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7節(jié)
烏離已然有些明白,道:“主公,你是想把你義弟哄開?” “哄開他何必這么麻煩。”莫瓌淡淡地道,“他本事再大,也得見著白虎才能抓到。要白虎出來,總得要大批的人去尋?;噬舷騺響T著他,有求必應(yīng),若他要帶羽林軍去西苑圍獵,必定是會允的。而且……” 烏離見他不說下去了,問道:“主公,還有什么?” “而且,凌羽必得在秋分閉關(guān),偏生清都的生辰就在秋分的前一日。”莫瓌笑道,“天下哪里還有更巧的事呢?唉……” 烏離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這我就明白了。是,這白虎嘛,必定是能弄來的,哪怕是變也得變一只出來?!?/br> 第8章 “什么?西苑有白虎?”文帝道,“好像前兒是恍惚聽宮里的誰說過,倒是巧得很。以前沒見過,想必是最近跑來的?!?/br> 凌羽笑道:“是哪,我正說要給公主抓一只,這不就來了?!?/br> 文帝道:“你想現(xiàn)在去西苑?罷啦,你過去天都快黑了,那么大的林子,誰知道它藏在哪里?今兒個熱鬧,你就留在宮里,好玩的多著呢?!?/br> “我就要去,陛下,你就讓我去吧!”凌羽拉著文帝,道,“我?guī)в鹆秩ノ髟?,要多點(diǎn)兒人去,才能把它圍堵出來。只要它現(xiàn)身,今兒晚上必能帶回來。平日里我跟你去西苑打獵次數(shù)也多了,我熟得很,他們也熟,一定能成的?!?/br> 文帝遲疑,道:“本來沒什么,只是今晚宮里設(shè)宴,禁軍本來就事多?!币娏栌疣阶?,無奈道,“好吧!羽林本是你管的,你只管帶便是,就說是朕的旨意。嗯,斛律莫烈狩獵最在行,你再讓他帶些高車羽林郎過去。羽林和高車一樣帶一些,別一下子全帶走了,那樣不成?!?/br> 凌羽見他應(yīng)允,一跳便跳了起來,道:“我這就帶人去!” 文帝一把拉住他,道:“你可小心些,別出事。白虎抓不抓得住都是小事,可別傷著你了!” 凌羽笑道:“陛下,你怎么跟我大哥一樣羅嗦!一只老虎而已,它見了我就是病貓,你就放心好啦!” 文帝見凌羽興高采烈,也不愿掃他的興,只道:“好,你去吧,多加小心便是。若是找不到,早些回宮?!?/br> “好!”凌羽一口答應(yīng),蹦了出去。文帝嘆了口氣,不知為何,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妥之處,但究竟哪里不妥,卻說不上來。林金律走了進(jìn)來,笑道:“陛下,阿羽這是去哪啊?看那開心的?!?/br> “說要去西苑獵虎。”文帝苦笑道,“由得他去吧?!?/br> 林金律哎唷了一聲,道:“獵虎?陛下,這,若是傷了……” “唉,我就說了一句,他就說了一堆。”文帝道,“罷了,他去西苑也熟了的,就算抓不到,也不會有事?!?/br> 林金律問道:“陛下讓誰跟他一道去的?” 文帝正要說話,忽見清都長公主身邊的女官白芷過來了,朝文帝一禮,笑道:“陛下,公主已經(jīng)過去永安殿了,問陛下什么時候去?!?/br> 文帝道:“告訴姊姊,朕這就過去。姊姊這兩日一直身體不適,可好些了?若真是不好,今日不去也罷?!?/br> “沒怎么好,但今兒不去,也不成話?!卑总频?,“公主說了,她坐上一坐,便早些回府歇著?!?/br> 文帝點(diǎn)頭道:“也罷,朕多坐一會兒便是。皇后也是,坐一坐便早些回去,千萬別累著了。” 白芷走了,文帝回頭對林金律笑道:“早知道就不讓阿羽去了,白跑一趟?!?/br> 林金律賠笑道:“哪能白跑呢?阿羽要是真獵到了,送到公主府上便是,公主殿下必定是高興的。臣記得,多年以前,恭宗在公主生辰的時候射了只老虎作賀禮,公主還真是喜歡得很。” 文帝“咦”了一聲,道:“好像真是,林常侍記性好。我就記得姊姊府上還有塊虎皮的?!闭f罷又笑,道,“只是白虎少見,姊姊難不成真要把虎皮剝下來做件衣裳?那凌羽可得哭鼻子了?!?/br> 林金律笑道:“陛下多慮了,不過是趁著公主生辰,討個吉利祥瑞罷了。送到虎苑去養(yǎng)著,時時可看,卻不是好?” 文帝道:“你這般說,我倒還真盼著凌羽給朕把白虎捉回來了?!?/br> 林金律卻又擔(dān)心起來了,道:“陛下,要不多讓跟些人去?若是有個閃失,那可就……” 文帝道:“也罷,你去傳朕的旨意,讓再跟些人去,千萬莫傷著凌羽?!庇值?,“不知為何,今兒朕心里總有些不安,也不曉得是為了什么?!?/br> 林金律賠笑道:“是陛下這些日子忙,思慮太多,也該好好歇歇了?!?/br> 是夜,子時已過,秋分已至。 凌羽自西苑只身趕回皇宮,見宮中遍地尸身,想必是剛經(jīng)過一番極慘烈的廝殺。奇怪的是,卻仿佛是禁軍們在自相殘殺。虎賁殺羽林,羽林殺高車,高車又殺虎賁,已經(jīng)弄不清誰是敵,誰是友了。 凌羽心里焦急,又覺著內(nèi)息亂竄,強(qiáng)自按捺著沖進(jìn)永安殿,里面卻沒一個活人了。見一個還剩一口氣的羽林郎在叫自己,忙過去道:“皇上呢?他在哪里?” “我們剩下的人……護(hù)著皇上……出宮了……”那人低聲道,“是禁軍作亂,里面的虎賁大都叛變了……高車羽林又被你帶走了不少……” 凌羽只覺一顆心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叫道:“皇上現(xiàn)在在哪里?” “護(hù)著皇后自順德門走了,你,你快去……和將軍已經(jīng)趕回來了……”那人道,“有些人……從未見過……武功極高的黑衣人……剩下的禁軍是擋不了的……皇后她……” 凌羽也不再問,人已飄起,往順德門而去。果然見到百余黑衣勁裝之人,行動極其迅捷,正往順德門撲去。再朝地上一看,尚有車轍,心知文帝是帶了皇后一同走,若是騎馬還好,若是帶著女子乘車同行,被追上是必定的。 凌羽飄落在眾黑衣人前面,將他們掃了一眼,道:“你們是‘天鬼’?” 中間那黑衣人見了凌羽,一怔道:“你……怎么回來了?”又一躬身,道,“請你讓開,主公有令,一定要?dú)⒒实?。?/br> 凌羽道:“我不讓呢?是不是連我一起殺?” 黑衣人道:“若不讓,那也只有得罪了!” 凌羽道:“好,你們來試試!” 他此時已經(jīng)是真氣竄動不止,雙眉間那點(diǎn)朱砂痣燙得要燒起來一樣,知道不好,但若是此時不阻,面前的天鬼追上文帝和皇后一行人,是必定的事。見眾黑衣人揮了兵刃朝自己而來,一聲龍吟,霄練出鞘,這夜月華之下,霄練忽然劍芒暴漲,凌羽整個人都被籠在那劍芒之中,已不見其人身形。 為首那黑衣人識得厲害,失聲道:“你能馭劍?!” 劍芒忽吞忽吐,所到之處,只見鮮血四濺,眾黑衣人紛紛倒地。光華突斂,凌羽身形終于能見,劍尖指向眾人,道:“不想死就走!” 此時他兩眉間更是熱得要燒起來一般,丹田中也是猶如火焚。一個黑衣人見著他額上那點(diǎn)朱砂痣忽明忽暗,叫道:“你秋分要閉關(guān),這話原來不是假的。你再逞強(qiáng),縱然殺了我們,你也……” 他話還沒說完,凌羽“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血來。那黑衣人道:“你住手罷!只要你讓我們過去,我們決不會傷你,這是主公的吩咐!” 凌羽抬頭一看,迎面又有百余人快步而來。慢慢拭了唇邊的鮮血,也不開口,一手握了劍,也向前走去。 這邊文帝心有所感,猛然回頭,卻見皇宮那邊光華耀目,映了月色,雖是秋分之日,竟如灑下漫天雪花,只是那雪花卻變成了血色。叫了一聲:“凌羽!”跟著又是心酸,又是心喜,道,“原來你沒叛我……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是跟你大哥一起來騙我的……” “陛下,走吧!走吧!”林金律見他勒了馬,急道,“陛下就算不管自己,也不能不顧皇后吧?她懷有皇子,不走不行!” 文帝道:“是凌羽回來了。否則天鬼又怎會現(xiàn)在還沒追上來?” 林金律一怔,回頭望向皇宮?!氨菹?,那你也得走。臣再心疼阿羽,也得勸陛下快走?!?/br> 文帝道:“可是凌羽……” “他劍術(shù)天下無雙,這可是陛下說的。”林金律急道,“他不會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他那大哥也不會殺他,陛下,走吧!” 文帝又回頭看了一眼,喃喃道:“阿羽,你等著我。這一回只要朕不死,朕什么都給你?!?/br> “啪”地一聲,那滿天雪影驟然消失,霄練也落在地上。凌羽唇邊已全是血,額上那點(diǎn)朱砂痣已然暗得快要看不見了。凌羽慢慢回過頭,朝順德門的方向望了一眼,喃喃道:“濬哥哥,是阿羽笨,害苦了你。你可千萬不能死,要不,我死了都沒臉見你。” 他腳下一軟,再也站不住了,摔倒在地。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凌羽鼻端聞著那血腥氣,眼中恍恍惚惚見著身邊堆得小山也似的尸首,終于昏了過去。 一個黑衣人以劍拄地,慢慢地自地上爬了起來。他跌跌撞撞走到凌羽面前,兩手舉起劍來,便要往凌羽砍下去。 “住手!”旁邊僥幸未死的另一個人,舉刀把他的劍架開了?!爸鞴辛?,不能傷他!” 黑衣人叫道:“可是……可是他殺了我們這么多人!除了你和我……這些人……全都被他殺光了!他不是人,不是人!” 那人也是一身是血,卻冷冷地道:“你莫不成想違背主公的吩咐?” 黑衣人面上抽動,半日,道:“好,不殺他??墒牵膊荒鼙阋肆怂?!”舉劍便對著凌羽握劍的右腕砍了過去,忽然“?!钡匾宦?,劍被人擊飛了。二人都大吃一驚,回過頭來,站在面前的卻是左肅和烏離,還有數(shù)百鐵甲軍。 左肅怒道:“好大的膽子,主公的話都敢不聽?” 二人跪下,那人叫道:“左將軍,左將軍,你看……你看看,我們這些兄弟……都被他殺了!他既是主公的義弟,為何拼命要救皇帝?主公為什么不讓殺他?若不是他阻擋,我們早就追上皇帝了!” 左肅對烏離道:“你即刻去追?!睘蹼x點(diǎn)頭,帶了鐵甲兵自順德門而去。左肅走到凌羽身前,見凌羽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嘴角卻全是血跡,這時候是一點(diǎn)沒有方才殺人的樣子了,就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嘆了口氣,道:“你們都去追吧,這里交給我。” 伸手撿起凌羽落在地上的霄練,那劍仍是澄然如冰,凝神去看方能見其形。左肅又嘆了口氣,把凌羽抱了起來,喃喃道:“阿羽啊,你怎么要幫皇上,壞你大哥的事呢?……” 第9章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秋雨本來便輕細(xì)纏綿,無聲無息。風(fēng)掀起了竹簾,雨絲自窗戶飄了進(jìn)來。 莫瓌坐在榻上飲酒,只聽腳步聲急促,樂平王大步走了進(jìn)來,一見他便頓足道:“莫瓌!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里?陛下他……” 莫瓌打斷了他,道:“我知道他沒死,如今和將軍已經(jīng)到了,要想再殺他,那可就是千難萬難了?!?/br> 樂平王怒道:“本來萬無一失的事,怎么會壞在你義弟手里?他人呢?事已至此,你絕不能留凌羽!” 莫瓌只是喝酒,也不回言。樂平王又是嘆氣,又是頓足,只叫道:“你……唉,你以吐谷渾乙弗氏之名入朝,戰(zhàn)功累累,又封了平原王,位至攝政,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非得要拖上我們一起去送死?” 莫瓌笑了一笑,道:“皇上他總要長大的。待得他翅膀長硬,第一個要剪除的就是你。大魏歷代皇帝清洗宗親,手段之狠酷,舅舅是要我來提醒你么?” 樂平王一臉后悔莫及的樣子,只道:“唉!我就不該聽你的,現(xiàn)今可如何是好?” 莫瓌瞅了他一眼,笑道:“舅舅不是一喝醉了就說,大魏皇帝這位子,本來就是你的嗎?” 這話可觸到了樂平王的痛處,怒道:“我大代一族向來是兄終弟及,多少年的規(guī)矩,偏要學(xué)甚么傳位于子!我那兄長立了兒子當(dāng)太子,費(fèi)了多少年的心力,最后卻又殺了太子,倒是便宜了如今的皇上,小小年紀(jì)就即位了?!?/br> 莫瓌冷冷地道:“舅舅錯過了那時候的機(jī)會,也只能怪你自己?!?/br> 樂平王更是惱怒,叫道:“要不是清都那丫頭拼命保她……她弟弟,那皇位必定是我的。如今清都還留在京城,若是把她……” 酒杯空了,莫瓌又倒了一杯酒,笑道:“就算慕容將軍兩不相幫,按兵不動,他也決不會讓你動清都一根頭發(fā)。何況,清都長公主又豈是等閑之輩?” 樂平王嘆了口氣,道:“慕容白曜少年時便是她侍衛(wèi),對她一直……”又搖頭嘆氣,道,“那是沒辦法了,那依你說,如何是好?” 莫瓌又笑,把酒一飲而盡,道:“自然有法子。我拿你們幾個謀逆罪臣的人頭去見皇上,他還能有什么好說的?” 樂平王大驚,一手指著莫瓌,道:“你……我是你親舅舅??!我跟你娘……武威長公主……向來是最親近的……” 莫瓌抽劍出鞘,從樂平王胸前直穿而過,又干脆俐落拔劍而出,只見血濺了一墻。莫瓌冷冷地看了樂平王的尸首一眼,道:“我從沒認(rèn)過她這個娘。我爹待她一片真心,她卻跟她哥哥串通,里應(yīng)外合,滅了我大涼。虧她還有臉跟我爹合葬!” 這時左肅進(jìn)來了,道:“主公,我把阿羽帶回來了。” 莫瓌嗯了一聲,道:“先關(guān)在水榭那密室里面?!鳖D了片刻,又道,“人沒受傷吧?” 左肅嘆了口氣,低聲道:“沒什么,昏過去了?!庇殖厣系臉菲酵蹩戳艘谎?,道,“樂平王府上……” 莫瓌道:“我這舅舅好酒,平時指不定跟府上的人說些什么哪?!?/br> 左肅道:“是,我知道了?!边t疑片刻,又道,“主公還是對阿羽手下留情吧,他只是不懂事而已,不是有心要背叛主公你的。” 莫瓌凝視手里染血的劍,悠悠地道:“唉,都說他是孩子,不懂事??墒沁@一回,我怕實(shí)在不能由得他去了?!?/br> 凌羽醒來的時候,眼前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略一動彈,只覺渾身骨骼欲碎,全然提不起真氣。記起方才之事,卻不知是誰把自己送到這地室來的? 忽聽見石門慢慢滑開,“噗”地一聲,蠟燭亮了。燭火下,卻見莫瓌?wù)驹谑议T口。凌羽一見他,脫口叫了一聲:“大哥!……”心中惴惴,低了頭不敢說話,知道這回自己救了文帝,莫瓌不知該如何想? 莫瓌緩緩走至他身邊,盯著他看,卻不言語。凌羽心里更是害怕,顫聲道:“大哥,我知道我錯了,我……” “啪”地一聲,一個耳光重重落在臉上。莫瓌反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直打得凌羽在榻上翻了個身。凌羽此時哪里禁得起,只覺喉間甜腥,“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血來。喘了片刻,低低地道:“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大哥,你要打就打吧。你要?dú)⑽?,我也沒話可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