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碧K連道，“若無急事，他們也不會進(jìn)來。查案這事，本就不是他們的活，還不是要等你來?！?/br>
    吳震指了一指那藍(lán)色蟲足，道：“阿蘇，你看看這個，可有印象？我總依稀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了?！?/br>
    蘇連細(xì)看了看，道：“好像是什么蟲子。只是這顏色的蟲子……”他忽然住口，裴明淮和吳震對視一眼，吳震道：“是蠱蟲？”

    裴明淮神情微微有異，吳震盯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跟氐族最熟，想必不會不知道?！?/br>
    “……這么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迸崦骰吹?，“有種顏色發(fā)藍(lán)的蟲子，被他們稱為‘引蟲’?！?/br>
    蘇連問道：“引蟲？”

    裴明淮道：“不錯，引蟲，我見過一回。這引蟲能把蠱蟲給找出來，不管這蠱蟲是在天涯海角?！?/br>
    吳震還未說話，蘇連向外一望，冷笑了一聲，道：“我也不懂這些，我先出去，我還另外有人要審呢。照我看，再大的事，也比不上謀害公子來得嚴(yán)重?！?/br>
    裴明淮自在思索，也不理會。吳震又盯著那藍(lán)色蟲腳看了半日，道：“這事兒，怕是沒那么簡單。明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正在此時，只聽外面一聲女子慘呼，裴明淮吃了一驚，道：“怎么了？”

    吳震搖頭，道：“你還不知道侯官了？阿蘇也就在你面前聽話，在別人面前……”

    裴明淮急急而出，卻見鳴玉滿臉是血，狀如厲鬼，也不知傷在何處，蘇連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他的短劍。見裴明淮出來，蘇連笑了笑，道：“公子不用罵我，這個鳴玉，膽敢謀害淮州王，至少都是個梟首或者腰斬的罪名。我知道公子向來憐香惜玉，但這女子要毒害你，公子也且把那心收一收?！?/br>
    吳震干笑一聲，道：“你這審人的法子，倒也干脆?！?/br>
    蘇連笑容一斂，盯著鳴玉道：“說！若有一字隱瞞，我先剜你眼睛，再一根根剁你手指頭！”

    鳴玉頭發(fā)散亂，滿面血污，眼中卻透出一股狠戾之色，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一言不發(fā)。

    只聽腳步聲響，來的卻是沈信，沈鳴泉扶著他。他一見鳴玉這模樣，便大驚失色，道：“不知鳴玉這丫頭哪里開罪了蘇大人？”

    蘇連冷冷地道：“意圖謀害郡王，太傅，我倒要請教，該當(dāng)何罪？”

    在場的郡王，自然指的是裴明淮了。沈信滿臉驚疑之色，望向裴明淮，裴明淮道：“老師，這是真的。我來那晚，我的茶里面被人下了毒。端茶來的便是這鳴玉。那時候，我們都坐著，無人起來走動，只能是端茶給我的人干的?！?/br>
    沈信叫道：“鳴玉，你，……你為何要對明淮下毒？”

    “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莫要牽連老爺！”鳴玉大叫道，“我是見到了你才要?dú)⒛愕?，跟沈家的人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聽少爺他們說你去西域了，未必能趕來。你不來也罷了，既然來了，我就要?dú)⒛?！?/br>
    吳震暗暗搖頭，只見蘇連一笑，道：“你說沒關(guān)系，那便沒關(guān)系嗎？若是沈家的人全得死，那都是你這碗毒茶害的。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沈太傅，你這丫頭，也是白跟你一場了。”

    沈信面色慘白，裴明淮瞪了蘇連一眼，問道：“老師，這個鳴玉，到底是什么來路？”

    沈信長嘆一聲，道：“我是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來路，只是……只是我一個老熟人……把鳴玉托付給我……”

    裴明淮道：“老師的熟人？誰？”

    沈信不答，蘇連哼了一聲，道：“沈太傅，恕我直言，你這時候還想著保全他人，牽連的就是你自家人了。”目光在沈鳴泉身上掠過，笑道，“你孫子剛成婚，你怕不就是想他現(xiàn)在就死吧？”

    沈鳴泉臉色發(fā)白，沈信整個人都發(fā)起抖來。裴明淮喝道：“蘇連！”

    蘇連道：“公子，若是說了，他們一家怕還能保全。若是不說，誰也救不了他們！”

    裴明淮道：“我這不是沒事嗎？”

    “膽敢毒害公子你一回，怕會有第二回 。這丫頭怕也不止一個人?！碧K連道，“長公主殿下不會放過的，公子，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br>
    裴明淮默然，蘇連轉(zhuǎn)向鳴玉，道：“沈太傅因你陷于這等境地，你就忍心？你明知道在他家里下毒害淮州王，后果會如何，你竟然這么做，你置你的恩人全家為何地？”

    沈信嘆了口氣，道：“如今說了，其實(shí)也沒什么了。她是薛氏的孤女，是我好友臨死前將她送來，托付給我照顧的……”

    蘇連道：“薛氏？哪個薛氏？”

    “自然不會是……”沈信朝裴明淮看了一眼，裴明淮道：“薛延素來唯朝廷是命，皇上也一直恩寵得很，哪來什么孤女。想必是跟蓋吳一同謀反的那一支了？”

    沈信道：“是?！?/br>
    裴明淮道：“老師竟然收留他家的女兒？”

    “她只是個孤女……”沈信道，“我沒想到，她會對你下毒……”

    蘇連冷冷道：“太傅，此罪該當(dāng)連坐，不需要我提醒吧？”

    裴明淮擺了擺手，示意蘇連不要再說下去。“你帶她下去，細(xì)細(xì)察問。若只有此事，那也罷了，不必多加牽連?！?/br>
    蘇連道：“是?！?/br>
    沈信顫聲道：“明淮，你手下留情?！?/br>
    裴明淮道：“老師，你知道蘇連說得沒錯。你收留罪女，已犯了大忌。我只能說，她下毒的對象是我，還算是好事。若她下毒的對象是太子或是公主，那才叫沒法收拾?！鳖D了一頓，又道，“老師，我這是為了你沈家好?！?/br>
    吳震在旁邊低聲問道：“你準(zhǔn)備怎么處置？”

    “蘇連自會處置?！迸崦骰吹氐?，“何必我插手。”

    吳震還想說話，裴明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說，又對沈鳴泉道：“鳴泉，你陪老師回去休息，好好陪著他老人家?！?/br>
    沈信還想說話，終究化成了一聲長嘆，扶著沈鳴泉走了。裴明淮對吳震道：“別的事交給你。阮尼既然來了，就讓她看看于藍(lán)罷。雖說……雖說現(xiàn)在我看也不如不看了，你把人遮好，別把阮尼嚇出病來。”

    吳震道：“來都來了，看就看吧。我看她也是個有主意的人，不看到是不會罷休的?！?/br>
    裴明淮道：“阮尼人呢？”

    “方才蘇連問鳴玉的話，不欲外人聽到，讓人帶她暫到別的屋子呆著了。”吳震道，“你放心，我這就陪她過去，然后就打發(fā)她走?！?/br>
    說罷環(huán)視四周，笑了笑，道：“這地方，實(shí)在是事多，呆久了怕多惹事端?！庇謫柵崦骰吹?，“我要去看看那余管家死的水車，你要不要一起？”

    “不必了?！迸崦骰吹?，“我得去向太子殿下回稟一聲?！?/br>
    吳震道：“明淮，你最好是跟沈太傅談上一談?！?/br>
    裴明淮又何嘗不知應(yīng)該“談上一談”，但沈信的性格，他自然深知。當(dāng)下長嘆一聲，道：“我真是害怕，這一回跟老師賀壽，最后卻……”

    吳震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你怕喜事變成了喪事？”

    裴明淮皺眉，道：“你這個人，說話就從來沒個忌諱。就算是實(shí)話，也沒必要說得這么直楞楞的吧？”

    吳震皮笑rou不笑地咧了一下嘴，道：“明淮，我這說實(shí)話的人，總是不招人喜歡的?！?/br>
    裴明淮又問：“徐無歸呢？”

    “一直在，等著吩咐呢。你不讓人進(jìn)內(nèi)院，他哪里敢進(jìn)來，跟縣衙里的那些衙役，都在沈宅最邊上那幾間屋子。只有柯羅，是你讓進(jìn)來幫著查案的。你這般處置甚好，人越多便越雜?！眳钦鸬?，“你找徐無歸有什么事？”

    裴明淮道：“你去告訴他，讓他在縣衙那邊收拾個干凈院落出來，備齊物事。我待會再去勸勸太子他們，最好是晚間去縣衙住，別待這里過夜了?！?/br>
    吳震道：“說得是，我這就去。誰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又死人！”

    此話一出，他又被裴明淮狠狠瞪了一記。

    到了太子與景風(fēng)慶云住的內(nèi)院，見太子正與景風(fēng)下棋，慶云在一旁觀戰(zhàn)，裴明淮便道：“幾位好興致?！?/br>
    太子正拈著一枚棋子，便放了下來，道：“哪里有什么興致，老師家出了這事，真是讓人驚心不已。我剛過去看了老師，他身子不好，我也不好久留，就先回來了?！?/br>
    裴明淮道：“太子在這里橫豎無事，不如陪她們兩個到縣城里面去。我實(shí)在擔(dān)心，若是有殺手在此……”

    景風(fēng)打斷他道：“不勞你cao心啦，來了更好，我倒想看看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人?！?/br>
    裴明淮道：“雖如此說，還是小心為妙。”

    慶云道：“好啦，明淮哥哥，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裴明淮見三個人一個也不想走，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太子問道：“吳廷評到了？”

    “已經(jīng)到?！迸崦骰吹?，“他急著察看，沒來得及來拜見太子，還請見諒?！?/br>
    太子笑道：“這有什么好見諒的，應(yīng)該的。明淮，你也自去忙你的，我跟她們兩個在一起，不會有什么事。”

    裴明淮是一心想這三個人趕緊走，但見太子堅(jiān)持，也無可奈何，只得道：“是，殿下請務(wù)必小心在意?！庇謫柕?，“昨兒晚上，太子可是跟鳴泉在一處？”

    太子一怔，臉上略有些尷尬之色，笑道：“我……我送楊姑娘回去的時候，正好見到鳴泉。他這洞房花燭，是成不了啦，我好些年沒見他了，便叫他一道過來喝酒聊天，聊到四更天呢。”

    裴明淮心知沈鳴泉所說不假，便道：“太子殿下，兩位公主，務(wù)必小心。”

    本章知識點(diǎn)

    裴明淮二十二三歲還是異姓就封王，是不是不符合歷史情況？——北魏王爵情況簡述

    裴明淮這種情況，換在別的朝代會有問題，在北魏，沒問題。北魏在孝文改革（這是北魏一朝的分界線，其影響之深遠(yuǎn)遠(yuǎn)非對北魏一朝而言，九宮三部曲實(shí)際上就是圍繞孝文改革的）之前，異姓是絕對可以封王的，而且很頻繁都快濫了。

    文成帝一朝封王的外戚有常英和閭毗，常英是常太后之兄（常太后是文成帝的保母……），閭毗的meimei是文成帝生母。除外戚階層，憑立功封王的也多，在九宮系列里面出來的有隴西王源賀和濟(jì)南王慕容白曜，漁陽王尉眷，前兩位的情況基本上比照歷史。順帶說一句，裴明淮的爹裴霖那個情況必定也是封王的，但是在北魏出現(xiàn)太師的情況極少，前中期能數(shù)出來的，一是乙渾專權(quán)攝政時，二是馮熙。

    其實(shí)裴明淮那個淮州王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封邑。孝文改制前不管什么王都不食邑，但是！封地的封法還是有很多道道的！北魏王爵分大郡王和次郡王，怎么個區(qū)別于史無載，但是大概能根據(jù)晉朝的情況分析，還是根據(jù)這個郡的戶口來區(qū)分的，而且分實(shí)封和虛封。自太武帝以后，就沒有以國封王的了，都是郡王。

    實(shí)封就是確實(shí)現(xiàn)在北魏設(shè)了這個郡（比如太原王），虛封就是北魏根本沒設(shè)這個郡（可能是古代有現(xiàn)在沒有），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這個地兒在南朝，不歸北魏管……如果從虛封改成實(shí)封，那么就代表著地位的提升，或者皇帝對這個人更重視。比如剛才提過的源賀，他從西平王改封到隴西王，西平郡是南朝的，隴西郡是北魏的，這就是一次提拔。

    就九宮的時代背景而言，繼太武帝一統(tǒng)北方之后，北魏最重要的一次版圖擴(kuò)張就是慕容白曜攻下劉宋青冀徐兗及豫州淮西的領(lǐng)土，史謂“五州”，這個五州實(shí)則就是指淮北四州和豫州淮西。這個在《修羅道》里面裴明淮和蘇連說話的時候提過，實(shí)質(zhì)上他的封邑就是這一次擴(kuò)張拿下的諸州，文帝拖到這時候給的他這個封法，確實(shí)是非同一般了，而且是大郡 實(shí)封，屬于最高級別了。

    第6章

    走到沈信的書房門口，只見房門虛掩，裴明淮便上前去敲門。沈信的聲音，從里面微弱地飄了過來。

    “進(jìn)來吧?！?/br>
    裴明淮走進(jìn)去，見到沈信，嚇了一跳。沈信這一夜之間，本來花白的頭發(fā)一下子全白了，滿頭銀絲微微地顫動。

    “老師，你……”

    沈信看了他一眼，道：“明淮，我正想找你。老師……想跟你好好談?wù)?。你坐下來，我們兩個人，好好地說說話。”

    裴明淮坐了下來，道：“是，我也有話想對老師說?！?/br>
    沈信沉默了良久，緩緩地道：“明淮，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裴明淮一怔，他不曾想到沈信問他的，卻是這樣的問題。當(dāng)下淡淡一笑，道：“老師，若是時世安穩(wěn)，能做的，想做的，那便多了。誰又不想能有一番作為？可如今，天下大亂方平未艾，再經(jīng)不得甚么了。明淮并無他求，只求我爹能安心終老，我母親也能自自在在住在她的佛寺里面。兩位兄長自幼疼我，也盼他們能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

    沈信搖頭，道：“我教了你那么些年，讀了那么多圣賢書，還是抵不過你師傅對你的影響。”

    “我?guī)煾得?？”裴明淮道，“老師，你是在說小國寡民，還是說，國無師長，民無嗜欲，自然而已？那都是圣人的境界了，我等凡人，哪里辦得到？我?guī)煾惦m是道家之人，卻從來不是出世之人。他年輕的時候，一心一意要求名，那心可比誰都要大了。后來看淡了，看輕了，卻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后悔罷了?！?/br>
    沈信道：“那不能算是他的錯，他已然盡力?！?/br>
    “但世間若無寇天師，先帝便不會尊道而滅佛?！迸崦骰吹溃凹?guī)煘榍竺麄骱笫?，妄入紅塵，晚年悔之不已，無論如何，此事總歸是他推波助瀾，雖無殺伯仁之心，終歸害了伯仁。況且被殺的眾位高僧之中，頗有他的知交，他說，他在靜輪天宮之中，夜夜驚夢，最后終于詐死離去，世間只道他已羽化登仙，他卻回了他早年修道的嵩山，潛心清修，自此與紅塵絕?！?/br>
    沈信雙眼望著前方，神情茫然?！八挂埠昧?，飄然而去，再不理世間俗事。像我，卻是不能。”

    裴明淮道：“老師心中究竟有何事？”

    沈信緩緩地道：“是，我心中確實(shí)有事。明淮，這件事，我在心里埋了多年，其實(shí)不該說與你聽，我若說了，于你實(shí)無好處?！?/br>
    “我倒也不怕?！迸崦骰葱Φ?，“我把自己的命從來看得都輕。此時此世，哪里有那么多善始善終。老師只管說便是?！?/br>
    沈信兩眼望著裴明淮，道：“你且到四周看看，隔墻是不是有耳？”