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48節(jié)
裴明淮笑道:“自然是讓我們懷疑你。飄香齋的伙計特意說出你去買天羅,也是你有意所為。” 畢夫人驚訝道:“妾身會做這等傻事,把嫌疑都攬到自己身上?” 裴明淮道:“我們懷疑歸懷疑,可當(dāng)時都坐在一起,再疑你也無濟于事。你這般做,更是把線索攪得亂七八糟,讓我們昏頭轉(zhuǎn)向。” 畢夫人輕嘆一聲,道:“公子所說的,都是猜測罷了?!?/br> 裴明淮笑了笑,道:“并非猜測,我知道幕后真兇是誰?!彼隽四嵌渲榛ǎ性谡菩?,“清虛臨死之前,我問他兇手是誰,他拼盡全力抓住了這朵珠花。我原本一直不得要領(lǐng),但吳震昨夜把這珠花拿出來的一瞬間,我突然一片清明。” 畢夫人道:“這是朵虎魄制的珠花,雕工精細(xì),但也沒有什么出奇之處?!?/br> 裴明淮道:“我原來想了許多許多,但后來一想,吳震是對的,清虛臨死之時,怎么可能想到特別復(fù)雜的謎題?所以,一定是最最直接的暗示?!?/br> 畢夫人道:“雕作梅花之形,也許,兇手名字里有個梅字,或者是跟梅花有關(guān)?” 裴明淮笑了笑道:“虎魄是黃色。” 畢夫人和盧令齊齊變色。吳震也站了起來,只有成伯成仁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然。 裴明淮淡淡地道:“清虛臨死之前,看到面前的珠寶里有一朵黃色的珠花,便抓住了。他想告訴我們的,便是黃色的花——黃花。” 盧令雙手發(fā)顫,叫道:“不……不,你胡說!” 裴明淮抬起眼睛,注視著他?!澳阋呀?jīng)想到了,盧令。萱草還有一個俗名,便是黃花。在這件事里面,確實有一個人的名字與此相關(guān),她就是——金百萬的女兒,金萱。” 只聽“砰砰”幾聲,盧令的手已抖得不聽使喚,將面前碗筷酒杯都掀在了地上。裴明淮只作未見,道:“我再想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情,便很容易想得通了。是誰在變戲法之前,借故走開,上了北樓?是金萱自己。飄香齋根本就是一個碰頭的地方,誰這半年最常去飄香齋?金萱。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仍然是金萱。聽金管家說,金家能支的錢已經(jīng)有大半被支空了,不是她干的,又是誰?” 他望了盧令,道:“盧兄,我曾聽那玩皮影戲的江明說過,他們是你請來的。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么你會想著去請他們?” 盧令道:“我……我不記得了。” 吳震笑道:“你不是不記得,你是不想說吧?是不是金萱對你說,在城里的什么地方,有幾個玩皮影的人,她曾見過,很是喜歡,叫你替她請回來。于是你便去了,也見到了,給了錢請回來了——可是如此?” 盧令臉色發(fā)白,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裴明淮又道:“當(dāng)日清虛言道可讓蓮花盛開,你便說你表妹不樂府中蓮花凋謝,叫那清虛入府。金萱當(dāng)然知道你對她的一切言語都是記在心上的,定然會出此言,清虛便可順利進(jìn)府了。再說,清虛為何正好那時到了金百萬喝酒之處?當(dāng)然還是金萱設(shè)計好的。” 盧令大叫:“不,決不會!” 裴明淮淡淡道:“我仔細(xì)想來,很多事都只有金萱能辦到。要回這莊園住,修這四座小樓和密室,根本便是金萱自己的主意。她至少在大半年前,便已處心積慮在謀劃了。那金四也定是聽了金萱之言,讓水上飛進(jìn)來做‘家丁’?!私鸢偃f,金四只會聽金大小姐的。” 成伯疑慮地道:“那金萱不是已死了么?你們不是看到了她的碎尸么?” 裴明淮嘆了口氣,道:“那并不是金萱。記得我們看到她的頭顱之時,她的臉便像是罩上了一層蠟殼,十分生硬怪異。沒過片刻,她的臉又被蝕掉,這更讓我們無法追查。碎尸早已準(zhǔn)備好,背在道童身上那個箱子里。那道童沿繩而上后,只需把碎尸取出拋下,再沿著鋼索爬到北樓上即可。我們那時看到第一塊碎尸時便心神大亂,在下面很是忙亂了一陣,那道童早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遁走了。” 畢夫人道:“可是那日四座樓都在唱戲,不管哪一層都是有人的。”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若要最省力的法子,你以為會爬到幾樓?” 畢夫人道:“當(dāng)然是頂樓?!?/br> 裴明淮道:“對了,正是金萱當(dāng)日去的那一樓,七樓??雌び皯虻哪且粚??!?/br> 盧令叫道:“可是那道童呢?” 裴明淮笑道:“你可記得那個小夏,畫了個花臉,穿著戲服,哪里認(rèn)得出本來面目?那小道童跟金萱一樣,換了衣服,抹了戲妝,悄然離去。東西南北四樓眾人進(jìn)進(jìn)出出,熱鬧不堪,我們又怎會注意到?” 吳震道:“頂樓上的那幾個玩皮影戲的,都是幫兇。” 裴明淮道:“那是無疑的。兇手極之謹(jǐn)慎,把所有的戲子都給殺了。因為這些人難保一抬頭看到了些什么,泄露秘密。那個玩傀儡戲的老班主,當(dāng)時對我欲言又止,說不定他就看到了眼生的金萱或者小道童。只是小夏收了金萱的鐲子,他不想多事罷了?!?/br> 吳震恨聲道:“若是我們不把他們留下來……” 裴明淮截道:“就算我們不留他們下來,他們也未必能活。我懷疑,金萱與別人有什么交易,并非她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br> 吳震叫道:“九宮會?!” 盧令聽他此言,臉色一變,畢夫人也變了面色。 吳震冷笑道:“金百萬可是做正當(dāng)生意的,還當(dāng)過官,可比不得那些江湖舐血的人,跟九宮會有何干系?金百萬如此疼愛她,她卻暗害自己父親,這與禽獸何異?” 裴明淮道:“好了,如今我們就去找金萱,聽她自己怎么說罷?!彼艘谎郛叿蛉耍挚戳艘谎劢鹳t,“你們兩位,必都知曉她藏身之處吧?還是要吳大人把這金家翻個底朝天?” 吳震哼了一聲,道:“帶我們?nèi)ァ!庇謱Τ刹扇实?,“二位與此事無關(guān),便不必去了?!?/br> 成伯成仁卻似也無多少好奇心,并不堅持,道:“我們可以走了?” 吳震道:“二位請便。” 第10章 金萱的臥室之下,果然有個密室。裴明淮只嘆那機關(guān)消息精巧之極,心知也是呂譙的手筆。見金賢在那里抖著手開門,忍不住問道:“呂譙是什么時候來金家修這個密室的?” 金賢想了一想,道:“今年年初。” 裴明淮一直對呂譙之死存有疑問,這時心里泛起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難道竟是金萱毒死他的?但即便吳震眼光無誤,毒藥是那桃花姬姚碧的,可姚碧銷聲匿跡多年,又哪里尋去?她的毒藥,又如何會落在金萱手中? 他的問題,看來金萱是沒法子回答了。 這密室的華麗程度,不亞于金萱的閨房。妝臺上放了不少胭脂水粉,一頂繡滿牡丹的帳子,精致無比。 金萱就死在榻上,嘴角流出黑血,看來是中毒而死。 她仍穿著一襲鵝黃絹衣,面孔白如蠟紙,纖細(xì)的手指已然僵硬,緊緊抓著床單,一雙美麗的眼睛里滿是驚疑恐懼之色。 吳震上前看了半日,回頭瞪著金賢與畢夫人道:“你們兩個人,都脫不了干系!” 金賢本來就面色死灰,簌簌發(fā)抖,這時候“砰”地一聲,跪下了?!皡谴笕?!真的不是我!我怎會殺姑娘?我最后一次給她送飯的時候,她還活得好好的!” 吳震怒視他:“你最后一次送飯是什么時候?” 金賢想也不想,道:“前日午夜!我怕人發(fā)現(xiàn),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送了飯來?!?/br> 幾上確實有四菜一湯,幾碟精致點心。菜都動過,筷子擱在邊上。裴明淮道:“看起來,不應(yīng)該是金賢。金賢怕人看見,送了飯必定會馬上離開,金萱這么斯文的姑娘,把飯菜吃了這么多,也得好一陣?!?/br> 畢夫人已哭得梨花帶雨,完全視吳震一臉的懷疑于無物?!拜鎯?!萱兒!怎么會這樣?這……怎么會這樣?……” 吳震又是惱怒,又是不耐煩,一聲大喝,道:“你們再不把事情和盤托出,一個都跑不掉!” 金賢跪在地上,哭著道:“吳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姑娘想干什么。她要那位呂先生替她建造密室,我按她說的,瞞著別人,但……但我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家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經(jīng)誤殺過人,若非姑娘周全,早就死了!如此大恩大德,她要我干什么,我決不能說個不字!” 吳震冷笑道:“只怕是金萱給你許了偌大的好處吧?金百萬想必吝嗇得很,金萱卻隨隨便便就把金鐲子賞人,你恐怕寧可這位姑娘當(dāng)家作主吧?” 金賢低頭不語,吳震左右一望,狐疑道:“修這密室,能瞞人?” “能,能?!苯鹳t忙道,“本來那時候這莊園就沒人住,請的工匠也都是外地的,最后都遣散了,除了呂先生,沒人知道!” 裴明淮不自覺地一陣發(fā)寒,追問道:“呂譙是什么時候走的?” 吳震瞪了他一眼,說:“呂譙的事,容后再問!你放心,我不會忘的!”說罷又瞪著金賢,道,“繼續(xù)說!” 金賢幾乎要哭出來了,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呀,吳大人……姑娘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她的心思,我是一點都摸不透啊……” 裴明淮問道:“金管家,那班主,是不是對你說過什么話,你又告訴了金萱?” 金賢一楞,道:“裴公子,你怎么知道?那班主對我說,他雖然年紀(jì)大了,眼睛卻并不花。姑娘聽說吳大人把戲班子留在府中,就問我那些人有沒有說什么,我,我就把班主的話告訴她了……” 裴明淮跌足道:“你真是糊涂,你知不知道,就是你把他們害死的?” 金賢怔住,吳震道:“你是說,是金萱毒死那些人的?可是,金萱也死了!” 裴明淮道:“為什么金萱不可能是兇手?就因為她死了嗎?” 吳震濃眉一掀,走到金萱身邊,朝她又看了看。“照我看來,金萱跟金百萬死的時間相差不久……” 裴明淮打斷了他,說:“你別忘了,金萱是中毒而死?!?/br> 吳震微一轉(zhuǎn)念,已然明白,當(dāng)即轉(zhuǎn)頭問金賢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替你家姑娘送食盒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遇上什么人?” 金賢知道事關(guān)重大,見人人都盯在他臉上,雖嚇得面青唇白,也只得凝神去想?!拔摇沂亲尲t菱把食盒送到我房間的,只說是我要吃夜宵。我把姑娘不愛吃的全揀了出來,只揀她愛吃的送了過去。路上……路上……我真是一個人都不曾見到?。≡疚冶闶浅靡股钊遂o時去的,又怎會遇上人?” 吳震追問道:“你把她愛吃的給她送去了,那不愛吃的呢?” 金賢苦笑道:“我回去覺得餓,就全吃了?!?/br> 吳震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你感覺如何?” 金賢攤開手,道:“我這不好好的?” 裴明淮在旁邊道:“若金賢在路上一個人都不曾遇到,那就是紅菱那丫頭把食盒從廚房送到金賢那里的時候,或者甚至是就在廚房里面,就出了問題。金賢,你趕緊把紅菱喚來,問上一問!” 紅菱是金府里面有頭有臉的大丫頭,裴明淮和吳震都見她一直侍候金百萬,打扮也比別的丫頭華麗許多,一雙鳳眼煞是精明。聽了吳震的問話,紅菱只怔怔地道:“因為姑娘生日,東西都準(zhǔn)備得多,剩的也多,都分給下人吃了,也沒見著誰不對啊?若說是我送過去的時候……倒真是遇上了一個人……” 聽她這么一說,眾人都緊張起來,眼睛都死死地盯住紅菱不放。吳震一疊連聲地問:“誰?是誰?你說啊!” 紅菱偷眼朝畢夫人望了一眼,低聲道:“我遇上了畢夫人?!?/br> 畢夫人眼淚頓時止住了,她本來就膚色極白,這時更白得嚇人了?!笆裁??你這丫頭,胡說些什么?我夜里一直在自己屋中,哪里也不曾去!” “就是因為夫人不讓我說,我……我才一直不敢說。”紅菱低聲道,“她叫我不要對人說,她出來過……” 畢夫人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倒平添了幾份治艷。“這死丫頭,實在是一派胡言!吳大人,你可不要信這丫頭的胡話??!” 吳震極之懷疑地盯著她,道:“難不成紅菱是編的?” 畢夫人急得珠淚盈盈,睫毛微微顫動,那模樣實在是楚楚動人至極。只可惜吳震此刻一心都在命案上,哪里有絲毫的憐香惜玉之心,只虎著臉,冷冷地道:“畢夫人,我勸你最好實話實說,否則進(jìn)了大牢,老鼠會咬你腳趾頭的?!?/br> 雖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裴明淮也忍不住想笑。吳震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淮,要不,你把大牢里面的情形,好好說一說給這位夫人聽?” 裴明淮嘆了口氣,道:“夫人,照如今看來,你毒殺金萱的嫌疑,確實是最重的,這牢獄之災(zāi)難免哪。” 畢夫人跺腳道:“哪里是我!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個蠢笨之極!我……我……我……”她一連說了三個我字,卻接不下去了。裴明淮接道:“夫人,你倒是說說,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里了?” 畢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實對你們說罷,我是去了西院!” 一聽她如此說,吳震和裴明淮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吳震問道:“你去西院做什么?” “唉,還是裴公子提醒了我。我想拿錢換小夏那個金鐲,萱兒舍得,我可不舍得。”畢夫人說道,“只是怕人說我貪,我便趁夜里去,想找著那個班主,換了便是。沒想到……沒想到……” 她面色又變得蒼白,顫聲道:“我卻只見著一院子的死人!那個班子的人……都死了!我再蠢,也知道是為什么。他們便是萱兒白日間上樓見著她的那些人。想必是……他們看到了什么,都被……被殺人滅口了!”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又尖又細(xì),顫抖得都快聽不明白了。畢夫人定了定神,又道,“我站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那殺人兇手發(fā)現(xiàn)我……但是等了半日,也沒見動靜,我想那人……一定是走了……” 吳震冷笑道:“夫人,你膽子可真是大,還敢進(jìn)去找金鐲?” 畢夫人垂下了眼瞼,幽幽地道:“不瞞吳大人說,妾身這輩子,不好金銀,就愛珠寶,那些珠寶,就像能勾了我的魂似的!” 吳震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裴明淮道:“那金鐲如今在夫人手里?” 畢夫人嘆了口氣,摸出了一只金鐲,可不是金萱那只?吳震接了過來,道:“這鐲子,我得拿走?!?/br> 裴明淮見畢夫人一臉不舍,淡淡一笑,道:“這對金鐲,照我看來,是不祥之物,夫人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