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秀道：“施主言重了?！?/br>
    金百萬道：“大師明日可愿移步一敘？”

    曇秀搖頭道：“此處清雅，那也罷了。貴府明日熱鬧，又不須我設(shè)壇講經(jīng)?！?/br>
    盧令笑道：“姑父，那等熱鬧得不堪，你就別為難曇秀大師了，他今日跟我們坐這一處，回去恐怕得沐浴焚香數(shù)日了?！?/br>
    金百萬笑道：“不錯，不錯，是我多話了，大師勿怪。”

    曇秀道：“金施主哪里的話?！庇滞艘谎叟崦骰矗崦骰匆灰拘Φ溃骸安桓耶?，既然大師如此說，晚間我必來。”

    曇秀回禮，道：“自當掃榻以待?！?/br>
    幾人都忙起身相送，裴明淮也只得苦著臉，重跳上了吳震那艘小船。盧令俯身在欄桿上，笑道：“二位，莫忘了明日過府一觀?！?/br>
    第2章

    裴明淮一進大牢，便覺得一股腐臭氣味直鉆鼻孔，不由得皺起了眉。帶他進去的獄卒回過頭，借著手里提燈的光亮打量了一下裴明淮的表情，笑道：“裴公子，呆慣了就好了。”

    裴明淮苦笑，在這地方呆慣？又走了一陣，那長長的甬道似乎還沒走到頭，裴明淮忍不住問道：“小兄弟，吳大人究竟在哪里？”吳震帶他到了大牢，便不知道溜到哪去了，只派了這個獄卒帶他進去，若不是裴明淮與他相交甚久，真懷疑吳震是要把自己騙進去關(guān)起來的。

    “吳大人正與齊老爺子說話，叫小的帶你四處逛逛。”獄卒回答，“快了，就到了?！?/br>
    裴明淮嘆了口氣，這地兒有什么好逛的？這時，前面猛地閃出了一線昏黃的光亮，一扇門開了，突然出現(xiàn)的是吳震那張板得死硬的臉。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幾乎是青的，青得也像是一具尸體了。裴明淮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勉強笑道：“怎么，我都來了，你還這副表情？我可是放著金百萬上好的宴席不吃，跟著你來這鬼地方的啊?！?/br>
    吳震冷笑一聲。“你要不是姓裴，恐怕早被一條鏈子鎖了帶到衙門去了，你還有好菜吃好酒喝？”

    裴明淮一怔道：“我怎么了？”

    吳震把他一拖拖進了仵作房，頓時那股惡臭比先前濃了十倍有余。裴明淮趕忙閉住氣，斜眼一看，長案上躺著好幾具被剖開的尸體，還掌著幾盞明晃晃的燈。裴明淮轉(zhuǎn)過眼去不看，揀了張最遠的凳子坐了下來。

    吳震冷冷地道：“怎么，難不成你還害怕？”

    裴明淮道：“害怕不至于，但也不想去看。”

    吳震卻把臉一沉，道：“那不行，你必須看，還得仔仔細細地看?！?/br>
    裴明淮嘆氣道：“非看不可？”

    吳震道：“我沒空跟你磨嘴皮子。”

    裴明淮又嘆了口氣，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案上并排放著三具尸體，裴明淮的視線立即被那兩具臉部完全被腐蝕的尸體吸引住了，一男一女，身體完好，只是臉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洞。

    裴明淮不由得道：“什么毒藥才會弄成這樣？簡直像是……蜂巢！”

    吳震一直沒好聲氣，這時居然表示同意。“不錯，只是世上沒有一種蜜蜂能夠把人的臉螫成這樣?！?/br>
    裴明淮道：“若你是想來找我辨明這是何毒，那你可找錯人了?！?/br>
    吳震道：“那也未必?！?/br>
    裴明淮奇道：“你究竟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

    吳震一哂。“你可知我是在何處發(fā)現(xiàn)這兩人的尸體的？”

    裴明淮道：“何處？”

    吳震道：“鶯鶯樓。”

    裴明淮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如此問我，自是知道我去過鶯鶯樓。不錯，但這兩人我既不認識，他們之死也與我無干?！?/br>
    吳震笑道：“面目全非，你敢斷言你不認識？”

    裴明淮一呆，道：“斷言不敢，但無論如何，我可不曾殺人。想來鶯鶯樓生意也不差，為何你偏生就注意我一人？”

    吳震咄咄逼人：“只有你那夜是生客?！?/br>
    裴明淮失笑?！半y道熟客就不能殺人？若我是兇手，以你對我的了解，我會這么蠢，讓那里的人都認出我來？你這名捕，卻為何腦子打結(jié)了？”

    吳震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安还茉鯓?，一日不查出兇手，你也是嫌疑難逃?！?/br>
    裴明淮苦笑：“你我相交一場，我又怎會不幫？何苦來要脅與我……”

    吳震道：“我可不愿欠你的情?！?/br>
    裴明淮這次連苦笑都苦笑不出來了?！笆牵?，是我承了你吳大人的情，否則便已進了大牢了。”他又問道，“你是怎生想到我的？莫不是帶著我的畫像去鶯鶯樓走了一遭？似乎又不太可能，若沒點人證物證，你怎會巴巴地想到我？”

    吳震指了一指他身邊佩劍?！袄哮d別的不看，只看客人身邊錢物。你劍柄上寶石，足以讓她印象深刻了。何況你還英俊瀟灑，聽她說里面的姑娘們見你早早走了，失望得很呢。”

    裴明淮苦笑道：“吳大人，你這是在取笑我？”

    吳震卻突然正色道：“我如今倒是真沒取笑你的心情了。方才我讓杜小光帶著你把大牢從外到里地走了一遭，你感覺如何？”

    裴明淮道：“還能如何，走得我了無生趣?！?/br>
    吳震道：“你認為，若是你陷入牢里，你可有辦法脫困？”

    裴明淮看了他一眼，吳震顯然是認真的。他也想了一想，方才鄭重回答：“就目前看到的情況，不能。”

    吳震道：“愿聞其詳?！?/br>
    裴明淮道：“這大牢乃是四方形，只有一條主路，直進直出。左三進，右三進，每一進都有一道尺厚鐵門。牢房每進并列，每排十間，共是六十間，可關(guān)押六十名囚犯。我們現(xiàn)在在的這間仵作房，在最里一進牢房的盡頭?！?/br>
    他眼望吳震，吳震點頭道：“不錯，多是死囚，故以一間房只關(guān)押一名囚犯?！?/br>
    裴明淮道：“頭上鋼板，地上和墻都是最堅硬的大塊石塊砌成，土行孫也進不來。相比而言，那牢房的鐵柵倒不算什么，若真有神劍寶刀，再加上深厚內(nèi)功，劈開也不是難事?！?/br>
    吳震道：“我后來檢視，不管是鐵柵，還是牢門上的鎖，都毫無破損。”

    裴明淮嘆了口氣道：“就算我出來了，也沖不破那三道鐵門?！彼肓艘幌胗值?，“若有硝石之屬，也許可以一試?！?/br>
    吳震道：“我在改建大牢的時候也試過，鐵門厚達尺許，混以五金，就算是有葛氏的火器，也最多炸出些眼，要想炸出個容人進出的洞，決不可能。況且，炸門那么大的聲響，當獄卒們都是聾子？”

    裴明淮皺了皺眉，道：“要不……買通獄卒試試？”

    吳震道：“更不可能。一個獄卒只負責一重門，鐵門有三重，為防有人易容入內(nèi)，每天暗號皆會更換。就算你出了最里一道門，也出不了第二道。何況，大牢三道門終日關(guān)閉，若要提出犯人，必得要我手令。”

    裴明淮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日，指著吳震道：“這么說來，唯一可能監(jiān)守自盜的人，豈不就是吳大人你了？”

    吳震臉露苦笑，道：“正是。知道三道暗號的人，只有我?！?/br>
    裴明淮道：“你這么精明的人，怎會把這等重要的事，全攬在自己頭上？若是出了事，都是你的罪過了。”

    吳震臉上更苦，一副吃了黃連的樣子，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我實在找不到全然可信之人，若是那人信不過，還不如我自己擔了，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險。”

    裴明淮搖頭，道：“吳震，這樁事你做得實在不妥。若是真出了大事，你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毕肓讼胗謫柕溃盀楹我堰@大牢重修？”

    吳震道：“你不知道？”

    裴明淮道：“你知道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外面，消息多少來得要遲點兒。”

    吳震道：“是裴尚書的意思。我前些時日就一直在忙這事兒，偏又被你叫出去了數(shù)日，替你料理黃錢縣那事兒。你看，我就算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也是因為你哥，你總不見得會袖手旁觀吧？”

    裴明淮道：“要重修，總得有點原因吧？”

    吳震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慕容將軍的事?！?/br>
    裴明淮頓時不語，吳震看了他一眼，道：“慕容將軍如今已押送進京，但關(guān)押在鄴城的時候，可沒太平過。鄴城大牢雖不是天牢，關(guān)的囚犯常常比天牢還重要，還是整頓一下的好?！?/br>
    裴明淮道：“慕容白曜頗得眾心，舊部又多，想要救他的人，定然不會少?！?/br>
    “正是，把鄴城大牢鬧得不堪?！眳钦饑@道，“蘇連親自過來，押送他回京的，可想而知，皇上對他的事，何等重視。”

    二人一陣沉默，過了好一陣，裴明淮才問道：“大牢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吳震道：“平空不見了十名死囚?！?/br>
    裴明淮道：“有人劫獄？”

    吳震嘆道：“不但有人劫獄，還一次劫走了十名死囚。這十個人，有六個是剛被送進大牢的，還有四個原本就是里面的死囚，都在最里面一進，那晚就這么無端端地消失在里面了，我是一點線索也不曾找到。你現(xiàn)在知道我有多焦頭爛額了吧？這顆腦袋，恐怕都要搬家。”

    裴明淮道：“不會跟慕容將軍有關(guān)吧？”

    “不會?！眳钦饟u頭道，“他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人人都知道?！?/br>
    裴明淮皺眉，問道：“平日里這大牢是誰主事？”

    吳震道：“朱習?！?/br>
    裴明淮道：“這朱習你可問過？”

    吳震道：“他死了。那具容貌完好的尸身就是他。”

    裴明淮一怔道：“死了？那兩具面目毀損的尸體又是什么人？”

    吳震道：“這兩人死在鶯鶯樓里。男的身份不知，女的據(jù)那老鴇說，是鶯鶯樓的頭牌紅姑娘，如嫣。”

    裴明淮再不愿意，也只得再過去細看。兩具尸體均已除去衣衫，洗凈了放在案上。男尸身材壯健，女尸豐盈瑩潤，兩人面目像是先被大火燒過一般，又熔化成了一個個黑洞，可怖之極。

    裴明淮道：“容貌無法分辨，真是如嫣？”

    吳震道：“老鴇已然辨認過，確是無疑。她從小把如嫣養(yǎng)大，對她身上諸多特征一清二楚，而如嫣的那些姐妹也都認定是如嫣。至于那男子，至今還無人來認尸。”

    裴明淮道：“這男子就沒留下什么東西么？”

    吳震取了一柄金刀遞與他?！斑@刀想來便是他的?！?/br>
    裴明淮橫過金刀，看了片刻?！暗侗峡逃幸粋€‘威’字?！毕肓艘幌?，忽道，“莫不是神威堡的馮威？這人便是使一把金刀，且性子荒yin好色，名聲并不算好。”

    吳震道：“我已派人去向神威堡詢問。”他嘆了一口氣道，“其實，這無頭案比起死囚失蹤，實在不算什么，但因為這兩樁案子是同一日在鄴都發(fā)生的，我有種感覺，這兩者必然有些什么關(guān)聯(lián)?！?/br>
    裴明淮道：“你也未免太武斷了?！?/br>
    吳震嘆道：“我如今漫無頭緒，但卻隱隱覺得，必然會有別的事情發(fā)生。不管那十名死囚是如何失蹤的，始作俑者必然是花了大力氣，必然是另有所圖。”

    裴明淮道：“這十個死囚之間可有關(guān)聯(lián)？”

    吳震道：“絕無關(guān)聯(lián)?！?/br>
    裴明淮又去看朱習的尸體。他全身上下，別無傷口，只在咽喉處有一個小小黑點。

    裴明淮道：“毒針？”

    吳震道：“不錯，毒性極烈，立時斃命?！?/br>
    裴明淮道：“他是在何處遇害的？”

    吳震轉(zhuǎn)過身，道：“跟我來?！?/br>
    就在仵作房的隔壁，有一間上了鎖的房間。鎖很新，裴明淮便問道：“以前這里好像是不上鎖的？”

    吳震道：“不錯，以前從不上鎖，因為這里是用不著上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