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裴明淮和韓朗都閉口不答，冷笑一聲，說：“不說我也猜得出來，這是韓瓊夜的東西吧？殺孟固的兇器，分明就是一根女人用的釵子！這一定是從釵頭掉下來的珍珠，正好落到了孟固的貂裘里！”

    韓朗低聲道：“瓊夜……她為什么要?dú)⒚瞎?？?/br>
    “這就得問你了！”吳震冷冷地道，“我也想知道，為什么？孟固究竟知道了什么，韓瓊夜非得冒險殺人？是不是她殺了付修慈？”

    裴明淮道：“什么？”

    吳震道：“你別裝傻！付修慈會保護(hù)的人，不就是她嗎？若不是付修慈在被刺中心口之后，自己關(guān)上的門，又怎會如此？他都有力氣關(guān)門，居然不求救？這是為了什么？殺付修慈的東西，也是一根釵子吧？”

    韓朗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他……修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裴明淮不語，他們已走到瓊夜房前，一燈如豆。裴明淮敲了敲門，道：“瓊夜，我有事問你?！?/br>
    沒有回應(yīng)。裴明淮一皺眉，把門推開了。里面空無一人，哪里有韓瓊夜的影子？

    韓朗揚(yáng)聲叫道：“畫兒！畫兒！”

    畫兒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裴明淮喝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剛才小葉姑娘給了我一張字條，叫我給我家姑娘。我問她為何不自己去，她不答，就走了。我家姑娘拿到一看，匆匆地就走了，連斗蓬都沒披。我抱著斗蓬去追她，她跑得飛快，我追不上……”

    裴明淮看向吳震，吳震也看向他。忽然，二人同時大叫：“不好！”

    韓家與丁家，其實(shí)只是一墻之隔。

    丁家向來簡陋，這一日，瓊夜卻見那窗戶之上，貼了一串串的窗花。那些窗花都剪成并蒂蓮形狀，顏色紅得極之鮮艷，映著油燈的光，便似要滴下鮮血來一般。

    丁小葉見她來了，立即起身，道：“姊姊來了。”她走過去把門關(guān)好了，回頭微笑道，“這么大雪，可讓姊姊辛苦了。姊姊趕緊喝碗熱茶，暖暖身子。這還是姊姊送過來的，我借花獻(xiàn)佛了。”

    這么冷的天，哪怕是在屋子里，也是凍得連水都要結(jié)冰。丁小葉居然沒有生火，瓊夜只得端了茶，喝了半碗。

    丁小葉終于把她那不離手的繡花活計(jì)放下了，在榻上坐了下來。瓊夜無意間碰到她的手，只覺冰涼，便道：“你身上有雪，你剛出去過？我不是給你送了些炭來嗎，你怎么不生火？”

    “生不生火，冷還是暖，對我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瓊姊姊，你對我也是真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關(guān)心我？”丁小葉微微笑著，幽幽地說。她手里捧著那茶碗，眼睫毛低垂著，十分恬靜。

    瓊夜心亂如麻，無心多說，問道：“小葉，你說，你知道是誰害了淳兒的？是誰？你怎么會知道？你要知道，就告訴我！”

    “瓊姊姊，你一下子問這么多的問題，叫我回答你哪一個呢？”丁小葉淡淡地笑著，說，“我剛才是出去了一下，有一點(diǎn)很重要的事要辦?！?/br>
    瓊夜狐疑地道：“這么晚？”

    丁小葉不答，卻問道：“瓊姊姊，那吳大人，可有找到殺我父親的兇手？”

    瓊夜一楞，道：“小葉，你不用著急，那吳大人可是個名捕，必然會抓到兇手的。”

    丁小葉卻一笑，聲音柔和地說：“不，他們找不到的。”

    瓊夜道：“為什么？”

    丁小葉笑了笑，卻低下頭，珍愛地?fù)崦笊夏侵唤鸾z鐲。瓊夜看著，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瓊姊姊，多謝你替我埋掉藥渣。我瞎了眼睛，不敢走太遠(yuǎn)去，若是埋在自己家里，又會被我爹看到。不過，瓊姊姊，你應(yīng)該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我吧？”

    瓊夜淡然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必問這個問題了?？吹叫薮壬砼阅遣⒌偕彽臅r候，我只覺得，自己太笨了，笨到比瞎子還瞎?！?/br>
    丁小葉緩緩從身邊拿起一物，舉在面前。瓊夜失聲道：“我的釵子……怎么會在你這里？”

    那釵頭的一顆珍珠，卻不見了。瓊夜眼尖，雖然燭火昏暗，仍然看到釵尖有暗色的污跡。

    “自然是從你妝盒里拿的?！倍⌒∪~輕輕撫摸那釵子，微微笑道，“瓊姊姊，你的釵子，大家都認(rèn)得。不，我不是要把殺孟伯伯的事嫁禍給你，我只是希望他們發(fā)現(xiàn)得晚一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孟伯伯年紀(jì)雖老，眼睛卻不瞎，他留意到了那天晚上，我也去了修慈死的那間耳房。他去找黃大夫問我的事，黃大夫雖然不說，但他老人家，可不是懂得說謊的人，孟伯伯猜也能猜到幾分啦。孟伯伯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沒辦法，只得用你的釵子刺穿了他的喉嚨。唉，反正，孟伯伯也是我必須得殺的人，早殺還是晚殺，都是一樣的。”

    茶碗從瓊夜的手里，滾了下去，摔得粉碎。guntang的茶湯燙得瓊夜手背發(fā)紅，她也全然不知道痛，就那么直直地瞪著丁小葉。

    丁小葉抬起眼睛，正視著她。只是丁小葉的眼睛，看起來雖跟常人的相同，卻似淡淡地籠著一層雨霧，而且是終年不散的霧氣?！碍傛㈡?，你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我說他們找不到兇手了嗎？因?yàn)椋瑲⑽业膬词志褪俏摇！?/br>
    瓊夜仍然死死地盯著丁小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瓊姊姊，你不必這么看著我。”丁小葉卻像是看得見她的表情一般，仍然微微地笑著說，“嗯，應(yīng)該說，兇手是我父親自己，我連幫兇都算不上。他服毒自盡，把他的頭砍下、尸身帶走埋起來的人，是修慈。我也不知道他把我爹的無頭尸體埋到哪里去了，他不說，我也不想問。你看，我爹本來就是自殺的，又何必去找兇手呢？”

    丁小葉的眼睛，便像是看得見瓊夜一般，幽幽地凝視著她?！澳阕匀灰惨呀?jīng)猜到，我腹里的孩子，便是修慈的。只不過，你視我為meimei，你沒有聲張。你甚至都猜到修慈死前，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了。你太心善了，瓊姊姊，這只會害了你自己?！?/br>
    “你……為什么？”瓊夜臉色蒼白，顫抖地道，“你跟修慈有情，這是好事，我巴不得呢。為什么……你爹為什么不許？如果丁師叔服毒自盡，又是誰把他放進(jìn)酥油花中的？修慈一個人，是絕對辦不到的啊……他的本事，比起你爹，還差了不少……若是把他的頭放進(jìn)去，必得要最后補(bǔ)上幾筆，那畫法，不是修慈的手筆，還是你爹的……”

    她看到丁小葉臉上謎樣的笑容時，終于恍然大悟?！笆悄?？！”

    丁小葉伸出她的兩只手，十指纖纖。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拔冶闶俏业氖郑难劬?，便是我的眼睛。我不但會繡花，我也會畫。瓊姊姊，并不止你一人擅丹青的，你該記得，你爹和我爹是師兄弟。論畫技，我不比你差。只是，我的命，不如你好?！?/br>
    瓊夜顫抖得更厲害，她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渾身麻木，動彈不得。她心念一動，叫了起來：“茶！……”

    “瓊姊姊，你不用驚慌。不是毒藥?！倍⌒∪~面無表情地說?！笆俏以邳S大夫那里找的，讓人身上無力而已?！?/br>
    “小葉，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丁小葉嘴角那縷笑意，又淡淡地浮現(xiàn)了出來?！碍傛㈡?，你不要著急，我會告訴你的。唉，酥油花……我爹跟修慈偷偷做了兩組酥油花，又偷偷換了，你們卻渾然不知呢。若是知道，又怎會容許自己的家丑，公然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修慈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你自然心知肚明。”

    “下花館的酥油花，說的是修慈母親的事，這我自然知道?！杯傄诡澛暤溃澳巧匣^的呢？那只是個佛本生故事哪！”

    “瓊姊姊，你難道不知道昔年萬教的教主，也是身受百釘而死？”丁小葉溫溫柔柔地道，“他便是我的曾祖父了。我爹復(fù)仇之心，可一日都沒停過。我從小便耳濡目染，聽他說昔日之事。說到恨處，他便拿起刀子，一刀刀地對著自己戳，說，小葉，你看到?jīng)]？你看到?jīng)]？你曾祖父，就是這樣子死的！我那時候還小，我看著我爹身上流血，十分害怕，就哭著說，爹，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可他只瞪著我，說，小葉，你記住，他們，韓家的人，都是仇人，要?dú)⒘怂麄儯?，要讓他們比死更難過！”

    瓊夜瞪大眼睛，渾身發(fā)抖，卻說不出話來了。丁小葉繼續(xù)說了下去：“瓊姊姊，你們真以為，修慈心里，就一點(diǎn)恨也沒有？他娘，凝露，在冰天雪地里被趕出去，又因?yàn)樯懒?，你們不知道嗎？他有多恨，你知道嗎？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母親，還有你這個親妹子，你說，他該怎么辦呢？他不能對著自己的親爹報仇，可又覺得對不起自己九泉之下的娘。所以，他幫了我啊。我想，他多少是知道，我要?dú)⑺?，可是，他不在乎。這樣子也好，我跟他，還有我腹里的孩子，下黃泉的時候總能團(tuán)聚了！到了這地步，瓊姊姊，我連修慈都?xì)⒘耍疫€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呢？我爹說，要他的師兄失卻所愛，一無所有！他的愛子，他的愛女，他的名聲，他的孫兒，——全部！我爹深愛我娘，可我娘卻從來沒有把我爹看在眼里，心里只有你爹，你知不知道？若我娘不死，若我娘對我爹也能像我爹對她那樣，我想我爹也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爹爹……”

    瓊夜渾身發(fā)抖，看著丁小葉的臉。丁小葉本來容顏清麗如畫，此時看在瓊夜眼里，便如厲鬼一般。“你……小葉，是你……殺了……殺了淳兒？是……是你？！”

    “不錯?！倍⌒∪~淡淡地說，容顏平靜如水，“你讓畫兒給我送了些果點(diǎn)，里面有些冰糖栗子，是淳兒最愛吃的。我拿了過去，哄著淳兒到了后院，把他按在池子里，不出片刻他就死了?！?/br>
    瓊夜嘶聲叫道：“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就算天下人都對不住你，我韓瓊夜沒有對不起你丁小葉！對，你說得對，我是猜到了，修慈可能是你殺的，可既然他要替你遮掩，我又視你為姊妹，我仍然沒對任何人說！你……你怎么對淳兒下得了手？他只是個孩子??！”

    “昔年你韓家人殺我全家，今日也要?dú)⒛銈內(nèi)遥蝗瞬涣?。這是我爹對我說的，日日說，夜夜說，便如釘子一般，全釘在我身上，我腦子里。我身上雖沒有釘子，心里，腦子里，都釘滿了，時時刻刻，都在流血。血流干了，就沒有了。”丁小葉緩緩地說著，慢慢起身，對她行了一禮，道：“瓊姊姊，父命難違。你知道，我一向是個最孝順的女兒。我父親要我發(fā)了毒誓，日日重復(fù)，若我不按他所說的做，他死了都會化為厲鬼，讓我一輩子都不得安寧?！?/br>
    瓊夜只覺得心口微微一涼，她并不覺得真的很痛，就是涼，很冷很冷。她低下頭，看見一截銀色的刀尖，從自己胸口突了出來。

    血染紅了她白色的狐裘。

    她還聽見丁小葉在說話，只是丁小葉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

    “瓊姊姊，你對小葉一直便如親姊妹一般。除卻修慈之外，世間所有人都視我如草芥，連我親生爹爹也不例外。小葉本來如一葉，無人看在眼里，只有你記得我，待我好，什么好東西，都會留給我一份，哪怕你遠(yuǎn)在京城，也會千里迢迢托人送來，多年以來，你給我的東西，便是我最珍視的，一直舍不得用，一樣樣收好放在箱子里，時時拿出來看一看，眼睛瞎了后，摸上一摸，也覺心滿意足了……你說得好，這世上所有人，唯有你韓瓊夜，沒有對不住我。我殺誰，都無所謂，唯有你，殺你比殺我自己還難受……小葉無顏面對姊姊，只能在黃泉路上，求姊姊原諒了。若有來世，愿真和姊姊做個好姊妹。這一世，是我愧對姊姊了……”

    丁小葉也倒了下去。她容色如畫，嘴角含笑，卻像是極滿足似的。

    第10章

    “砰”地一聲，吳震把閂著的門給踢開了。他一看到倒在榻上的兩個女子，臉色大變。裴明淮大叫道：“瓊夜！”

    他抱起瓊夜，瓊夜身體尚暖，呼吸卻早已停止。吳震看了一眼穿透瓊夜后背的那把匕首，恨恨道：“這丁小葉好毒的心腸！枉自韓姑娘把她當(dāng)親姊妹一樣，她竟然下得了這個手！”

    裴明淮抱著瓊夜，一言不發(fā)。這時，只聽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卻是韓朗扶著剛剛醒來的韓明，趕了過來。吳震看見韓明，也吃了一驚。這韓明的頭發(fā)竟然全白了，原本一個相貌出眾的中年男子，像突然老了十幾歲。

    “瓊夜！瓊夜！瓊夜！……”韓明捧著瓊夜的臉，眼淚縱橫?！澳阈研?！瓊夜！怎么會這樣……是誰？”

    裴明淮抱著瓊夜，淚已流下。他的聲音疲倦而淡漠?！绊n叔叔，這是你祖上種的因，卻得由你和你的兒女，來替他們承受惡果。丁小葉受她父親之命，殺了你兒子，你女兒，還有你的孫兒?！?/br>
    韓明愕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丁小葉。他的笑聲，凄厲而絕望地跟風(fēng)雪聲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報應(yīng)？丁南，丁師弟，我這輩子沒有對你不起過，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發(fā)現(xiàn)你的真正身份了，我親眼看到你那個供盆……我答應(yīng)你不說，我顧念多年師兄弟情誼，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難道我錯了？……你害了我的兒子，我的孫兒……你為什么偏偏就不殺我？你為什么不索性把我殺了？為什么？……瓊夜沒錯啊！她什么都沒錯??！我造下的孽卻害了她，我……怎么對得起柳眉？……”

    裴明淮站在風(fēng)雪里，沉默地聽著韓明絕望的哭叫聲。

    丁南的報復(fù)，實(shí)在是殘忍至極。他若想殺韓明，實(shí)在是輕而易舉，隨時都可以找到機(jī)會下手。可他并沒有這么做。他把自己的怨恨強(qiáng)加在了女兒的身上。丁小葉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也殺了她最親的好姊妹。

    “縱然你祖上的罪孽，不該由你承擔(dān)，但凝露的死確實(shí)是你的錯。說一句始亂終棄，并不為過。丁南的夫人對你一直念念不忘，直至郁郁而終，丁南對你的恨和報復(fù)，也變成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裴明淮疲倦之極地說道，“你以為，付修慈不恨你？若不是還念及瓊夜，念及淳兒，他恐怕真想殺了你。他大概想，他一死，一切便了結(jié)了。瓊夜已經(jīng)夠苦了，不能再讓她難過了。只可惜，付修慈怕是都不曾想到，丁小葉會向瓊夜下手……”

    吳震喃喃地說：“想要讓酥油花在那時候熔化，除了付修慈，沒有別的人能辦到。只有他有機(jī)會做手腳?！?/br>
    “我能想到，她是怎么殺了付修慈的?！迸崦骰磻牙锉е傄梗劾锟粗乖陂缴系亩⌒∪~，“她約了付修慈在那間耳房見面，她必須在酥油花會結(jié)束之前殺了付修慈，只要付修慈活著，一切就會馬上敗露。在等付修慈的時候，她……就拿起了畫筆，給那株沒完工的并蒂蓮上色……”

    韓朗恍然道：“所以并蒂蓮，兩朵并不是同樣的顏色？”

    裴明淮道：“只有她，才會用錯顏色。她敏銳的觸覺讓她能摸到，哪一朵花是上了色的，哪一朵沒有，但她卻沒法摸出顏料的色彩?！?/br>
    眾人一時都不說話了。如此濃情旖旎的舉動，卻是她殺人之前最后的溫柔。

    門是付修慈臨死前自己關(guān)的，也是他自己上閂的。對于丁小葉的作法，付修慈想必是心中有數(shù)，也坦然受之的。

    “你說，她值得嗎？”吳震這個“神捕”，這時也滿臉迷惘。“她這么做，值得嗎？”

    裴明淮慢慢地說：“她無路可退?！?/br>
    吳震眼中仍然一片迷惘之色，喃喃道：“值得嗎？……為了她那個心中只有恨的爹，去傷害對自己真心好的人，值得嗎？我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的案子……或?yàn)殄X財，或?yàn)槌鸷?，或?yàn)榍椤⌒∪~她……”

    丁小葉已經(jīng)被她父親逼到?jīng)]有了心。所以她做起任何事來，都是輕描淡寫，肆無忌憚。她早已準(zhǔn)備一死，所以云淡風(fēng)清，無所畏懼。

    吳震嘆了口氣，道：“這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一個兇手。因?yàn)樗葻o欲，也無心?！?/br>
    兩人就站在風(fēng)雪里，耳邊是韓明似哭又似笑的嚎叫聲，一直笑到連聲音都啞了?！昂?，好，好。是我自己作的孽，卻害了瓊夜。是我……”

    他一個搖晃，慢慢地倒了下去。韓朗叫了一聲：“大哥！”

    吳震趕了過去，一搭韓明脈搏，搖頭道：“剛才怕是回光返照，如今悲怒攻心，是真無救了。”

    裴明淮木然半晌，道：“也好。反正，他也沒什么可在意的了。死了也好……”

    他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窗上貼著的鮮紅的并蒂窗花，澀然一笑，道：“想必這一年的酥油花，會溶得比哪一年都快吧?！睂n朗道，“韓二叔，你送韓叔叔回去吧，好好安頓他的后事?！?/br>
    韓朗面色恍惚，半日才答了一句：“是。”

    只聽腳步聲響，來的卻是尉端。尉端面色如死，看到倒在榻上的瓊夜，搖晃一下，“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瓊夜！瓊夜！……”

    裴明淮聽他叫得聲嘶力竭，從自己手里搶了瓊夜，抱住不放。瓊夜身體尚溫，容色一如往常嬌美，卻是回天無力了。

    尉端抱了瓊夜，踉踉蹌蹌向外奔去。吳震想追，見裴明淮站在原處不動，也停下了。

    “明淮……這可如何是好？”

    裴明淮握著瓊夜所贈那個香囊，澀然道：“她是不是已經(jīng)有所察覺了？她對我在殿里所說的那番話，明明白白，便像是在與我告別一般?！?/br>
    吳震聽他語調(diào)與平時大不相同，知道他在流淚，也不看他，只道：“這韓姑娘，活得清楚明白，對她而言，也算是解脫。她得不了好結(jié)局的?！?/br>
    裴明淮道：“若知有今日，我寧可……我寧可……”

    “寧可什么？”吳震道，“寧可你娶她？”

    “即便如母親所言，不能娶她為妻，我至少也能讓她安然度過一生。”裴明淮道，“我實(shí)在想不到她會跟尉端……”

    “明淮，恕我直言，你只是動了心，從未對韓姑娘動過真情?！眳钦饑@了口氣，道，“若是真動了情，以公主和陛下寵你的程度，要娶她為妻，并非不可能的事。你根本沒想過去求，你對她也不過如此罷了。韓瓊夜又豈不知道這一點(diǎn)？……她跟尉小侯爺，明知結(jié)果，也不曾后悔過。你……顧慮太多，而真動了情的人，是顧不了那么多的。尉小侯爺雖然在這件事上做得實(shí)在有愧于韓姑娘，但他對韓姑娘的心，是看得出來的。若非韓姑娘堅(jiān)決要走，他恐怕不會答應(yīng)跟景風(fēng)公主成婚?！?/br>
    裴明淮茫然道：“我……”

    吳震笑了一笑，道：“我說多了，你不要見怪?！边h(yuǎn)遠(yuǎn)望去，雪地中一串腳印，尉端已抱著瓊夜，走得無影無蹤。“他如今失了韓姑娘，傷心欲絕，甚么都不管了。你呢？你也打算在這里傷心么，別的都不管了么？”

    裴明淮道：“你倒是鐵石心腸，現(xiàn)在就來提醒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