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節(jié)
“可這是戰(zhàn)后!”荀藩怒道:“大部分人都是逃亡后回遷,其中有不少是新落戶的人家,所謂本地豪族,大多在戰(zhàn)爭中灰飛煙滅,或是勢力大大受損,根本就不可能一手遮天!” “否則,戰(zhàn)事平定之后,趙含章為何只不斷的派兵剿匪,因為,只要地方?jīng)]有匪患,無人手上有刀兵,短期內(nèi)就生不出可以稱霸一方的勢力來,”荀藩傷心不已,“我知道,有些地方官員蠅營狗茍只為私利,可我沒想到,你也是其中一人!” 庾鴻忍著怒氣道:“就憑你聽到的只言片語,你便如此懷疑我嗎?我們十多年的好友……” “五年不見,我實難分辨是否改變,如今的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分辨,所以我會請元立過來,孰是孰非,讓他來查吧?!?/br> 庾鴻瞪大了眼睛,生生打了一個寒顫,見荀藩推開門進屋就要關上,他連忙疾走兩步上前攔住,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你竟要請元立過來?你瘋了嗎,他是酷吏,是酷吏??!” 荀藩一臉嚴肅,“他是酷吏,卻不會冤枉人?!?/br> 庾鴻胸膛起伏,“你豈知他不會屈打成招?而且我等在他手下走一遍,還能完好無損嗎?” 荀藩:“若是從前,我定不會這樣做,但他現(xiàn)在不敢對無辜之人動刑,你放心,他若沒有一點實證,是不敢對你用刑的。” 庾鴻:……可是,他的身上并不是那么的干凈呀。 荀藩看著沉默的他,明白了,手上一個用力就要關上門。 庾鴻用力抵住,沉聲道:“泰堅,你當知道,水至清則無魚。” “水至清是無魚,但水太渾濁會把魚都毒死的,”荀藩:“你好自為之。” 庾鴻還要再說話,荀藩忍不住了,大聲叫道:“奉筆!” 一直默默站在不遠處的長隨立即上前,躬身道:“庾老爺,我家郎主要歇下了,您請回吧?!?/br> 被荀藩用下人擋著,庾鴻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松開手,看著荀藩砰的一聲關上門。 庾鴻轉身離開,回到主院時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濕,他臉色有些蒼白,叫來下人道:“去,快去找鄭治,讓他立即平價把所有糧食都賣了,不,不許價格比趙氏和方家的高?!?/br> 下人應聲后要去,庾鴻又叫住他,咬牙切齒的道:“告訴他,元立要來了。” 鄭治本來是不高興庾鴻的吩咐的,待聽到說元立要來這里,臉色當即一白,問道:“這里已經(jīng)有一個天使,怎么他還來?” “奴不知?!?/br> 鄭治急得團團轉,跟他一起結盟的人,正好也在這里聽消息,此時都有些驚恐,小聲猜測道:“難道他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那就更恐怖了。 奉筆將面放到荀藩面前,“郎主,您勞累了一天,先吃些東西再想吧?!?/br> 荀藩接過筷子,夾了一筷子面,看著這灰白色的面條,心中抑郁,“我只當他清廉貧困,所以家中困難,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奉筆:“說句大不敬的話,在朝廷里當官的,除了新從學堂里出來的那些新官外,就沒哪個當官的會家中困難,尤其是遺留下來的舊臣?!?/br> 荀藩看向他,“所以你也覺得大將軍主政更好?” “奴才不知郎君們的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大將軍主政之后,民間的風氣漸好,仁義禮智信,還有勇,不像以前,老百姓要避開人悄悄的罵君王和官僚?!?/br> 荀藩:“現(xiàn)在,大家當面就罵了?!?/br> 奉筆憨厚的笑了笑:“大將軍說了,只要不是無故辱罵之言,都算建議,官員也不得阻攔?!?/br> 第1260章 嚇死你們 荀藩沉默的看著面前的這碗面,“你跟在我身邊且有如此感受,何況民間的百姓?” “這段時間為防災,我下到鄉(xiāng)縣,所見之人便是沒有上萬,也有大幾千了,這其中有本地士族,有家境富裕的商匠,也有家境普通和貧寒的人家,還有孤寡之人,但不論他們是什么身份,提起大將軍都只有敬佩之意,”荀藩輕輕地道:“他們聽到有人說天降此大禍是因為大將軍擅權欺君會忿怒的回擊,還會將人抓到縣衙,流言往往還未起便已夭亡?!?/br> “我以為那些學生官會憤怒的處置那些散播流言之人,他們卻是將人訓誡一番,只罰了十日的力役便放了,說是大將軍曾有命,遇見罵她的人,要問清楚緣由,凡有因,都要上書與她;無因,也不可徇私報復,最高刑罰者為十五日力役?!?/br> “懲罰如此輕,我以為流言會止不住,畢竟最多十五日力役,只要給足夠多的錢,當會有人去冒險賺這筆錢,誰知,民間散播這樣流言的人極少,反倒是大將軍得天之意,提前知道災禍將至,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的傳言盛傳,甚至還有人傳說,這是上天屬意大將軍為天子,故才有此恩德,不然,歷朝歷代,沒聽過大災之前會先以日蝕示警,讓天下百姓有月余的時間準備。” 奉筆聞言擔憂的看著荀藩,“郎主……” 荀藩沖他搖了搖手道:“我早已有心理準備,只是我沒想到她在民間會有如此聲望,王莽竊國之時也不過如此了。我只憂心,她是否能一直如此,若與王莽一般功敗垂成,豈不害了天下百姓嗎?” 奉筆:……所以您已經(jīng)站在大將軍的立場上想未來了嗎? 奉筆憂慮道:“郎主,三郎君可是一直不愿放棄……” 提起那糟心的弟弟,荀藩立刻沒了再思考的欲望,他挑了一筷子面,面無表情的道:“不必管他,好在大將軍不喜搞株連那一套。” 所以,既然勸不動,就隨他去吧,只要不連累家人就行。 奉筆無奈的應下。 荀藩說請元立過來并不是嚇唬庾鴻,吃完面,他立即就寫了一封信,打算第二天就命人給元立送去。 與他隔了兩個院子的庾鴻一度猶豫,若他狠狠心將荀藩殺了,此事會不會就此掩埋? 但想到今日有不少人見過荀藩,怕是很難以突遭疾病讓他過世,他雖然是郡守,卻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郡守,這座城先是被匈奴所奪,他帶著城中的將士和百姓逃亡時遇到了趙家軍,趙家軍將此城奪回來,因為他對此地更了解,在知道他官聲還行時,趙含章便依舊命他為郡守。 只是他手底下的縣令或戰(zhàn)死,或逃,趙含章便重新任命縣令,可以說,現(xiàn)在下轄各縣縣令有七成是新的,只有三成是舊的。 而不論新舊,他的威望都有限,尤其是那群學生縣令,問題頗多,對他又沒有敬畏,荀藩若突然死了,他們一定會懷疑。 考慮到荀藩死后被查出的后果,庾鴻只能按下殺心,考慮起其他善后的辦法來。 他怎能叫元立來呢? 勝之不武,勝之不武! 如果票選一個各州刺史、郡守、縣令最不想見到的人,那元立一定以最高票獲選。 即便是清正如祖逖,也不喜元立到自己的轄下巡查。 元立太過強勢,而他治理地方有自己的節(jié)奏,他的到來會壞了自己的步驟。 正正不一定得正。 而正負一定會有一方落敗,庾鴻怎么算自己都不是有勝算的那個人,不免有些絕望。 鄭治卻不能和他姐夫感同身受,在一開始的恐懼之后,他就自大起來,和庾鴻道:“怕什么,這里好歹是我們的地盤,大不了連那元立一起殺了,然后拋尸黃河,就說他們?nèi)パ惨暫拥虝r遇到堤壩垮了,整個人掉進河里,怎么撈也撈不到了?!?/br> “胡鬧,你當那元立是荀藩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嗎,他還有兩百親兵,你怎么殺他?” “下藥,他們總要吃喝,蒙汗藥一下,管他兩百人,兩千人,全都放倒,”又道:“請元立進府來,叫幾個樂伎來獻祭,他一定沒有防備,到時候我派人埋伏左右,他再厲害也只有雙拳,不信他能打得過我們幾十人?!?/br> “你別胡鬧了,趕緊平價把剩余的糧食出了,今日趙氏給出的糧價是多少?” 一旁跪著,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心腹立即道:“二十一文一斗?!?/br> 庾鴻驚訝,“怎么還降了一文?” 心腹:“方家的糧鋪也跟著降了一文,其他家都關門了,似乎在看風聲?!?/br> 其實是看衙門會不會對付新開的糧鋪和方家。 庾鴻對鄭治道:“你今日便開張。” 鄭治,“明日吧,今日已過午時?!?/br> 他還是想弄死元立和荀藩,這樣也就不必要平價出糧了,弄死他們兩個,這里自然由他們說了算。 鄭治冷笑,他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少糧食來填這個坑。 讓鄭治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新開的糧鋪又降了一文錢。 每日都全家出動買糧食的百姓們懵了,囤糧的那股興奮終于淡了些,如果明天還降價,那明天買不是更劃算嗎? 與此同時,縣城一家小糧鋪的門也開了,定價跟著趙氏的來。 與鄭治同盟的其他家見狀,心中不安起來,難道趙家真準備了這么多糧食,竟然能一直降價。 元立到來需要時間,糧價下降可比他快多了,鄭治沒空再想元立,他想把剩余的糧食運到別的災縣去高價賣,結果他還沒動身,出去打聽消息的同盟就回來了,“其他縣也有趙氏新開的糧鋪?!?/br> 鄭治臉色難看,“都是大將軍之母開的?” “不,更多的是趙氏的七太爺開的,雖然不像王夫人那樣任性,一天降一文錢,價格也不高,在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之間,又有朝廷的賑災糧和以工代賑,現(xiàn)在外面的糧商都跟著降價了?!?/br> 同盟看了眼鄭治,小聲道:“鄭郎君,蛇到底壓不過強龍,以后我們都還要在大將軍治下生活,也不好跟她擰著來,我們也降價吧?!?/br> 鄭治冷笑,“此時才想起來降價,是不是晚了點兒。” “不晚,”同盟冷靜的道:“這一次水災范圍很廣,糧價上漲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等只是順勢而為,并不是哄抬物價,天下這樣做的商人不少,據(jù)我所知,趙氏的七太爺也趁著這波水災狠賺了一筆,大將軍只問罪惡意哄抬物價的,我等可不是,所以我們不會有事?!?/br> “但現(xiàn)在糧價已經(jīng)下降,我等還頑抗,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他們可不知道鄭治打算弄死元立和荀藩,要是知道,根本不會跟他商量這樣的事。 鄭治垂眸,片刻后抬頭笑道:“也好,那就平價售出吧?!?/br> 同盟們都松了一口氣,行禮后紛紛回家,第二天城中的所有糧鋪皆開門。 趙氏的糧鋪標出“十九文”一斗的麥,大家默默地跟著降到一樣的價格。 相應的,粟、豆等也跟著一起降價。 城中的百姓一看,更不著急了,擠在趙氏新糧鋪和方家糧鋪前搶購的百姓放緩了腳步,只買了一斗便拉著家人回家,“明日說不定更便宜呢?!?/br> 鄉(xiāng)下聞聲趕來購糧的百姓一看,開張的糧鋪這么多,且價格已經(jīng)降到和往年差不多,也不那么著急忙慌了。 趙氏貼出來的糧價在十九文上停留了三天,然后才又降到十八文,此時百姓的心已定,糧鋪里的客流量已經(jīng)恢復到從前,不會再有排長隊的現(xiàn)象了。 而在此時,元立也進城了。 別人且不知,新糧鋪里的人是狠狠松了一口氣,庫房里沒多少存糧了,這糧鋪再開幾天就開不下去了,元將軍來,他們就可以找借口撤了。 按照慣例,有京官來地方出差,要么住在驛站,要么住在郡守府里,權看和郡守的親疏。 所以荀藩來這里賑災才會住在郡守府里,因為他和庾鴻是好朋友。 對元立,庾鴻也很熱情,直接邀請他在郡守府住下。 元立謝絕了,甚至連驛站都沒住,在城里找了個掛在衙門名下的空房子就住進去。 他帶著兩百親兵,不管是哪兒的驛站都容不下這么多人,他要是住在驛站,士兵們就只能在驛站外駐扎吃風。 此時已是夏天,露宿倒是不冷了,可外面蚊蟲多,水災剛過,正是最需小心飲水和蚊蟲的時候,所以只要進城,他就會找空房子住。 士兵們將門板拆下來,一間屋里睡十個人,門上掛上簾子,每天都熏艾香驅趕蚊蟲,一個月下來,他的隊伍一個生病的都沒有。 庾鴻沒想到他寧愿住屋頂漏雨,年久失修的空房子,也不愿意住進郡守府,頓了一下才道:“元將軍舟車勞頓,下官在府中備了酒菜為您接風洗塵,還請元將軍賞臉?!?/br> 元立似笑非笑道:“趙家軍有嚴令,將士們不得sao擾百姓,不得拿取百姓之物,庾郡守也是民,我等不敢犯軍規(guī)?!?/br> 拒絕了庾鴻的邀請,然后直接切入正題,“聽聞庾郡守妻弟在城中開有糧鋪?” 庾鴻心中一緊,不敢否認,“算不上,只是他的朋友要開糧鋪,當時缺了一些本錢,所以與他借了一些,他就把錢給朋友經(jīng)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