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節(jié)
早就提議發(fā)賑災糧的常寧松了一口氣,立即去安排。 他們早已經(jīng)準備好,章程也早就定好,人手都是現(xiàn)成的,太學和各學堂的學生。 賑災糧都不用現(xiàn)運,之前購買的時候,常寧便計算好了就地入庫,由戶部派人清點,派士兵把守。 此時只需發(fā)出電報,拿著電臺在災區(qū)的明預、祖逖和趙申等人便可電報去和糧庫交接,組織地方賑災。 一夜之間,分散在各處的救災官員就拿到了糧庫地點和糧食數(shù)量,以及詳細的救災計劃。 荀藩正在為民生艱難而難過,“一災完又來一災,只去年算是風調(diào)雨順些,百姓要生存,為何就這么難?” 陪坐的庾鴻嘆息一聲,正要說話,有一名小吏拿著一張紙飛奔而來,“郡守,剛剛祖將軍行營送來信,說賑災糧已到,讓我們明日去接收,準備賑災事宜?!?/br> 庾鴻和荀藩精神一振,立即接過紙看,見糧庫就在郡治之中,不由驚訝,“這處庫房我知道,是被駐軍征用,卻不知是存糧所用?!?/br> 說完皺眉,“朝廷既然有存糧在此,為何不早些發(fā)賑濟糧?” 荀藩卻是快速想到了,“彼時糧種剛播下十來天,還都只是小苗,要想收獲,至少還得三個月,若早早的給賑濟糧,接下來的三個月又該怎么辦呢?” “元立殺雞儆猴,抄了三家也沒能止住糧價上漲,要是朝廷早早把手上的糧食送完,接下來三個月豈不是要看著糧商們?yōu)樗麨??”荀藩捏著紙道:“大將軍忍著罵名,為的是細水長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啊?!?/br> 之前糧價飛漲,可百姓們都沒到山窮水盡之時,因為有國庫空虛,朝廷沒有賑濟糧的傳言在,沒有百姓敢多吃存糧,即便是農(nóng)忙時,也只維持在不餓死狀態(tài)罷了。 這讓他們一口氣度過了青黃不接的三四月,又過了芒種,此時已近夏至,地里的冬小麥都收獲了。 受災輕的,家中自有存糧,受災重的也表現(xiàn)出來了,外面采摘野菜和樹葉的就是,他們要賑災,便也知道要把糧食發(fā)給誰了。 庾鴻感嘆道:“她可真是把每一步,每一個人都給算計進去了?!?/br> 荀藩輕聲道:“有此慧者不少,但有此智慧,又身居高位,能忍朝臣諫言辱罵的人少有?!?/br> 從三月中旬開始下雨,斷斷續(xù)續(xù)下到了今日,足足有三個月啊。 三個月來,上書要求朝廷賑災的公文,各地官員求賑災糧款的書信,還有罵趙含章肆意妄為,借災排除異己的彈劾一起堆滿了她的案頭。 但她就跟感覺不到朝臣的焦躁和憤怒一樣,照常處理政務,然后逼著他們出去排洪救災,派人四處抓豪族糧商,罰款,甚至是抄沒…… 在朝臣們眼中,三個月的時間,她明明罰了這么多錢糧,抄了這么多錢財,每次一和她要賑災的糧款,她就是國庫空虛。 這不免讓人懷疑她私吞了那些錢財,只是吝嗇守財,而不愿意給賑災的款項。 要不是汲淵和常寧知道她的打算,也會這樣懷疑的。 畢竟她祖父是趙長輿,她身上有吝嗇守財?shù)难}。 朝廷開始大范圍賑災,達不到領取賑災糧的民眾正不滿和擔憂,街上便開了新的糧鋪,一開門就是二十二文一斗,每人限購一斗。 他們頓時顧不得傷心了,立即跑回家拿錢,把一家老小都帶上,一人拿了一個布袋,假裝不認識的去買。 一人買完后轉(zhuǎn)身又排到隊伍后面,想要再買一次,但收錢的伙計眼睛卻厲害得很,一看到人就道:“你這人怎么又來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而且你家這么多人,一人一斗,這都買了七八斗了吧?夠你們一家吃上一個月了?!?/br> “胡說,我家就我一個人。” “別以為你們互相不說話我就看不出來,你跟那兩個小娘子長得跟一個模子出來的一樣,敢說不是母女?”伙計勸道:“走吧,走吧,你們放心,我家存糧多著呢,明天再來買?!?/br> “你家存糧真這么多,為何要限購?” “限購是為了你們好,不然有個糧商來一口氣全買了,回頭再漲價賣給你們,你們哭是不哭?”伙計道:“知道我們家東家是誰嗎?” 排著隊買糧的人一起搖頭。 伙計就自豪的道:“我們東家是大將軍的母親!夫人憐惜百姓,所以花光了家產(chǎn)買糧,壓低價錢賣給你們,放心好了,我們糧庫里的糧食都堆到屋頂了,足夠你們?nèi)h的人吃上半年?!?/br> “真的假的?” “大將軍母親的生意,那能是假的嗎?”要不是成伯說了,不能掛女郎的名,他早扯出女郎的大旗了。 第1259章 朋友變了 雖然名義上不是趙含章的,但趙含章的母親也能給百姓不少的信心,前來買糧的人總算不那么焦躁了,隊伍的氣氛輕松了許多,伙計繼續(xù)給他們量糧。 隊伍中有人悄悄的退走,不一會兒就跑進一個小門里,轉(zhuǎn)了一下進到前面,“東家,打聽出來了,是大將軍的母親王夫人的生意,聽說運來了許多糧,糧袋都堆到屋頂了。” 中年男子聞言高興,連聲問道:“確定了嗎?真是大將軍母親的生意?” “多半是真的,我看還有穿軍服的守在一旁?!?/br> “好,好,”中年男子高興的道:“開門,把所有的糧價都降下來,也學著他們的樣子限購,快!” 伙計高興的應了一聲,“那我們還要大斗嗎?” 中年男子拍了一下他腦袋,笑罵道:“想讓我虧死嗎,換正常的?!?/br> 伙計就去了,將加大量的大斗換下,把正常的拿出來。 這邊是水患重災區(qū),又不像洛陽那樣是大城市,所以糧價漲得更離譜。 方家是當?shù)赜忻牡刂骷婕Z商,匈奴肆虐時,他們從家鄉(xiāng)退走了,舉家逃命,一直到趙含章收復失地才回來。 因為他們走得晚,回得早,大部分田地都不在收回國家之列,加上他們家有積蓄,所以快速的又積累起了資本。 方老爺常和兒子說,“我們受了大將軍的好處,又有鄉(xiāng)親們擔待,這才能保住家業(yè),當回報之?!?/br> 所以方老爺很熱衷于捐錢修橋鋪路,挖掘水利,這次水災,二月份邸報剛露出端倪,大部份人還不相信時,他就開始做準備了。 花錢從外面購進大量的糧食,又勸說鄉(xiāng)親們多存余糧,盡量不要想著現(xiàn)在糧價比較高就賣出去。 他本想真的有災害就平價賣出去,以平抑物價,若郭璞預言錯誤,沒有天災,他就在青黃不接時低價賣出,最多虧個兩三成,以他的家底,咬咬牙就度過去了。 可他沒想到縣里的其他大戶人家卻不愿平抑物價,而且他們背靠郡守府里的大官,以方家為首聯(lián)合在一起的幾家商戶根本對抗不了。 若兩邊價格不一樣,他們就派人來sao擾,甚至有官員來約談,和方老爺約定好平價出售糧食的幾家商戶都頂不住壓力,不得不定和他們一樣的價錢。 方老爺雙拳難敵四腿,就只能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然后悄悄把斗換成大的。 百姓來買糧,一斗糧,用大斗能多量兩升。 一樣的價錢,在方家糧鋪買到的糧食更多,百姓們也不是傻子,隱約察覺到了什么,默契的一起隱瞞了此事。 糧價飛升之后,方家糧鋪的生意是幾家中最好的,其他家雖不忿,卻也不懷疑,畢竟方家糧鋪在這縣城里算老字號了,百姓們更相信他家也是正常的。 他們就沒想過有人放著錢不賺,一斗糧竟然賣人一斗二升。 朝廷的賑災糧送到,其實對他們沖擊不是很大,因為朝廷限定可以領取賑災糧的人家本來也買不起他們的糧食。 新開的那家糧鋪則相當于直接從他們手上搶吃的,這就可惡了。 但店里賣糧食的伙計宣稱是大將軍母親的生意,加上旁邊有士兵在,他們一時還不敢動,只能讓人去查。 這種事,直接去問衙門就行,“那鋪子是租的,就這兩月租下來的,便宜得很?!?/br> “什么,讓房東把人趕走?”文書道:“要是一般人家,趕也就趕了,這是大將軍的母親,誰敢趕?” “已經(jīng)問清了,就是的,而且,”文書壓低聲音道:“荀太傅也在這兒呢,他是欽差,新開的糧鋪動靜這么大,突然被關,咱的事休想瞞住?!?/br> 文書勸道:“你們這段時間賺的也差不多了,手上也沒多少糧食了吧,不如平價出了?!?/br> “正是因為沒多少了,才更要高價出,他們?yōu)楹尾荒芡硪恍╅_張?” 再晚來個半個月,他們手上的糧食就能高價出光了,此時來…… 一算要損失的錢,他們就像被挖了心肝一樣難受。 “行,我們暫且避其鋒芒,她要賣就給她賣,我們關門,等他們賣光了手上的糧食,其他人也只能回來找我們。” 才做好決定,解風快步走來,急切的道:“方家糧鋪開張了,也把糧價往下壓了。” 鄭治聞言大怒,“阿諛之輩,我早看他不順眼,我?guī)状握埶纪泼撚惺?,卻原來志向這么遠大,直接去奉承趙含章之母?!?/br> 鄭治啐了一口,起身道:“我去找我姐夫,我封不了那王氏的店鋪,難道還封不了方家的嗎?” 鄭治趕到郡守府,庾鴻并不在府中,他和荀藩一起賑災去了,鄭治便只能先去看幾個外甥和外甥女。 等到傍晚,庾鴻和荀藩才一身疲憊的回來,倆人邊走邊說話,“……還應當發(fā)布些清理淤泥,修整道路的義工,以工代賑,時間不必長,十天左右便可?!?/br> 話還沒說完,看見鄭治,荀藩就默契的收住話,和庾鴻點了點頭笑道:“我先去洗漱,晚些我們再談?!?/br> 庾鴻笑著應下,鄭治也一臉恭敬溫順的行禮,目送荀藩離開后才道:“姐夫,看您一身臟污,累壞了吧,我讓廚房燉了湯,您先喝一碗暖暖胃……” “不必了,我還有許多公務未曾處理,你直說過來找我何事吧?!?/br> 鄭治就低聲抱怨起來,“那方家仗著是本地的豪族cao控物價,排擠其他糧鋪,您可不能不管啊?!?/br> 庾鴻微微皺眉,“我會讓人去和方正說一聲,只是你的時間不多了,現(xiàn)在朝廷的賑災糧已到,又有趙氏新開的糧鋪,要我說,你賺的錢也夠多了,趁著現(xiàn)在糧價還好,趕緊降下來把糧食都出了吧?!?/br> 鄭治:“當初買時就花了高價,糧食運輸成本高,我這是合理的價格,要是不賣這個價,我們就只能虧本了?!?/br> 他道:“我們又不像方家,他們是地頭蛇,糧食都是在當?shù)刭I的,根本沒運費。姐夫,我掙這些錢也是為了外甥和外甥女,外甥們再過兩年得去洛陽求學,我們皆是旁支,為免被人瞧不起,就只能多帶一些錢,還有外甥女,她要說親了,若有豐厚的嫁妝,說不定能嫁到王氏,甚至是趙氏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庾鴻沉默了一下后道:“我讓人去處理,只是我也不能強逼人家,最多讓他們關門幾天,你趕緊把手上的糧食都出了?!?/br> 鄭治應下,高興的走了。 庾鴻嘆息一聲,轉(zhuǎn)身正要回屋,就看到廊下陰影處站著一個人,庾鴻猛地嚇了一跳,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瞪大眼睛。 荀藩面無表情的從陰影里走出來,站在了燈籠下。 待看清是荀藩,他劇烈跳動的心臟才慢慢平息,有些惱,“泰堅,你怎的不吭聲,嚇煞我也?!?/br> 荀藩:“不做虧心事,焉怕鬼怪?” 庾鴻只覺臉熱,羞惱不已,好在夜色昏暗中別人看不到,所以他穩(wěn)了穩(wěn)聲音后道:“你誤會了,我這妻弟是進了些糧食買賣,卻一直隨市價而定,那方家是本地的地頭蛇,強勢得很,非得要求糧價隨他而定,所以他們之間有些矛盾?!?/br> “我知道方家,”荀藩沉聲道:“之前你說,郡守府想和各家借糧賑災,方家不答應?!?/br> “對,就是方家?guī)ь^不答應的,推脫說他是糧商,只賣糧,不捐糧?!?/br> 荀藩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zhuǎn)身就走。 庾鴻愣了一下,連忙去追,“泰堅,你這是何意?” “我去找過方家,方家的家主方正的確不愿捐糧,卻愿捐錢賑災,他說,糧食到了衙門手里,未必能到災民手上,當時他還提了一個奇怪的要求,說便是捐錢,他也要把錢捐給轄縣,由縣令接錢,還說,若一定要捐糧,也要轄下的縣令親自找來,且非得是大將軍招賢考和學堂里出來的縣令才可以?!?/br> 荀藩停下腳步扭頭看他,“我一直疑惑他為何要提出這樣的要求,現(xiàn)在我知道了?!?/br> 庾鴻沉默不語。 荀藩眼眶就紅了,轉(zhuǎn)身就走。 待走到客院,荀藩回頭低聲斥道:“莫要再跟著我!” 庾鴻嘆息,低聲道:“你難道以為我會貪墨賑災的錢糧嗎?我那妻弟不過是隨波逐流,你也當過地方官,當知道,地方豪族勢力有多強,我們這些外來的官是步履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