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31節(jié)
可能大家要問了,官員沒俸祿,靠什么吃飯?這是一個很龐大的課題,我們首先得理解北魏在太和改制前的狀況。這里的篇幅是絕對無法把北魏在歷史上屬于孤例的情況解釋清楚的,也正因為如此,必須跳出慣常的對“朝廷”的認知,才能正確看待北魏。在孝文改革前,北魏是沒有一套完整系統(tǒng)的制度的。這個制度指什么?可以說,什么都算。財政,職官,法典,禮樂,everything。其混亂和隨意的程度,是遠遠超過普遍的認知的。以北魏平城時代(即遷洛之前)的財政情況來說,北魏還屬于中央集權和部落制并存的情況,這時候的中央財政管理功能幾乎為零,大約也就是個倉儲職能,什么“國庫空虛”這種說法,不合適。這些問題沒法攤開來論述,涉及范圍太廣,在這里只能強調再強調:不要以一般的觀念來想象北魏前期。 自開國太祖道武皇帝起,一直到一統(tǒng)北方結束數(shù)百年亂象的太武帝時代,北魏仍然靠戰(zhàn)爭掠奪過活,官員大多是靠“班賞”活著。可太武帝把對外戰(zhàn)爭打完了,基本上就結束了發(fā)戰(zhàn)爭財?shù)娜兆?,游牧民族拓跋鮮卑還是得轉向農業(yè)生產。從道武帝的時候,就已經認清了這個道理,太武帝雖然忙著打仗,也還是沒忘記這事兒,轉型是必須的。而到了文成帝時代,就是社會矛盾逐漸積累的階段,最終是在獻文帝時代爆發(fā)(即《九宮夜譚》的歷史背景)。這一點多說一句,我贊成獻文帝太上皇時期擁有絕對權力的觀點,所以仍然把延興年間的獻文帝太上皇時期歸為獻文朝而非孝文朝。 “班賞”自太武帝統(tǒng)一北方后,逐漸趨于消失,雖說仍不時地有賞賜,但絕對比不上發(fā)戰(zhàn)爭財來得舒服。于是,官員們開始自謀生路。從目前能夠得到的極其有限的史料看來,官員們的法子有:貪污受賄(這個不說了,哪個朝代都一樣),北魏官員比較狠的是截朝廷的物資,截到連皇帝親戚的都敢動;經商,(從孝文帝太和八年頒班祿詔那個歷來意見不一的“罷諸商人,以簡民事”看來,可能北魏前期有一個商人階層,為官員甚至皇親國戚殖貨謀利,但是缺乏史料佐證),干得好的話百姓還能一起受惠,覺得此官為大大好官。相對清廉的官員,那就真是日子苦了,官員也是貧富兩極分化嚴重。 在這種情況下,從太武帝開始到文成帝,屢屢下詔說這個貪污成風的事兒,豈止魚rou百姓,還侵吞國家財產,能不關注么?北魏派大使巡察的制度一直持續(xù)到了北魏晚期,查地方官貪污腐敗就是大使的一項重要使命。九宮里面裴明淮所領的東道大使就是典型,也有西道大使、南道大使、畿內大使等等。加使持節(jié)是最高的一等(其下還有持節(jié)、假節(jié)),刺史及鎮(zhèn)將以下皆可斬。裴明淮這個能斬刺史鎮(zhèn)將的特權,是皇帝特別給的,因為他的任務其實并不是查貪污腐敗,當然順便查一查端幾個也可以。 當然,如果不解決官員無俸這個問題,貪污腐敗是搞不定的。這也是裴明淮在整個《九宮夜譚》里面到處跑了一轉的深刻認知。北魏從游牧民族轉型到農耕定居是必然的,征戰(zhàn)掠奪不再是主要的收入來源,就必須打破此前的宗主督護制(這個制度之下,大量隱匿戶口對北魏政府是極其不利的),重新定戶籍,分田地——事實上,就是后來李沖搞的三長制,這個制度可謂影響極其深遠。《九宮夜譚》這一部只表述了北魏目前的社會現(xiàn)狀,至于如何改變,就是第二部 的事了。 另外還得要說一下,孝文帝太和八年“始班俸祿”可以作為北魏正式實行比較完備的班祿制的一個標志,但是事實上,班祿制應該從獻文帝時就開始實施了,只是可能實施效果未見得好,也不見得全面。因為《魏書》在這方面記載缺失,所以我們也無法窺知張白澤向獻文帝進言“班祿酬廉”后,推行的實際情況。而“食祿”,其實早在道武帝時代也對部分特殊的官員實行過。不過這都屬于比較深層次的學術問題了,說孝文帝太和八年在北魏首行班祿制,作為考試答案是沒問題的。 而孝文帝從太和八年始行班祿制之后,一直對其進行發(fā)展和完善,幾乎是跟著他的每一次重大改革(如三長制、均田制)在改,不斷調整以適應當時的特殊歷史背景,這個過程持續(xù)到了孝文駕崩的太和二十三年。孝文帝把班祿制作為其改革的第一項,可見其重要意義。所以,在《九宮夜譚》之后的第二、第三部 ,這個進程一直都是主線。北魏建國初,皇權的力量其實是較弱的,部落酋帥擁有大量部落民(比如著名的爾朱氏,或者獻文帝時代寵臣萬安國家族)。哪怕是數(shù)代皇帝一再離散部落,到了孝文帝以三長制代宗主督護的時期,仍然拿部落酋帥沒什么好的解決法子,最后北魏分裂可以說是從一建國就埋下的禍根,是北魏以游牧部落民族入主中原建國所無法避免的內在矛盾,幾乎無解。在皇權強大的時候可以壓制,皇權一旦削弱,就急速走向分裂。孝文帝改革,從長遠來看,應該是個清醒的作法。 第10章 裴明淮笑道:“方墨林,果然是你?!?/br> “你……你不是死了么?”吳震初次見著這般鬼臉,比不得裴明淮已“看慣了”,一時間驚駭難言。 方墨林雖是一張羅剎鬼臉,仍可看到他嘴唇微微揚起,似乎是在笑的模樣。他的聲音雖刻意壓低了些,但仍然十分悅耳,這還是裴明淮初次聽到?!澳憧吹降闹皇且痪邿o頭尸身,又怎能證明他是方墨林呢?” 吳震更是驚駭莫名,對裴明淮道:“你不是跟我說,方墨林是個啞巴?”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他本來就不是方墨林?!?/br> 吳震沉聲道:“這人究竟是誰?” “方墨林”一雙眼睛十分靈動,光芒四射,此時瞟了下裴明淮,聲音里隱隱含了笑意?!八坪醵贾溃屗f吧?!?/br> 裴明淮又笑了一笑?!耙阅闵硎?,在九宮會必居高位,你定是日奇、月奇、星奇中的一個,星奇?zhèn)髀勈莻€女子,你是日奇還是月奇?” “方墨林”笑道:“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英揚應該已經告訴你了,給他留書信的是辛儀。” 裴明淮沉吟道:“留信的是辛儀,但是來的不止辛儀,你的地位在辛儀之上,看來九宮會對這筆財寶,勢在必得?!?/br> “方墨林”笑道:“不是勢在必得,是已然得了。那些東西,此時已然運往九宮會總壇了?!?/br> 裴明淮道:“我也是這般想。是你們劫了墨林青囊,殺了他們?” “方墨林”搖頭道:“不是。我沒想過殺他們兄妹,馬車出事還真是個意外。我們一路跟著,原準備伺機劫下他們,想相救卻已來不及了,方墨林當場身亡,方青囊卻還剩了一口氣。我與方墨林身量相仿,他又是啞巴,我原本便預備冒方墨林之名去方家。有這張鬼臉嚇人,方起均又有眼疾,想來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br> 裴明淮道:“你這鬼臉,是個面具?” “方墨林”笑道:“辛儀易容之術,天下無雙?!?/br> 吳震奇道:“你們這般冒險,卻是為何?” “方墨林”道:“為的自然是血玉鑰匙。辛儀在他們三人家中,久尋不得,不得不出此計。我們仿制了一個,嵌在方青囊額頭之上。果然不出我們所料,英揚與方起均一見到便大驚失色,急急前去察看。待得他們一走,我便以贗品調換了。唉,英揚確是江湖老手,設計得著實麻煩,累得我出此下策?!?/br> 吳震問道:“究竟血玉鑰匙藏在哪里?連你們都找不到?” “方墨林”道:“東西雖在方起均家,鑰匙卻在英揚自己身上。且鑰匙有數(shù)把,順序絕不能亂。我若非此次在旁親眼窺見如何開鎖,就算辛儀偷了英揚的鑰匙重制,也不敢下手。若是錯了,不僅打不開,必會被他等發(fā)現(xiàn),打草驚蛇。” 吳震冷冷道:“以九宮會之能,難道找不到當年制鑰匙的匠人?” “方墨林”嘆道:“那人已經死了。干這一行當之人,性命難道還能長久了?” 吳震一震,道:“難不成那人是……!” 裴明淮道:“正是呂譙。呂譙與英揚交情甚好,若是英揚要呂譙為他弄處地方藏這血玉,呂譙必當全力以赴。不過……” 他說到此處,卻望了“方墨林”道:“呂譙之死,可與你九宮會有關?難不成是你等逼迫于他……” “不是?!薄胺侥帧贝驍嗔怂?,“呂譙之死,與九宮會全無干系。我等從不知曉呂譙與英揚竟然交情頗深。” 吳震眉頭皺起,似在思索什么,不再說話。裴明淮卻冷笑道:“方起均不惜將血玉自女兒額上挖出,以察真?zhèn)?,嘿嘿,這可殘忍得緊。小午那孩子說,杜如禹方起均二人拿著個視如珍寶的香囊,曾在一起密談,想必那個香囊里裝的就是血玉。我向英揚詢問,不合說出了‘香囊’二字,他居然拿了個高僧護持過的符來糊弄我?!?/br> “方墨林”輕輕一笑,道:“你以為,杜如禹他們圖謀那些被剝了皮的死人的財物,就真的不怕了?求一符來辟邪,人之常情。那小午說的,大概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們極之謹慎,把那血玉藏了起來,再不肯輕易取出。若是真拿出來,我等早就下手搶了。英揚武功雖不錯,辛儀也能對付。” 裴明淮冷笑道:“恐怕英揚手里那個香囊不是自己求的,而是有人送的吧?” “方墨林”道:“裴兄果然明察秋毫?!?/br> 裴明淮道:“不是我明察秋毫,是她太過于掉以輕心!” 吳震這時候,打斷了二人對答。“寶藏你們已經運走了?” “方墨林”笑道:“吳大人好歹比裴兄想得周到,還知道問我東西在哪里,是怕回去不好交差么?不錯,血玉一到手,我等就把東西找出來運走了?!?/br> 吳震慢慢道:“難怪我的手下來的時候,根本不曾看到馬車出去。原來……你們白日就已將東西送了出去?!?/br> “方墨林”道:“不錯,那日正是集市,又逢了賽燈會,眾人都要出去買些物事,來來往往,絲毫不足為奇??尚δ愕热缃癫畔氲揭宦匪褜ぃ嬲媸翘t了?!?/br> 吳震冷笑道:“若是將你擒下,自然也會知道九宮會總壇在何處?!?/br> “方墨林”笑道:“我知你吳大人用心仕途,若能破了九宮會,當是大功一件。只可惜,要憑你,恐怕還截不下我來。” 吳震道:“再加上明淮呢?” “方墨林”道:“你以為我是一個人?” 裴明淮道:“自然不是。不是早已說過了,辛儀也來了么?!?/br> 吳震道:“誰是辛儀?” 裴明淮道:“錦心!我曾偷聽到她與你說話,只是當時不知是你罷了?!?/br> “方墨林”哦了一聲,道:“辛儀一向托大,這次也不例外。我都叫她小聲了,她還怕沒人聽到?!?/br> 裴明淮道:“九宮會耳目遍及天下,也不知道你們是從何處得到了那樁數(shù)十年前的寶藏的消息。這筆財富,實是非同小可,是以九宮會肯派辛儀來辦這樁事?!彼nD了片刻,又道,“方起均以前身體尚好,精神也甚健旺。他出門之時,遇上了錦心——也就是辛儀。錦心自然是刻意接近,這女子無比嬌媚,讓一把年紀的方起均也動了心,將她帶回了家。錦心除了在方家上下打探之外,還去勾引英揚,為的就是找那鑰匙?!?/br> 他望著“方墨林”,道,“萬事俱備之時,你便也來了,你是來助辛儀一臂之力的。你們原本如何打算,我不清楚,但你冒方墨林之名去方家,必得想一個萬全的法子。錦心記起從英揚口中得知我要來,路上又有眼線,我何時前來她自然一清二楚。所以,我順理成章地在黃泉渡救下了‘方青囊’和‘方墨林’,將二人送回方家,這實在是天衣無縫。我來的那晚,本不該那時出現(xiàn)的人皮燈籠竟然出現(xiàn),也是你與辛儀的意思,假胡大夫之手而為。就是要讓我看到,引我前往黃泉渡!只是青囊本該已經是個死人了,你們給她的藥加上我的,也延不了幾時命?!?/br> “方墨林”微微點頭,道:“她自山上跌下,傷及內臟。我有心救她,卻也無力回天。” 吳震冷笑道:“九宮會中人,居然還這等心慈手軟?” “方墨林”淡淡道:“她本是無辜之人,殺了她,對我有何好處?你也莫說我心慈手軟,她斷氣后,背上的皮可是我揭走的。我假扮方墨林,可也是揭了他背上的皮,貼在自己背上的?!?/br> 吳震被他嗆得無話可說,裴明淮卻道:“辛儀身有異術,想必便是‘腹語’。這錦心,嘿嘿,倒甚是頑皮,她在黃泉渡見到我的時候,便與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不僅說了些什么幽冥黃泉的話來嚇唬我,還遺下了兩朵花給我。” 吳震道:“你在黃泉渡所聽到的幽冥鬼聲,在方家聽到的聲音,都是她以腹語說出來的?以前在江湖上也聽聞過腹語異術,但還從未親自碰上……” 裴明淮點頭道:“正是,所以那聲音才如此怪異,不似人聲。我一直守在‘方墨林’身邊,跟他下棋,弄得這‘方墨林’想走也難,于是已死的‘方青囊’不得不又出來了。你有意問我青囊之事,只有一個用意,便為作出震驚之態(tài),摔碎茶碗為號,讓辛儀扮作方青囊引開我,你好脫身。你還推翻燭臺,燒了跟我對答所用的紙張,畢竟,你的字跡,跟真的方墨林決不相同。辛儀有意遺下了一串瓔珞,讓我認為是詐尸了。我日里在黃泉渡見到的也是辛儀,她從方家一直跟著我,見我在那里細看壁畫,怕我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才有意把我引開的。她做事也真爽快,為避免我在青囊身上發(fā)現(xiàn)破綻,詐尸的不是青囊而是她,索性把青囊的尸首給燒了。英揚等三人說話又閃閃爍爍,我不以為他們心中有鬼才怪呢?!?/br> “方墨林”笑道:“你現(xiàn)在倒事事看得分明,只是略晚了些。” 裴明淮道:“我如今只是有一事不解,你們既已得了寶藏,已可功成身退,為何還不走?殺方起均,殺杜如禹,究竟為了什么?” “方墨林”道:“你且猜猜看?” 裴明淮道:“是否與錦心有關?” “方墨林”嘆了口氣,道:“你猜到了?!?/br> 裴明淮道:“杜如禹等人認得那萬教的文字,不奇。你和辛儀,必有一人是識得的。不是你,就是她。而且辛儀連衣服團扇,都用那花的圖樣,我不得不懷疑,她與那萬教本來便有淵源,是以才知之甚詳。” “方墨林”嘆道:“我對她三令五申,不要多生事端,她偏不聽。女子若固執(zhí)起來,真是沒辦法的?!?/br> 吳震奇道:“她是你屬下,你卻管不了她?” “方墨林”不語。裴明淮道:“想必錦心來此地尋找寶藏,另一目的便是要報當年之仇,是以你也不好多加干涉。方起均和杜如禹,這二人的父輩,都與此事大大脫不了干系?!?/br> 吳震道:“方起均是辛儀殺的?” 裴明淮道:“她安排的人扶著那披了斗篷的無頭尸體出來,把我們的目光都吸引過去,她立即取了方起均的頭。方起均身上染病,行動遲緩,不像我等會立即奔過去看那兩盞人皮燈籠。趁我們都圍過去之時,她給酒壇里下了藥。燈籠里面的蠟燭,自然也是特制的了,由辛儀派人給暗地里換上的。她怕蠟燭藥力不足以迷倒我與英揚,是以又在酒里補了一記。不殺我,是怕若是殺了我,后患無窮?!?/br> 吳震道:“不殺你,自然有理,你裴三公子什么身份,他們也得掂量下。可為何不殺英揚?” 裴明淮緩緩搖頭,道:“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給英揚另設下了一個陷阱,而英揚也確實中了計,把自己給害死了?!?/br> 吳震道:“杜如禹想必也是那時被殺的,只是為何不把尸體留在原處?殺方起均,以辛儀之能,又何必如此麻煩?” 裴明淮道:“故布疑陣!黃泉渡留下的那些腳印也是同理,我們越在此地耽擱,理不清頭緒,他們的珍寶就走得越遠,越是安全!還有,辛儀割下了方起均和杜如禹的頭,英揚頭顱被砍想必也是她干的。她必定是打算攜這三人之頭,祭奠她的親人,因為當年那些萬教中人,都是被剝皮砍頭的!” 吳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又問:“那無頭尸體又是何人?” 裴明淮道:“你有所不知。我曾經遇到一個賣香燭的洪老頭,他說他侄兒不久前急病死了。想來尸體是被盜了,死了都不得安寧?!?/br> “方墨林”又是一聲輕笑,道:“你們兩個,到底誰才是名捕???” 吳震面不改色地道:“我初來乍到,自然比不得他事事親歷?!?/br> “方墨林”笑道:“吳大神捕倒是真會說話?!?/br> 裴明淮道:“只可憐那真的方墨林,死了多時,還得被你們把頭給砍下來,不得全尸?!?/br> “方墨林”道:“那都是辛儀的主意,可別賴我。你們若要,我還給你們便是?!?/br> 吳震怒道:“一丘之貉,假慈假悲!” “方墨林”也不理他,向裴明淮笑道:“你輸了我數(shù)子,想來甚是不服。如今知道我還活著,可還想討回來?” 裴明淮笑道:“若非我纏著你下棋,你跟錦心也不必得那般麻煩了。你趁入夜正要走,卻正好遇到我來了?!?/br> “方墨林”道:“正是。你還真是個麻煩之人,要擺脫你糾纏,真得大費周章,還好我與辛儀事先已有應對之策?!?/br> 他們對答之際,吳震還在皺眉尋思,這時忽道:“我還有一事不明。那胡大夫,為何會跟你們九宮會合作?” 他眼望“方墨林”,“方墨林”笑道:“辛儀來到此處之后,細細打聽,便想到了人皮燈籠必是高手匠人所制,在這附近,卻只有馮老頭一人。辛儀窺視多時,終于撞上馮老頭父子二人密議,地室里居然藏著歷年來的所有人皮燈籠。辛儀此時現(xiàn)身,自然嚇得他們不輕。馮老頭對寶藏并無染指之意,只是想要報仇罷了,有我等相助,他高興都來不及。他兒子若不跟我們合作,便只得死路一條。更何況,他們捏著藏寶圖,沒有鑰匙,又有何用?那姓胡的,于父無情,于友無義,是個該死之人。我替你們代勞了,又救了你二人,你們難道不該謝我?” 裴明淮狐疑道:“你殺他尚在情理之中,可你為何要救我們?” “我救你,是因你還算個講情義的人?!薄胺侥帧本従彽?,“我雖不是方墨林,你與我萍水相逢,卻愿意施以援手。九宮會行事,一向有仇必報,有恩必還。這次我救了你,以后若你再撞在我手里,我就不會客氣了,管你是不是裴家三公子?!?/br> 他話音未落,只聽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一個穿水紅紗衫的美貌女子,飛燕般地落到了院中,正是錦心。“你這人可真是多管閑事。要不是你嘴那么甜會討人歡心,我才不要救你呢?!?/br> 她一個轉身,再回過頭時,竟已變了羅剎之臉,裴明淮和吳震都吃了一嚇。她那張羅剎鬼臉,確只是個極精致的面具。其時再一想,實在覺得一切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能夠做出那般精美的人皮燈籠,除了馮老頭,難道還能作第二人之想?只是人在局中之時,又怎能看得那般清楚明白? 這時“方墨林”已走到了錦心身邊,吳震叫了一聲:“想走?” 裴明淮笑道:“難道方兄真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么?下次見到你,我又如何能認出你?” “方墨林”笑道:“我的真面目,豈是那么容易示人的?至于下次……照你這愛管閑事的性子,我們總會再見面的。這次被你拆穿了,我倒想看看,下一回你是不是還能看破?” 吳震怒喝道:“你們還想走?” 只聽錦心又一聲嬌笑,一蓬白煙炸開,隱隱還有異香,二人都只得屏了氣躍開。待得白煙散盡,二人早已無影無蹤。 吳震恨恨地道:“這丫頭,逃跑倒是一流的本事?!?/br> 他見裴明淮臉上殊無氣惱之色,怒道:“你也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