南的門閥豪族共同治理江南,結果大家都在背著他偷偷聯(lián)系江北,就連王導也如此。 瑯琊王本就對王導不滿,懷疑王氏一族,這次過后,恐怕他更不會相信王導了。 而王導還想勸瑯琊王北歸,王敦此舉,完全是在徹底割裂他和瑯琊王,想要逼他或瑯琊王對彼此出手。 王導道:“馬上派人去救元立,我書信一封,派人送去洛陽交予趙含章,我此次進宮恐怕出不來了,你傳我命令,王氏一族子弟不可鬧事,不可跟隨王敦,若有和王敦一樣野心的王氏子弟,我也不阻攔,但他們須得自請出族,之后他們去做什么,我再不管的?!?/br> 第1194章 勸說(一) 王導本想修復一下和瑯琊王的關系,等倆人恢復到你儂我儂之時再談心,與他剖析回江北和繼續(xù)留在江南割據(jù)的利弊,卻沒想到,王敦的動作這么快和激烈。 王導一邊換下衣服往宮里去,一邊在心中思考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時事變化,果真不能順從心意,只能跟隨洪流而動。 作為廷尉的劉隗已經得知一處宅院內發(fā)生了惡劣的刑事案件,聽聞王導的家臣派人進去過,還帶走了一個重傷的人。 他立即察覺出不同尋常來,當即便親自帶人去查。 他到私宅時,王導正好到宮門外,他抬頭看了一眼匾額,這才緩緩進去。 瑯琊王在后花園的一處涼亭里見他,亭子掛著草席,放下以后可以阻擋寒風,他一來,瑯琊王就命人將席子卷起來,還把火爐往他那邊推了推,笑道:“我知你懼寒,但屋內實在憋悶,我不愛在屋中說話,便烤火吧?!?/br> 王導整理了一下衣袍后在一旁的席子上跽坐。 王導率先提起話題,“劉越石遞交使書,要過來面見大王,大王應否?” 瑯琊王泡茶的手一頓,自從江北的飲茶習慣傳過來之后,江南就很是盛行,連帶著瑯琊王自己都不知不覺間改了飲食習慣。 泡茶能使人心靜,借由動作的遮掩思考很多事情,可再能鍛煉心性,他此時也沒忍住露出不滿來,“我才收到來信,赤龍就已經知道了嗎?” 赤龍是王導的小名,會這樣叫他的人沒幾個,瑯琊王是其中一個,但他也許久不這樣稱呼王導了。 王導自進來后就一直緊繃的神態(tài)一松,卸掉了身上的偽裝,垮下肩膀來道:“因是江北來信,又是走的官道,所以信是先到刺史府,而后才送到宮里來的?!?/br> 瑯琊王氣質溫和,若與人久待,便能吸引到人的好感,讓人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王導當然知道他和瑯琊王此時矛盾重重,情誼早已不復從前。 可看著對面坐著的好友,王導決定真誠以告。 “大王可想過,劉越石是為何而來?” 瑯琊王:“大約也是為稅糧一案來的吧?” “稅糧一案雖未有定論,但事情真相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江北想要的,也早已擺明,有盧御史等人在此便已足夠,為何又要派劉越石過來呢?” 瑯琊王皺眉,不語。 王導干脆點破道:“我想他是為勸說大王回歸洛陽來的?!?/br> 瑯琊王臉色一變。 王導直接問他,“若劉越石請求大王回京,或回歸瑯琊封地,大王要怎么回答他呢?” 瑯琊王并沒有正式反出大晉,所以他沒有正當理由可以拒絕劉琨。 他若拒絕,趙含章完全可以以小皇帝的名義討伐他,江北江南還是免不了一戰(zhàn)。 瑯琊王握緊了拳頭,試探的道:“皇帝年幼,被趙含章挾持,以致朝廷大權旁落,朝政皆被趙氏一族把持,若我發(fā)檄文,號召天下有識之士共擊jian佞……” 王導垂下眼眸,掩住心中的悲痛道:“江南必輸無疑?!?/br> 這話要是兩年前說,哪怕是一年前,他都要認真考量一下可行性,因為信他人,不如信自己。 他更相信自己,和自己親手選出來的司馬睿。 但現(xiàn)在…… 已知前路必敗,他自不愿做那禍國殃民的人,但他不能說出來,只能從局勢上給瑯琊王分析:“趙含章頗得民心,不提豫州,便是司州、冀州、兗州這些地方,因是她親自帶兵平定,又輕徭薄賦以安民,民心只知有趙含章,并不知小皇帝?!?/br> “論兵力,豫州的趙銘,兗州的趙駒,還有雍州的趙永,青州趙寬,光州孫令蕙,皆是趙氏一族的人,這些人是絕對不會背叛趙含章的,”王導道:“除此外,就是并州的北宮純和冀州的祖逖了?!?/br> “北宮純忠勇,他不會助趙含章謀叛,卻也不會出兵響應大王,趙含章將他放在并州,便是絕對的信任他,有代國的鮮卑在,即便趙含章稱帝,他也不會回兵救援?!币驗樵诒睂m純心里,防備外敵一定比平叛趙含章要重要得多。 “至于祖逖,”王導搖了搖頭道:“他更不會響應大王了?!?/br> 祖逖早有言論,一切禍源皆在晉室,早些年他都恨不得自己扯旗反晉,不過是不想讓這亂世更亂,所以忍著吃蒼蠅屎的惡心為國奔走罷了。 所以他一定不會助所謂正統(tǒng)的瑯琊王。 “就只剩下幽州的石勒和蜀地的李雄了……”王導頓了頓后道:“這倆人,只能以利驅之。” 其他人是利益也催不動的,因為他們能給的,從趙含章身上,他們得到的更多。 可石勒和李雄的利。 瑯琊王深吸一口氣,沒說話。 王導也不由被趙含章的這一手布局心驚,“卻不知此局她是無心而為,還是有意為之?!?/br> 王導抬頭看了瑯琊王一眼后道:“若是無心而為,那便是天命,若是有意為之,這樣心機深沉又深謀遠慮之人,手握重兵大權,我們拿什么去和她斗呢?” 王導暗示道:“那郭璞自逃去洛陽,就一直不曾外出,身兼數(shù)職的為趙含章cao勞?!?/br> 瑯琊王的心臟再受一箭,如果郭璞在這里,他一定要搖著他的肩膀問,“不是說天命在我嗎?為什么你要逃去洛陽,還在趙含章手底下做事?為什么,為什么?” 可是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是和他已經離心的王導,他只能壓下心間的酸澀與不甘,反過來問王導:“趙氏一族會不受利益之誘,只選定趙含章一人,那赤龍可如初?還是說,因為處仲與你更親近,你已經改選處仲?” 王導一聽,不由膝行繞過倆人中間的矮桌,跪到他身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傷心難過的道:“我能力不足,曾經為你規(guī)劃的鴻圖大業(yè)已是不成,但我對你的心從未更改,我是絕對不會做那等反叛之事,處仲若執(zhí)意為之,我便將他除族。” “景文,我王氏一族大半子弟都在建康城中,我若決心反叛,怎敢將他們留在城中呢?”王導眼圈通紅,緊緊拽著他的袖子道:“我也不瞞你,自我疏于政事,稱病在家后便在考慮回瑯琊老家歸隱,不再出仕,可荊州稅糧一案,我,我不得不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江南江北再起戰(zhàn)禍?!?/br> “景文,你我從前深恨這亂世,私下沒少怨恨八王作亂,那現(xiàn)在,我們要做八王一樣的事嗎?” 第1195章 勸說(二) 景文,司馬睿的字,他和王導是幼時情誼,倆人同年生,情到濃時,酒正酣時也曾許愿同日死,自他們南下,王導不再稱呼他的字,都是口呼大王。 但此時司馬睿腦子已經注意不到他的不敬,一把抓住他的手瞪著眼睛問,“你要回瑯琊?” 王導眼淚滾滾而落,泣聲道:“我愿與大王陌路,也不愿與景文成仇敵,回鄉(xiāng)歸隱是最好的去路?!?/br> 歷史上,如果不是北地戰(zhàn)亂不堪,他無鄉(xiāng)可回,王導也不會一直留在建康,被瑯琊王猜忌,又被王敦逼迫,最后,曾經最好的朋友和知己成為敵人,形同陌路,瑯琊王郁郁而終,而他,雖然扶持瑯琊王的兒子上位,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曾經和瑯琊王展望的未來,可他最后死亡時,也不是不惋惜后悔的。 司馬睿是感性的人,見王導哭成這樣,也不由的落淚,他握緊王導的手,梗咽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 倆人相對落淚許久。 王導擦干眼淚道:“大王,臣不敢隱瞞您,想要以江南反攻江北已是不可能的事,不如主動些,回洛陽,讓天下一統(tǒng)。” 瑯琊王一臉為難,問道:“若是我不打江北,而是與趙含章劃江而治呢?” 王導搖頭,“趙含章不會容許的,現(xiàn)在她就有現(xiàn)成的借口,荊州糧稅案,雖是處仲所為,但您不能問他的罪,天下人都會認為是您指使他做的,她可以用朝廷的名義向江南出兵。” 瑯琊王咬了咬牙道:“那我若尊洛陽為主,可否與成國一樣獨據(jù)江南?” 王導沉默了一下后依舊搖頭。 瑯琊王不解,“為何不可?” 此時的江南還不是后世的魚米之鄉(xiāng),它發(fā)展滯后,工藝和文化經濟遠比不上和平時期的中原,吳越之地在中原人看來和蠻夷也只差一分。 至少在瑯琊王心里,揚州的地位就遠比不上徐州,只不過徐州已經被趙含章過了一遍,他回去,最多只能占瑯琊郡一處封地。 他想要整個揚州作為封地,如果可以,最后還能據(jù)揚州望廣州,實現(xiàn)隔江而治的愿望。 王導道:“要是以前,或許可以談一談,或是拖延幾年時間,但現(xiàn)在不行了?!?/br> 瑯琊王一臉疑惑。 王導就將元立在江南活動,此時他在江南的私宅被破,人被王敦捕捉的事情說了。 “趙含章仁慈,但也護短,若得知此事,不會善罷甘休的?!?/br> 瑯琊王目瞪口呆,結巴道:“赤龍一直和江北的細作有往來?” 王導并不隱瞞,點頭道:“我想借他們之力回鄉(xiāng),他們也樂得離間我和大王,使大王失去我這一條臂膀,所以哪怕我不愿為趙含章效力,他們也愿意幫助我?!?/br> 瑯琊王:…… 王導催促他,“大王,你要早做決斷,趙含章手上有一巧技,可千里傳音,今日建康城內發(fā)生的事,最遲明天她就會知道了?!?/br> 趙含章一直嚴令保護電臺和保密電臺的秘密,但,知道的人這么多,用的人那么多,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漏。 所以,王導和瑯琊王雖未曾見過那所謂的神器,卻知道他們的確有快速通信的方法。 偶爾心里也會懷疑,這世上是否真的有這樣的東西,懷疑是趙含章故布疑陣。 此時,瑯琊王就忍不住又在心里懷疑了一下,但他很快壓下這樣的懷疑,認真思索起來,“此事是王敦所為,若我將王敦交出去……” 王導:“大王能拿下處仲嗎?” 瑯琊王一噎,頓了一下才道:“我愿與趙大將軍一起拿下他?!?/br> 王導:“如此一來,趙家軍就有借口進入揚州,到時候,您還能攔得住趙家軍嗎?攔不住,江南現(xiàn)在的局勢就會變化,既然都是回歸,您何不主動一些,臉面上也更好看。” 反正江南都保不住的。 可這也太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