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28節(jié)
吳震卻不耐煩聽他這些話,只大聲道:“你這般著急將我叫來,究竟為了何事?你不是叫我全力去查呂譙的事嗎?我剛有點眉目,又叫我來這里,你還真是會使喚人!” 裴明淮道:“你先聽我說?!?/br> 他將黃錢縣之事,約略地講與了吳震。吳震只聽了片刻,便道:“一派胡言,什么冤魂作祟,什么每年出現(xiàn)的人皮燈籠……我還不知道你是如此迷信鬼神之人!” 裴明淮嘆道:“你就不能聽我講完嗎?” 吳震只得閉嘴。聽裴明淮說得有條有理,也不再說他“一派胡言”了,只道:“數(shù)十年前那樁事,我也略有耳聞。這么說,藏寶是確確實實有的嘍?” 裴明淮指了指那個大洞道:“我們且進(jìn)去看看?!庇挚嘈Φ?,“依我看,已是被人先下手為強(qiáng)了?!?/br> 山洞里面也無燈燭,裴明淮便取了火折點燃了。那洞門可容兩人進(jìn)出,二人便并肩走了進(jìn)去。裴明淮道:“這甬道當(dāng)年想是費了不少心力,蜿蜒數(shù)十丈,硬生生是把山腹給打通了。我如今倒真是相信這里面是放寶藏的所在了——否則怎會如此不惜人力物力?” 走了不多時,兩人面前便豁然開朗。原來在狹窄甬道之后,居然是個石室,頗為寬闊,但卻是空空蕩蕩,只在靠墻處放著一排木箱。 吳震道:“這便是藏寶所在?” 裴明淮彎下腰,自地上拾起了一顆明珠。“我想便是這里了。” 吳震也在廳角拾起了一塊金磚。金磚上印著幾個奇形文字,裴明淮雖不識得,也知道是方才壁畫上現(xiàn)出的文字。吳震掂了掂,道:“這金磚可是十足十的好貨色啊。若是有上幾箱……嘿嘿,那可是不得了?!?/br> 裴明淮道:“想必原來此處放了許多箱籠,都是藏寶所在。你看地上的灰塵……有些地方還留有箱子長年放著的痕跡?!?/br> 吳震仔細(xì)一看,道:“還有腳印?!?/br> 裴明淮道:“所以我說,我們來遲了一步,有人先我們一步,找到了入口,把里面的東西盡數(shù)給搬走了?!?/br> 吳震疑惑道:“金銀珠寶都是沉重之物,這里應(yīng)該堆放了許多,不是那么容易搬走的吧?” 裴明淮道:“因此這一定是事先計劃周詳,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摹D莻€主使之人……不但深知內(nèi)情,還有相當(dāng)?shù)膭萘Γ梢灶A(yù)備下車馬,暗地里搬運寶物。”他忽然笑了一笑,“不過,有一件事,是那主使之人怎樣也算不到的。” 吳震道:“什么事?” 裴明淮道:“夜里的暴雨?!?/br> 吳震楞了一楞,隨即道:“正是!下了雨,道路上滿是泥濘,來搬運之人一定會留下腳??!我們這就去追!” 裴明淮道:“去看看墻角的那些箱子?!?/br> 那些箱子并無箱蓋,裴明淮一走過去,便道:“果然是硝石硫磺之屬,還連著引線。引線是沿著我們進(jìn)來的密道牽過來的。你可見著山壁上不下百個圓孔了?只有一個是對的,若是胡亂放入,便會牽動機(jī)關(guān),將這里面炸個粉碎。” 吳震皺眉道:“若是有人無意間放了個什么物事進(jìn)圓孔呢?” “那便什么事都不會有?!迸崦骰吹?,“那血玉鑰匙,必定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能夠觸發(fā)機(jī)關(guān)消息。” 吳震沉吟道:“這么說,即便英揚手中的血玉是假貨,也一樣的觸動了機(jī)關(guān),但卻是硝石的機(jī)關(guān)!那倒怪了,仿制這血玉,可不見得是容易的事哪?!?/br> 他把金磚和明珠收了起來,道,“這里沒什么可看的了,我們出去吧?!?/br> 他二人沿著秘道出去,一回到升天坪上,便齊齊怔住。石柱上掛的兩盞燈籠已著了火,燒得只剩了骨架。再往古柏道上一望,原本掛著的八盞人皮燈籠,這時竟全都燒得精光,殘余一點火光,還未熄盡。 吳震疑惑道:“誰燒了這些燈籠?” 裴明淮道:“這些燈籠已然沒用了,自然要燒掉?!?/br> 他又慢慢走到了英揚尸身之旁,黯然道:“本來在黃錢縣見到他,久別重逢,我很是歡喜。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br> 吳震道:“你跟這英揚,認(rèn)識很久么?” 裴明淮道:“我好些年前便認(rèn)得他了。” 吳震道:“這英揚的人品,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的。我有個朋友便曾在他的鷹揚塢之中待過些時日,對他一直大為贊揚,說他為人慷慨仗義……” 裴明淮苦笑道:“此言不假。我實在沒想到,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寶藏的誘惑,枉自送了性命?!?/br> 吳震斜眼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這英揚是為何突然要解散鷹揚塢的?!?/br> 裴明淮道:“我一向不問他人的隱秘,是英揚對我說了實情。是九宮會強(qiáng)要他入會,他無可奈何,才隱退的?!?/br> 吳震失聲道:“九宮會?!” 裴明淮道:“不錯,正是九宮會?!?/br> 吳震喃喃道:“以英揚的名頭,九宮會要他加入,倒是不奇……我奇怪的是,他當(dāng)年肯散盡塢中所藏給眾人,如今又怎會為了一筆藏寶斷送自己性命?” “他說他不會殺我,我倒是信的?!迸崦骰吹?,“我確是想阻止他,只可惜,遲了一步。” 吳震無言,只是拍了拍他肩頭,道:“走吧,待會等我那些手下到了,叫他們將人抬回縣里,好生安葬?!?/br> 裴明淮點了點頭,正待舉步,眼神忽然定住,吳震隨著他的眼光望去,只見黃泉渡那邊的蘆葦叢里,有一點鮮紅。 吳震道:“那是什么?” 裴明淮道:“過去看看?!?/br> 二人行至蘆葦叢中,只見一朵紅白相間之花,落在蘆葦之中。吳震道:“這是何花?” 裴明淮握了那花,緩緩道:“我第一夜來至黃泉渡時,也曾見過此花。有人說……此乃幽冥之花。” 吳震道:“這是何意?”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個幽冥中的鬼聲,曾對我言:黃泉無花,贈花一朵,以度之于彼岸。青囊墨林二人,身旁各有一朵。如今……我又見了此花,這花又是渡誰過黃泉渡口的?” 他說此話的時候,眼神也帶了些迷茫意味,仿佛真看到了黃泉彼岸。吳震禁不住也覺得有些寒意,道:“好好的,你莫胡說?!?/br> 裴明淮笑道:“既有彼岸之花,那被送上黃泉路之人,想來也不遠(yuǎn)了。吳震,你我就在附近找找何妨?” 吳震繃起了臉,道:“這里能有什么?” 話雖如此,他還是走到了那寫著“黃泉渡”三字的石碑之旁,伸手在石碑上輕撫,道:“這渡口之名,起得實在怪異……” 他的聲音陡然中止,裴明淮順著他眼光看去,只見“黃泉渡”那“渡”字之旁,竟赫然有一滴暗紅。裴明淮此前曾凝神看這“黃泉渡”石碑良久,記得清清楚楚,之前是絕無那點暗紅的。 吳震聲音中已帶了警覺之意,道:“血!” 裴明淮道:“我也不會認(rèn)為這是丹青之色?!?/br> 吳震在碑前踩了幾踩,道:“這里的土質(zhì)松軟,顏色也比較新鮮。” 裴明淮道:“你想挖開?” 吳震道:“說不得,你也來出個力吧?!?/br> 挖了片刻,一具尸體的腳就露了出來。吳震道:“看來掩埋尸體之人,十分慌張,埋得如此之淺?!?/br> 裴明淮道:“普通人也決不敢到這黃泉渡來,埋得深些淺些,似乎無礙?!?/br> 言語之間,那尸體已被挖了出來。那人身著官服,卻無頭顱。 吳震問道:“這可是黃錢縣的縣令?” 裴明淮慢慢地點了點頭?!罢??!?/br> 杜如禹咽喉斷處鮮血淋漓,那傷口之狀,便與方起均無異。 裴明淮沉默良久,道:“奇怪,兇手殺了他,也殺了方起均,卻為何不殺我和英揚?” 他搖了搖頭,道:“我們先回縣衙再說?!庇只仡^望了一眼,見英揚仍躺在那里,心下只覺黯然。 古柏道上的腳印凌亂,二人一直走到路口,裴明淮抬頭一望,道:“腳印的方向是朝這邊的。” 吳震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那方向,可是朝黃錢縣走啊。要我說,帶了寶物,肯定應(yīng)該立即出山?!?/br> 裴明淮道:“我們且順著腳印走去,看看能走到哪里?!?/br> 兩人便沿了腳印而去,腳印雖凌亂,去向卻十分分明,一直往東而行,真是走到了黃錢縣里。裴明淮臉上的疑惑之色也越來越濃,終于叫道:“縣衙!” 眾多腳印果然是在縣衙門口突然消失的。縣衙大門關(guān)著,連個看守之人都無。黃錢縣本來就是個小縣城,衙役人數(shù)不多,杜如禹為了賽燈會,已把所有的衙役派到了附近的院子,縣衙等于就是一座空衙門。 吳震和裴明淮對視一眼,進(jìn)了縣衙。里面也是空無一人,不要說衙役們,就連里面的下人,都全部去了附近大院看燈,現(xiàn)在大約還昏迷著呢。院中地上,卻是干干凈凈,沒有半個腳印。 吳震低聲道:“似乎沒有人進(jìn)來?!?/br> 裴明淮道:“可那些腳印確實停留在縣衙門口。” 吳震道:“真是怪事,那些人消失到何處去了?……” 裴明淮道:“莫不是入了黃泉了?” 吳震瞪了他一眼,道:“你在胡說什么?!” 裴明淮道:“那你怎么解釋腳印到了縣衙大門就消失了?” 吳震的回答就是大步走回到了縣衙大門前,來來回回地在縣衙門口踱了好幾圈,道:“難道這一干人,是上天入地了不成?” 裴明淮道:“走,先到那邊院子去。” 吳震只得隨了他走,那開賽燈會的大院就在對面,吳震一進(jìn)院門便見著滿院燈籠,雖說已被雨打得不成樣子,仍能看出原本精巧不俗。忍不住贊了一聲道:“妙,一直聽說這縣里就燈籠最出名,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只是……怎么沒見個人?” 裴明淮道:“這邊走?!?/br> 他將吳震帶到了相鄰的跨院,吳震見院中東倒西歪了滿院的人,吃了一驚,彎下腰去察看片刻,知道無礙,方道:“這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道:“我們回那邊。” 到了正院,吳震走到那席面之前,道:“你們先前便是在此處喝酒?你們坐的這一席?” 杯盞打翻,酒壺也不知被誰慌亂之中一腳踩扁了。小菜果點,也已傾翻在地。 吳震伸手在方起均坐過的地方一抹,道:“沒看到什么血,看來這場雨來得很不是時候?!?/br> 裴明淮道:“不錯,我發(fā)現(xiàn)方起均尸體之時,他的頸部血如泉涌。我猜想,兇手定是用某種奇形兵器取走了他的頭顱,才會鮮血噴涌。至于那個披斗蓬的無頭尸首……” 吳震道:“怎的?” 裴明淮道:“我覺得他的頭是被劍削下來的。劍口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是一柄比較薄的利劍。而且……那無頭尸已經(jīng)是死了多日……” 吳震哼了一聲,道:“杜如禹也死了,沒了縣令,難道這黃錢縣就無一個能管事之人了?” 裴明淮苦笑道:“有是有,也在跨院中昏迷著呢?!?/br> 吳震道:“我?guī)Я藥酌窒?,都是隨我日久的捕快。他們的馬不如我快,如今還在路上,應(yīng)該快要到了,來了也好有些幫手?!?/br> 他見裴明淮臉上神情古怪,惱怒道:“你似乎還瞞著我什么?” 裴明淮道:“沒有,我只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如何想。” 吳震冷冷道:“案發(fā)之后,要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搜查案發(fā)之處,盡量搜尋線索,這是最淺易的道理?!?/br> 裴明淮道:“那你找到了什么線索?” 吳震道:“一場暴雨,將線索都沖毀得七七八八了。那些腳印,其亂無比,如我所料不錯,定然是有人故布疑陣,意圖令我們誤入歧途?!?/br> 裴明淮道:“說了半天,都是廢話。吳大神捕,你要回話,也這么回?” 吳震哼了一聲,道:“據(jù)我所見,如今那批從秘洞中運出的寶藏,想必還在黃錢縣。黃錢縣與鄰近村子,只有我來的那條路能容馬車通行,要運出去,只有那一條路。寶物多而沉重,若是單靠人力,絕不可能。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