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43節(jié)
那是一只金鐲,以金絲鑲鏤成金鳳。裴明淮立即認出,那便是他在小夏手里所看到的那只金鐲。 吳震見他臉色有異,道:“這難道便是你要找的東西?” 裴明淮緩緩點頭。“不錯。昨夜在西偏院里,小夏的身上,我并沒有找到金萱送他的那只金鐲,尋遍了也沒見到?!?/br> 吳震道:“金百萬既把這金鐲緊握手中,一定是想告訴我們些什么?!?/br> 裴明淮將金鐲托在手中,鳳凰的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碧光閃耀?!拔易蛲砀钱叿蛉撕冗^幾杯酒。她曾說,這鐲子她十分喜愛,就算是拼了命也想弄到。” 吳震道:“你不會真認為是她干的吧?” 裴明淮道:“畢竟天羅是她買的?!?/br> 吳震不再說話,去把那些合上的檀木箱子,挨個打開。箱子都是空的,除了隱隱散發(fā)出的檀木味外,一無所有。吳震呆呆注視半天,喃喃地道:“這些東西,兇手究竟是怎么搬出去的?……” 裴明淮苦笑道:“倒像是那一回的事了。” 吳震道:“黃泉渡么?還真是。難不成又是九宮會?” 裴明淮道:“九宮會又怎會跟金百萬扯上關系?金百萬雖當過幾年官,如今也只是個富商,他們還不至于如此巧取強奪。” 吳震搖頭不語。裴明淮聽著敲墻的聲音響個不斷,甚是煩悶,便走到外面想透口氣,卻見到吳震手下一個得力的捕快叫范祥的,正拿著一卷冊子跟金賢在說著什么,便走了過去。金賢一見他,便道:“裴公子,吳大人讓我?guī)瓦@位范爺去核查西偏院里的尸體,西偏院里共住了二十四人,我已逐一核點過。但是……” 范祥接了下去:“我還在院中發(fā)現(xiàn)了丫環(huán)小鳳尸體。按理說,二十四人加一人,應該是二十五人?!?/br> 裴明淮道:“不錯。” 范祥卻道:“我們反復地點過數(shù)次,卻怎么數(shù)都只有二十四具尸體?!?/br> 裴明淮一怔,道:“有誰不見了?” 金賢把手里那卷名冊展開,指著一個名字道:“江平。” 裴明淮愕然,道:“誰?” 金賢道:“有些戲班子不是我找的,是盧公子找的。不過這人我也認識,是個年輕男子,一雙眼睛是瞎的。他們來了四個人,兩個老人,兩個年輕的。這四人里的其余三人都找到了,只這個叫江平的不見了?!?/br> 裴明淮失聲道:“就是唱皮影戲的那幾個?” 金賢忙道:“正是,就是那人。” 裴明淮沒有說話。畢竟,金萱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是在北樓頂樓。最后見到她的,也是這四個人。那江平神情淡漠,十分鎮(zhèn)定,不像是個跑江湖賣藝之人。 范祥打斷了他的思緒。“裴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明淮啊了一聲,道:“你們可都把金府搜遍了?” 范祥道:“自然,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昨夜我們都是把守在四處的,如果有人離開……我們又怎會不發(fā)現(xiàn)?”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并不懷疑各位的本事,但試想想,那兇手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害死這么多人,他很可能是個高手?!?/br> 他的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如果江平真是兇手,作完案后越墻而出,你們捕快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范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苦笑一聲作罷。 裴明淮道:“既然如此,這江平定然得好好追查一番?!?/br> 范祥道:“我這就去。煩勞裴公子告訴吳大人一聲,我就不去打擾他了?!?/br> 裴明淮看著范祥走遠,忽然叫住了他。“范捕頭,多加小心?!?/br> 范祥頗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拱手道:“多謝公子提醒。” 裴明淮站在那里不動,直到金賢叫他才回過神來,道:“金管家何事?” 金賢面色慘淡,道:“我家老爺一死,姑娘也死了,現(xiàn)在如何是好?方才我去告訴表少爺,說老爺死了,他只是呆了一會,又坐回去了,我再叫他也不應聲了?!?/br> 裴明淮嘆道:“盧令兄與金姑娘是表兄妹,他心中自然也不好過。” 金賢道:“裴公子說得是。” 裴明淮道:“我有個問題想請教金管家?!?/br> 金賢忙道:“不敢當,裴公子盡管講?!?/br> 裴明淮道:“難道金氏族里,沒有別的男丁么?” 金賢嘆道:“金家人丁本不旺,老爺一直無子,但因極愛夫人,也不肯納妾。老爺?shù)姆蛉?,原是盧家人,算來,也實無比表少爺更近的親戚了。” 裴明淮道:“也因此,你家老爺贊成他們成婚,畢竟是親上加親?!?/br> 金賢道:“正是如此。”他說這話的時候,卻似乎口不對心,臉上流露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表情,裴明淮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金賢留意到裴明淮的目光,苦笑道:“裴公子為何如此看我?” 裴明淮道:“我剛才說得有什么不對嗎?” 金賢搖頭道:“姑娘怎么想,我們又怎會知道?照我看,姑娘對那呂先生,便是十分愛重呢?!?/br> 裴明淮苦笑,又是呂譙!便問道:“你家姑娘請呂譙來修這園子,一應諸事,想必都是金姑娘在費心了?” 金賢笑道:“裴公子,我家姑娘精于算數(shù),長年來老爺?shù)膸ざ际枪媚镌诠?。姑娘可是跟老爺一樣能干。只不過她溫和善良,對人大方,不如老爺那般……那般……” 裴明淮道:“想來金姑娘必然跟其母極其相似。”以金百萬的尊容,年輕時想也好看不到哪去,金萱自是長得像母親了。 金賢道:“正是,姑娘長得跟夫人很像。夫人也跟姑娘一樣,待我們下人極好,她病故之時,老爺傷心得不得了。” 就在這時候,東院那邊響起了錚錚琴聲,卻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金賢道:“是表少爺?!?/br> 裴明淮與盧令相識已久,又如何辨不出盧令那張琴。只淡淡道:“奏琴以泄胸中郁積之氣,也是常理?!?/br> 金賢垂頭,道:“公子說得是?!?/br> 第7章 金賢慢慢走開,裴明淮見著一群捕快在西樓里進進出出,吳震又在下面監(jiān)工,自己也插不下手,便信步走到了東樓。東南西北四樓修建得一式一樣,若不分辨方位,實難看出區(qū)別。這四座樓均修建未久,彩漆輝煌,看來亦是常常修葺,連塊漆都未見得掉。裴明淮進了東樓,便看見也擺放著一座金沙漏。裴明淮閑著無事,便把沙漏里的金沙全部倒下,但東樓的地板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這里的沙漏只是個擺設而非機關了。以沙漏計時是富人家喜用的,只是金百萬財大氣粗,沙子都是金沙罷了。 “你在干什么?” 裴明淮一抬頭,吳震正大步過來。見裴明淮手里抱著個金沙漏,吳震道:“你莫不是想要偷東西吧?” 裴明淮道:“我像這種人么?” 吳震不得不承認的確不像?!澳悄氵@是在做什么?” 裴明淮道:“西樓進入地下密室的機關,便是金沙漏。我想看看別的幾座樓有沒有相同的機關?!?/br> 吳震道:“沒有?” 裴明淮道:“沒有?!?/br> 吳震道:“你剛才跟金賢在說些什么?” 裴明淮道:“照我看,金萱常常出去與人相會,恐怕是在外面另外有情郎?!?/br> 吳震道:“當真?我看你那朋友盧令,對金萱十分鐘情,難不成是他因妒成恨,設計殺了金萱……” 裴明淮苦笑?!澳阄疵庀氲锰嗔??!?/br> 吳震道:“畢竟他一直在金府,熟悉情況。外人恐怕干不了這事吧?” 裴明淮有些疑慮地道:“不會吧?……” 吳震冷冷地道:“表面道貌岸然實則心如蛇蝎之人我見多了,什么人沒有?不過,我們現(xiàn)在這猜測,實在是沒什么根據(jù)。” 裴明淮道:“你也知道無憑無據(jù)!你查得如何了?” 吳震道:“我在門后發(fā)現(xiàn)了幾點血跡,想來,金百萬一進門,那人便自門后轉(zhuǎn)了出來,對他下了手。那個兇手恐怕一直就藏身在密室里面,等著他來呢。” 裴明淮道:“他怎么進去的?若金百萬進去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看他必定會叫人。金百萬這個人,可不是蠢人,若是密室有異,他不會貿(mào)然進去。” 吳震皺眉道:“但那血跡,明明是在密室之內(nèi),金百萬那時候,一定是正在朝那椅子走去?!?/br> 裴明淮不語。吳震道:“照我看,你去會一會那成伯成仁,若他們并無嫌疑,想離開金家倒也無妨,只是暫時不要離開鄴都。”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再去一趟飄香齋,想辦法探知金萱究竟到那里是在會見何人。” 吳震搖頭道:“不勞煩你大駕了,我自己去查?!?/br> 裴明淮道:“也罷,那我便去找成伯成仁下棋?!?/br> 他再次來到飄香齋,已是入夜時分。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小雨,還微微地起了霧,這飄香齋又在一條小巷的最深處,一眼望去,只覺煙雨凄迷。飄香齋那宅子本來古舊,又已關門閉戶,靜寂無聲。幾株芭蕉從矮墻上露出,搖搖曳曳。 吳震雖說他自己去查,但裴明淮看他忙得發(fā)慌,自己又閑得無聊,飄香齋本來不遠,去一趟也無妨。 白日里他去尋成伯成仁下棋,那兩人也是閑得發(fā)慌,又見裴明淮棋藝甚精,居然還下得其樂融融。成仁跟裴明淮下了三局,裴明淮局局皆輸,不過輸給成仁,也是輸?shù)眯姆诜3刹蠹s是看不上裴明淮的棋技,遠遠坐在一旁,只管喝酒。 成仁一面弈棋,一面抱怨:“我兄弟倆在這里呆了這么些日子,又不能走,又沒事可做,真是無聊透了?!?/br> 裴明淮笑道:“這也是無奈之舉,吳大人說了,再過幾日,二位愛去哪便去哪。金府招待兩位,卻也未曾失了禮數(shù)?!?/br> 成仁道:“請我來跟金大小姐下棋,現(xiàn)在也沒得下了?!?/br> 裴明淮道:“難道你不曾與金姑娘弈過棋?” 成仁道:“除了她生日那天,我們還未見過她呢。”又嘆了口氣,道,“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真是可惜了?!?/br> 裴明淮也不禁暗笑,這兄弟倆原來也不是不通人情。再想想金萱慘死,這一笑卻也笑不出來了。 成仁又道:“雖未跟金大小姐下過棋,我跟那盧令老兄,卻下得多了去了,幾乎日日夜夜都下。” 裴明淮笑道:“盧令是有名的才子,文武雙全,以琴藝最聞名,但棋藝也極精湛。有了這個機會,當然會向兩位圣手好好討教,又怎會錯過?” 他這席話說得成伯成仁笑開了花,一再叫他再留下來下兩盤,喝上兩杯。裴明淮一看天色已不早,辭了出來,那兩兄弟一片悵悵之色。 那雨下得裴明淮心中煩躁,暗道早知就不出來淋雨了,跟成伯成仁兄弟下下棋,豈不更好。只是那時候他也不想去找吳震,吳震手下那些人已經(jīng)把幾面墻都敲過了,墻壁已被鑿得破破爛爛,不要說暗道了,連個小洞都沒發(fā)現(xiàn)。吳震臉色已經(jīng)難看至極,裴明淮哪里還愿意去招惹他。 裴明淮嘆了口氣,走上石階,用力叩了幾下門環(huán)。等了片刻,里面毫無動靜,裴明淮左右看看無人,便一躍躍上了墻頭。 飄香齋外面是一處臨街的門面,后面連著一個小院。院里多種芭蕉,雨中聽來淅淅瀝瀝,芭蕉葉被打得東倒西歪。院中草木眾多,卻打理得頗為整齊。屋舍內(nèi)并無燈光,看來其中無人。 裴明淮從墻頭上落下,朝院子那一頭走了過去。門是虛掩的,里面也毫無聲息。裴明淮伸手,輕輕推開了門,只聽吱呀連連,在一片寂靜里十分刺耳。 房中陳設簡單潔凈,并無特異之處,也似有人常常打掃,并無積灰。裴明淮把一排三間屋子都看過了,看不出絲毫特異之處,心里微覺失望。那些香料貨物看來均是存放在臨街的店面之內(nèi),這后面幾間屋舍應是主人自居之所。 裴明淮忽然聽到外面似有響動,立即一掠掠出了門,伏在了屋頂。只見有人手提一盞燈籠,正緩緩地自門里進來。燈籠的光一映上他的臉,裴明淮便驚得險些失聲呼出。 那人竟是在一陣白煙里失蹤的清虛道士! 雨下得越發(fā)大了,裴明淮額上已全是雨珠。他眨了一下眼,定睛再看,確鑿無疑,正是清虛。那清虛穿一件極尋常的青布道袍,沒拿那不離身的拂塵,卻帶了一個重重的藍布包袱。他滿臉是笑,笑得極是開心,極是喜悅,而且不斷地笑,似乎有什么極大的喜事一般。他嘴一咧開,便見著一口白牙,在燈籠光下森森發(fā)光,裴明淮看著覺得有些發(fā)寒,只奇怪之前為何不曾注意到清虛有這般一口狼一樣的白牙,哪里像個道士。 清虛提著燈籠,慢慢地穿過院子,走進了屋子。裴明淮知道清虛武功甚高,怕他發(fā)現(xiàn),只得極小心地從屋檐探頭下來,朝屋里窺視。 只見那盞燈籠擺在案上,清虛正在當中的榻上坐了下來,順手把那個藍布包袱放在了一旁。然后他便在那里一直咧嘴而笑,笑得裴明淮不說是心驚膽戰(zhàn),也頗有些不寒而栗。裴明淮又多看了兩眼那個包袱,包袱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鼓鼓囊囊。裴明淮不期然地起了一個念頭:這藍布包袱里面,不會是一顆人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