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道：“是?！?/br>
    他出門見到蘇連，便道：“替我看著，不許任何人接近?！?/br>
    蘇連道：“任何人？”

    裴明淮道：“不錯。”

    他回轉(zhuǎn)身進(jìn)去，掩上了門，道：“老師請講?！?/br>
    沈信聲音更低，道：“昔年老夫在太子……哦，不是現(xiàn)在的太子，是前朝景穆太子，皇上登基后追封為恭宗……我在他府中為太子少傅，這你自然是知道的。”

    裴明淮道：“是，太子監(jiān)國之后，勢力日盛，先帝猜忌，以致父子相殘，卻是宦官宗愛一力調(diào)唆。后來先帝頗有悔意，宗愛生怕先帝問罪，竟先下手一步弒君，立了先帝的兄弟南安王為帝?！?/br>
    沈信搖頭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皇上繼位后，想著畢竟之前眾大臣也覺得擁立先帝的兄弟并無不妥，他以皇孫身份繼位，還是早些有個繼承人的好，方得斷得了那些皇室宗親的癡心妄想。是以皇上有了皇子，真是十分喜歡，那一年便大赦天下，封皇子為太子，并依祖制，賜太子的母親李貴人死，追封元皇后。”

    裴明淮道：“這子貴母死之制，未免太不通人情?！?/br>
    沈信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這李貴人原本是誰的王妃？”

    裴明淮道：“是永昌王的王妃，后來永昌王謀反，妻妾沒于宮中為奴，皇上卻看上了她，才有了太子。”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隱隱有點明白沈信的意思了，只覺一陣發(fā)寒。只聽沈信緩緩地道：“魏朝歷代皇帝，都對皇妃的出身全不在意，因亡國而入宮的女子為妃為后，大有人在。是以李貴人雖然本是永昌王的王妃，皇上也并不在意。李氏是永昌王在南伐時自壽春得來的，后來封了貴人，又因為兒子被封為太子被賜死。但……但其實不管是皇上，公主，還是當(dāng)時的常太后，對于這孩子究竟是誰的兒子，都是有疑問的，只是皇上那時并無別的兒子，又急于立個太子好斷了眾皇親的念頭，才……”

    裴明淮道：“既然李貴人已死，死無對證，自然如今已無人知曉，也不能追查了?！?/br>
    沈信搖頭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若太子真不是皇上的兒子，皇上又因當(dāng)日情勢所逼，非得立個太子，你說，皇上，或是長公主，他們那時還該做點什么？”見裴明淮神情，又道，“若換作是你，你會如何做？”

    “我……我必定會留一樣靠得住的東西，作為證物，能為有朝一日所用?！迸崦骰吹?。

    沈信淡淡一笑，道：“不錯，說得好。后來，宮里又發(fā)生過一件事，跟永昌王有些關(guān)系，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聽說過。”

    裴明淮道：“是不是一個乳母偷了東西，被剖腹挖心處死的事？”

    沈信道：“你知道？那乳母是永昌王府的人，謀反事發(fā)后跟李氏一同沒入宮為奴的，李氏封貴人后，便帶了這乳母回宮，后來又照料太子。那乳母偷了東西之后，立時便被發(fā)現(xiàn)，在她身上搜了個遍，怎么都沒找到。本以為她可能是吞了下去，但即便是剖腹挖心，也不曾找到……”

    他兩眼凝視前方，似乎是記起了多年前的事，面上神色十分恍惚?！澳莻€乳母，還有李貴人，都是不會有任何機(jī)會把任何東西傳遞出去的。但是，那東西，一定是傳出去了……你知道李楓為什么會死嗎？李楓在臨行前，來見了我。他對我說，現(xiàn)在他們手里有一樣?xùn)|西，由這樣?xùn)|西，能找到另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他對我說，老師，你兒子兒媳都死在南伐一役中，連尸身都找不到，如此深仇大恨，您就不在意嗎？難道您真心甘情愿為這大代一族效命？我告訴他，這些事，我早已經(jīng)放下了。他說的話，我就只當(dāng)沒聽到，也勸他不要胡思亂想?！?/br>
    話已至此，裴明淮總算也弄明白了來龍去脈。但越想，越覺得發(fā)寒。“老師，你是認(rèn)為……有什么東西能證明……證明太子并非皇上親子，而是……而是永昌王的兒子……這東西原本是在宮里秘藏，卻在多年前被人盜走，不知所蹤。太子為了此物，不惜……不惜……”

    “未必是太子所為，可能是另有其人。八姓勛貴，帝室九姓，甚或宗室親貴，個個都脫不了嫌疑。畢竟，誰握了這把柄在手里，太子便得受他要挾。”沈信道，“太子跟你年齡差不多，他娘死的時候，他還太小，哪里做得出來這事。而且……我總歸教了太子這些年，他……他不像是不擇手段的人?！?/br>
    裴明淮一哂，道：“恕明淮直言，這是老師過迂了。先帝父子相殘，半年皇位三易其主，為了這帝位，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沈信望向他，道：“你似乎十分不以為然。”

    裴明淮道：“先帝一生縱橫沙場，鐵蹄過處所到披靡，但又如何？連自己兒子都?xì)⒘?，最后竟死于閹人之手，后世論起，也算是奇聞一樁?！?/br>
    沈信笑道：“總得有這樣的開拓疆土的君王，也得有看重文治的君王。最好的，便是二者兼具之，且有慈悲之心，有寬仁之量，還得有遠(yuǎn)高出常人的眼光器量，不拘于眼前的區(qū)區(qū)疆土?？偟糜腥舜蛳陆剑降眯煨熘\之，哪有不流血不打仗就能改朝換代的呢，哪一回不是殺得個死去活來，元?dú)獯髠？偟脗鱾€幾代，還得祖宗燒了高香，才會有那么位有眼光有謀略有胸襟的明君出現(xiàn)。但一旦有了，自將名垂后世?！?/br>
    裴明淮笑道：“老師說得是，只是你拿這個教訓(xùn)我，一點用也沒有，還是拿這話去訓(xùn)導(dǎo)太子吧?！?/br>
    沈信搖頭道：“太子不是不好，是不夠好，沒有好到那個地步。或者是說……若是在以前，很好，現(xiàn)在，就不那么好了。太子若登基，那是一定急著會想再南伐的。他比不得當(dāng)今天子有耐性，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br>
    裴明淮嘆了一聲，道：“老師是思慮太過了?！?/br>
    沈信搖了搖頭，道：“唉！如今也是該重文治的時候了，仗還是少打為妙，百姓急需繼續(xù)休養(yǎng)生息，這中原大地已經(jīng)打了上百年了，經(jīng)不得再來一波了?！?/br>
    裴明淮道：“老師，我也想問您李楓所問的那句話。您身為高族士人，卻為大代效力，你心里，就真的沒有一點想法？畢竟，您的兒子兒媳，都死在南伐之中?！?/br>
    沈信微微一笑，道：“我若說沒有，你是不是不信？”見裴明淮不答，溫言道，“明淮，你年紀(jì)還輕，你出生的那年頭，天下已大致寧定。你雖然聽得多，但你沒有親眼見過昔年那各路人馬割據(jù)一方，殺紅了眼的時候。不說遠(yuǎn)了，單單說先帝在位的時候，四處征伐，把百姓強(qiáng)行遷走，以充賦稅?！阒肋w了多少人回來嗎？數(shù)十萬之眾??！先帝離開瓜步的時候，可謂是寸草不生……唉！誰是皇帝，改甚么朝代，又有何妨？只要肯為百姓著想多些，那便成了。本朝的幾位皇帝，都是有謀略有眼光的人，知道一文一武相迭而行，勝過南朝許多了?！?/br>
    他看裴明淮還是不言語，又道：“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你佛經(jīng)讀得比我還透，有些事，你得學(xué)著想通，否則總歸是看不開的?！?/br>
    裴明淮道：“老師也不必說太子不對，不管換了誰當(dāng)皇帝，那仗是不得不打的。一南一北，誰不想收了天下？上回南伐，卻也是因為南朝先北伐。邊境那邊，柔然又不時來犯，否則又何須北鎮(zhèn)？”

    “是了，那你若要打，是為了什么？”沈信道，“為何昔年先帝已打過淮河，得了瓜步，卻又退了回來？因為即便打過了，也守不住。雖說如今北強(qiáng)南弱，但整個中原大地都元?dú)馕磸?fù)，想要一統(tǒng)，不是時候。照我看，總得要休養(yǎng)生息，少則數(shù)十年，多則上百年?！?/br>
    裴明淮笑道：“到那時候，老師跟我，都是黃土一堆了?！?/br>
    “那又如何呢？”沈信道，“順應(yīng)天道，才是正理。現(xiàn)在要求的便是穩(wěn)，先帝雖然好戰(zhàn)，但在對南宋的謀略上，卻是一點不錯的。以武力威懾，取幾個必爭之地，然后便作罷，因為如今無論是北，還是南，都沒有吞并對方的能力。”

    裴明淮道：“老師說的天道，又是哪一家的道？”

    沈信微笑道：“從古至今，便只有一個道字，你也懂。如今的圣上，好黃老之學(xué)，以前是常常拉著我談?wù)f，又尊儒道，崇佛理，已經(jīng)跟開國的烈祖是大大不同了，除了仍然尚武之外，跟咱們哪里還有什么不同。明淮，最要緊的，不是血統(tǒng)氏族，而是所崇之道，這是不會變的?！?/br>
    裴明淮不語，沈信看了他一眼，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可知道，為何你兩個兄長年紀(jì)都不小了，卻一直不娶親？”

    裴明淮怔住，道：“老師為何問這個？”

    “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沈信道。

    裴明淮苦笑，道：“我實在不知道。我問二位兄長，他們只笑笑不答。問我爹，我爹爹只說少管閑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

    他忽見沈信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那笑意十分古怪，又似嘆息，又似嘉許。只見沈信點頭道：“好，好，好！你爹果然強(qiáng)過老夫百倍了。我是慚愧，慚愧哪……”

    裴明淮道：“老師，你就莫要跟我打啞謎了，論學(xué)問，我怎么學(xué)都差得遠(yuǎn)。老師難道知道緣故嗎？”

    沈信微微一笑，道：“你總有一天會知道。”

    裴明淮道：“老師既然不肯說，就別扯到我身上了。方才你說那事情，你要我……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必做?！鄙蛐诺?，“我告訴你，你心里知道便是?！?/br>
    裴明淮猶豫半日，道：“好?！?/br>
    沈信看著他，又是一笑，道：“你不準(zhǔn)備稟告皇上？”

    裴明淮道：“又何須從我口里說？我是不愿作這惡人，留得一分，便是一分。”

    沈信道：“若是實在不能再留情了呢？”

    裴明淮沉默良久，方道：“有些事，若是為了自己，明淮是死也不會做的。若是做了，又如何對得住老師的一番教誨？但若是為了家人……說不得，我也不會容情。蘇連吳震總說我不該心軟的時候會心軟，我只是……我實在不愿看我自己變到無心無情的那一日，總想留得一份仁慈之心。但……究竟能不能辦到，我也是不知道了?！?/br>
    沈信點了點頭，道：“好，說得好?！彼巴馔艘谎郏K連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茉莉叢中?！懊骰?，你留蘇連在身邊，總歸不是好事。”

    裴明淮一怔道：“老師知道？”

    “長得那般像，一看便知道了。我一眼能看出來，皇上又怎會看不出？”沈信嘆道，“崔浩的事，說冤也是冤，說不冤卻也不冤。”

    裴明淮道：“老師說得是。任他權(quán)傾一時，只要是觸了皇室的忌諱，說殺便也殺了，說滅族也便滅了。只可惜崔浩枉自聰明一世，自比子房，卻也看不透這一點。家?guī)煹惯€看明白了，早早隱退，否則我看也難免殺身之禍。”

    沈信點頭，道：“說得是，你說我迂，崔浩還比我迂了十分。先帝對他說‘務(wù)從實錄’，他原原本本寫了也罷，還刻上石碑放在路旁。先帝對崔浩可謂寵幸至極，說言聽計從也不為過，崔浩的這輩子，走得是太順了，是以他都差不多忘了，有些事是不能碰的。以彰直筆，用垂不朽！嘿！崔浩對我說的這話，現(xiàn)在還在我耳邊打轉(zhuǎn)，時不時地便想起來。他是雄心滿滿，想要刊石垂文，圖芳萬葉，卻沒想到害了自身，連那百余名修史的漢族士人，一同都害了。這國史之災(zāi)哪……以后修史的人，怕是一想起崔浩的教訓(xùn)，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略有一丁點不能說的事，便絕不敢下筆寫了，史書要寫成甚么樣子，那還不是皇帝說了算的？”

    裴明淮回味沈信今日所說的話，只覺心里似明似昧，好似有些明白，又好似不明白。見沈信兩眼閉上，臉上皺紋交錯，神情疲累之極，便起身道：“老師不必想太多，好好歇著。別的事，自有明淮擔(dān)當(dāng)。”

    沈信點了點頭，隔了半日，道：“你喚蘇連過來，我有話想對他說?！?/br>
    裴明淮一怔，沈信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提他的身世?！?/br>
    聽沈信如此說，裴明淮只得叫了蘇連過來。蘇連也甚是驚奇，道：“沈太傅，喚我有何事吩咐？”

    “……蘇大人?！鄙蛐诺穆曇簦⑷醯仫h了過來，“今日老夫求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你若是現(xiàn)在不明白，也無妨。我這輩子，教出來的最得意的學(xué)生便是明淮，我只盼他今后，無論何時，都記得我教給他的東西，也不要忘了今天他對我說的話。若他有一日忘了，你務(wù)必記得提醒他?！?/br>
    蘇連一臉茫然，見沈信望了他，白發(fā)飄動，意極殷切，又看了看裴明淮，只得道：“是，下官記住了?！?/br>
    裴明淮走出了沈信的書房，輕輕掩上了門。蘇連跟了出來，低聲問道：“公子，沈太傅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反正也不算什么事，你應(yīng)了他便應(yīng)吧?！迸崦骰磽u了搖頭，方才的那些話，真是每一句都只能藏在心里面，決不能宣之于人。

    蘇連看了一眼裴明淮，道：“你看著實在神色不好，沈太傅究竟跟你說了什么來著？”

    “我沒什么，好得很?！迸崦骰纯嘈σ宦?，道，“只是聽老師一番說話，覺著自己如今做的這些事，好像都沒什么意思?！?/br>
    蘇連奇道：“公子何出此言？”

    正在此時，吳震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一見蘇連就干笑幾聲，蘇連把頭一扭，轉(zhuǎn)身就走了。吳震轉(zhuǎn)向裴明淮，道：“沈太傅可有對你說什么？”

    裴明淮一呆，道：“沒說什么?！眳钦鸾械溃骸澳悄愀蛱嫡f了這么久，都說了什么啊？”

    “這……”說是說得多，但好像對于現(xiàn)在的事，一點幫助都沒有。裴明淮只得苦笑，道，“老師他也不知道什么?！?/br>
    吳震道：“我就不該指望你！”又道，“來來來，我有事要問你。我這一回，可是找到了好東西?！?/br>
    裴明淮道：“問我？”

    吳震拿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絲帕，一層層打開，道，“我方才在柯羅身上找了整整半個時辰，我都要吐了，終于讓我找到了這個物事。”

    絲帕上的東西，碧綠的極薄的一小片，嵌有金絲，只有人的小指甲蓋般大，也虧了吳震能找出來。

    裴明淮問道：“他身上什么地方？”

    “心?！眳钦鸬溃熬颓对谒姆可厦?。奇怪得很，是不是？”

    裴明淮看著那頭發(fā)絲一般的一小段金絲，也不得不佩服吳震心細(xì)。“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

    吳震道：“我前些年倒是見過一回，這是啟節(jié)，青銅所制，是十分貴重的，尋常人家決不得有。尤其是金絲嵌字，連仿造都難得?？铝_只是個縣衙的捕快，哪來這樣的物事？明淮，他難不成有什么來頭？”

    裴明淮不答，卻問道：“你是怎么想到要去找的？你知道能找到這個？”

    “我原本也以為，那兇手跟死者有深仇大恨，非要剖腹剜心，方解其恨?！眳钦鸬溃暗野讶呤准?xì)細(xì)看來，才覺得有些不對?！?/br>
    裴明淮對他這“細(xì)細(xì)看來”，大是佩服，自己是連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了，真不是當(dāng)神捕的料?！澳睦锊粚?？”

    “我先說那個余管家。按理說，這么一刀剖下來……”吳震拔出劍，虛揮了一下，“那兇手用的不是這樣的劍，看傷口，是把十分鋒利的匕首。兇手并未刻意地去剜死者的內(nèi)臟，只是匕首太快，一塊塊地削落了些許下來而已，大半的內(nèi)臟，還在原處。你要不再去看看余管家的尸體，留意看他的……”

    裴明淮忙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你繼續(xù)說?！?/br>
    吳震嘆了口氣，大概是覺得裴明淮不夠“用心”，又道：“兇手其實是想找余管家身體里面的什么東西，但為了不讓人察覺到，所以有意做成了這剖腹剜心的形容。而沈于藍(lán)和柯羅——他們的心卻都在。依你所言，你看到沈于藍(lán)的尸身的時候，她的心并沒被剖出來，但我來的時候，她的胸腹竟然被人以掌力擊碎。我看，問題就出在她的心上。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到去細(xì)細(xì)察看柯羅的那顆心……嘿嘿，總算讓我找到東西了。這兇手，千算萬算，真是算無余子，但還是百密一疏。若沒這個疏漏，我怕我們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們?yōu)榈氖莻€什么東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裴明淮沉默不語，吳震又道：“為何要把那余管家掛在水車上，這一點我也有些想法。明淮，你說，當(dāng)時你是被一聲尖嘯引過去的？”

    “不錯?！迸崦骰吹?，“想必是有意要引我們過去看的?！?/br>
    吳震點了點頭，道：“是不是死在水車上，未必要緊。要緊的是，余管家死，要讓大家都看到，所以選擇了水車那么一個最顯眼的地方。明淮，你可知這余管家有何來歷？看他臉上那傷，想必也是有什么緣故吧?！?/br>
    裴明淮其實并不想說出余管家的來歷，但若想要吳震查案，什么都不說，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便道：“這余管家，以前是李楓李太守的管家。李楓此人，想必你也知道吧？”

    吳震“啊”了一聲。“什么？是他？自然知道，他上任途中全家被殺，是何等的慘事！這余管家，便是當(dāng)時活下來的？是了，這便是了，想必余管家知道些什么，不，恐怕是有什么東西一直藏在他身子里面，這一回，還是被人拿走了！啊，若是找到這個殺人兇手，想必當(dāng)年的李太守全家被殺的案子，也能一并破了！我一直想不出為何這個普普通通的管家會死得這么古怪，這下就找到原因了！”

    裴明淮也不禁佩服吳震腦子轉(zhuǎn)得快，不由得道：“有時候我覺著你真不像神捕，現(xiàn)在呢，我覺得你這神捕之名，好像也名不虛傳?！?/br>
    吳震斜了他一眼，道：“有時候太聰明了，也不是好事，能裝傻當(dāng)然要裝傻。若是比你頂頭上司還聰明，嘿嘿……”

    裴明淮哪有心情跟他討論官場上的為人處事，問道：“你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吳震道：“我倒也想起了一樁事?！?/br>
    裴明淮道：“什么事？”

    “永昌王的事?！眳钦鸬?，“原本皇上念在永昌王曾隨先帝南伐，立功甚偉，他家人只是為奴為婢，并不曾斬盡殺絕?？墒沁^了兩年，卻有旨意說，永昌王家眷牽涉巫蠱之案，全部誅殺，哪怕是孩童都不曾留。你也知道，本朝哪怕是誅五族，十四歲之下的也向來是處腐刑，永昌王這件事，是破例了?！?/br>
    “你是說這樁事啊?！迸崦骰吹?，“你怎會把這案子跟沈家的事扯到一起來？”自己跟沈信剛才說的事，吳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

    吳震沉默良久，道：“這樣的事，其實最好莫翻出來，你知我知。你真要我說下去？”

    裴明淮繞著屋子走了一圈，走回來道：“無人，你我有話便說。吳震，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皇上登基，說實話，并沒什么問題，雖說恭宗與先帝不睦，最終父子火并，但當(dāng)今皇上是皇孫，他即位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